路云音烦闷地抚过琴弦,有一句没一句的哼着曲,窗外摇曳的绿竹无端端地又惹她一阵心乱。
她赢了不是吗?
荆哥如往常一样,常常办完事就往惜情阁跑不是吗?淡月前天不是才喜滋滋地告诉她,荆哥为了陪她去游湖散心,就连陪新娘子回门都没去不是吗?
那么她的心又为何会如此上忐忑不安呢?
“音儿。”玉荆风兴高采烈地捧着一盆兰花进屋。
“荆哥。”一见到心上人,什么愁思都没了。“你不是在和且扬大哥谈事吗?怎么有空过来?”绕过琴桌,路云音亲手为他斟上一杯茶。
玉荆风脸一沉,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就是不想听到莫且扬的名字。
“别提他。”
“怎么啦?你们吵架了?”路云音见他脸色有异,关心地覆上他的手。
“没有的事,你别瞎猜。”他不露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没留意到路云音的眼神为此一黯。
她终于知道心中那烦乱的根源。
是的,荆哥是如同以往般常到惜情阁,是为了她没陪新婚妻子回门,只消自己一句话,他可以拋下任何事来陪伴她。
可他的心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专注,而是显得有些飘忽,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不再只有她。
不!路云音在心里嘶吼吶喊,她微微握紧拳头,尖细的指甲扎进细女敕的手心,带来些许刺痛。
她绝不将荆哥拱手让给别的女人,更不允许一个只因为幸运地和荆哥有婚约,且不过是比她健康的女人夺走他。
“荆哥,我好闷哦,你陪我去游湖好吗?”她揪着手绢的手轻按了按额际,故意露出疲惫的神情。
“不舒服吗?要不要先让大夫瞧瞧?”玉荆风一听见她不舒服,立刻紧张起来。
“不,我只是心情不好,想要你陪我出去透透气而已。”路云音满意地看着玉荆风着急的模样。
“好。我们立刻出门游湖去,我先去叫淡月为你更衣。”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路云音的愁容转眼消失,她发誓!定要夺回她该有的。???走出花亭后,步灵均再也锁不住盈眶的泪水,她忍不住撩起裙摆狂奔。
不知跑过多少花径亭榭,直到她感到心窝一阵麻疼,痛得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颤着手拿出贴身荷包里的百花丸服下,倚着柱子滑坐在地上,静静地等着那熟悉的痛苦过去。
疼痛渐渐缓和了,她苍白的唇呼出一口气,拾起掉在地上的手绢拭汗。
平复过来的她,这才发现自已竟然在天香楼外。
虽然那天玉荆璞害怕她们的情景历历在目,但她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走进天香楼。
“小姐!拜托你把饭菜吃完行吗?我还有很多事得做耶,可没这闲工夫陪你耗。”
尖细的嗓音回荡在宁静的天香楼中,令刚走近内房的步灵均停下脚步。
“二小姐!”这回多了一声拍桌子的声音。
步灵均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再怎么难伺候的主子,也轮不到一个婢女拍桌叫骂呀。
“真不知我是倒了几辈子的霉,竟得来服侍这阴阳怪气的荆璞小姐。”寒月嘟起嘴叨念,一转头乍见步灵均,接下来的话全香到肚子里去。“少……少夫人。”
步灵均瞄了躲在屏风后的玉荆璞一眼,眼神在看向寒月时转冷。“你是这样伺候主子的?”
寒月吓得软脚,连忙跪下。“少夫人,寒……寒月再也不敢。”
“下去!”步灵均冷漠地说。
“谢少夫人!”寒月连忙爬起来,跑了出去。
步灵均看一眼桌上的冷饭菜,忍不住又叹口气,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是没道理的。
为了不吓到玉荆璞,她慢慢地靠近琴桌,抚着精致的琴说道:“那天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在弹它,那音色好美好美,如果我没记错,这是琅宝琴吧!”
“你不怕我吗?”玉荆璞终于露出小小的脸蛋,纯净的瞳中有着明显的好奇。
听见她翠女敕的嗓音,步灵均相当高兴,因为这代表玉荆璞已经愿意接触她。
“我为什么要怕你?”步灵均诱她说清楚一点。
玉荆璞摇摇头。“不知道!反正他们都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你长得这么可爱!”步灵均好笑地睨着她。
“真的吗?”玉荆璞惊讶地瞪大眼睛,一点也没发现自已早走出屏风。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不再害怕别人,主动一点。”步灵均含笑地点头。
“也许吧。”玉荆璞斜着头认真地想了想。“你知道吗?除了我爹,我头一回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耶。”像献宝似的,她愈来愈靠近步灵均。
一不小心,她碰触到步灵均的手。
“你的病好重!”玉荆璞圆睁着眼,用力抓紧步灵均的手说道。
步灵均有如遭受电殛般挣月兑她的手,踉跄地往后退一步。
她的病玉家没有人知晓,唯一知情的月皎不可能会说,玉荆璞怎么会知道?
步灵均想到什么似的,抬头凝望玉荆璞。
她终于知道玉荆璞所说的“大家都不喜欢她”的涵义,这孩子她……“我就知道!你也和他们一样不喜欢我了。”玉荆璞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步灵均在她的话中惊醒,暗骂自己的不该,伤了玉荆璞的心。
“不,我并没有讨厌你,我只是吓了一跳。”是好大的一跳。
“真的?”玉荆璞的大眼睛仍透着不信。
“我的确是被你的……呃……特殊能力吓到了,但我并没有因此而跑掉,不是吗?”
她慧黠地眨眨眼睛。
“说的也是。”玉荆璞点点头。“你也会弹琴吗?”她记得步灵均刚才认出她的宝琴。
“会,不过没你弹得好,你能再弹一曲吗?”
“当然可以。”
一首优美的羽裳曲缓缓地由玉荆璞指间流出,回绕着小小的天香楼。???一整个下午,步灵均都待在天香楼。
短短的几个时辰,她知道那种因为碰触就能透视的能力,让玉荆璞的童年过得有多悲惨,也因此造就她羞涩胆小的个性。
整个玉府除了老汤外,其余知道这个秘密的,全都被玉天云遣走,现在玉家的仆婢全都不知情。
走出天香楼,天色已晚,算算时间,月皎也该回来了,步灵均绕过中庭沿着曲廊往衍风居的方向走。
不经意的,她瞥见上午遇见玉荆风的花亭,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摆。
忆起玉荆风那冷漠厌恶的眼神,她的心就全揪疼在一起。
她真的不明白,这桩亲事真的令他如此难以接受吗?既然这般不愿意,又何必娶她呢?受命运摆布的并不是只有他呀!
粉唇逸出轻叹,她强打起精神,举步正想离开,抬头却碰巧遇上玉荆风和路云音。
步灵均僵直的看着他怀中的女子,是个长相姣好、身形纤弱的动人女子,尤其是那双秋水般的盈眸分外勾人。
玉荆风的表情也不见得多好,他没想到游完湖,送路云音回惜倩阁会遇见步灵均。
罢才瞧见她时,他甚至有股冲动想避开,为什么?他拒绝去想。
“荆哥?”路云音询问的语气惊醒静默的两个人,也打破那怪异的气氛。
“我们走。”玉荆风下意识就想隔离这两个女人。
见他搂着路云音,快步地往惜情阁的方向走,步灵均在这时向前挡住去路。
“让开!”他的声音压着明显的愠怒。
步灵均的神情泰若,她摇了摇头,既然上天选中他是她的丈夫,没有给任何余地的成就了他们的姻缘,那么她绝对不能因为遇上小挫折而退缩。
“金儿告诉我,玉家有位远亲表妹,看来就是这位姑娘了?”她主动的表达善意。
“荆哥?”路云音满怀不解地看向玉荆风。
玉荆风的脸变得更加阴霾,冷声地说:“她是灵均,是你的……表嫂。”
路云音冷不防地倒抽口气,有些虚软的向后倒,玉荆风心疼地赶快扶住她。
含着水气的大眼嵌在苍白的脸上,着实是楚楚动人。
“表嫂……”微颤的唇轻轻逸出一声。
即使在心里做了多少假设,她也没想过对手是这么样的强,心头一悸就突然厥过去。
“音儿,你怎么了?”一连唤了几声,她苍白的脸色让玉荆风实在害怕。
“她怎么了?”步灵均也没料到会有这事发生,她担心的伸出手想探探路云音的额头。
“滚开!”
玉荆风怒不可遏地用力推开她,使的劲太大,使步灵均一个不注意整个人跌倒在地。
玉荆风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好似怜惜和懊悔,但也只有一瞬。
“你给我滚得远远的,不要再来靠近她!”他对着她嘶吼道。“淡月,快去请大夫来!”
轻松地抱起路云音瘦弱的身子,玉荆风快速地奔向惜情阁,淡月则是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趴在地上的步灵均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撑起上半身,她吃力地倚在走廊的木椅上,无声无息地掉泪。
抬起头望向黯黑的天空,皎洁无瑕的月已然高挂。
上天啊!想要不退缩,好难好难!想要他爱她,好难好难!???路云音嘤咛一声,缓缓由混沌中苏醒,一睁开眼就瞧见玉荆风焦急的脸。
“荆哥……”一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象话,赶紧闭上嘴。
看见她清醒,玉荆风才松口气,倒了杯水,扶起虚弱的她。“来,先喝杯水再说。”
润了润喉,路云音也觉得精神许多。
她坐起身来,“荆哥,我……真是对不起你……”想起所有的事,她又红了眼眶。
“嘘……别胡思乱想。”他宠溺地轻抱着她哄道:“大夫说你就是老爱钻牛角尖,心情总是放不开,气闷攻心才会常昏倒的。”
“可是我……”教她如何不去想呢?
“别多想,安心歇着吧!”
扶着她躺下,替她盖好锦被,玉荆风正要起身,冷不防地一双雪白藕臂从背后抱住他。
“荆哥,你要了我吧!”路云音贴着他强健的背哭泣地说:“你就要了我吧,音儿不要再这样等下去,音儿可以不要名分,只要能拥有你,即使是短暂一刻也可以!”
玉荆风挣开她细弱的手,转过身来,敛下眼,神情变得复杂而迷离。“音儿……”
“荆哥,音儿都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了,你为何如此犹豫?难不成你不要我了吗?”
她用哭得暗哑的嗓音恳求,将芳馥的娇躯更加贴近玉荆风。
“音儿!”他的口气倏然转硬,强迫路云音直视他的眼。“你今天太累了,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荆哥!”
没理会路云音伤心的叫唤,他铁了心肠,头也不回地走出惜情阁。
房里的路云音哭得像泪人儿,她羞恼地用力扯下床帐,用交杂着怒气和绝望的声音哭喊道:“荆哥……”???步灵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衍风居的,直到月皎呼唤她时,她才回神过来,人却早已经坐在屋里的镜台前了。
不管月皎如何逼问,她就是不肯说出手背上的瘀青是怎么来的,只轻声告诉月皎,她要沐浴。
坐在精雕花镜前,她任由月皎为她梳顺发丝。
“月皎,你将信交给我爹了吗?”
“嗯,交给老爷了。”月皎的手顿了一下。
“那……我爹看完以后,有没有说什么?”步灵均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
“没……老爷没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能让爹爹安心就好,这是她目前最欣慰的。“那就好。”
突然,砰的一声,衍风居的门被用力推开。
“姑爷!”月皎高兴地看着进屋的人。
新婚至今,姑爷都没进过新房,今晚必定是想通了,太好了。
咦,可姑爷的脸色怎么不太对呢?
“你出去!”玉荆风眼睛锁着步灵均,但话是对着月皎说的。
“这……”月皎为难的看着主子。
步灵均点点头,示意她下去。
“是。”月皎行了个礼,走出房门,还顺道带上门。
“你为什么要去惜情阁?”玉荆风冷声地质问,天晓得他刚才乍见她时,心绪波动得有多厉害。
“我不是去惜情阁,我是去天香楼找荆璞的。”步灵均对他的来势汹汹有些招架不住。
玉荆风冷哼一声,“鬼才相信你,荆璞从不跟陌生人交谈,何况是你!你是在回廊故意让音儿撞见的。”
那条回廊只通往天香楼和惜情阁,玉荆风压根儿不相信她是去找玉荆璞,当然就认为她是去惜情阁。
“我为何要这么做?”她蹙起黛眉问。
即使他讨厌她、不喜欢她,那也不能随便污辱她呀。
“为什么?因为你知道我喜欢她、我爱她!所以你要巩固你在玉家的地位,铲除敌手。”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直到把她逼得跌坐在软床上。
他爱她!他爱他的音儿表妹!?
步灵均揪紧领口,脑海里涨满的全是这句话。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因为这件姻缘本来就是个笑话。
包可笑的是,自始至终只有她自己珍惜这段婚姻,天真的以为是上天怜悯她这随时都可能逝去的身子,所以让她有机会拥有一个和父亲一样,疼惜爱怜娘亲般的丈夫。
“你……心中早有所爱,又为何要勉强自己娶我?你把这段婚姻当成什么?”她两眼迷迷蒙蒙的,没有定点似的游离。“要不是你爹三天两头的差人来要我爹允亲,用我的一辈子来偿还他对我爹的救命大恩,你以为我会娶你吗?”他的眼神变得森狂,语气充满不屑。
天啊爹!您怎么能用这种方式来堆砌女儿的幸福呢?
步灵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玉荆风的话一字一句全嵌在她的心上,既疼且痛。
“无论你用尽什么下三烂的法子,都休想拆散我和音儿!”玉荆风漠视她心碎的模样,甩头无情的离去。
“小姐……”
月皎因为不放心,所以根本没有走开,她一直待在门外,所有的话她全听见。
“月皎,我真不知道是该心疼爹、还是怨他……”
迷蒙的月夜,淡淡的光芒透进屋内,幽幽地照在步灵均身上和她脸上的泪珠。???一大清早,玉荆风已经出门看帐去,她因为哭了一夜,脸色灰败,两眼红肿,只能装病待在衍风居,所以不知道她的父亲气冲冲的上门理论。
“天云,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是你保证善待均儿,我才愿意将她嫁过来的,要不是月皎那丫头看不过,老实跟我招了,我还被均儿那封信蒙在鼓里!”
“德永兄……我……”玉天云惭愧地说。
面对气急败坏的好友,自己又是真的理亏,能说什么呢?“你不用再说!既然你儿子这么嫌弃均儿,看不起我们步家,步家也高攀不起,幸好他们尚未圆房,叫均儿出来,我亲自接她回家。”
“德永兄,您千万别动怒,有话好说。”玉天云急得不得了。
罢开始的确是为了报答恩情,才会要荆风娶步灵均,但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对蕙质兰心的均儿媳妇实在很喜欢,怎么舍得让她回去。
“还有什么好说的!均儿可是我捧在手心的一块宝,在娘家时一点苦我都不舍得她受,嫁到玉家才几天,你儿子就给她排头吃,这才刚新婚,要是久了那还得了。”
步德永愈想愈气。“什么都别说!把我女儿叫出来,就当没拜过堂、成过亲,以后我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难道您连我都信不过吗?”玉天云也急了,说什么也要留住这媳妇才行。
“这……”火气一发过,步老爷的气焰也逐渐变小了。
毕竟他并不是真的希望女儿再嫁,何况均儿看似柔弱,性子却硬得很,不让他知道她受苦,定是想保住这婚姻,仔细想想,他又有些犹豫了。
玉天云一见他沉思,马上知道事情仍有转圜的余地。“我保证,荆风一回来,我一定让他对您有所交代,绝对不再让他亏待均儿。”
步德永认真的思考,他抚过自己斑白的胡子。
他老了,没有多少日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均儿该如何?
东、西、南城中,除了他南城步家,就属东城玉家的势力最大、最让他放心,至于西城的岳惊鸿,向来与玉、步两家没交集。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玉家合适他将均儿托付,更何况……荆风这小子,他实在很中意。
“好吧,我就再给荆风一次机会,下个月我生日时,他一定得陪均儿回娘家,算是给我祝寿的礼物。”
“一定、一定!”玉天云当场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