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钹、喷呐声在洛水城最大的那条街上响起,嘈杂的人声混合着不曾停过的炮竹声。
八人抬着的喜轿里,一身大红绣袍的步荆红端坐着,没有新嫁娘的娇羞紧张,绝美的脸上没有表情。
方才她拜别了依依不舍的双亲,在灵娥的搀扶下坐进喜轿,那时似乎有道锐利的目光穿过喜帕刺向她。
步荆红不用猜也知道,那目光的主人肯定是来迎娶她的楚易勋,她的丈夫……
眸光如此森冷的男人,恐怕不怎么好应付吧?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淡淡的仇恨浮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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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媒婆的牵引下,步荆红手里被塞进一条红绳,跟着红绳另一头不甘愿的楚易勋,缓缓地走过红色地毯,停在早铺好的跪垫前。
就在司仪要喊一拜天地之际,门外突然又傅来炮竹声,不一会儿,步荆红隐约听到宾客们的抽气声。
“这……王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可把我给搞胡涂了,怎么会多出一个新娘子呢?”媒婆不解地问。
她做煤婆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在洛水域算得上小有名气,连她都没碰过拜堂时,突然又跑出一个新娘的怪事……
步荆红一听,双腿猛地发软,要不是霞娥眼明手快地从后钣扶住她,恐们她早瘫在地上了。
她的窘态全落进楚易勋的眼底,这正是他要的结果。
坐在堂上的八五爷一脸尴尬,众人不解和狐疑的目光全投射到他身上。
“人都到齐了,司仪呢?怎么了,吓傻啦?还不继续?良辰吉时都快过了呢!”楚易勋笑道。
步荆红睁大双眼,难以置信身边的男人居然这样对她。
“等等!姑爷……再怎么说我家小姐也是遵从圣旨之意嫁到王府来的,您这么待我家小姐,未免欺人太甚!”
灵娥气不过地想替主子出气。
她一直相信好人有好报,像小姐这般美丽、善良的女子,怎么能受这样的侮辱呢?
“说得好!”楚易勋鼓掌叫好,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真不愧是洛水首富家的丫鬟,就连教训人也是有板有眼的。”
灵娥俏脸一僵。
“灵娥不敢,只是希望姑爷给我家小姐一个交代。”
“交代?”楚易勋俊美的脸上仍带着笑意。“正因这桩婚事是皇上所赐,所以我楚易勋就算百般不愿,不也乖乖的娶了,不是吗?”
闻言,八王爷气得涨红了脸。
“易勋!你这个孽子还不住口?”
要不是这不肖子用逃婚来威胁他,要不是担心抗旨会拖累不少人,他哪会放任此等荒唐之事发生……
当初就是担心易勋会被那个名叫花颜的花娘迷昏头,加上住在后院里的那个祸害……他才会急着向皇上请旨,让步家闺女赶紧嫁过来。
没料到易勋这不肖子反而借此威胁他,若不让花颜一起进王府,他便会离家出走。
若真引起皇上勃然大怒,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可不行啊,荆红还不知道这个要和她做姐妹的人是谁呢!”
楚易勋说完便掀开另一个新娘的喜帕。
在场的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我的天啊!那不是梦香楼的花魁,花颜姑娘吗?”宾客中有人惊呼道。
步荆红虽然隔着喜帕,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惊呼声中不乏对花颜美貌的赞叹声。
她听别人说过花颜,据说她才貌双全、歌艺绝佳,许多王孙富豪争相拜倒在她的裙下,只是没想到连自己的夫婿也是其中之一
“小……小姐……”
灵娥的声音微颤,步荆红知道她已气得浑身发抖了。
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关系,但她们的感情却像姐妹般要好。
与其说灵娥对她的好是因为忠心,倒不如说是一种姐姐对妹妹的关爱,所以发生这种事,灵娥铁定比她还生气。
“颜儿,还不快来拜见你的姐姐!”
看着步荆红,楚易勋狭长的眸里尽是戏谵的笑意。
“是。”花颜仪态万千的缓缓福了福身,娇滴滴的开了口:“姐姐,今后颜儿要是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还望您多担待了。”
绞紧红绳的手心早被汗水濡湿,她的心中其实也是百感交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惊讶多于愤怒。
楚易勋没说错,这是一桩没有爱的婚姻。
可……他难道就得用这样激烈的手段向圣上抗议吗?
真够狠的!
奉旨成亲的同时纳了个妾,还是个艳名远播的花魁,这不等于在召告世人,他楚易勋宁可娶妓,也不愿娶她步荆红吗?
她是生气的,甚至想要不顾一切的转身离去。
可是……这样的想法一旦付诸行动,楚、步两家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不是她所能想像的。
步荆红不由得轻叹口气、露出苦笑,心想她都愿意为了让父母安心而坐上花轿,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如今她多受了点屈辱又何妨?
顶多明天成为众人闲聊、嘲笑的对象罢了……
“怎么了?我贞慧贤德的好妻子,不愿意向你的妹妹打声招呼吗?”楚易勋一脸讽刺地对步荆红说道。
不知为何,他在瞧见喜帕下轻点胭脂的唇漾着淡笑时:心里顿时感到不舒服。
她的反应和他的计划有些出入,他原本以为此举会将步荆红逼得夺门而出,或是怒斥、或是嚎啕大哭,然而这些就是他的目的。
他不要这个女人,羞辱她,就是要她看清楚自己的身分。
没想到她会这样平静,平静得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错觉。
“夫君说得没错,这是皇上所赐的婚事,夫君或荆红皆没有做主的权利;既然夫君如此喜爱花颜姑娘,荆红当然十分愿意成全,从今以后自当与花颜姑娘姐妹相称、互敬互爱。”
圆润清脆的声音说出万分得体的话,虽然没人见到步荆红的容貌,可她的声音和话语却已经掳获众人的心,将心全靠向她。
“呵呵……好好!好孩子……”如坐针毡的八王爷心情大大的转好,看来他的亲家将女儿教养得极好。“难得我的媳妇这么识大体,真是王府之福啊!”
八王爷拿出手巾拭汗,此事既然解决了,婚礼最好也快快结束,以免夜长梦多。
在八王爷的示意下,原本愣在一旁的司仪这才清了清喉咙,再次喊道:“一拜天地……”
想看好戏的宾客,面色凝重却强颜欢笑的主婚人,神色阴沉难测的新郎信,加上一进门就遭到羞辱的新娘子,一旁还有个笑吟吟的小妾,这场极诡谲的婚礼再次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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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白的月光洒落于中庭,凝晖阁内点着红烛,白烟袅袅。
绣帐锦被丝毫没有被动过的迹象,还整齐的叠在床榻的内侧,桌上的酒杯更是被冷落在一旁。
步荆红没等楚易勋进新房,早早就要灵娥帮她换下嫁衣,拿掉压得她颈部发疼的凤冠。
一头墨黑的及腰长发被放下,步荆红细致的脸上没有“弃妇”该有的哀怨与泪痕;她反而一派优闲的坐在桌前,翻着从步家带来的书,似乎早就料到今晚楚易勋不会来。
捧着洗脸水进屋的灵娥见她这么平静,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该庆幸自己跟了个冷静的主子吗?”
盛满水的铜盆被她重重的放下。
步荆红没抬眼,忽略灵娥故意弄出来的声响,嘴角微微勾起。“难不成你想要一个大哭大闹的主子?”
“也不是这么说啦,只是你更少也不要这么闷不吭声啊!人家都骑到咱们头上来了耶!”
“你是指夫君纳妾的事?”
“要不然呢?难道还有别的事吗?”灵娥翻了翻白眼。
步荆红漾出一抹浅笑。
“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小姐!你是不是疯子?有哪个姑娘在成亲那天,丈夫同时纳了妾,做正室的还会说好?”
“傻灵娥,这样不正好如了我的意吗?夫君不喜欢我,我对他也没有感情,成亲本来就不足我们愿意的。原本我还担心他会因嫌弃我而休妻,让咱们步家蒙羞,幸好他够理智,知道这样做会使两家犯上欺君大罪:这下可好啦,他另外纳了个喜欢的女人为妾,我也不必让爹娘烦心了。”
“可是……”灵娥忍不住替她抱屈。
心地好,长得又美的小姐,怎么就得受这样的罪呢?
她在大街上经常听见他人说起姑爷,虽然也有些风流韵事,可大部分的人都称赞他做事公私分明,对属地的农民也很宽容;去年因为旱灾收成少了些,听说姑爷还下了令,田赋暂缓一年免收。
这样的姑爷,她当初还希望他在娶了小姐之后,能好好地待她呢,没想到……
“相信我,灵娥,这真的是我想过的生活。”
步荆红说得很有自信,却没发现自己睑上那抹淡淡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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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易勋昨夜果真未进新房,偌大的王府传什么都慢,就是流言传得飞快,不一会儿整座王府全传遍了。
“是啊!听说整晚都没进新房耶……”
“是咽、是啊!听说是在二夫人的结绮院待到天亮喔……”
“唉!可怜喔……”
一群人故意在步荆红经过时尖声大笑。
在这座偌大的王府里,要学会做人处世的道理很难,但要学会巴结得宠之人和落井下石却很容易。
步荆红一点也不在意旁人异样的眼光,她神采奕奕地越过她们,对她而言,再恶毒的目光她都碰过,这些不算什么。
她一身清雅的湖绿衣衫,和以前一样蒙着同色面纱,梳着厚厚的浏海,领着灵娥往大厅走去。
“夫人早啊!您走得这么急,是要给王爷请安去吗?”刚刚挤在人群中窃窃私语的一个嬷嬷,突然挡住步荆红的去路。
“嗯。”步荆红轻哼一声算是回答。
这是她的性子,对于不熟的人,她一向话不多,但这可不代表她会任人欺侮,必要的时候她绝对会给予反击。
“您这才要去啊?刚刚世子已经陪着二夫人去向王爷请安了。”嬷嬷一副瞧不起她的模样。
对她们这些下人来说,失宠的夫人是一点也比不上屋里的那位二夫人。
“是吗?”步荆红轻扯嘴角。“听这位嬷嬷的口气,是觉得我不用去向公公请安敬茶了吗?”
“呃……奴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嬷嬷被这么一问反倒一脸难堪,似乎有些了解,这个看似柔弱的夫人,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好欺侮。
晶莹的美眸闪着不容轻蔑的光芒,步荆红正色道:“身为楚家媳妇,向公公请安是分内之事,至于二夫人陪着世子去请安,那是她有孝心,嬷嬷不应该混为一谈,明白了吗?”
“是……奴才知道了。”
罢才取笑步荆红的奴婢们,这下全闭上嘴巴不敢吭声,恭敬地目送着步荆红及灵娥离去。
原本她们还不相信外传步家小姐虽然长相不好,但理家的能力却出奇的好,步家所有的产业全靠她一手打理得妥妥当当。
可光凭她临走前的那一瞥,在场的人全都屏住呼吸,震慑于她饱含威严的目光之下,不得不相信那项传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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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人大厅,步荆红立即看见一名身着红衫的妖艳女子,她正柔若无骨地倚着一旁的男子。
看这女子一身珠钗玉饰、红衣红裙的新妇打扮,想来必定是众人口中的花颜姑娘。
至于她倚着的那个男人,恐怕就是她那个从小就订了亲的夫君。
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丈夫,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本事让所有女人为他神魂颠倒。
上天似乎对楚易勋特别厚爱,六岁那年看他就觉得他好看了,没想到现在的他更是俊美迷人。
视线交会,他们之间激起了些微火花。
从他的目光里步荆红知道,自己的出现让他有多厌恶,可她并不在意。
挺直了背脊,她优雅地往前走,向坐在椅子上的八王爷福了福身。
“媳妇荆红,向公公请安敬茶。”莹白的手接过灵娥递来的茶杯,她恭敬的捧上前。
“好、好!”接过茶杯,八王爷象征性的啜了一口。
“姐姐早啊,昨夜睡得可好?”
花颜终于愿意稍稍离开楚易勋,来到步荆红身旁。
看着她不怀好意的媚笑,步荆红不禁失笑。
她哪会不知道花颜话中带话,不就是在向自己炫耀,楚易勋昨夜是在她房里过的吗?
“很好,一觉到天亮。”她从容的说道,没有一丝难堪。
“喔……是吗?”步荆红回答得简单爽快,倒是让原本想羞辱她的花颜一时语塞。
楚易勋定定地凝睇眼前蒙着面纱的女人,薄唇勾出一抹慵懒的笑意。
“都成亲了,干嘛还蒙着面纱?咱们王府可不时兴这个;俗话不是说,丑媳妇还是得见公婆的吗?”
“易勋!你给我住口!”八王爷怒喝道。
他真搞不懂这个孩子,易勋虽然性格自负多变,可也不曾像现在这样一出口就伤人。
步荆红愣了一会儿,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地忽略心底那股微微的疼痛。
她知道他森冷的眸光还注视着自己,所以她强迫自己冷静地迎视他。
“夫君应该知道荆红为何需要蒙面。”
“喔?你这么说是在怪我罗?”
说到底,这女人就只会利用自己当年救了他的事,要他觉得愧疚。
“不,只是荆红已经习惯将面纱当成第二张脸。”
“第二张脸?”楚易勋黑眸一沉,敛起笑脸。
看着她淡绿色的面纱,他突然有股冲动想街上前去掀开它,瞧瞧藏在它后头的那张脸,是否也像她的声音那般平静。
“面纱自荆红六岁起就成了贴身之物,荆红一日都离不开它……”
“好了、好了!没关系的荆红,只要你不想拿下面纱,就不需要勉强拿下来;从今天起,不许有人再拿这件事作文章,听到了没有?”八王爷沉声说道,对于这个媳妇,他实在感到愧疚。
“无所谓!反正她拿不拿下来,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我还有事先走了。”楚易勋眯起眼,分不清脸上的神情是愤怒,还是不在乎。
不再看步荆红一眼,也不理会娇声叫唤他的花颜,楚易勋迳自转身,大步离去。
“等等我呀!夫君……”
花颜轻跺了下脚,提起裙摆追出去之前,又回头瞄了步荆红的背影一眼。
这样一个连面纱都不敢拿下来的女人,想跟她这个梦香楼的花魁比?哼!看来只是丑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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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爷见楚易勋和花颜走了,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荆红,楚家实在亏欠你太多了,昨儿个让你受到那么大的委屈,现在又……唉!”
出了这种事,他这个八王爷恐怕会成为全洛阳人的笑柄……
“公公快别这么说,荆红一点也不觉得委屈。”步荆红有些木然地回答。
“可昨天那件事,恐怕已经传遍整个洛水城了,步家那儿……唉!本王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亲家交代……”八王爷一脸愁容。
步荆红淡然地看着焦急的公公,她其实并不是那么在意楚易勋纳妾的事。
“荆红不会放在心上的,爹娘他们想必也能谅解。”
见她这么平静的回答自己,八王爷反而轻松不起来,愧疚以排山倒海之势袭上心头,他月兑口而出:“楚家欠你太多了,将来本王一定会设法补偿你的。”
八王爷的这些话,让步荆红心中突然兴起一个想法。
“公公是想对荆红做一些补偿?”
“没错,只要你开口,我说到做到!”
步荆红点点头。“既然公公开了口,其实荆红的确有件事想请公公成全。”
“喔?你说说看。”
她顿了顿才说道:“公公应该知道我爹娘只有荆红一个女儿,膝下并没有其他子女……”
“这事儿我知道。”八王爷点点头。
“那么公公是否听说过,步家的产业是由谁打理的?”
“这……”
八王爷其实听过外头的传言,亲家步青云偌大的产业全交给步荆红掌管处理。
可他着实无法相信,毕竟她是个弱女子,要她抛头露面地跟男人谈生意,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公公,其实外面的传言是真的,步家的产业确实是荆红在处理的。”
“啊……”
“不过小姐很少出门,对外所有该联络的事,小姐一向是交给管家,再由管家交给复华少爷的。”灵娥在一旁急急地插嘴。
“复华少爷?”八王爷听得一头雾水。
“是霍庄的霍复华公子。”步荆红说道。
“王爷,霍庄跟咱们步家有合作关系,所以对外的事,小姐全交给复华少爷办。”灵娥又插嘴了。
“荆红,你告诉我这件事是要……”八王爷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荆红是想请求公公答应,爹娘年迈,荆红不希望家中杂事烦扰双亲,所以希望公公能让荆红继续管理步家的产业。”
“这……”
步荆红当然知道八王爷的为难。
“公公其实不用担心,除非必要,荆红绝不会任意抛头露面;更何况步家产业中还包括了我爹给我的嫁妆,如今它也算是王府的产业了,为人媳妇,帮公公管理产业,这样应该不为过吧?”
她说得理直气壮,再加上是他们楚家负她在先……
“好吧,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