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岁月,荏苒时光,十年光景已过。
菩提寺的隔邻乃是大悲寺是也,只是这“隔邻”却是隔了一座十里坡!
话说十里坡,不过是个小小的山头罢了。
菩提寺与大悲寺不相闻问,几乎是拒绝往来户!倒不是因为交恶,而是,大悲寺乃是个和尚庙。
这日,风清清,云淡淡。
十里坡旁却传出一声又一声的怪音律,仔细听听,原来是肌肠辘辘的咕哝作响!
“饿!快饿……饿死了!”一名年方十二、三岁的小和尚双手捧月复,软弱无力。
凝眼一瞧,他的眉眼唇鼻生得极俊,有着龙凤之姿,金玉之表。这般样貌的小男儿穿上僧服,委实“暴殄天物”!
突来一句幼女敕嗓音——
“你怎么了?”
咦?他莫非是饿过头了,否则怎会产生幻听?
小和尚抬眼一眄,赫,是个小尼姑!
完了!他一定是快要饿死了才会产生幻象!
“你的脸白白的!是抹了粉吗?”由于好奇,她伸手模搓着他的面颊。
他蹙紧眉心,这幻觉是真、是假?
遽然,他低吼了声,“不准再模!”
悟心惊了下,呐呐的道:“你的脸变成青色的了。”
这当口,他方才确定不是幻梦,的的确确有一个小小尼姑蹲在他的面前!
“为什么你要坐在地上!”好怪的人哦。悟心在心中叹道。
“你管!”这小尼姑真罗唆。
“你是和尚对不?”脾气怎么这么坏!
“不是。”他懒得回应。
“骗人。”明明就光着头,穿着增服嘛。
翻了翻白眼,他乱没好气的咕哝道:“我是今年才来大悲寺寄宿,过一阵子,我的叔叔会来带我回家。”白痴才待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他的肠子挺不争气的又抗议出声了。
“你饿了很久吗?”她直视着。
“你管呀!”丢尽颜面,他的脸一阵红,一阵青。
悟心看得怔怔的问:“为什么你师父不给你饭吃?是不是你没有做早课?其实我也不喜欢念经……”
“不喜欢念经的小尼姑?”倒是有趣!他不觉的逸出一抹淡笑。
悟心的双眸瞪得更圆、更直了。他笑起来好好看呢,但是他的脾气坏……
“我已经三天没进半粒米了。”他突地开口,“因为我在大锅汤里下了泻药,寺里的和尚们全拉泻得不成人形。”
“所以你师父才要罚你挨饿,对不对?”
他歪撇了下嘴角嗤笑道:“因为一时大意,忘记要假装和他们那些老秃驴一样的闹肚疼,所以露了馅。”
“可是为什么要害师父们肚子疼?”他好……好不一样!
“没啥!只是想瞧一瞧‘高僧’们相互抢夺茅房的丑态而已。”
“哦……”她忽然起身,小快步的奔向十里坡另一端的菩提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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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抱着肚子,预备来个长期征战的忍饿决心。
一碗斋饭忽地出现在他面前!
老天!懊不是幻影吧。
“给你……”娇娇的嗓音又起。
他凝眉,粗声粗气的凶她,“不食嗟来食,不必你这个小尼姑施舍!”
“是我自己端给你吃的,不是嗟来食!”都已经饿得这样痛苦还要逞强,真倔。
“滚开。”他的意志已经开始动摇……
“拜托啦,算我求你好不?不然你会饿死的!那么你就见不到你叔叔了哦。”
犹豫,挣扎,不愿!
没一会儿,他投降了!
接过她手中的斋饭,他立即狼吞虎咽了起来!
这是他吃过最香、最可口的饭食了。
没几下子,碗底已空。
“喂,”他仍是一脸的傲气,“你叫什么?”
“悟心。”
“无心。”
“嗯?”她不解。
笨女人!呃不,是笨尼姑!“我说我的‘僧名’叫做无心!”
悟心灿烂的笑开丽颜,“好巧!咱俩名字都有一个心字。”
“心?心心相印?”他喃喃自语。
“心心相印是啥意思?”她不懂。
一阵躁热袭上心间,他烦闷的站起身。
咦!从上俯看半蹲着的她,他骇了下。
“你不是尼姑!”
“是尼姑!你胡言!”她跟着起身,辩驳着。
“你没有戒疤!”不过是剃光头发,穿上尼姑服的小女孩儿嘛。
悟心不悦了,“等我二十岁,住持师父就会正式收我为入室弟子!”
“你不是不爱念经,干啥要当尼姑!”无聊。
“这……嗯……”她语塞了。
无心的俊容突地严肃起来,“你救了我的五脏庙,我必须报答你的……”
“不……不用了。”他怎么好像要揍人似的!“斋饭是菩提寺的,不用银子花费。”
“住嘴。”他抓住她的右手腕,气势滂沱。“我要如何,你不能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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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
“嗯?”
“跪!”这家伙太不受教,往后他会好生教导。
“无心哥哥……”她跪了,可觉奇怪,为什么他要和她一块儿跪在佛祖面前。
“叩首!”他命令。
她只有照做的份儿。
叩、叩、叩!
无心和她一同在佛前行三礼!
礼成!
“咱俩是夫妻了。”他勾着笑,完全没有十二岁男孩的青涩。
悟心却是瞪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
半晌,她才攒拳捶向他的胸膛,“你使计!坏人!欺负我!”
“我哪有欺负你啊!”叔叔说女人是麻烦,果然!唉,他有些后悔和她订下鸳盟婚契了。
“你是和尚,我是尼姑,我们这个样子会遭受天打雷劈的!”泪雾迷了双眸,她嘤嘤啜泣。
他的大手包覆住她的小拳头,“我不是和尚,而你也不是真尼姑,哪来的天谴!”
“人家好心给你斋饭,你却捉弄人,欺负人!”呜呜!坏无心。
无心要发怒了。
“我和你‘成亲’叫做欺负你?喂,搞清楚点,我为了一碗斋饭把我的婚约给了你,这可是对你的‘大恩不言谢’!”直接以行动表示!
“谁要和你……”还有,她尼姑做得好好的,作啥要成亲?
成亲又没啥特别的,一定和念经一样的讨厌!
悟心拧开他的钳制,往佛祖前重重的一叩首。
“我佛慈悲!悟心是被坏人所害!他是疯子,您别理他。刚刚的三叩首不算哦。您大人……大佛有大量,别生气,以后悟心会乖乖做早课的!”
无心冷白了俊脸。
这家伙居然说他是疯子?
般不清楚状况啊她!他的身价可是千金万金,那些妓女们总是巴着他,渴望年轻个十来岁好嫁他做妾做婢!
就她一个不驯!
可恼!
他的自尊被她深深刺伤了,这个挫折他一定要讨回——
他对自己起誓,偏要她成为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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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心一夜无眠。
天未亮,她起身提拿水桶,听见方出家未久的圆谐和圆融的对话——
“昨儿傍晚,大悲寺的那个俊小子被他叔父带走了。”
“原本他便是俗家弟子,只是他的叔父为了磨去他的利芒,才让他在大悲寺借宿半年。”
“无心是吧?他那叔父似乎是家财万贯……”
“呸呸!咱比丘尼不可说钱道银的!污气。”
“阿弥陀佛!”
圆谐和圆融打了水,便走远了。
悟心呆愕了好久好久。
无心哥哥被他叔叔接走了,那么他们再也碰不着面了。
突然,她觉得心窝里有点儿疼,有点儿……怪怪的!
“他走了,才好。”
他是个坏胚呢。吃了她的斋饭,还强押她到佛祖面前叩首行礼。
“可是他怎么一气不吭就走了?大悲寺和菩提寺不是越过一个小坡就到了吗?一定是他讨厌悟心了!他昨儿个还把我拎掉呢。”
唔!别再想他,也别为他所困扰!
她已经因他没觉好睡……
跋紧去上早课吧,不然悟真和悟道又要罚她抄写经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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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了五个春夏秋冬,今年,悟心已是十五芳华。
可她依然不爱念经,不爱敲打木鱼,更讨厌打坐、静禅。
“应如是住如是降服其心惟然也……”昏昏困困的,哎,她肯定成不了气候,当不成一代宗师。
“为什么要念经呢?念了经就可以修成正果吗?修了正果又要作啥?”
许是少年叛逆期,她的乖巧之下其实是倔拗的泼辣脾气。
“悟心。”
肩上被拍了下,她睁开眼,一见圆融她立刻扯出笑。
“又念着念着去梦周公了?”圆融打趣着,和她并肩坐下。
“我好羡慕你……”
“嗯?”圆融病了吗,她被惩罚必须念上千遍的金刚经耶。羡慕个啥?
“住持和师父们都疼爱你!你又有一张讨喜的脸,连信众们也因为你而多添了香油钱。”不像她上脸的麻子。
“色即是空。”悟心随口说。
长得讨喜又如何?还不是整天念经,顶礼膜拜。
尼姑生涯好无趣。
她已经当了十五年的尼姑,意兴阑姗到好想换个环境。
“圆融!外头的世界好不好玩?”
二十一岁的圆融是十六岁才出家为尼的,她直点着头,“好玩!”
“怎生好玩?”
“有唱戏的、打耍的!有花街、有天灯热闹!还有许多漂亮的屋子,漂亮的景色。”
悟心的兴致被激起了,“可你为什么要出家?”
“因为家里穷苦,只好来当一当‘贫尼’。”圆融一脸的憨笑。
“我好想去外头瞧瞧哦。”十五年来她只在菩提寺的四周晃过,除了念经还是念经!
“锵锵”两声异响!
圆融惊诧,“好像有猫狗闯进修读房的后院了。”
“我去拿些斋饭给它们!”被遗弃的猫呀狗的也“入境随俗”的跟着她们一起食素净口。
圆融按住她的肩头,“你还得读经!我去就好了。”
唉!只有目送圆融往后院去了。
突地,眼下一片暗影出现在眼前。
她忙抬眼,“你们是……嗯施主走错厅房了,这儿不是正殿。”
“你!悟心小尼姑?”其中一名穿着黄衣的大汉开了口。
“正是……贫尼。”她站起身,面前这三个男子怎么一副脸部抽筋的难受样?
黄衣人清清喉咙,“你好,在下是单从善。”
“敝人,单柴于,和他是没血亲关系的同姓兄弟。”另一个红衣人揖了一礼。
“俺是关沃佬啦。”蓝衣人大咧咧的自我介绍。
“你……你们好!”她并不认识他们,他们应该不是信徒吧。她有礼的问:“有何贵事?”
“我们来!是……是……”唉!实在难以启齿。
必沃佬打断单柴于的结结巴巴,他大气不喘的直言道:“我们三个兄弟是奉命来‘偷人’的!”
“偷人?”有这行业吗?悟心迷糊了,“你们要偷的是谁?”
“你!”三人异口同声。
我?!悟心比比自己,讶异极了。
“对!就是你这个没有头发的假尼姑!”关沃佬习惯性的又抓发搔鬓。
“偷我……做啥?我是人,不是可以吃的食物,也不是可以穿的衣服。”
“把你秤一秤也卖不到好价钱!但是我们小主子指了名,要你!”单柴于说道。
“要我帮他念经吗?可是我只会几种经文……”悟心天真的笑了下。
单从善受不了了,他低叫,“咱三人直接把她架到傲心别庄了事!”
等等。她又问:“你们小主子是谁?”
“厉天擎。”
“我不认识,也没听过呀。”
必沃佬粗吼,“他要你便是!少找秽气……”
他骂人的话未完,单柴于已经将她点了昏穴,并且用一只麻布袋装里起她的身子。
“走吧。简直是大材小用,竟要咱三个大男人来偷这小女娃!”关沃佬一气,拔下一根粗发。
三人分扛着一麻布袋往外大步离去,仿佛入无人之境。
当他们离开之后,去而复返的圆融惊见这一幕,她使出吃女乃力气大叫,“悟真住持,悟心她被坏人抓走了,悟空!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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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
皇宫?
悟心怔怔的盯着眼前这一个富丽堂皇到恍似梦虚幻境的大宅子。
据说,她已经昏迷了两日,这儿距离菩提寺已经很远很远了。
“少夫人,金安万福。”
天!竟有上百名男丁向她行礼鞠躬。
“我不是少夫人!”她忙摇手,恳求的看向三个绑架者。“你们一定是偷错人了。”
“你是菩提寺的悟心!十来岁,没错!”单从善微笑道。
“对啦对啦!可是偷我真的没啥用处!你们要偷,应该偷银两才是,嗯不,偷窃是不好的行为。”
必沃佬受够她的无辜神情,他一面请她往前走上面凶恶的瞪视她的小巴掌脸儿。
悟心只好认命的走进大厅。
这儿太辽阔了,如果她一个人行走也许会把自己弄丢。
坐上位,喝了茶,她如坐针毡,怯怯的问声,“你们的小主子偷我来做什么?他人呢?”
“成亲。”单从善回答。
“去妓院。”单柴于答道。
赫!悟心吓得差点儿跌下地!
“你们的意思是厉公子把我从尼姑庵里偷来为的是要和我成亲?而他人现在在妓院里?”
“对!”
“呵……呵呵!你们不是拿我这小尼姑开玩笑吧!世界上哪有人决定娶……尼姑为妻的?而且我真的不晓得厉公子是何许人也。”
“反正你是嫁定了!你的人现在我们的地盘上,任我们为所欲为。”关沃佬干笑着,天知道小王子发啥痴癫,没事讨个尼姑做老婆有啥搞头!
“可厉公子不是和妓女们在一块儿吗?那么他肯定有许多粉红知己,怎要我这小小的卑微女呢?”
“天知道!”三个男人同时发声,其声震天,因为他们也很呕哪。
单柴于说道:“爱慕小主子的清倌和名伶,以及红艳一枝露凝香的各个大小美人多的是!色妓、艺妓和千金女都心仪于他!”
原来是个风流情种!可是他风流他的,何必把她也算上一笔!
她可没爱慕他一分一毫,他对她而言根本就是陌生人……不!是恶贼,是风流鬼,是个疯子!
“倘使厉公子当真莫名其妙的要和我成亲,那么他没有亲自来偷我,居然还跑去妓院快活,他肯定是个登徒子,无赖加三级,乌龟大王八,可恶可恨透顶的色胚!”她一口气骂完。
单从善和单柴于听傻了。这小女娃不是个清修的尼姑吗!居然口出秽言,完全不加掩饰!
必沃佬则是哈哈大笑,“有趣!悟心女尼,你再骂两句来听听,反正小主子不在……”也只有她胆敢犯上。
“你叫我骂,我就骂呀?岂不是太没骨气!警告你们快快放了我,不然的话……”
“不然如何啊?”三个男人兴味盎然的瞧睨她。
不然……她手无缚鸡之力,又不知如何回寺,而且傲心别庄至少有上百男丁看守,她插翅也难飞。
胀红了气窘的腮颊,她气道:“不然,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我就把厉天擎的命根子给剪了!”
一听她惊世骇俗之语,三个男人先是一愕,继之很不客气的爽声大笑。
“辣!辣女尼!”单柴于笑到肚疼,先行走了。
单从善则是一面狂颤,一面说道:“你的房间在大厅左转的第一厢房!你自己去歇着吧。”然后他也要闪人去了。生平和上千妓女打交道的他们可还没听过女人的口中会吐出这等呛鲜的狠话。
必沃佬也要跟着兄弟们的步履之后,他的肠子笑到快打结了。
“慢着!”她大叫,“告诉我,厉疯子究竟撞哪门子的邪要和我成亲?”
厉疯子?撞邪?关沃佬的肚子笑得好疼。他扯着扭曲的笑,撂下一句话——
“一碗斋饭!”
“一碗斋饭?什么跟什……啊!”她忽尔尖喊厉嘶,想起来了……
必沃佬打了个跌,鼻梁和玄关口紧紧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