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般的雪花纷纷落地,触目所及皆是一片银白世界,更添几分苍茫之感。
这一日,蓝若霓起得早,她撑起身子,怔怔地望着洞外的雪景,这几日她醒的时候较平常为久,便时常文风不动地坐着,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
她的静谧令凌宇尘深觉不安,他总觉得蓝若霓心中似乎已有所打算,但是任他怎么问,也问不出个结果来。
她总是静静地坐着,再不然就是痴痴地望着洞外。这样的蓝若霓令他不安,彷佛一阵风吹来,她就会随风而逝,离他远去了。
唯一不变的,是她两潭秋水中的深情,永远盈满着爱怜和温柔。
他只能日以继夜地守着她。
如此日复一日的煎熬,再加上以自己的仙气延续她的生命,几天不到,他已不复从前的气宇轩昂,发丝间也出现了一根根白发。
望着洞外雪景半晌,蓝若霓忽地将目光移向身旁的凌宇尘;几日下来,他已经从一个风采逼人的俊俏郎君.变成憔悴疲惫的模样,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伸出手,轻抚他的俊容,即使是睡着了,他的脸仍有抹不去的疲倦。蓝若霓望着他,心中柔肠百转,不由得滴下泪水。
“凌郎,世人常说:生无可恋甘为鬼,来生再续未了缘。来生……来生,此刻我多希望自己有来生啊!”
她幽幽说道,用心地将他的容貌深深刻在心版上。
这样的生活不能再持续下去了,她已经知道凌宇尘根本没有找到沉轩之,更没有找到救她的方法,只是不断地耗损自己的功力来消灭魔珠的魔性。
面对如此情深义重的凌宇尘,她实在无法不动容。
她已注定要魂飞魄散。这几天,她什么都没点破,只是想多陪陪凌宇尘。“凌郎……凌郎,这自欺欺人的日子过得也够久了,我们都该醒啦!”她潸然说道,眼泪一滴滴掉落在他的肩头,因而唤醒了凌宇尘。
“霓儿!你怎么哭了?心口又犯疼了吗?”他翻身而起,搭上她的手腕检视,忧虑之情在顷刻之间已布满整张脸。
她摇摇头,倚着凌宇尘厚实的胸膛,淡然说道:“我只是在想象我们未来的日子。我要陪你云游四海,看尽人间的奇山异水,你说好不好?”
圈着她身子的双臂一紧,凌宇尘淡笑道:“是啊!等你的身子好了,我们哪里都可以去。”
她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靠着凌宇尘,半晌后,她抬起头,展眉笑道:“凌郎!今天我觉得好多了,想吃点果子;另外,我病了好久,模样一定变丑了,你替我带些胭脂水粉回来,好不好?”
“你已经够好看啦!抹胭脂可说是多此一举,再说这山洞只有你夫婿一个人,莫非你还想妆扮给其它人看?我可会吃醋的。”凌宇尘说笑着,低头看向她。
蓝若霓淡淡一笑,软声道:“这点要求你都不答应,还敢夸口自己是好夫婿,真不害臊!”
“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你已经和我拜过堂.是我的娘子了,认命吧。”他宠溺地轻抚她的发丝,接着道:“并不是我不想外出采买,而是你身子尚弱,要是……”
“放心吧,这几日我觉得好多了,要是有什么野兽来,我尚有能力应付的。”
她笑着保证。
“你确定?如果我回来发现你有一丁点伤痕,我会非常生气哦。”
蓝若霓仰起头,主动吻上他,止住他的话。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吻过他;她的吻融和了热情和所有的情感,以及一丝丝的绝望。
绝望?!跃入心头的这两字令他惊惶不已,凌宇尘停住,仔细端看她娇美的面孔,审视是否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凌郎?怎么啦?”她的眼眸粲亮如星,清丽绝俗的脸庞上只有缠绵的爱意。
“我还是不要去好了,留你一个人在这,我放心不下。”他心中的不安逐渐升起,始终无法放下心来。
蓝若霓忽地脸色一沉,背对着他缩进被中,以表达她的不满意。
“霓儿,别恼了,等你身子好了,不管是要吃多少果子,还是要妆点成艳极无双的绝丽女子,我都依你,好不好?现在你身子还未复元,不要任性了。”他柔声劝道。
蓝若霓依旧相应不理。她熟知凌宇尘,最怕她着恼,为了逼他出洞,她只好旧计重施。
“霓儿!唉!”他叹声连连,终究见不得她气恼的模样。他倾身向前,在她耳后低语:“别气啦!我现在就去,你先睡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蓝若霓仍是未转身,事实上她正紧咬着下唇,就怕自己哭出声来。
凌宇尘起身、出洞,这些细微的声响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她的泪水已然决堤,心里不断重复地念着:凌郎……永别了!
确定他不会折返后,蓝若霓立即从床上起身。看了这山洞最后一眼,往日的一景一幕俱浮现在脑海里、泪眼中。
“凌郎……凌郎!”她犹如置身梦境,一再唤着他的名字,而后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
心碎神伤之际,她忽然想起沉轩之说过的一句话——世间最难之事,莫过于在不舍处当舍。
当时的她似懂非懂,因为她未曾动心,心中没有舍不去的东西。时值今日,她终于领悟到了“舍去”这两字的痛楚,原来是会痛彻心扉,令人肝肠寸断的。
她舍不得留下凌宇尘一个人……曾经自私地想着,只要能多陪他一天,甚至是一个时辰,她就拥有多一点的幸福。可是当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耗损心力替她抵御魔性,身心憔悴的模样,却还要强颜欢笑地安慰她一切会好转的。她怎么还能继续自私下去?她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凌宇尘,不再让他浪费一丝一毫的真情!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这不是她爱人的方式,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将不舍的情感全部舍去,是她唯一能做的——
此时,蓝若霓敛住泪水,振作起精神,口念咒语,随之消失在山洞内,徒留一股淡淡的幽香。
岘山顶,太上老君和百里芜虚正为蓝若霓之事吵得不可开交,忽地一个光点由远而近,飞近两人眼前。
“徒儿参见师父,参见老君。”蓝若霓一见面便盈盈跪倒,叩了三个响头。
“若霓乖徒儿,你这是做什么?”百里芜虚一惊,连忙将她扶起。
百里芜虚仔细端看她的面容,发现她眉目间仍有一团黑气,显然魔性未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为什么会这样?”百里芜虚大惊失色。
蓝若霓苦涩一笑,淡漠答道:“师父,魔珠栖息在我体内长达千年,和我的气息魂魄早已融为一体,怎能轻易驱除?”
“可是……凌宇尘已经找到了你师兄,也找到了救你的方法!”百里芜虚脸色惨白,浑身发颤,为何几天不到,事情又起了变化?
她摇摇头,露出一抹苦笑,随即看见太上老君一脸了然,眼中有着悲哀和伤痛之情。“老君也明白不是吗?如果您早些告诉我,我就可以早点死心,也不用消耗凌郎苦修的仙气……”“什么意思?”百里芜虚一边将她扶起,一边听她说着。
“根本没有解救的方法,我多活的这几天,全是凌郎将仙气输给我,延后我幻化成魔的日子。”
说着说着,眼眶儿已转红,险些又要滴下泪来。她勇敢地昂起头,甩开泪水,郑重说道:“此行徒儿要向师父永别了,另外也请老君答应我一件事:配合我说的计划,在适当的时刻用星月戟了结我的生命,断了凌郎的念头。”
“你……凌宇尘现在人在哪?”太上老君叹息。
“老君,时间已不多了,请答应我的请求。”她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请求。
“若霓……当真,当真没有其它的法子了?”百里芜虚老泪纵横。
“师父!您自己要保重身子,以后别再和师兄斗气了。”她强忍着泪说着。
“好!我答应你。”太上老君长长一叹,将她扶了起来。
蓝若霓不住地道谢。忍着痛,她飞快地将计划说了一遍。
“霓儿!”甫进山洞的凌宇尘不知情地唤着,手里还拿着她要的果粮和胭脂水粉。
山洞并不广阔,他黑眸一扫.已经发现蓝若霓不在了。他神色大变,飞快地奔出洞外,在漫天雪地中喊着她的名字,找寻她红色的身影。
白雪片片,风声凄厉,蓝若霓就像消失了一样,任凭他怎么吶喊,亦没有丝毫响应。
他猛地想起这些天她不寻常的安静,以及她的若有所思——凌宇尘心中一震!
莫非她已经知道真相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凌宇尘手按住心口,却止不住强烈的心悸。
他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她的一举一动,越想,他越心惊,越觉得不对劲。他惨白着一张脸,发狂地奔回山洞。“霓儿一定是故意躲起来,闹着玩的。是的,一定是这样子的。”他拚命安慰自己,说服自己。
待会儿回到山洞时,他就会看到她一身红衣,看到她巧笑嫣然的得意笑容,会的,他一定会看见的。
才踏进山洞,等候他的,并不是他所想念的爱妻,而是许久不见的天兵天将。
“凌宇尘!你闯下大祸了;蓝若霓已经成魔,此刻正魔性大发,攻入岘山,现在正和太上老君陷入苦战中,天帝命你负起应尽的职责,消除魔女,以应天命,弥补你先前犯下的过错。”跟着递出了星月戟。
凌宇尘面色死灰,紧紧地闭上双眼,任由泪水直流而下;为什么,为什么在他何出一切努力后,事情还是回到了原点?
“凌宇尘,请立即启程,要是让她下了凡尘,荼害生灵,就不是我们能付起的责任。”
凌宇尘木然地接过星月戟,这柄神器好重……重得他几乎握不住。
他形如枯木地跟随在天兵天将身后,宛如傀儡般念出咒语。此时的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只知道自己的心,正一寸寸地死去……
岘山顶,此刻正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蓝若霓与太上老君对峙;她的长发已经散乱,向来鲜红的樱唇已经呈现紫黑色,晶莹如玉的面容则笼罩着一团邪气。
当凌宇尘和天兵天将一抵达,蓝若霓轻喝一声,向上跃起,身子如彩蝶般直扑而下攻向太上老君,双手凝指成爪,招式凶狠。
太上老君举起尘拂,不敢轻敌,一来一往,攻得凶猛,半晌,蓝若霓刷一声,红鞭已经划破了太上老君的衣袖,她手一扬,紧跟着往老君的天灵盖一击——
“霓儿!快住手。”千钧一发之际,凌宇尘掷出飞扇,将她的飞掌掷偏了数寸,一个飞身,旋即挡在太上老君面前。
“霓儿,是我,你认不得我了吗?”他低哑唤道,不愿相信她已经成了魔。蓝若霓眸中只有冷凝的杀意,她双手一扬,招式灵敏地攻向凌宇尘。
接下来的打斗,是凌宇尘有生以来最凶险的一场,一来若霓的武功不弱,成魔后每次一出手都是杀招,毫不留情;二来他始终无法相信她成魔的事实,所以,出招防守多过于主动攻击,更避免伤害到她。
不到片刻,凌宇尘已经落了下风,但他仍然狠不下心夺她性命。眼前的她的的确确是他的妻子,她一身红衣,娇娆难描,是他唯一心动的女人,他下不了手——
即使在生死攸关之际,他还是闻到了她身上的甜香,还有随着她的移动,不时发出清脆声响的铃铛声。恍惚间,他已忘了身在何处,只看见她美丽的脸越靠越近,心荡神摇之际,他胸口已中了一掌,跟着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快用星月戟!”身后传来了太上老君的声响。
他跌倒在地,只看见蓝若霓再度拟指成爪,向他的胸口直探而来。他露出一丝苦笑,这一刻,他没有丝毫闪躲的念头。
他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胸口那一击始终没有来到。凌宇尘睁开眼,却看见蓝若霓跪在地上。击败她,救了自己一命的是蓝若霓的师父——百里芜虚。
太上老君上前扶起他,眼中有着遗憾和伤感。
“接下来,就是你的责任了。”使用星月戟者,本身必须是个仙术高超的仙人,再配合天帝亲授的咒语,方能发挥其功力。
凌宇尘的每一个步伐都如铅般沉重,他眼中含泪,嘴里开始念出挥动神器的咒语,而后走到了蓝若霓的面前。
“我知道很难,但这是让若霓摆月兑魔珠的唯一方法。”百里芜虚泪流不止,语重心长地道。
“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想要永远守护的人。”凌宇尘声音嘶哑,低头看着闭目不动的蓝若霓。“我知道,你对若霓的情深义重,我不会怪你的。”百里芜虚哽咽地。
凌宇尘闭上眼,举高了星月戟,从上直划而下,在触及她发丝的一剎那,他倏地停住,跟着吐出一大口鲜血,他身形晃动,不住地往后退。
“我做不到!这一击下去,霓儿将烟消云散,元神尽失,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
他发出最后的嘶吼,两行情泪直洒而下,神情痛苦万分,整个人已经在失控边缘。
“你——就快点动手吧。”百里芜虚哭着求他。
凌宇尘颠颠倒倒,双目赤红,最后将星月戟交给了身后的一名天将,痛苦道:
“星月戟的咒语已经生效,现在谁下手都一样,就是不要逼我动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天将手持星月戟,一脸犹豫地看向太上老君,后者神情凝重地点头。
天将不再迟疑,走到了蓝若霓身旁,高高举起了星月戟,将一身功力全真于神器之上。
一直闭着眼的蓝若霓此时忽地睁开双眼,漆黑明亮的妙目动也不动地望着凌宇尘,嘴角扬起一丝欣慰的微笑,亮如明珠的泪水一颗颗掉落。
红唇轻启,她无声地喊着凌宇尘的名字,最后轻轻一叹,等待死亡的来临。
那最后的一叹,令背对她的凌宇尘浑身一颤,他迅速回身,看见她的泪水,眸中的依恋,以及义无反顾的坚决表情。瞬间,他明白了一切——
“住手!她还没有成魔!”他大吼,迅速冲上前,只看见星月戟直劈而下,蓝若霓顿时烟消云散,化成一阵轻烟散去。
他,只抱到了一团雾气,和她遗留下的缕缕幽香,从此之后,他再也寻不到她了。“为什么?”他跌坐在地,只能淌着泪问着为什么。其余的仙人见魔珠已经销毁,便纷纷离开岘山。不一会儿,空旷的峰顶只剩下三个人。
“你……好好休息吧!”太上老君叹气,知道此时多说无益,便惆怅地离去。
“为什么?”他仍然发着呆,失魂落魄地重复这一句话。
“若霓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你骗她,也知道你并没有找到救她的方法,为了不让你耗尽仙气,她才会想出这个方法,让你不得不出手杀她。”
百里无虚垂泪道,想起陪伴了自己千年之久的徒儿,就这么烟消云散,心中自是悲痛难抑。
他长叹一声,说道:“事已至此,你就看开吧!我累了,至于你要走要留,都无妨,总之,岘山永远欢迎你。”
长袍一挥,百里芜虚已掩面离去。
凌宇尘坐在地上,脑中一片混沌。他完全无法思考,仅是从中午坐到了傍晚,再从傍晚坐到了深夜。雪花已将他的身躯覆盖,他仍旧没有起身的念头。
如此浑浑噩噩过了几日,他脑海里闪过的全是蓝若霓的身影,巧笑嫣然的模样,明眸流转时的倩丽,还有她魂飞魄散前,黑眸中的无奈和依恋……
他呆呆地坐在峰顶,浑然不觉时光流逝,直到一双手拍向他的胃,他侧过身子一看,是百里芜虚。
凌宇尘的神情依旧茫然。他伸手接过百里芜虚递给自己的酒,毫不迟疑地仰头豪饮。
多日的疲劳奔波,心力交瘁,再加上亲眼目睹爱妻身亡,使他喝不到两坛酒,便向后一倒,昏死过去。
百里芜虚将他扛回自己的石屋休息,这是他唯一能为若霓做的——照顾这个痴心的小子。
接下来的日子,凌宇尘过着颓废的生活,除了瞪着外面发呆之外,就是拿酒灌自己,将自己灌得迷迷糊糊,醉得没法子思考,醉得让自己暂且忘记他已经失去蓝若霓,忘记这种伤心断肠的痛楚。
这一日,睡梦之中,他忽然感觉到有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他的脖子,他睁开双眼,跟着大吃一惊。
眼前立着一个白衣男子,黑眸清亮有神,容貌俊逸无比,手中的长剑冷冷地抵着他的颈子。来人正是他苦寻不着的沉轩之!
“沉轩之!”他喃喃自语,若是早些见到他,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然而,若霓已死,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
“你要自己动手自尽,还是要我动手?”沉轩之微一用劲,他的脖子已出现了一条血痕。
凌宇尘闭目待死,完全不加以反抗。
“你无话可说吗?”沈轩之冷冷地问道,手一扬,长剑已收回身后。
“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不是吗?”凌宇尘疲倦地答道。
“至少让我知道你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你宁愿手刃妻子,也不愿意违反天规,哼!丙然是个尽责的天庭护卫。”沉轩之冷笑连连,俊脸上尽是鄙夷的表情。
“那你要我怎么做?全天下找不出一个可以救她的人,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转化成魔,你以这样,我的心会好过吗?”
凌宇尘凄凉说道,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了冗长的沉默中。
“你动手吧!如果这能让你心里好过一些的话。”凌宇尘再次闭上双眼,淡然说道。“你真的想死?”沉轩之冷笑一声。
凌宇尘睁开眼,直视沉轩之。“如果我死之后,可以和若霓相遇,那死又有何惧?但是她已经魂飞魄散,即使我自愿一死,终究无法寻见她,既是如此,生死又有何差别?”沉轩之再度扯出一抹冷笑,而后伸出手,快如闪电地往他颈部击去。“既然你有这个心,我就成全你。”
凌宇尘眼前一黑,直直地倒进了沉轩之的怀中。
再次醒来时,凌宇尘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冰窖之中,触目所及皆是千年寒冰,奇冷无比。
“你醒了!”身后传来的是百里芜虚关切的声音。
凌宇尘坐起身,看见百里芜虚身后站着沉轩之,他依旧是一脸冷凝淡漠。
“这里是?”他四处张望,忽然间全身一震,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身影——
蓝若霓?!
她一身红衣,栩栩如生地躺在冰棺之中。这究竟是真是幻?!他立刻一个箭步冲向前。
伸出双手,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凌宇尘小心翼翼地轻抚她的芙蓉面颊,虽然略显冰凉,但还是温热的。
“这……这到底是——”他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再次见到蓝若霓。她明明已经在自己的眼前化成一阵轻烟了……
“她才是真正的蓝若霓。”沉轩之开口。
“什么?”不单是凌宇尘,连百里芜虚也叫出声来。
“当初师父抱回红儿时,她只是一名人间的弃婴,而且体内留有一颗万魔蚁穿珠。师父当时和我打了一个赌,看谁能先想出一个既保人又保珠的方法。”
沉轩之一顿,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盯着百里芜虚,后者胀红了脸。想起这件事,百里芜虚就一肚子火,他想了一千年,也想不透沉轩之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万物皆有相生相克之物,魔珠亦然,我找遍上千种事物,才找出一种可以吸引魔珠的东西。”手一扬,沉轩之取出一株淡金色、灵气逼人的莲花。
“魔珠除了会附着在生物之中外,尚有依附灵气和魔气的特性,它原本在红儿体内,若要引它出来,就必须替它寻一个更好的宿主。我先将红儿的魂魄元神引到莲花上,再滴上我的血,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后,即孕育成另一个分身,这一个分身有莲花的灵气、我的仙气,还有红儿本身的元神,我就利用这株莲花,将魔珠引出红儿的肉身,而莲花则幻化成红儿的另一个分身,成为魔珠真正的宿主。”
“可是……若霓的魂魄在分身之中,已随着魔珠被毁,就算肉身尚存,又有何用?”百里芜虚提出最重要的问题。
“你刚才模红儿的身体,是不是有点温热?”沈轩之看向凌宇尘,后者点了点头。
“一个若无元神附着,不到数月必定腐坏。我将魔珠引至分身后,再将红儿的元神导回肉身,而莲花分身的红儿,基本上只有三魂七魄,元神回可保持她肉身不坏;至于分身,虽然只有三魂七魄,但是有莲花本身的灵气,再加上魔珠的法力,所以红儿就有如常人一般,不但可以修炼成仙,还多了分与生俱有的灵气。”
“可是,她已经被毁的三魂七魄该怎么办?”凌宇尘忽然觉得有一丝的希望。
沉轩之神秘一笑,走到蓝若霓身旁,接着从自己的腰际间取出一个红色的瓷瓶。“我从红儿身上取了三滴鲜血,放进这个瓶子中,这个瓷瓶有凝聚精血,孕育魂魄之用,经过了几千年,已经有了让她复活的三魂七魄。”
“你怎么会有这个瓶子?”百里芜虚怪叫,徒弟有这种神奇的宝贝,他竟然一点都不知情。
“若是没这个红瓶,我怎么敢和你打赌。”沉轩之嘲弄地瞅着百里芜虚,笑得很得意。
“这样子她就可以复活了?”凌宇尘惊喜交加,颤抖的手紧紧抓住沉轩之。
“还少了些东西。”沉轩之挥开他的手,一张脸变得极为严肃。“她的三魂七魄尚不完整,需要有人自愿牺牲仙气,帮助她的魂魄凝聚。”“我该怎么做?”凌宇尘毫不犹豫地问道。
“你考虑清楚,这可能会耗去你半生修炼的道行,要几千年后才可以恢复成你现在的根基。”
“她是我的妻子,我不惜一切,只要能换得她的一线生机。”凌宇尘郑重地回答。
“她醒来后就不是你的妻子了。”沉轩之噙着冷笑说道。
“什么意思?”凌宇尘屏息,心已凉了半截。
“我不会让她记得你;她和你下凡不到半年,弄到最后连命都没了。她虽然不是你亲手所杀,但也是因你而亡,这样还不够吗?倘若你为了这一点而不愿救她,那也无妨。我同样可以耗损功力救她,总之我不想再让红儿和你有任何牵连。”
“徒儿!你太过分了!”百里芜虚怒瞪沉轩之一眼,他竟硬生生地拆散一对夫妻,真够冷血的!
沉轩不言不语,依旧冷着一张脸。
“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凌宇尘扬起一抹苦笑,走到了蓝若霓的身边。
“我们开始吧!”
沈轩之的黑眸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而后郑重说道:“凌宇尘,记住你的承诺。”
沉轩之将蓝若霓扶起,双掌贴在她的背部,运功替她生筋活血。
凌宇尘依照沉轩之的指示,将血滴进红色瓷瓶内,接着将功力源源不断地输进蓝若霓全身的穴道。
许久之后,蓝若霓的身子已越来越暖,脸部也开始有了细微的表情。
像是从睡梦中苏醒般,蓝若霓眼皮轻颤,而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师兄?!”她困惑地睁开眼,迷惘地开口。
沉轩之伸手点住了她的睡穴,并喂她服下安定神经的药丸,重新将她放回冰床上。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完全康复,元神和魂魄也会完全聚合,连功力都和以前差不多。”沉轩之露出一丝笑容。
沈轩之看向凌宇尘,后者因为输给蓝若霓过多的功力,所以气息显得相当不稳,脸上也布满了汗水。
凌宇尘调息了一会儿,而后站起身,无限依恋地望着沉睡中的蓝若霓,心中只有满满的感动。
他轻轻地伸手,触碰她绝美的脸孔,静静地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这才确切感受到她的生命。
“我已经让她吃下药,醒来之后,她不会记得你,也不会记得在人间的事,你最好在她醒来之前离开。”
沈轩之冷冷地下达逐客令。
“徒弟!你……”百里芜虚又气又急。
“他已经害死红儿一次,你还想再有下一次吗?”沈轩之一声冷哼,丝毫不理会一脸憔悴的凌宇尘。
凌宇尘点点头,弯身在蓝若霓颊边印下一吻,随即迈开沉重的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冰窖。
这是他曾经说过的话:只要她能活着,他宁愿他们从未相遇过。
如今一语成谶,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知道蓝若霓会在岘山,无忧无愁地一直活下去。从今而后,山水永隔,即使相逢亦不相识,他们的生命永远不会再有交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