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坏的女人!”他还在生气,看她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更气了,索性丢下驾驶舵,熄掉动力,收起帆,走到船后头甲板,任船在海中央飘荡。
太阳从当空直射,照射在他高大的身影,曳落一大片阴影在她身上。她坐在舱房外的夹椅上,抬起头看他,阳光从他肩膀绫线上方照射入她眼睛,她眯着眼,从这个角度仰看,阴影下,他的身形看来更高大。
“你别再闹脾气了,吉米。”她跟着起身走过去,站在他跟前,挡去了大半的太阳光,俯身看着他。他躺在甲板上,双手枕在脑后,白衬衫的袖子卷到了手肘,扣子随便地扣了一粒,衬衫下摆随风吹荡,露出晒得均匀古铜色泽锻炼得相当结实的肌肤。“我们现在可是在大海上,没有交通号志和路障,你这样丢着不管,这么一飘可会飘出太平洋。”
“那样最好。最好是再来个暴风雨,把船给吹沉掉,可以顺便替世界除掉一个祸害。”他仍在气头上,闭上眼不理她。她没搞清楚,他是在“生气”,不是在“闹脾气”。刚刚,他是暴躁了一些,因为不甘愿。他算是那种低调冷静型的,但最近,他发现自己愈来愈没有绅士风度。“还有,”他睁开眼,下命令。“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叫我‘吉米’。”只要他一生气,他就不许她叫他“吉米”,不管它感觉是不是亲密。
很明显,他说的那个“祸害”就是指她。
她坐下来,推推他说:“吉米,你有风度一点。谁是祸害了?”她不是有意的,知道他在气头上,还明知故犯。但她那个“r”音老是发不好,“杰瑞米范伦”往往就叫成了“吉米范伦”。
他也知道她这毛病,纠正了她好几次她就是改不过来,最后他只好放弃。但只要一生气——尤其最近,他常常生气,他就借题挑剔。
杰瑞米朝她扬扬眉,一副“你还会不知道吗”的表情。没好气说道:“你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你这个特坏女人!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坏心眼的女人!”把对她的不满又重复了一次。
“哦?我哪里坏了?”她脸儿一偏,嘴角一勾,又是那种要笑不笑的笑法,眼睛亮得出水,荡漾着波浪,说不出的引诱。
杰瑞米看得一怔,脸色一阵红躁,撑手坐起来,又生起气来。
就是这个表情!就是这种该死的态度!她老是这样教他捉模不定,抓不住,若即若离又充满诱惑性,让他充满急躁的情绪。
“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他逼视着她的眼睛。
“不,我不明白。”她的眼光可一点都没有躲开。
她是真的不明白。她只是懂得要求,敢拒绝,不管别人的想法及忠于自己的而已,这怎么叫做“坏”?!若说坏,这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这样,像她这程度,拿出去根本还不够看,而他居然说她坏!
“你不明白?”杰瑞米那两道剑一般的浓眉挑得更高了,声音也高扬起来。“你要我告诉你吗?好,那我就告诉你。你很清楚你自己的魅力在哪里,擅于利用它去诱惑勾引,招蜂引蝶,那么虚荣得意地看着那些傻瓜被你迷惑,拜倒在你的魔力之下。你是那么的大胆不在乎,浪荡招摇,把被你迷惑的那些白痴耍得团团转,欲擒还故纵。陈浪琴,你不仅虚荣,而且还是个最坏的女人!”
杰瑞米愈说愈激动,还有一股愤懑,那种男性嫉妒的不甘愿。
哟哟哟,说得她好像是个多么水性杨花的女人!陈浪琴眯眯眼,不怒反笑,看着杰瑞米,真的笑起来。每次他生气叫她名字时,那个音发得真漂亮;尤其“浪琴”两个字从他唇形性感的嘴里吐出来时,总有一种奇异的味道,她仿佛因此多添了一些妩媚似,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那刻,她会觉得原来她的名字取得那么好。
“你笑什么?”杰瑞米不高兴地皱眉,更暴躁了。
“没什么。”她耸个肩,仍然没有收住笑。
她大概知道杰瑞米生气的原因了。他在气她的“态度”。她自己是不觉得真的有像杰瑞米说的那么严重啦,但显然的,对杰瑞米来说,完全就是那么回事,她跟其他男人眉来眼去的就是一种勾引一种放荡,就是坏。而且,他说,她是有魅力的,那她就更“坏”了。
“不可能‘没什么’!说,我要知道。”杰瑞米倾身逼近她,坚持要她解释。看他生气,她竟然还能那么无所谓,还能那样不在乎的笑,让他觉得更加可恼。
陈浪琴看看他,对毒辣的阳光皱个眉,站起来说:“这里热死人了,我要下去了。”
“你别想逃,把话说清楚。”杰瑞米抓住她,用力一拉。帆船在起伏的波浪中飘荡,被潮浪推来送去,她颠了那么一下,没站稳,扑在他身上。
她埋怨地白了杰瑞米一眼。他仍然抓着她。
“吉米,你有风度一点。”她说:“我跟其他人的来往,就像我跟你一样,大家有空聚聚,都是朋友,你那样说我是不公平的。再说,你自己不也有女朋友,可是你还是会跟其他的朋友出去的,不是吗?”
“我才不会!起码,不是像你那样!”杰瑞米狼狈盯着她。他才不会像她那样和其他的男人眉来眼去。“还有,不是‘女朋友’,是‘前女朋友’,我早已经跟她分手了。”说到“前女朋友”他特别加重语气,强调它的过去式。
“好吧,随你怎么说。但我并没有跟谁有承诺,就算有,也应该有交朋友的自由吧?”
“哦,当然,你就像朵花那样,到处撒粉招蜂引蝶,怎么还不够自由!”杰瑞米的声音逼得很紧,低沉中带着一股尖酸,充满讽刺。
“我不知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吉米,”陈浪琴说:“但我想这件事我们最好就此打住,不要再继续谈下去。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晚上跟同学还有个约,我们该回去了。”
他们已经在海上荡了一天。今天一早,杰瑞米到宿舍接她出来,他们就驾驶帆船出海。沿着怀特马港驶进太平洋。她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举目都是海,看到的除了天就是起伏的波浪,四顾一片蓝。那天杰瑞米说要带她出海时,她就一直很兴奋,充满期待;一整天在海上飘荡下来,她更爱上航海的感觉。但她没想到,杰瑞米会突然闹起莫名的别扭。已经快三点了,从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驶回奥克兰起码得要两个小时的时间,她和同学约好六点在城中的餐厅碰面,如果加上回学校和梳洗的时间,她铁定是来不及。
“你居然还有约!苞谁?在哪里?”杰瑞米劈头一连串的质问,语气充满了气恼。
“只是班上一些同学,在‘玛格丽特’。”
“他也会去吗?”杰瑞米逼紧一些,说着“他”字时,脸上有一种古怪,不是滋味的表情。
“不知道。”陈浪琴老实的回答。“不过,我想卡文大概会去。”卡文范伦,杰瑞米的哥哥。
“是吗?”杰瑞米冷静下来,眼神变得不可测。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激动爆发”型的;一向有着冷静的气质。他一旦冷静下来,就变得“可怕”,有一种压制人的魄力。而且,他一向有种气势,不会太咄咄逼人,但绝对强调出他的存在。
这样的他是有魅力的,而且——至少对陈浪琴来说——迷人。她一直觉得他很有魅力,想不懂他那个女朋友为什么会和他吹了。
但就像别人大概也想不透她这个人一样。
像现在,杰瑞米说她“坏”。但她自己可一点都不觉得,她只是不管别人的想法,我行我素了一些而已。
有首歌大意是这样:我知道我不够漂亮,不够高挑苗条什么的,但我是独特不一样的,欣赏我要用不同的眼光。
好像是这样,总之那首歌大概就是这样,丑女人发出的哀嗥。但是,要是碰到不懂得欣赏的该怎么办?偏偏你又喜欢对方喜欢得紧,着了魔,又该怎么办?
这差不多是发生在陈浪琴身上的写照。不过,她倒不觉得自己不漂亮,虽然也称不上什么绝世大美女就是了。她觉得她的眼睛够大,鼻子够挺,嘴巴够大,是不够婉约秀气没错,但她觉得有一种现代个性美。身高虽然才一百六十一点多一点。体重有达五十四公斤,没有模特儿高挑清瘦的身架,但她觉得自己这样肉肉、肉感的,另有一款妩媚性感的风情。
是的,她“觉得”。这是很重要的。她“自己觉得”自己的美和好。至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她,那就不是她所能控制。比如她先前喜欢的那个人、再先前她对他有好感的那个男人,另外,更先前她觉得也不错的那个斯文型男孩,他们好像就不那么觉得了。
她的爱情是一部部的断代史。从幼稚园偷亲邻座的小男孩,小学对大一班的学长有好感,中学和隔壁班的那个大头男生叫来骂去,到高中时暗恋英俊性感的男老师,尔后举凡书生型的、运动型的,或者赏心悦目型的男人她都欣赏喜欢过,然而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都夭折。
像先前这回,那个万人迷施志安真的长得很不错,很可口,在众多女人的包围下还注意到她,对她好像也有了点意思,但她一头热了一番之后,末了却拍拍抽身走人。其实她也不是没耐性,或容易死心放弃,或者“情性”不够坚强;只是她觉得,把那么多时间精神花在为那些情啊爱的琐碎上哭或笑和斤斤计较,实在有点划不来,所以每次她的“爱情”到最后都无疾而终,半路就夭折。最重要的,她厌烦了“等待”;厌烦了那种在一旁偷偷地瞧啊,等着对方发现她,却什么结果也熬不出屁来的无聊等待。
她觉得人多半不可靠,她自己也不那么可靠,总是改来变去的。“变”,既然是一种人性,那就要有心理准备爱情的不长久。真要认真经营一段感情或关系有点麻烦,但基本上,谈情说爱是可悦的,是一种让人愉悦的感觉。
“吉米,”她坐近他,瞪着他看,极大胆的直视。“现在再不回去,我一定会迟到。你不能这么不讲理。你说要带我出海,可没有说要将我卡在海中央。但看看现在,你存心欺负我得对你依赖,故意刁难我,这不是绅士该有的风度。”
“你跟我讲风度?”杰瑞米讽刺地说:“你以为对你这么坏又差劲的女人,我需要讲什么风度吗?”
看来他真的存心跟她过不去。陈浪琴暗暗揪着眉,平静地看他一会,慢慢才说:“吉米,你对我生气是没有道理的。你跟我——我们并没有在交往,也没有特别的关系,你没有立场生我的气,除非……”
杰瑞米蓝湛湛的瞳孔缩了一下,极个性的五官因为冷静而变得冷峻,十分地阳刚。
“除非怎么?”他盯着她,看得好紧。
“除非你在吃醋,你在嫉妒。”陈浪琴也没退缩,目光对着他的目光,对着他的逼视。
“我就是在吃醋在嫉妒。不行吗?”杰瑞米丝毫不迟疑,回答得很快很直接,目光更没移开,逼得紧紧的,要她招架不住。
“当然行。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会觉得很荣幸。”陈浪琴嫣然笑起来。
她大概有两种性格,讲英语的她,鲁莽大胆厚脸皮,而且滑头。大概就是杰瑞米说的“坏”;什么事,不管三七二十一想了就做,做了再说。对杰瑞米的质问,她不假思索回得那么大胆狡猾,没有一丝不自在。
“我问你,你真的非得赶回去参加那个无聊的聚会吗?”他们面对面站着,杰瑞米口气很认真地问道。
“嗯。而且,那也不是什么无聊的聚会。”
“如果我要你别去,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呢?”
“不行的,吉米,我已经答应人家了——”陈浪琴语气软软的,有一丝为难。
“说什么都不行吗?”
陈浪琴沉默不语。杰瑞米看看她,重重说:“很好。”但他的态度并不激动,反而相当冷静,丢下她走回驾驶舱。
海面的风徐徐吹着,适合扬帆。杰瑞米张满两帆,船被风驱赶着,破浪前行,近处远处一片金璨璨的波光。
陈浪琴走过去,走到他身旁,轻轻靠在他身上。他没看她,但也没拒绝,淡棕色的头发随风吹荡,如波浪般起伏。
这个侧脸,映像是那么吸引人。陈浪琴看得出神,忍不住伸手出去拨弄他散乱的发丝,他微微偏动,不肯让她碰他。她知道他还在生气,走开到一旁,望着茫茫的海面,不再说话。
所以她才觉得真要认真经营一种关系很麻烦,大多的非理性因素碍手碍脚。调调情,卖弄一下风情,虚荣地享受男性的爱宠,不是很愉悦吗?何苦太认真,去找这种让人神经耗弱的麻烦。而且陷入恋爱后,往往男人还有心做其它的事,女人则完全丢了那颗心。她不太喜欢那种魂不守舍坐立难定的感觉,所以不鼓励她自己太执拗。但现在……她回头看看杰瑞米。他还是不理她。
算了!她不再试着去求和。过几天,他气大概就会消,她避着他几天就是。
她还是不喜欢让自己太牵绊的事,太划不来。想想,一旦被“牵绊”住,那么多时间精神都要耗费在上面,神经随时受它牵动,随它哭,随它笑,一颗心忐忑不安,搞得自己筋疲力竭的。
扁是想她就觉得很麻烦,还是算了。调调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