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美,这个请妳先帮忙核算一下。”部门里算“资深”的莉莎把一迭帐目丢给张明美,嘴巴说“请”,口气跟命令差不多。
张明美是财务部助理——还是试用期的——说是助理,其实是整个部门最低阶层人员,主要是干杂务的,连影印、传真都要包。难听点地说,大概只比工读生好一点。核算帐目对她来说,算是“大工作”,耗费精神,必须十分小心,不能出错。她做的,其实只算是初步工作,过后莉莎还会再核算一次。但就是这样,她特别怕出错,总是很小心,一条一条,仔细核对,怕哪里给漏了。
堡作不算累,反而精神压力大,怕出错。不过,她才刚来没多久而已,他们还没给她太多的工作量,只是先让她熟悉工作环境。等过阵子,工作量怕就多了。工作一多,又怕出错——她真不敢想象,到时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财务工作就是跟数字有关,要对付的就是数字。那些阿拉伯数字密又麻,一不小心就看花眼,所以总要特别小心应付。好在她也当会计助理当过五年多,这点小挑战还难不倒她。
没有人特别找她说话;真找她了,她往往也不知说什么好,进不了状况。第一天,莉莎问她是怎么进来的,她很老实,回答是朋友介绍,然后经过吴妙丽面试。莉莎“哦”一声,没有说什么。那一声“哦”,听起来却很微妙,像明白了什么,心照不宣;又像是说“原来,我想也是这样”。
张明美那时微微红了脸,脸上燥热起来。
尽避如此,她还是很高兴能得到这个工作。试用期就有二万四,跟以前一样,三个月试用期过后,还会调高三仟块。她真的很开心,那时高兴了一整天,这么高的薪水,跟她“工读生”似的阶级不太配。
午休时,莉莎走到她桌位旁。“明美,请妳核对的东西好了没有?”
“啊,还没有。”
莉莎哦一声。“请妳稍微快一点,我下午就要。”
“啊,好,我知道了。”趁着午休时赶一赶吧。
吴妙丽从办公室出来,随口问:“明美,不去吃饭?”
“我在公司里吃。我有带便当。”说的时候,张明美不禁觉得难为情,觉得自己好像是什么怪胎似。
“那……”吴妙丽看看周遭,多半同事都去吃饭了。“妳要是留在办公室,电话请妳帮忙接,只要记下对方名字、电话就可以。”
“好,我知道了。”好似老是在回这两句话。
交代完,吴妙丽偕着莉莎出去。张明美这才发现,小部门这块角落里,只剩她跟另外一个同事。对方埋头不知道在干什么,她不方便打岔,赶快把昨晚炒的饭用微波炉热了,大口大口吞着,两三下解决掉,灌了半杯水,然后赶紧跟没做完的工作奋斗。
这时另外那位同事站起来,也不跟她打招呼,直接走了出去。很不巧的,电话在这时响起来。
“啊!”她月兑口叫出来。心脏猛缩一下,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突然连接个电话都变成重责大任。
“喂?”她小心翼翼翼接了电话,忘了报公司的名称、部门和自己的名字。
不是专线的电话,都由总机过滤转过来的,跟她以前待的那种小鲍司根本不一样。对方自然知道是打到哪里,但仍有必要在电话开头就报部门及名字的。
“喂?我是周英杰。蕾贝卡吗?”
“啊?”第二个错误应对。
财务部里没有叫蕾贝卡的,显然总机转错了。
现在很多公司都改用语音服务,可直接按分机号码找到人。但常常,光听那一堆语音就不知耗去多少时间,搞得人心烦。AJ一派外国处事风格,在这点上,却不跟风,仍沿用传统作法,让打电话来的人直接跟“人”对话,而不是跟机器说话。
“转错了是吗?”对方反应很快。“请妳把电话转给蕾贝卡。”
“啊,嗯,”她知道自己一定搞砸。“请问您知道蕾贝卡是哪个部门的吗?”
“妳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气氛先窒一下,口气似乎有些意外。“蕾贝卡是秘书室的。”
“这里是财务部。我是新来的,我叫——”
“算了。”周英杰打断她的话。“请妳将电话转给蕾贝卡吧。”这时间他想蕾贝卡也许还在办公室——应该直接打手机找人的。
“您请稍等。”张明美火速查秘书室的号码,简直手忙脚乱,终于平安把电话转过去,吁了一口大气。
她说,有个周英杰先生找您——应该还算得体吧?
啊,没时间再想这个了。莉莎下午就要那些资料,她赶紧收回心思,埋头奋斗起来。
下午上班时,莉莎朝她的方向看了两回,看得张明美神经都紧绷起来。第三次的时候,张明美总算核对完了,松了一口气。莉莎走了过来。
“明美,好了没有?”
“好了。”张明美赶紧把东西交给莉莎。
莉莎一副理所当然,随便说声谢谢,又交给她一迭资料说:“这个麻烦妳影印一下。”
还好,只是影印,可以喘息一下了。
“妙丽在吗?”进来一个穿着套装,有点古板,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同事,直接喊主管的名字。
“啊,蕾贝卡。”莉莎回头,立即笑起来。“妙丽在里头。”指指里头小房间,吴妙丽的办公室。
蕾贝卡直接走进去。张明美好奇地望一眼,不小心与莉莎的目光撞上,勉强挤一下笑容,赶紧低下头忙她的事。
她在这个公司已经上班一个多礼拜了,到现在连老板都还没有看过。听说老板在国外,还要一两个星期才回来。雇用她的是财务部部门主管吴妙丽,甚至连经理都只是惊鸿一瞥。公司老板把权力下放,像这种低低阶层小职位的人事聘用,让主管全权作主决定,再向上头汇报就可以。所以,虽然是有名气的公司,但她只是枚小螺丝,没有一点重要性,随时可以被取代。
但她还是很感谢徐小倩介绍她这个机会。如果徐小倩自己不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她也不会把这个机会让给她吧。
想想,真是奇妙。之前她还对这公司的服装价格咋舌,路过了都不敢探头多看,没想到这会儿她竟在里头工作。而且,虽然不能与历史悠久的世界知名品牌抗衡,相对她以前待的那种几人行小鲍司,AJ算是很大的公司了。
命运这回事……哦,她不算命的,因为费用不便宜。
莉莎好像又在看她——她大概不喜欢她吧。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举动或情绪,但她总敏感地觉得怪怪的。
算了。张明美小心地换个姿势,以免动作弧度过大,引起其他人注意。她只要把工作做好就行了,其它的多想也无益。
***独家制作***bbs.***
“会计组这边是不是找了新的人?对新人该教育一下。虽然是新到公司,可怎么连老板都不知道。”蕾贝卡口气闲话家常似,称不上抱怨。但她特地过来走这一趟,表示对事情还是在意的。
“怎么了?”吴妙丽问。
蕾贝卡把电话的事说了。“妳知道她怎么说的吗?『有个周英杰先生找您』。”摇了摇头。
吴妙丽不禁弯起嘴角,忍住笑说:“对不起,这是我的疏忽,没跟她说清楚。她刚来,什么都不清楚,哪知道那么恰巧,老板刚好打电话找妳。”
“我不是想抱怨什么,新人嘛,难免。不过,这个好像不太伶俐,有点笨拙的感觉。”
“嗯,是有点不够机巧,但耐得住辛苦的工作,也不抱怨,要她加班也不多话。”标准“苦力”型的。当主管的,就需要这种闷声干活的。
“有空的话,提醒她注意一下吧。要不然,当真见到老板时,难保不会问他『先生,请问您找谁』。”
蕾贝卡可没意思说笑话,吴妙丽却忍不住噗哧笑出来。她比个手势,说:
“我会跟她说,提醒她注意的。”
蕾贝卡点点头,便出去了。离开时,特别看了张明美一眼。张明美正埋头苦干,根本没注意。她头发有些凌乱,穿着衬衫、土黄色长裤。看到她那身穿着,蕾贝卡暗暗摇头。老太婆的式样,又相当陈旧,怎么那种衣服也穿来上班!
下班时,吴妙丽把张明美叫进她办公室。先问她适不适应、工作得还习不习惯,然后才提起电话的事,提醒她注意。
“对不起,我不知道……”张明美胀红脸,嗫嚅着。
“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了。”
“我会注意的。”
“老板有没有说什么?”吴妙丽问。
“没有。”张明美摇头。“他只是要我把电话转给蕾贝卡小姐。”心头忐忑着,果然出了纰漏。
吴妙丽看出她的担忧,说:“没事的,别担心,以后多注意一点就好了。”
“是的。”
“还有,”吴妙丽盯着她上半身,不着痕迹地瞥瞥她那件阿婆式样的上黄色长裤。“如果可以,穿着打扮上,妳也多注意一下。”
张明美不防又窘红起脸,耳根发烫。
吴妙丽委婉地继续说:“我不是说妳穿着哪里不好,不过,妳现在在服装公司工作,AJ也不是无名小鲍司,在服装上多注意一下比较好。也不必穿什么名牌不可,不过,穿着代表一个人的形象,穿得稍微正式一点,式样也别太老气,看起来会比较专业一点。”
“好的,我会注意。”她红着脸,低头回答。
“好了,没事了。妳可以回去了。”
在大公司工作真是不简单啊。离开公司后,走出大楼到马路上,张明美才真正松口气,觉得肩膀无比酸痛。
下班时分,人潮简直像洪水。肚子很饿,她忍痛找了一家面摊,吃了一碗三十多块的阳春面。现在连有卖阳春面的面摊都不好找了,太寒酸了,可她本来可以连这三十多块都不必花,等回家再炒饭或下面条吃的,但今天肚子太饿了,又不能马上回去。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真有那么糟糕吗?吴妙丽说得很委婉,却没客气,嫌她品味不好,至少,不合在AJ工作的规格。
像蕾贝卡穿的那种套装,她根本买不起。吴妙丽的服式较偏向休闲一点,没那么正式,但显然是名牌出厂的,她也不敢想。回想徐小倩和莉莎以及其他几位同事的穿著,徐小倩的太花俏,她不习惯;莉莎的穿著,颜色则太明艳,她觉得有些张扬……不过,她在脑中回想,她们的穿著,设计、式样都相当时尚、有流行感。
就那样吧。跟着那样穿一定没错,找些颜色比较素淡,且不那么花俏的。
变了半天,知名品牌的店,她根本不敢进去,光想那价格就肉痛;一般厂商自创品牌的,居然也要两三仟块,真叫她气馁。
然后,不知怎地,她逛进一条小巷子,里头有家中型的店,看起来不起眼,人却不少。里头卖的大半衣服,都没有品牌商标,全被剪掉了,但质料都相当不错,设计大方、式样简单,十分有时尚感。
最重要的,价格都不吓人,顶多五六佰块,有的再折价,甚至只要一两佰块。
虽然还是比她平时买的地摊货贵上不少,但张明美很兴奋。她甚至看到有一件衣服是徐小倩以前曾穿过的,设计式样都差不多。
然后,她才弄明白,这些都是名牌过季服饰。这家店老板专门去搜购国内外名牌服饰的过季产品,然后低价出售。
为了维持高贵时尚——加上高价——形象,知名品牌都会推陈出新,每季出新产品,引领潮流。过季的产品很快就淘汰。这些过季的产品便折价卖出,最后没卖掉的那些,辗转就流入这种“特别”小店里。但为了维护品牌形象,这些衣服的商标都会被剪掉,便宜买到手的人只是买到一件不知品牌的衣服,不能藉此炫耀。此外,这种店都不张扬,躲在小巷子里,上门的大都是懂得门道的人,再有就是她这种误打误撞的。
张明美挑了几件上衣、短窄裙、长裤,甚至一件及膝无袖的贴身洋装,花了伍仟多块。她心痛了半天,还是咬牙狠下心给买了。
然后,花了二十多分钟等公车回去。时间有点晚了,公车上人不多。上来两个看起来像前中年期的男人,一身虚肉,往车厢后走来,扫了她一眼,然后坐在她左侧前方的座位。
那种目光她是熟悉的,也习惯——像看见青菜萝卜那样,不过眼光带到,却忽视,根本没看进眼里去,不当她存在,有时甚至带点轻蔑。
走在路上,不大有男人会回头看她。男人看女人,看脸蛋外表身材、看打扮化妆穿着。外表是很重要的。女人要衣装、要打扮;不光鲜亮丽的女人,在男人眼里没份量,根本不睬理。男人是感官的动物,眼里只盯着漂亮时髦明艳的女人,看到那样的女人时,也都会装一装,变得像绅士、像风流潇洒的才子,也会注意起自己的举止形象。
可是,对那些不起眼的女人,男人连装一下都不装,即使眼光瞄到,也像看到空气一样,连做个样子都懒,对那些不起眼的女人视而不见,忽视而没放在眼里,根本当她们透明不存在。
所以,两个上车的男人那样瞥她一眼,那目光张明美是熟悉的,她顶多就是一棵萝卜种在那里。
丙然,两个男人高谈阔论,旁若无人,根本不在意张明美是否会听到,他们的形象在她眼里会是如何。
男人说得嘴边都是白沫,说什么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交上手;又什么现在女人整容隆乳的太多,假胸部假鼻子假什么的一大堆,要怎么怎么样能让那些女人“无所遁形”,保证找到一个“货真价实”的“真波美女”。
鲍车忽然慢下来。到了某个大路口,多线汇集,车子多起来,红绿灯变换减缓车子流动速度。
“啧,怎么这么慢!要不是我的车拿去修理,谁搭这种破公车啊,又慢又不舒服。”右边那个男的抱怨。
内侧的那个附和,然后讲起车子来,然后又扯到载了那些大胸翘、身材好的漂亮年轻女孩去哪兜风。
张明美忍不住无聊地望了那两个形似前中年期的男人一眼。应该就三十出头,但那肥厚的体型四十不止,像顶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听得出来是那种自我感觉良好,自以为是城市精英的白领阶层。可一身浮晃的吧肉,明显是好吃懒得动。大概工作不错,有点钱,所以以为全世界女人都会倒追,任他们挑拣。所以要求女人要有身材、脸蛋,要漂亮,要这个、那个,然后只要他们一招手,女人就会蜂拥而上,因为大爷他有钱。却不想自己皮白肉肥,一月兑衣服,一身白晃晃的五花肥肉。
张明美听得大为心悸。不要、不要、绝对不要!她发誓,她再爱钱,也绝对不为了钱,把自己搞得那么廉价,连这种只有钱,什么都没有的男人也当成宝。
她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家,她将衣橱大清理,把那些放了不知几个朝代的陈年老旧衣服,及质料恶劣、式样老气的,全部忍痛收起来,用大塑胶袋装扎好,冷藏在角落里。
剩下几件衣服,可以与她今天买的衣服混合着穿,应该没问题。她吁口气,不意瞥见镜子中的自己——那穿衣镜也是量贩店买来两百块的便宜货。
她挨到镜子前。二十八岁了,皮肤已经开始松弛;长时间坐办公室的关系,缺乏运动,下半身也显得稍肥胖,臀部也有下垂的迹象。
啊,她应该开始好好运动了。就算已经不期待白马王子,也不要让自己照镜子时,看到自己那模样就很难过吧。
为了身体健康,运动也是必须的。但她舍不得花钱。海岛地狭人稠,少有活动空间,游个泳、健蚌身,都要到泳池或健身中心,那些都要花钱。
因为省钱,她没有很多人逛街购物、唱KTV、泡吧或吃喝寻欢作乐的习惯;也没有白领上班族上健身中心的嗜好。甚至很少到郊外爬山健行什么的,顶多就到郊区偏僻乡下去看她妈妈。
有什么不花钱又可锻炼的运动?
她住的是旧公寓,在五楼顶,所以每天要爬五楼楼梯。但那不够——跑步好了。她神情一亮。
她住处附近,走路十分钟左右有个小学,她不知道小学是否对外开放,但沿路有条人行绿道,种了一些树,一直延伸到几百公尺外的国中。
她可以沿着那条人行绿道跑步。她看过,很多人沿着那条绿道跑步,清晨晚上都有。她不习惯被人看见注视,所以可以等下班回家后,天黑了,感觉不那么暴露,再去跑步。
“就试试看吧。”张明美对着镜子的自己说。
烦恼的是,必须买双运动鞋……
唉,又要花钱。
***独家制作***bbs.***
听说老板回来了。
张明美莫名的紧张起来。她希望自己能像爱情小说里的女主角那样淡然,毫不在乎。爱情小说的女主角都是那样,然后因为她的“特别”,她的淡然反而显得不一样。
可是她永远不会是女主角,就连配角也不是,残酷又难堪的,只是个跑龙套的背景小角色。她很早就明白这残酷的事实,怕太自怜,却又不得不提醒自己,别把自己想成女主角,免得让人看笑话。
因为不是女主角,所以也不会“天生”有使得爱情小说女主角显得比别人特别的“淡然”。该紧张的,她还是觉得紧张。她只盼望保住这个工作。
经过这几天的打听,她稍稍知道了一些。老板是个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创立AJ,很有生意头脑,毕竟是国外名校毕业的高材生。虽然不会跟员工打成一片,但也不会摆架子。只是,像她这种低阶层的小人物,不大有机会会碰到老板就是。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老板不仅有内涵、有能力,外表高大英俊、身材性感有魅力,而且未婚,“好像”也没有女朋友。
版诉她这些的李玲特别强调“好像”两个字,表示那可能性,还开她玩笑说:
“加点油,多多让自己曝光。如果运气好让老板看上了,可就麻雀变凤凰了。”
张明美呆傻似笑了笑,少说少错,不多说废话,免得不小心说了什么,引起别人误会。
这算是“任务”,吴妙丽要她注意的,她有在注意,不再连老板是谁都搞不清楚。有一天在电梯里不巧碰到蕾贝卡,她上下打量她两眼,没说什么。后来,吴妙丽也没说什么,所以,她想她大概算是过关了。她们也没再挑剔她的穿著了。
下午,老板和各部门主管开会。张明美职位低,被派去帮忙准备资料、茶和咖啡饮料什么的,老板来之前,她就退出去,在门口甬道迎面遇见几个人走来,赶紧避到一旁,略垂着头。只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影,蕾贝卡跟在后面,还有几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一边讨论着什么。
要是爱情小说的女主角,这时要不淡然一笑不在意,要不自怜感伤唏嘘一下吧。她只希望能平安无事度过试用期,成为正式职员,那样她的薪水就又多升了三仟块。
她希望能存够钱,买下表表姑的公寓,有一个自己的小地方,再存一些钱,将来生活有个保障。
这种“小人物”的想法,跟周英杰心里在盘算的,天地之差般大大不一样。周英杰根本没去注意甬道旁站的人,从香港、上海转了一圈回来,他满脑子想着如何扩展AJ的版图。
AJ在大中华区的名号早已打响,从新加坡到香港、上海都有据点。这回到上海,他发现当地——不只当地,沿海各大城市,消费能力强劲。针对青少淑女市场的副牌销售表现,更是亮眼。城市独生子女的结构,使得这些青少一代比父母一代有更大的购买力。除了上海,他打算在北京、广州、深圳也开设新店面,并且聘请四小旦之一,有广大人气的少女偶像代言。
因此,一回来,他就与黄大杰及其父亲讨论增资的问题,再召集各部门主管讨论相关事宜。上海分公司直接在当地招募工作人员,主管由总公司派去主持一切事宜,并策画执行在沿海其它各大城市成立分店的计画。
会议结束后,各部门主管离开,蕾贝卡出去之前,想到什么似,说:“对了,那个电话,新来的人员还搞不清楚,我已经提醒他们注意。”
这种事私下解决了就好了,蕾贝卡根本不必特别提起。但蕾贝卡对这个年轻老板,有种长姐在辅佐弟弟似的心态——当然,这只是她自己自以为然的模棱感觉——事情不管大小有意无意便提出来与老板说一说。
“啊?”周英杰早忘了那回事,根本没记在心上,蕾贝卡忽然提起,片刻才反应过来。“那个啊……”他笑一下。“她连妳都不晓得。看样子,妳得到各部门多多宣传自己才行,蕾贝卡。”半开玩笑。公司事情顺利,他心情也不错的样子。
“那个张明美是财务部那边新找的人员,对公司情况还不熟悉,所以——”
“妳说什么?”周英杰忽然坐正,打断她的话。
蕾贝卡微微一惊,有些意外。
“妳刚刚说她叫什么名字?”浓黑的眉压低,微皱。
“张明美。”心里尽避诧异,蕾贝卡脸上仍平静如常,半点都不惊动。
这个名字……周英杰深深吸口气,突然躁气起来,又联想到前些时遇到的林佑福,眉头又皱紧。
“妳说,她在哪个部门?”他压下躁乱的思绪,神态已回复平时的冷静镇定。
“财务部,会计组那边找的人。是妙丽面试聘用的。会计组那边说要找个助理已经有段时间了,半个多月前才聘雇的。”周英杰对新来的小职员这么注意,蕾贝卡十分意外,但她是个好秘书,谨守秘书的职责,不好奇的过问,老板问什么答什么。
“喔。”周英杰却没再多问。
蕾贝卡等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她便往外走。不料,周英杰突然又叫住她,吩咐说;“等等,蕾贝卡,麻烦妳将她的人事资料传给我。”
“好的。我马上就传给你。”蕾贝卡意外极,脸上仍没波澜,就像平常回应行事那样。
“谢谢。”
这个名字像魔咒一样,一下子把一些不必要、他以为早已经清除消档掉的记忆挖出来。
黄大杰曾不只一次半开玩笑半恼怒说他“不正常”;说他“不像个男人”。哪个“构造”健全正常的男人会像他这样,对女人那么冷淡没兴趣?哪个男人不花心?他如果女人一个交过一个,黄大杰大概还会替他鼓掌,偏偏他对女人有莫名的偏见,不懂得“享受”女人的温柔妖娆,也不懂得那软香在抱的滋味……
黄大杰那家伙什么也不知道。他自己也不会、更不肯承认的——他也曾跟许多纯纯的少年一样,注意过某个淡淡的倩影的。但那份纯纯的感觉,却被现实击坏,让他在林佑福——对,就是那个他从不放在眼里的林佑福——面前,感到深深的挫败。
金钱的光环、拜金的女人——什么优等生!算什么呢!一百个优等生也比不上一个愚蠢的有钱富家少爷!
蕾贝卡很快将张明美的资料传给他。
学经历、出生年月、地址、电话、数位化后面容显得仍不够娇甜的格式照片……
是她!丙然是……盘踞在他记忆阴暗底处的黑影……
他呼吸稍微粗重起来。
这不是演粗俗的三流爱情连续剧——学生时代天天在上学的路上相遇,默默相视彼此,却始终没有跟对方说过话,但一直将对方放在心底,不曾忘却。多年以后,命运或巧合或偶然的关系,将两人又拉在一块,他一眼就认出她了,对她的那份执着仍然不变,心底仍有着她的身影……他与她的故事又重新开始……
这种烂剧本,也只有那种三流编剧才写得出来!
但现实中的生活,往往就是这般庸俗,如三流肥皂剧,让人嗤之以鼻。
他以为他不是以前的他了,这个张明美,看照片就知道,更不是那种叫人一见惊艳,回头多看一眼的美女。他跟她的差,是天跟地的差!饼去也许有过意外的交集,但如今他们已经处在不同的世界,根本不可能搭在一起,现实生活可不是电视连续剧。
周英杰切掉电脑萤幕,调整粗重的呼吸,心里真是不痛快。
早已是毫不关痛痒的,他为什么还会记得?他应该连想也想不起来才对,为什么没太大的挣扎就想起来了?
人脑选择性地储存记忆,储存重要的经验、知识,那种发生在当下,不重要的琐碎,被储存在“短暂记忆”里,过后就被大脑清除掉。只有那种时时回味复习、思想起的,才会被储入“长期记忆”中,一被触及便自然撩起。
他真是不痛快。他居然还记得这个人,林佑福、那车站里偶然的视线相遇、烤肉……这代表什么?
就算记得,那又怎么样?
他烦躁地站起来,走到墙壁又走回去。
总不成还真的演上一出三流肥皂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