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到达事务所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窗户全部打开,迎进新鲜的空气与灿烂的朝阳,阳光斑斓地迤逦在微乱的桌面已经装满烟蒂的烟灰缸上,说明了主人那不拘小节的个性。
轻叹一声,整理着桌面,倒掉烟灰缸,把上班途中顺手买来的百合花放进一旁透明的花瓶中,置放在最明显的角落,让它静静地为这一小片天地营造出祥和的气息,
还没有人来上班前,空无一人的事务所是宁子京最喜欢的时刻。
咖啡壶中沸腾的水蒸发出散着香味的咖啡,当她坐下来捧着那杯代表着一整天动力来源的咖啡,轻松品味的时候,也差不多是事务所主人进场时分。
丙然,过没两分钟,事务所的门啪啦地拉开,像一阵黑色旋风般扫进来的人就是这间侦探事务所的老板,也是子京的上司,黎迅羽。
“早,黎先生。”子京每日如一地向他打招呼,并且早已习惯地起身再倒一杯咖啡放到他的桌上。
“早,小京。啊啊,今天的咖啡不要放糖和女乃精,昨天我一夜没睡在盯梢呢!现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给我浓一点的咖啡。”他一坐到办公桌后面,凌乱的衣服显示出一夜没睡的疲惫。
“好。”
细心地为他把咖啡泡浓一点,确定热度刚好,然后端到他面前。“请用。”
“啊,谢谢。”头也没抬地,接过那杯咖啡,咕噜噜地灌下去,要不是子京事先确定温度,恐怕他的舌头早被烫得起泡。不过这种无言的默契,他们都视为理所当然,毕竟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事务所中,他们本来就是合作无间的最佳拍档。
“嗯,好棒!还是小京会泡咖啡。”
“昨天是去调查王太太委托的案子吗?”子京一面把几份档案放到他桌上,边问道。
“就是。一直盯到半夜三点。”搔着那已经乱得不能再乱的咖啡色头发,蹙起性格坚毅的两道长眉,伸长双腿放在桌面上,大大地舒展着腰身,黎迅羽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累死人,这种盯人外遇的案子最难搞了,真不想接。”
子京不动声色地把账单递到他眼前,“这个月的请款单,请过目。”
“不用这样暗示我啦,知道了,我不会推掉任何case的。”像个不耐烦的小孩子似的,他推开送到面前的单据。
要不是有子京处处替他精打细算,这间事务所早就已经开不下去了。说黎迅羽不会理财还算客气,其实他根本是个账目白痴。交给他一堆超高难度的数学问题,说不定还比问他一斤米多少钱来得简单。
“辛苦了。今天早上没有预约,你可以休息一下,没关系。要是有客人来,我会帮你接待的。”子京让步地说。
“咦?真的吗?哇,你今天看起来真像个天使。”朝她绽开一个璀璨的笑脸,旋腿下桌,他走向事务所旁边隔出的小会客室,里面的沙发常常是他拿来养精蓄锐的另一个窝。“那我去睡一下,有事再叫我吧!”
子京点点头,看他进去没两分钟后,那道门后已经传来阵阵打呼的声音。
唉!能练就这样快速入眠的本事,也算是非常人吧!开始她习惯性有条理地把待处理的各类文件一一整理,启动电脑开始输入要交给每位客户的报告书,子京一面想着,自己和黎迅羽认识多久了呢?
从她刚毕业的那天,进入这家事务所后,至少……五年了吧!想当初面谈的时候,她还怀疑这间看起来破旧不堪的老事务所能撑多久,转眼间也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年,做了五年黎迅羽的秘书兼小妹兼打杂的工读生。也就是说,除了不去调查出任务之外,这整间事务所几乎是靠她一个人打理。
黎迅羽或许对调查事物有敏锐过人的天性,可是要他坐镇办公室处理大小事务,那简直是一团乱
呵呵,前任秘书离职交接的时候只跟她说了一句话:“希望老天爷保佑你还能有口气在。”
这么说真有点不厚道,但也道出一小部分的事实。能够不介意那吃不饱也饿不死的薪资,还要练就一身千手观音的本事来应付千奇百怪的客户,以及不时会上门来骚扰的流氓大哥,这份差事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够干的。
幸好,黎迅羽是个差强人意的老板。对待员工从来不会把人当成下人看,他以一种伙伴似的信赖感把所有的事都交给她了。他那时只说:“哎,就算你真卷款而逃,我这间破办公室也没什么可以带走的。除了那成堆不值钱的报告书。
你想要的话,我双手奉送。”这就是黎迅羽!
现在子京已经足够了解到那时他的话只是纯属玩笑,他把这家事务所当作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仅次于女人,以及他的宝贝爱车。因此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他打从心底热爱侦探这份工作。
子京悄悄地从座位中起身,心细地不发出任何声音转动会客室的门把,推开一道小缝向里面窥探,躺在沙发上小憩的黎迅羽睡得像个三岁小孩子,她不自觉脸上浮起一丝微笑,蹑起脚跟绕过沙发,从衣柜上层取出一条毛毯,盖在他那远超过沙发长度而只好蜷缩的身上。
松弛的睡脸不见平常狂野不羁的气质,笔挺的鼻梁下方,性感优美的双唇微张地呼吸着,俊挺的下巴已然冒出一夜没睡的胡碴,紊乱发丝已经长及肩膀了。不知提醒他几次,再不去剪会被人误以为是什么不务正业的小混混,然而他总是一笑置之,说等他忙完就会去剪。结果还是……
不过,子京必须承认自己是违心之论,其实他那及肩的长发并不会给人混混的感觉,相反地会让人觉得他或许是什么音乐家或是乐团主唱之流,啊,这就是艺术家气质嘛。
因为当他笑起来时,爽朗的笑颜与一口白牙,总给人一种健康的感觉。
嗯,的确,黎迅羽不算是俊秀的男子,却称得上是有独特魅力的一个人。
此时,躺在沙发上的人动了动身子,像是察觉了她的视线,而睁开双眼,他打个大呵欠,“咦?你是来叫我起床的吗?”
子京没有慌张地逃跑,欲遮还羞反而会让人起疑心。她露出一个百分之百的秘书式笑脸说:“中午快到了,我来问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正想叫你。”
“省了,我还想再多睡一会儿。”
“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了。”
翻过身再睡的黎迅羽已经接续地沉睡人梦乡中。子京无声地带上门,把会客室留给了他。靠在门板上,她闭上双眼。这样就好了,她是他最信任的伙伴,毫无疑问,他是相信而且这么依赖着她,这样就够了。她不会再想要更多,太贪心反而会破坏了一切。没错,这样子就好。
***
呼啊!真是睡了一场好觉!黎迅羽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看看手表,已经下午一点多了,看样子他整整睡了五个钟头呢!走到会客室附的小盥洗室中洗了把脸,顺手剃去胡碴,当他走出会客室时,就听到一声咆哮。
“也该是你这家伙起来的时候了!”
这种不文雅的话当然不会出自他那古板又拘礼的秘书口中罗。黎迅羽一边掏掏左耳,边说:“天呀,你打算把我耳朵叫聋啦!吧吗这么大声,有必要这么大火气吗?要不要我准备一盆冷水呀?”
“我已经在这边枯等了你半个小时,你说我火气大还是不大!”
马端强,多年的旧识,两个人从大学时代就已经是死党了,还一起加入的警校,一起在警界服务了三四年,直到黎迅羽因故退职出来自己开侦探事务所为止。
“枯等?”黎迅羽眼睛往子京的方向一瞄。
正为两人端上茶水的子京轻描淡写地说:“我请马先生等你睡醒,因为我想你也差不多该起来了。”
“瞧,你这位一心为你着想的秘书,把我挡在门外,让我不等都不行。”
炳哈笑了两声,黎迅羽猛拍一下马端强的肩膀,“那是因为你已经被列人我们这间事务所的黑名单啦。你还不知道自己是个‘黑’客吗?每次向你请款,动作总是慢吞吞的,我要是靠你的案子绝对会活活饿死。所以子京才不叫我起床的。”
“不过我这次的案子和以往不同。以往那些钱还得批公文,这次……钱不是问题,你只要好好地办,绝对可以让你吃上三个月。”
“喔,真稀奇。不是只有那些你们警局懒得办的小case才会交给我吗?要不就是找离家出走的妻子,要不就是找小猫小狈的。这次和那些case有什么不同?”
“大大地不同。这次的对象是谁你知道吗?”
“谁?”
“要找的人是王氏财团的外孙女儿,名字叫做徐小晓。”
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了黎迅羽,一边还在口沫横飞地说着:“他们不想把这件案子交给警方的理由是怕这消息曝光。这位千金大小姐听说是自己跟一名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已经有十天没有回家了。她家里面的人顾及脸面与社会地位,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托我们交给能干的私家侦探来处理,我第一个就想到你啦!”
相片中的小女孩一脸青涩,长满青春痘的脸上有双不驯的眼眸,齐耳的短发和一般在外面随处可见的十多岁初中生并无两样。相当平凡的一张脸。
“既然他们要委托案子,为什么家长不亲自来呢?”
“还用说吗?大财团的负责人,当然是很忙的,哪里有办法丢下公事……”
“啧,有这种父母也怪不得孩子要离家出走了。赚钱再怎么重要,对于自己孩子的事也要多少关心一下吧!”黎迅羽把照片扔到桌上。“你这人民公仆倒也真闲,还有空帮有钱人跑腿?”
“喂喂,我今天下午公休,可没浪费纳税义务人的钱。你这case接还是不接?说一声吧。你若不想接,我会告诉他们另请高明。不过就有点可惜了我在人家面前,大力替你宣传的那些口水了。”
又看了子京一眼,黎迅羽没忘记自己答应她不管什么case都不会往外推的:“只要把人找到就好了吧?”他叹口气,双手抱胸地说:“我可不当什么青少年辅导员,还要负责让这小孩子迷途知返回家去喔!”
“对,只要你找到她的落脚处,通知王氏财团那边的人就好了。不过……”
“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难看死了。”
“王氏财团不止请一家侦探社找人,他的意思是谁先找到,谁就可以先把钱领走。”
“什么?”黎迅羽差点没跳起来,“他*的,这一点你怎么不早讲。”
“我、我现在不是正在讲吗?他们惟一的条件就是在不能让媒体知道的情况下,越多人找越好。所以我也不清楚得知消息的侦探社有多少家。”
“去!那我不蹬这浑水了。我还以为只要人找到就好,没想到还要跟时间赛跑,这种事我懒得凑热闹。”
“可是报酬有这么多喔!”他摆出了六位数的手指头说。
“凭你的本事,真的要白白让这笔钱跑了吗?”
“哼,这么好赚你怎么不留着自己赚?”
“嘿嘿,公务员兼差是违法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求呀,某人在赚到这笔资金后,能请我大吃大喝一顿就好了。”
马端强跷起二郎腿,眨眨眼说:“如何?接还是不接?”
“如果到最后我白花了一顿工夫找人,我就请你吃一顿馒头大餐。”握着成拳的手在他面前晃动了两下,但是两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六位数的报酬对他们这间小小的侦探事务所捉襟见肘的财务状况来说,的确是让人心动的一件case,就算条件如此恶劣……黎迅羽怕也是非接不可。
“安啦,我对兄弟你有信心。”
子京走到笑闹的两人身旁,“老板,我要去银行了。你有没有其他东西需要我顺便帮你带的或是处理?”
“没,就是那些请款单要记得寄出去。”
“知道了。”
安静地离开办公室后,门一带上,马端强立刻啧啧出声:“不是我在怀疑,你是用了什么好条件,竟能留得住这么好的一位助手?让她屈就在你这间小事务所实在太可惜了。
处理事情井井有条不说,还能把你这烂到极点的业绩赚来的一点零头小钱维持下来,没让你的小侦探事务所倒店关门。厉害厉害。”
“哪有用什么条件?”黎迅羽随口说了个数字,“她的薪水就这么多呀!”
“咦?你……你还是不是人呀!人家为你这么卖命工作,你一个月付她的薪水也不过三万。难道你从来没有升过她半毛钱吗?我记得她刚进来的时候,好像就是领这些钱了?”
“拜托,我这个苦哈哈的穷老板,哪有能力调薪放奖金什么的。”
马端强摇摇头,“你他*的真是好狗命,竟能捡到这么个宝。”
“我也很担心,万一她哪天说要走人了,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前几任的秘书助手也都待不久,大概就是这个理由吧。”
“我看你也欠个老婆,干脆把她娶进门好了。”
黎迅羽闻言哈哈大笑,“别说笑话了,我凭什么把人家娶进门呀!况且嫁我这种人有什么好处?不要糟蹋了人家清清白白的一个好女孩家。我没那么笨,找个老婆把自己绑得死死的。外头多得是漂亮妹妹可以迫,可以玩玩,何必呢?”
“你真的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哇?”马端强模着下巴忖道:“我倒觉得她挺不错的。虽然脸上挂着一副老实的黑框眼镜,但是底下那双眼睛也是明明亮亮的,五官也端正,身材嘛……要不是一天到晚包在那密不透风的套装底下看不到的话,我想也够火辣。这种型的应该很能让人想人非非呀!就好比大家都会对那种外表状似老处女的女人会有遐想一样,说不定在那古板的外表底下,是火辣的尤物。”
受不了马端强的猪哥模样,黎迅羽挥挥手说:“你爱怎么遐想都不关我的事,对我而言,她就是我的好助手,没别的了。你可别来这里死缠烂打,把我的好助手给吓跑了,瞧我怎么找你算账。”
“你自己不要,也不许别人追吗?”
“那壶不开提哪壶。我有说不让你追吗?”黎迅羽对这话题没有兴趣,起身到办公桌前拿起档案夹,开始办公了。
“啧,亏你自命风流,居然连眼前的一朵清莲都不懂得去欣赏。”夺过他手上的档案文,马端强不死心地继续说着:“你要是真的不追,那我就不客气了。”
“哈哈,人家才不会看上你这种二百五。”
“那她就看得上你吗?”马端强反口咬道。
“我又没要她看上我,她要真的看上我,我还有点困扰呢!你知道我的原则的,我要的女人有三个条件,够美、够辣、够随便。两情相悦,上床快乐,下床再见。她没有一点符合我对女人的要求,所以我脑筋决不会动到她身上。再怎么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原则我还守得了。我们之间再过个一百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更别提什么化学作用了。在我眼中,宁子京不算是个女人。”
“去,自命清高的家伙。”
“别乱用你的成语了,免得让人笑话。”
“才没人会笑话我,要真有人笑话,也是笑话你这个不识货的家伙。暴殄天物嘛,真是的。”
“你打抱不平个什么劲?‘怪人’!”
“你才怪。”
门外,子京把这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她并不是打算站在这边偷听,只是刚下楼就想到自己忘了拿银行印鉴,折返回来就听到里头传出来的对话。恰巧是马端强在问黎迅羽为什么不把她娶进门。
也许是乍听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他们对话中,所以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门外,结果不知不觉地把其余的话也都听进耳朵里了。
现在她满心后悔,真希望自己没有听到这些对白。怪不得人家说偷听没好话,此刻她有切身体验了。
放在门把上的手,缓缓地离开了冰凉的金属门把上,此刻的心比金属还要硬、还要冷。悄悄地转身朝楼梯间走去,并不是想下楼,所以避开了电梯,而逃到安全门后鲜有人影的空间去。木然地滑坐到台阶上,镜片后的双眼泛起一阵水光,喉咙却干涩无比。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听到黎迅羽对她的观感,竟会对她产生这么大的冲击。
她只是我的好助理而已!
她没有一点符合我对女人的要求,所以我脑筋决不会动到她身上去。
我眼中,宁子京不算是个女人。
这算是荒谬还是讽刺?现实无情得像场午后雷阵雨,没有任何预警地,哗啦啦地把她淋了个惨惨凄凄、措手不及。
包没有料到自己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黎迅羽放了那么重那么多又那么深的情感了。
这么说来,难道这五年来自己留在这间事务所中打理一切,让自己成为黎迅羽身边绝对不可缺少的帮手的理由,其实是希望黎迅羽无法离开她,无法没有她,让他绝对地依赖着自己,享受这种老板与助手之间,亲密而无人能及的伙伴关系。借此来麻痹那贪婪而渴求爱情的心,冀望某一天当黎迅羽清晨醒来时,突然发现到她的存在,奇迹般地醒悟他原来是爱着她的。
无形中用着心机步步营造出一个梦幻般的宫殿,误以为王子会永远地留下公主,在这快乐又醉人的迷梦中?
可怕的女人心,曾几何时,自己变成了如此可鄙的女人?
不去面对自己的情感,用着迂回而复杂的方式,只求对方的回首一瞥。
把脸埋在手心里,宁子京低声笑了起来,沙哑的笑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真是个大傻瓜,我到底在干什么。巴望着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是呀,我根本就够不上他眼中的美人呀!不管怎么想,我和他都是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交往过的女性,多如过江之鲫,她少数见过的那些女人几乎都像他说的那样,够美够辣,也从没听过他与她们之间有什么不欢而散,这么说来也够随便的了。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就算想与黎迅羽有一夜,也没有那资格,不是吗?
啊,怎么会把自己的思想逼到这种尽头。
一夜?她从来不是这种随随便便的女孩子呀!若不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对象,那毫无意义的上床不过是两个生物之间的一种发泄而已。而若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对象……那一夜……岂不是太悲哀了吗?
但是她的体内却有着一种不同的声音,一次也好,就算只有一次的拥抱。能让她晓得身在黎迅羽怀中是什么样的滋味的话……能让她品尝一次他的吻,能让她抚模着他的发……
这些妄想在体内烧灼着,更教人沮丧。
振作点,宁子京,你不是这么消极的人!心里头对自己训诫了十分多钟,才能重新装起面无表情的面具,从楼梯间回到办公室内,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忘了带印鉴,若无其事地再从里面走出来。
今夜,找个人去喝喝酒吧!子京在心中这么想着。
***
“你这是怎么啦!”
纹丽,死党兼换帖。她拉住了子京频频灌酒的手。“喂,听到我在说话没有?照你这种速度喝下去,不酒精中毒才怪。”
“喝死也没关系,喝死就不会胡思乱想,喝死的话就可以把他给忘了。”含糊不清的话语,从半梦半醒的子京口中说出。
“真是的!”纹丽手一松,放任她卧倒在吧台木桌上,“我再也看不下去了!”要怎么做才能让子京不再这样猛灌酒,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喝到醉死为止呢?
临下班前接到子京的电话,以一种枯槁般的语气问她可不可以出来陪她喝酒。那时她心中就已经有点不安,那语气不似平常的子京。她所认识的子京是个强韧得像野草般,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就认输的女孩子。可是这回从声音里就可以听出她的沮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坐到吧台上,也不顾纹丽追问,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猛灌玛格丽特,就算纹丽叫她别再喝,她也是不听。
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事会让子京受到这么大的打击。
冷静又头脑清楚,平日总是一副干练女强人模样的子京,现在已经完全崩溃了。可恶,平常再多关心她一点就好了。前阵子纹丽为了自己的事,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还多亏了有子京与琛苹的帮助,所以才能安然地解决。
现在子京遇上了什么麻烦,自己却连问都问不出来,身为死党的她实在太失职了。不行,再这样让她灌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她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才行。不过,首要之务还是带她回家,不能再让她这样醉下去了。
“对不起,请问你们这边有电话吗?”她拉住一位Bartender问。
“有,靠近洗手间的旁边,有几支公用电话。”
捉起小钱包,她只得告诉Bartender说:“请你不要再给我这位朋友任何酒了,她已经喝醉了。我去打一下电话,麻烦你帮我看住她,谢谢。”给点小费,纹丽不安地往电话的方向移去。
“喂?皓晟。啊,是我,我现在在Bimigo,你可以来接我吗?嗯……对……不是我,子京喝醉了。真的吗?太好了,那我带她到门外去等你哦。好,就这样。”
搬到救兵了,纹丽挂上电话,松口气,回头往吧台的地方望去。
不知何时子京竟和某个不知名的男人缠上,不妙!现在喝得醉醺醺的子京,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
“嗯,我有女人味吗?”子京含糊不清地问道,连眼前男子的脸都不打量,现在的她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醉一场,哭一场,乱七八糟的做些什么都无所谓。
“当然有,小姐,你很漂亮喔!”男人一心当然只想钓马子,在酒吧里这种伤心的女人最容易钓了。他的手不安分地模着她的手说:“怎么了?被男朋友抛弃了吗?我可以安慰安慰你,怎么样?”
“安慰?”子京悲伤地笑笑,“好啊,怎么安慰都可以,只要让我忘了那家伙就好。”
“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慢着!”纹丽赶到两人身边,一把就把那男人推开,“你想对我朋友做什么?看她喝醉了,你就想占她便宜是不是!”
“啧,原来有朋友在呀!”男人不情愿地走开。
气冲冲的纹丽摇着子京骂道:“你到底是怎么了?连那种家伙来搭讪你也跟人家……算了,我们回去!”
“不要,我还要喝!我要喝到醉死为止。”
“你不能再喝了!就算你说不要,我们还是要走!”纹丽结完账,硬是把子京从位子上抱起,“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拿一大桶水来让你清醒一点,笨蛋。”
被骂的子京低垂下头,突然间就掉下泪来。“纹丽……
纹丽……人家真的好苦喔!他不要我,他讨厌我,他眼中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我这五年来……一直一直都……喜欢他的……呜呜呜……现在我该怎么办才好……纹丽!”
“好好好,别哭了,我们先回家再说。乖!”叹口气,纹丽抱着她,安慰地说:“到家后,什么都说给我听,乖。“
***
“来,把这杯水喝掉吧!”
子京接过那杯水,整张脸都因为刚刚在浴室里的一阵猛吐而显得发青。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平常她根本不会纵容自己醉到这个程度。
啊!为什么要把自己喝得这么半生不死的,到最后还不是又要把它全部吐出来。吐得呕心沥血,像是连内脏都翻腾了出来,可是还是无法治愈心里头那永不停息般的疼痛与伤痕。头痛欲裂加上自怜自哀的心情,人生到这种地步真是了无生趣。
编下那杯水,子京仰躺在床上,气息虚弱地说:“对不起,害你陪我无聊了一个晚上。”
“傻瓜,朋友之间说那是什么话。”纹丽帮她盖好被,拍拍她额头说:“感觉好点了没?”
“嗯……”只有更悲惨的感觉,浑身都无力了。五年了,自己做了五年傻瓜吗?
爱,是不求回报的。
能说这种话的,不是人吧!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一点期待,满心欢喜地看着每天朝气蓬勃的他,因为自己才能无忧无虑地去做他喜欢做的事,希望在他心目中自己比伙伴、比助手更要多点什么意义。
结果……自己却什么也不是。
自己不过是他花钱请来的助手。
把那些鲜花,早上问候的咖啡,耐心的笑脸全都当成是薪水换来的理所当然报酬。好残酷的人。好残酷的现实。自己是个大傻瓜!
绝对不会再发生了,以后就把他当成是“老板”就好只拿薪水做分内的工作,对事务所也没有什么爱情的痴心妄想了。这样就够了,是的,这样就够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上点什么忙的。”纹丽担心地望着她。
“不,已经……没关系了。”
“没关系?子京。不是我爱说,你有时候就是太不懂得把自己的情绪表达出来,不熟的人往往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喜、怒、哀、乐也不太明显,常常都是一副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这样子是不行的,你就像一只压力锅,闷久了压力锅也是会爆开来的。你今天喝醉的样子,才让我发现到,平时你一定累积很多心事没有告诉我们。喂,我们还是好姐妹吧!把事情说出来,好不好?”
说出来又如何?除非是月下老人能操纵红线。
“宁子京,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我就打电话到埃及去,把琛苹也找回来,我和她一起对你逼供,你觉得怎么样?”
捂着发青的脸孔,子京发笑了,“神经,这种小事叫她回来。”
“谁教你不说,摆明就是我一个人不够力呀!”
“好好,我说我说,反正也没差别了。”子京放下手。人真是莫名其妙,只要一笑笑,心事也会减轻许多,天大的事都可以一笑置之的感觉。“我失恋了。”
因为她说的“失恋”像是掉了一千元那般的轻描淡写,有一瞬间纹丽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再说一次。”
“我、失、恋、了!要我说几次呀!”
“咦!”纹丽大声嚷着,“你几时恋爱,我怎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