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下坠不过须臾、眨眼,数秒内便有一股扯力把住了电梯,上下弹动一次后便恢复静止状态。赵佳筑一边按捺住心跳,一边忍受着后脑勺遭受撞击的痛楚。
这该死的笨女人!尖叫也就罢了,还朝他猛冲过来,害得他一个站不稳,跌撞到电梯冰冷的墙面上,发出“叩咚”一声好大的响音,到现在他还觉得有点头昏眼花呢!
“停……停下来了?”巴在他胸口前的女子,没再继续尖叫,颤抖地问。
“当然会停下来!”赵佳筑没好气地揉搓着自己头后方撞出的小肿块。“妳没知识也该有常识,电梯是靠数根钢缆支撑的,除非是那些钢缆同时都断裂,否则一定会停下来的。”
“我、我又没看过电梯内部长什么样子!”
女子娇声抗议,终于离开他身上。佳筑如释重负地拍拍衣袖。
一顿,她又怯怯地开口。“喂,这下怎么办?电梯不动了耶!而且这里头黑漆漆的,我们掉到哪里了?为什么电梯会突然故障啊?”
啧!“妳现在所问的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麻烦妳问到后,再来告诉我。”
黑暗中一片沉默。
赵佳筑以为她学乖了,懂得闭上嘴巴,没想到不到十秒钟后,她又冒出话来──
“你这么容易生气,平常一定没有摄取足够的维他命和钙质。”
额边暴出青筋。“是吗?那我会记住,在下次受困于电梯内时,一定要随身携带一瓶综合维他命,谢谢!”没好气地说完后,赵佳筑嘲讽地说:“但我不知道妳的提议,对我们此刻的处境有何帮助?我们目前迫切需要的是一支手电筒,不是妳无厘头的笑话。”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算了,算我好心被雷劈!”女子咕哝着。
扬扬眉,佳筑承认此时此刻的自己,脾气不算好,原因也不是这个女人的错。
事实上,今天一整日都风波不断。先是下午的密会商谈里,陈老头子要了个狡诈的花招──明明他尚未表态支持,陈老头却故意放风声告诉在野党的人,表示已经争取到他这一席的支持,造成在野党的紧张,进而向背后支持他的财团施压。
晚上与那些财团老板聚餐时,被逼问到相关事宜,并频频被拦阻与执政党继续合作。这已经够让人老大不爽了,想不到他硬是空下半小时,抽掉一场与桩脚们的应酬活动,就为了再把话向A国企业说明白,结果……好死不死地竟卡在这部电梯里!
因此而白白浪费掉的时间,有多宝贵?一思及此,佳筑真巴不得自己是“超人”,能一脚踹开这道电梯门。
……在这节骨眼上,遇见我,只能算妳倒霉。
佳筑这会儿可没心情哄诱一个素昧平生的八珍女,他身上所背负的重大问题已经够多,包括眼前的“小麻烦”。
“欸,请让开一下,我要找电梯的紧急呼叫铃。”
佳筑默默地让开,只听见她嘀咕着:“这不是”、“这好像也不是”、“应该是这个按钮吧?”最后便听到她乱压着所有的按键,拚命地呼叫着,可是无论哪个按钮都没有传出响应的声音。
“连电梯的电力都消失了,就算电铃没作用,也不奇怪吧。”过五分钟后,他好心地制止她徒劳无功的尝试。
“那……喂,你有带手机吗?”女人又问。
这还用多问?有的话他早拿出来了!“没、有。”
就在此时,那女人竟开始拍打着电梯门板,高声喊着:“有人在吗?有没有人听见?救命!我们被困在电梯里面了!拜托,有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请派人来帮我们开门!”
一抿嘴。以她那点蚊子叫般的声音,能被听见才有鬼!佳筑模黑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到一旁去。
“你干么?我要叫人来──”
咚、咚!使出浑身力气,他一语不发地接替那名女子的行动,握着拳头在电梯门上敲击。先以一定的节奏强力敲打,停下,听听外头的声响,再吼着:“听到没有?有没有人在旁边?”
等待几秒钟,外头仍是毫无回音。
不死心地,他持续地尝试着,但他们的声音似乎被阻挡在内,空荡地在电梯的四方壁面里回响罢了。
“看样子我们的声音传不到外面呢。”女子等待他尝试过几次后,幽幽地开口说:“这下可好,没人知道我们被困在这儿,又有谁会来救我们啊?”
“总会有人注意到这部电梯始终没有动静,到时候就会有人过来察看了。”佳筑不想死心,也不能死心。
“唉,早知道我就把手机带在身边了。”
佳筑何尝不是这么想。他一向不喜欢那些干扰人的来电铃声,所以习惯把手机交给助理,由助理去回复、处理。方才也是,因为要和A国的军火企业集团会面,不想被打扰,便让助理把手机带走了。
逐渐适应了漆黑的环境,他勉强能看到女子模糊不清的轮廓,见她晃动了下,慢慢地坐在地板上,一手撑着下巴说:“现在只有等了,没别的法子。”
佳筑望望四周,以及上头装饰得美轮美奂的天花板。
“你要爬上去吗?”发现到他注视的目标,女子高兴地问。
“妳当我是电影里面的英雄啊!”佳筑一撇嘴。“看也知道上头的通风机得有工具才能打开,赤手空拳的状态,要我如何拆开天花板?”
“那,我们自己打开电梯门呢?”
“没用的,从外头才有办法打开。”很干脆地放弃。佳筑虽然急着离开这该死的电梯,但他可不想逞英雄,冒什么不必要的风险。英雄救美女的戏码,还是让它留在电影里即可。
“等吧,不可能一直都没有人发现的。”
“嗯。”
女子老实地接受这意见,让佳筑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会吵着要他一定要想办法之类的,毕竟很多女人都还抱着那种“男人天生有义务要保护女性”、“女性遭遇困难的时候,男人一定要挺身而出”的观念。明明自己什么事都不愿意做、什么危险都不愿意冒,却要别人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像那种女人,是佳筑最反感的类型。
……这女人,还不算没大脑嘛!
稍微地更正了自己对陌生女子的看法,佳筑也跟着坐下,把一切交给“运气”去决定。
黑暗之中,孤男寡女相处着,感觉好像非常适合发展什么“浪漫”的故事,不过梓旻就是不会编爱情故事,才没有走上书写罗曼史的道路。自从投过两本稿子,被编辑以“故事类型不符合市场所需”的理由退稿后,梓旻就改朝这几年新崛起的流行──幻武奇情小说发展了。还好这类型的小说她较为擅长,几年下来也累积了一点名声,虽非大红大紫,稿酬更是少得抱歉,但她还是很热中于写作,希望总有一天自己的作品能登上畅销书排行榜……
等等,越想越远了,她把自己的幻想拉回眼前。唉,就算她是罗曼史作者,也没办法硬拗吧?凭刚刚这家伙和她之间所结下的怨气,别说是要当“情人”了,就连做“路人”都难如登天。差一步就大打出手的他们,要是在小说中,肯定会顺理成章地做“仇人”了。
这年头,找情人似乎比遇见一名仇人要来得不容易呢!
走到哪儿,大家都会自动分派结党。你是这一国的、我是那一国的,你是这一党的、我是那一党的,没有是、非或对、错,只剩黑白五颜六色。一个好好的团结国家走到这种地步,就会觉得人真是很可悲!
轻易就顺从了媒体日夜播送、催眠式的选边站制度,反正两边吵得越激烈,获利的就是媒体的收视率会攀升。为了臭骂敌人,所以收看电视;为了监视自己支持的政治人物没凸槌,所以收看电视;为了不断地被那些政治新闻给洗脑成一匹匹盲目的政治动物,所以收看电视。
要是让梓旻来说,那些成天被新闻绑着不放,罹患迷恋新闻台症的人,真的不被逼得变成疯子才怪。
大家若可以不要那么热爱电视,全都来看书,不是平和多了吗?
这样子,那些作秀立委没了舞台可以发挥,或许就会乖乖地回到国会殿堂,认真地质询、认真地做事,众人不必再忍受他们乌烟瘴气式的对骂,让大家都落得耳根子清静。真要说什么东西该被检举列为限制级的话,梓旻头一个想检举的就是那些满嘴脏话、喜欢在媒体前使用暴力,率先带坏小孩子的立委咧!
蓦地,梓旻想到一个个讲脏话、使用暴力的立委被处罚,往后上电视都得戴上十八禁口罩的画面,不由得莞尔笑出声来。
“什么事那么好笑?”
黑暗彼端,响起男人的声音,提醒了梓旻──旁边不正有个可以让她好好骂一骂的家伙吗?“你想听,我就说,不过内容可能不会让你太愉快,这样你还想听吗?”
“……既然现在我也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妳想讲什么就讲。我愉不愉快,并不会妨碍妳的言论自由。”
黑暗中,姓赵的家伙一耸肩。
好吧,这是你自找的喔!梓旻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们这些人,还不给我清醒一点!『要刮别人的胡子之前,先把你们的胡子刮干净』!全台湾最需要受分级办法所管制的,不是漫画、不是小说,也不是出版品或录像带,而是你们这些立委的脑袋!你们是全台青少年、儿童的最大恶劣示范!”
原本梓旻是想骂“猪脑袋”,最后还是放弃。人家可是“大立委”,要是用毁谤名誉的罪名来控告她这个小女子,她可得吃不完兜着走了。不过,呵呵,搞不好应该是那些猪兄、猪妹们跳出来抗议,说牠们才是想站出来控诉被人“毁谤名誉”的那一方呢!
“什么?”
“呵呵,你别想骗我重复一次。”扬起骄傲的小巧下颚,梓旻说:“刚刚我是攻之不备,我可不想被你们这种凶狠的立委捉到把柄。我是市井小民,岂敢发表大逆不道的言论呢!”
“……妳那种心态,难道就很公平?我从头到尾有说过妳不许批评吗?妳方才所说的话,什么分级办法的,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鬼东西?我会知道才有鬼!既然不想我问,就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梓旻嘟起嘴。“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私底下会怎么对付我!”
沉默片刻,他压低嗓音,怒火一触即发。“我们萍水相逢在这种倒霉的地方,我连妳姓啥叫什么都不知道,要我怎么『对付』妳?况且,妳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脑中需要烦恼的事还不够多吗?要轮到对付妳?恐怕妳还得等上十年我才有空!和你们那种柴米油盐的生活不同,我可是和活生生的敌人在战斗!”
接着他又以厌烦的口吻说:“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除了抱怨、还是抱怨,有谁真正去了解我们在国会要处理的事有多琐碎繁杂?大从军购案的预算,小到一处地方乡镇的特别补助款,凡是选民有麻烦,就得出面帮忙!结果呢?为了少数几个立委在电视上吵吵闹闹,所以我们的努力就一笔勾沽了,可是我能说吗?我要对谁说去才好?是,我是高高在上的大立委,可是我就不能有怒火、不能有脾气、不能有七情六欲是吧?”
一口气说完后,他最后补上。“妳要存有被害妄想是妳家的事,不过随便被妳当成坏蛋,我还能不生气就不是个人,而是神了。”
以为他生气,就会令她退缩吗?“我是不敢要求你们这些大立委像神一样的『大公无私』、『清心寡欲』。我也晓得世上哪个国家组织不贪污?差别只在贪污的技巧高不高明,贪污的人数多寡与贪污的金额大小而已。我还不会天真地以为换个党执政,台湾的黑金就真能消失殆尽了,我也不敢有这种期待。
“所以我这小良民无论对你们立委或是政府,都已经够卑躬屈膝、忍气吞声了,只要你们不扰民,让我好好过我的日子,我才懒得管你们在那些国会、公家机关大楼要处理什么天大的国家大事、要把国家搞成什么德行咧!可是──你们这些立委们,拿人民的钱享受高薪,却又为人民做了什么?没事不去好好监督政府,让新闻局搞出这种鬼分级办法,连个出来了解的人都没有,就这么放任它残杀台湾的出版与创作自由,我无法不开骂!”
喘口气,既然说了,就干脆说得痛快些,横竖都是一刀,管他的。
“还有,你说你不知道什么分级办法,如果这是真的,不代表你就可以置身事外,反而说明了你有多么地玩忽职守!制定国家法律的人,竟不知道自己国家制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法条,岂不可笑!”
梓旻嗤着鼻,双手插腰,理直气壮地说:“恕我质疑,难不成你是睡着举手表决的?连自己表决了什么法案都不知道!”
炳哈哈,他大笑三声。“根本没办法和妳讲道理!我看妳是个政治白痴吧?连政治怎么写都不懂,宛如三岁孩子拿着玩具刀,以为自己是正义使者关公。光靠妳幼稚的政治语言就想与我辩论?劝妳先去做点功课再来和我谈!”
“你!”梓旻咬咬牙。“我哪里说错了?”
男人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点。“我不是妳的政治学老师,没必要告诉妳哪里对、哪里错。”
可恶,真是个傲慢的家伙!梓旻瞇起一眼,故意采取激将法说:“你说不出我错在哪里,也不过是空口白话罢了!你有多了解政治?”
“起码比妳懂。”
“大话人人会说。”马上顶回。
“……”
“看,你就招了吧!自己本来就是什么都不懂。”
“我说小姐,妳是真的只有三岁不成?以这种小学生吵架的程度,就想挑起我的回应?未免也把我看得太扁了吧!像妳这种小白兔,要是在立院,怕不马上被人拆成兔皮、兔肉、兔骨,给一口生吞活剥了。”
“原来那里不叫立法院,叫杀戮战场啊?”
佳筑轻笑。“妳倒口齿伶俐,想象力丰富。杀戮战场是吗?端看每个人怎么想了。虽然不见血,但在那里上演的戏码也绝不会是赏心悦目的。”
“我便是靠想象力吃饭的。”方才的怒火在这番折冲下,渐渐平复下来了。“好吧,我收回『睡觉表决』那句话,可是其它的我不收回!立法的人不知道自己立了什么法,本来就是件可笑的事。”
“立法院内有十二个委员会,加上五个特种委员会,而每个委员只能择一加入,妳知道吗?也就是说,你参与了国防委员会,便不得再加入内政委员会。各委员会审查该委员会相关的法案、议题。最后讨论出来的条文,送交大会表决。直到这里,妳都听懂了吗?”
他等到她点头了,才继续往下说:“基本上,送交表决只是个形式,实际上在这之前,早已经过政党协商,取得共识了。要过或不过的条文,早已经在表决前就定生死了。至于少数议案如果无法取得政党共识,某一边想强行闯关,那就得看哪一边掌握到的票数够多来决定。总之,光靠一个或两个无党无派的人,是影响不了什么法案的过关与否的。”
这点就算是政治白痴的梓旻也懂。
谁叫一到选举就会看到两边阵营在抢着“过半”或“不过半”,不论走到哪里都看得到这个标语,简直像小孩子吵着要哪块大饼似的。也不花点时间想想,普通老百姓哪在乎谁过半啊?大家只在乎谁是真正能好好做事的立委吧!
“像我这种无党派的立委,想要推动什么,就只好与哪边的阵营合作,取得对方的协助。对方当然不会没有条件地帮助我,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必须放弃我自己对其他不属于我想推动的议案的表决权,成为协商中的筹码。”
她费了好大的功夫去咀嚼这段话,然后得到一个结论──“好像为了钱出卖灵肉的妓──”
“妳其实是很想被扁的吧?”没等她说完,他就冷冷地回道。
“啊炳哈!我只是说说感想而已。”危险、危险,她几乎忘记这家伙脾气很火爆了。这里又没别人,他当真扁了她,她也求救无门。
“纵使妳对这样的制度有意见,但它是目前还可以用的一套制度,否则就得回到过去那种动辄杯葛、议事停摆的年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除非等到另一套大家更能接受的有效制度取代它,否则每个人都必须做出让步。”
“就好像在飞机尚未发明前,大家都必须容忍慢速轮船作为运输工具,对吧?这种简单的道理,我当然懂。怕是怕人家已经发明了飞机,你们却不知道能搭乘,还是照旧继续使用轮船做代步工具。”
“假如我们的国家是个连机场都还没盖好的落后地区,那么妳就必须忍受大家从盖机场开始做起吧?”
这会儿梓旻才惊觉,虽然他霸道、傲慢,但讲的话却挺合她的胃口。他们似乎挺能“杠”的?
“是、是,谢谢你的指导,政治学大教授。我可以下课了吗?”
“先提这话题的不是我,随妳的便。”
“你能不能修正一下讲话的态度?我不敢拜托你放段,但是一点点的和气、善意总可以有吧?”
他闷不吭声,梓旻则模模鼻子,有点自讨没趣地闭上嘴巴。
一边瞪着黑暗的电梯地板,她一边叹气。老实讲,这样一路听下来,她还满沮丧的。照他的“讲课”内容,可以看到一个很明显的事实,那就是看似选出多名立委,看似综合了多方意见,可是这个制度却允许了“少数人”可把持的漏洞。
立法院内了不起两、三百名立委,分散成十几个委员会,里面的成员只要过半就能掌握议题。那不等同于二、三十人左右便可稳操胜算吗?而到了全体表决的时候,只要敲好协商之门,要通过一条保守到“不可思议”的条文,并不是难事吧?
唉,说来说去,自己也不好。
以前她确实是一点儿都不关心政治这玩意儿,径自泡在她爱怎么操纵就怎么操纵的创作世界里,她可以上山下海、可以是超人、也能做侠客,不需要管外头怎么天翻地覆、怎么上演一出又一出烦人的斗争戏码,那都与她无切身关系。
是啊,她知道有这样一条办法诞生。
出版社也告知了她。
但她自始至终都还以为“这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只要不写有关那里面提及的东西就好了!”、“我写的是幻想世界的故事,什么杀人、赌博、都与我无关的嘛!”
……看着新闻喧腾一时,过了注目期也不见有什么人被捉,大概又变成了政府口中“宣示”但不执行的另一条“名存实亡”的法规;当相关业者大部分又恢复常态,业界中“容忍”、“逃避”与“侥幸”之心弥漫时,这议题也就消弭于无形间了。
哪晓得……唉唉,她听见出版社传来的消息时,脑中第一个想法是“为什么是我?”、“天底下比我更夸张的书,还有很多、很多好吗?”、“我的书会严重污染青少年的身心,那什么书才不会污染到他们?是健康教育课本,还是水浒传里的强盗?”
后来她仔细想想,便知道问题不在于她写了什么东西,问题在于谁想要找麻烦的话,任何书都可以轻易地被冠上“”或“暴力”的罪名。
没有人的书能够干净,即使童话也有残酷的一面。白雪公主的后母不坏吗?当坏人接受血腥惩罚让小孩拍手叫好的同时,背后是否也存在着另一种残忍?
梓旻还记得小时候看《灰姑娘》时,里面有一幕场景让她连作了十几天恶梦。里面描述灰姑娘的姊姊为了套上那双玻璃鞋,不惜拿菜刀砍下自己的后脚跟。然后书上描写着,从脚跟处渗出来的血,溢出了玻璃鞋,让王子发现不对劲。
“它”又教育了小孩子什么?
是姊姊的贪婪,所以让她失去自己的脚跟?
抑或坏人便不是人,坏人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所以无所谓。坏人理应被打死、被踹死、流血至死也无妨的血腥?
这两种思考模式,如果家长没有负起责任导正,那么孩子即便看的是“灰姑娘”,也一样会变成另一种“有犯罪可能”的成人。无论是好人或坏人,不知道该珍惜生命的孩子,也不会珍惜别人的生命,不是吗?
世界上的“是非”,不是像童话故事那样单纯简单、黑白对错都能一一指出的。
包多时候,社会是充满灰色的地带。
为了治疗生病的孩子,一个母亲可能去抢劫他人。
一名立委,为了推动自己的法案,可能必须与反对党携手合作。
贩卖药品的厂商,不得不与医生套交情,好让自己的药品卖得出去。套交情的代价,或许就是牺牲了药品的品质。
以上这些状况,难道要等到孩子的思考模式都定型了,才让他去理解?
“单纯”、“纯洁”地长大后,这些孩子会不会成为另一种“不把其它人当成人看”、“凡挡我路者,死”的直线、硬式、非黑即白的思想暴力份子呢?
不过这些问题,大概那些家长都不会关心吧?
教育是国家的事、是老师的事,如果老师都教不好,谁能教得好?家长们心中关心的,恐怕是──上司的脸色,远胜于陪家中的孩子看一本书、聊一聊书中的情节吧!
其实任何的分级制度都不能取代家长的重要性。
电视不是分级了吗?电影不是分级了吗?现在出版品也分级了,但是这样子,家里的孩子个个都变成天使了吗?是否家庭就没有了暴力,家长就没了叹息,孩子就能无忧无虑地笑着成长?
梓旻长长一叹。
电梯的空间,是人与人最微妙的距离。
背靠着冰冷的壁面,坐在硬邦邦的塑料地板上,想要入睡真是件难上加难的事。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佳筑只好尽量去思考自己手边还在处理的议案。通常这种时候他都能集中精神,可是现在他的思绪却不断被咫尺之遥的她所干扰。
在宁静到只听得见彼此呼吸声的小空间里,彷佛连对方在胡思乱想的脑子运转声都能听见。就在这时,听到了她一缕轻叹。
佳筑半蹙起眉头。那声叹息有着太多压抑,因而扰得他心烦意乱。
再怎么说,他平常都是个“别人的事,我管他个屁”的自我中心主义者,但是此时此刻,两人距离这么近,他也不能装作没听到……又或者,他现在是闲到不行了,才会如此反常?也罢。
他打破寂静,开口说:“刚刚骂得不够多吗?还有什么事想说的?”
“……没有啊。”
他扯扯唇角。“叹气叹得那么大声,不是故意在引起我注意吗?”
“你这个人真的很那个耶!”
不知为何,虽没办法清楚看到她的表情,但佳筑却能勾勒出此刻她那张小脸漾满红晕的气愤模样。并且,对自己够坦白的话,他也愿意承认,她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但却是表情最鲜活、直率的,让人印象深刻。
他过去交往过的女子,清一色都是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缺点,表现出自己最大的魅力,成熟又妩媚,浑身都充满女人味,性感与知性兼具的美女。她们的美出于自信、出于自视甚高,也出于一种被人捧在手心的骄傲。
可是她……
扁就脸部残存的印象也不是太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未经矫饰的脸蛋,就像是埋藏在原石里的宝物般,散发出纯天然的光泽与气息。
说新鲜是挺新鲜的。
“妳之前那么大火气地臭骂我一顿,又指责了一堆我不懂的事,现在不打算把它讲清楚吗?”人真是奇妙的动物,一旦认命地接受得困在这个地方的事实后,起初的焦急、怒气也被“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给取代了。有了“余力”,便能打开心门,去关心一下别人了。
“哼,一定是你觉得无聊,才会想听的吧?你想听,我就非讲不可吗?”
她倒挺机灵。
“想找我申诉、拜托我帮忙的选民们,可是得排上一个月,我才有时间听听他们十分钟左右的陈情。现在妳平白得到了这段时间可以讲,要是错过了,也许会失去一个强大的助力喔!”
自己是怎么搞的,真这么无聊啊?佳筑一边说,一边还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何必鸡婆呢?她还不见得是他选区里的选民,与其浪费时间在她的问题上,不如想办法怎么争取多一点的补助经费给自己的选区吧!
“可是我这次没投你票,或者该说,我根本没去投票,这样你还想听吗?要是你以为这样能争取到我这一票,所以才要听我说的话,那我就直接讲了──我是个懒得投票的懒惰公民,以后也不太可能会去投的,所以这么做也不会有选票到你手上的。”
啧,真难缠的丫头!
“妳不想讲是吧?”
“不,能有这机会也是挺难得的,或许比我坐在新闻局前面抗议要有用多了。”她微笑地说:“那你就听好吧!”
正当佳筑扬起一眉,想告诉她“我洗耳恭听”之际,电梯忽然再度晃动了一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