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放下了手中那五十年代的陈旧皮箧,拿出一封信,对准了地址,在那扇黑铁门旁按了电铃。
一会儿,一个穿白衫黑裤的女佣走出来,通过铁闸的间花,看见琥珀身上那件落后了二十年的旧布裙和快要破烂的平底鞋,立刻就皱起眉头,不屑地问:“找谁?”
“冷柏年。”
“不在家。”
“那婶婶呢?”
“我们这儿的婶婶多着,你找福婶呢?贵婶呢?还是二婶?请去后门。”
“怎??叔叔娶了好几个婶婶?”
“谁是你叔叔?”
“冷柏年。”
“啊!原来是侄小姐。”她立刻换了面孔,连脸色也放宽了:“少爷吩咐过的,说侄小姐这几天就要来,为什?不通知少爷接机?”
“我是坐火车来的。”
“少爷应该到火车站接你啊。”女佣开了门,拿起琥珀的皮箧:“侄小姐,请进来!”
花园虽然不算很大,但是建筑得很有规模,花的种类很多,其中不少琥珀根本从未见过。
走进屋子,琥珀的眼睛睁得更大,简直像她梦里的皇宫,那头上吊着的,闪闪发光的,不会是钻石吧?钻石还镶成一朵朵莲花呢!多好看、多有气派!琥珀看呆了。
“侄小姐,”女佣说:“少爷要到六点钟才口家,现在我去请少女乃女乃。请坐!”
琥珀坐下来,到处端详,她好喜欢这儿的一切,它和家里的平房比,嘿!简直是钻石比石头。
不一会儿,一个穿洋装,三十岁不到的漂亮女人由楼上走下来。哗!她的裙子飘飘的,多好看,又尖又红的指甲,手指还套着钻戒呢!那双鞋子怎?这样特别,高高的,还露着脚趾,不过,她穿起来挺好看的。
“婶婶。”
“你决定今天来,为什?事前不给我们写一封信?香港这地方很复杂。”这位婶婶样子不错,就是面孔冷得惊人。
“婶婶……”
“算了,你一定还没有吃过东西。阿四,叫贵婶给琥珀煮碗面。喂!你叫三婶把琥珀的东西,送进房间去。”婶婶回转头来:“吃完面,你可以回房间休息,或者叫亚四带你看电视。这儿算是你的家,你又不是客人,我不陪你了,你自己到处看看吧。”
“是的,婶婶。”
她婀娜娉婷地回到楼上,琥珀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她非常欣赏婶婶,也羡慕她,多美多福气的女人,可以穿金戴银,住花园洋房,还有那?多佣人。
假如能像她……会的,她比婶婶小,她才十六岁,前途无量。她比婶婶美,她将来应该嫁一个比叔叔更富有的丈夫。琥珀喜欢享受,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
吃了一碗美味的面,阿四带她回客厅看电视,琥珀活了十六年,还是第一次看彩色电视机,她看到荧光幕上那些红男绿女,不禁忘形地张大了嘴巴。
正看得人神,突然听见孩子的欢呼声。琥珀掉头一看,两个穿校服的孩子,她看过相片,她知道他们是十岁的堂弟,和八岁的堂妹。
“喂!”男孩子走过来:“你是谁?”
“我是你堂姐,叫冷琥珀。”
“是不是老虎的虎,拍苍蝇的拍?”
“不是,是……”
“哥哥,别管她,看卡通片。”
“看卡通片。”他把书包一扔,拉了一张高背椅坐在琥珀的面前。
“我呢?哥哥。”小的在跺脚。
于是大弟又把另一张高椅拉过来,像一对门神似的,刚好挡住了琥珀。
“你们能不能移开一点?”琥珀左移右转:“我根本看不到。”
“你比我们大,又比我们高。是你挡住我们呢。”大弟弟牙尖嘴利:“矮挡高,笑话。”
琥珀没有办法,只好也搬一张高背椅。
“唔!”大弟弟突然掩住鼻叫:“好臭,好臭,宝莲,一定是你放屁。”
“我没放屁。”宝莲手朝琥珀一指:“是她臭!”
大弟上下打量琥珀:“看她的衣服多古怪,鞋还有泥呢!是她臭。”
“我的衣服虽然旧,但是洗得很干凈,我本人天天洗澡,怎会臭呢。”
“你臭!”
“你臭!”两个人,两只小手指住她,“你快滚开,不然我们打你。”
“吵什??”一个五十几岁的女人,由里面走出来,她看见琥珀,便问:“你是谁?”
“琥珀,冷柏年是我的叔叔。”
“啊!就是那个乡下妹。果然是个小美人,就是眼睛邪一点,不会是个善男信女。你欺负两个小孩子,是不是?”
“是啊!外婆。”大弟弟拉着她的手:“她老是挤我们,欺负我们。”
那老太婆瞪着琥珀:“有什?好挤的。”
“我……”琥珀垂下头,好怕那老太婆:“我只不过想看电视。”
“那?大个人,还跟小孩争看电视,真没出息,喂!你坐到那边去。”
“那儿根本看不到电视机。”
“你还敢驳嘴。看不到就不要看,不看电视,你又不会死。”老太婆大声叫,“阿四,带她回房间。”
琥珀满月复委屈地跟着阿四上楼,阿四说:“刚才那位老太太,是我们少女乃女乃的妈妈,在这儿挺有权威,连少爷也怕她。千万别误会她是来白吃的,老太太家里很多钱,她家房子又大又新,她是来探望孙儿的。她出手好阔绰,常常给我们佣人赏钱。一出手,就是一百大元。”
琥珀人穷,自尊心却很强:“我是来白吃的,可惜,我自己连一百元都没有。阿四姐,我没有赏钱给你,真不好意思。”
“哎唷!你能这样说,要是给少爷听到了,还以为我向你要赏钱。你的房间在那边,请吧!”她悻悻然地走了。
琥珀推开房门,很不错的房间,起码比家里的房间美丽,她最喜欢那粉红色的窗纱,她在乡下的家,是没有窗幔的。
吃得好,住得好,就是心里不舒服。来到这儿见过五六个人,没有一个是对她好的。
她想起了家,想起了那些和蔼可亲、互相照顾的邻居,还有刚去世的妈,她鼻子酸了。
外面有人敲门,她连忙跑去开门:“叔叔,叔叔,你回来了。”
“琥珀,你长得比相片还要好看!”冷柏年抚着她的脸:“就是瘦了一点。刚在休息?”
“不,只是闲着没事做。”
“为什?不到楼下看电视?”
“我……”她摇一下头:“不想看。”
“不习惯,是不是?慢慢的,你会习惯的。”冷柏年拉她下来:“我派人替大嫂办身后事,妥当吗?满意吗?”
“很好!”她的泪禁不住宾下来。
“不要难过,从今天开始,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喜欢什?,需要什?,只要告诉我,或者婶婶都可以,我们一定会买给你,为你办好。”叔叔温柔地安慰她:“吃过东西没有?”
“吃了一碗面,还饱着。”琥珀擦了擦眼睛,在家乡,她们上街的时候才用手帕。
“明天我叫婶婶陪你去买新衣服,新皮鞋,你要买什?就买什?,高兴吗?”
“高兴!”琥珀想起婶婶那套洋服,那项链、那高跟鞋,眼睛就闪光。
“今晚我带你去吃西餐,庆祝我们团圆。”
“西餐?”
“唔!你从未吃过,但是我担保你一定喜欢,你现在先休息一会,八点钟我们上馆子。”
冷柏年回到房间,看见太太陈倩云,一面吃瓜子一面靠在床上看《红楼梦》。
“《红楼梦》看了第几次了?琥珀刚来,为什?不去陪陪她?”
清云连忙起来,替丈夫月兑下外衣:“现在的孩子,有电视机陪就够了。”
“她根本没有看电视,一个人闷在房里。”
“也许她疲倦,也许不习惯看彩色电视,第一次看,眼睛会花的。”
“明天你陪她去买新衣新鞋,她要什?就给她买什?。”
“要是她要买钻石呢?”
“她不会的,我大嫂很会教孩子,琥珀很懂事,很有规矩。”柏年坐在安乐椅上,吐一口气,“小孩子不适合带钻戒,我会送一条金链给她,啊!最重要的还是一只手表。”
“你真宠她,”倩云抿了抿嘴,“好象是你的小老婆。”
“我不宠小老婆的。”柏年把妻子拉进怀里:“我只宠老婆。”
“唔!”她乘机在丈夫的怀里撒娇。“你既然那?宠我,我的话,你一定要听,明天我不能陪她去买东西。”
“为什??”
“我约好黄太太她们嘛!一个星期前已经约好了,怎能推?”
“改后天吧!后天可不能赖。现在去给我准备水洗澡,今晚到外面吃晚饭。”
七点半,突然来了一个电话:
“林秘书,什??他们答应给我代理……今晚签合同。你订了贵宾厅?林秘书,你做事周到又快捷卜……好,我来!”柏年非常高兴,吩咐太太替他拿一套新西装。
穿衣服的时候,他突然叫了起来:“糟糕!我答应带琥珀去吃西餐。”
“做生意要紧,西餐一天可以吃两顿。”
“我要跟她解释一下,道个歉。”
他的脚刚踏出房门,电话铃又响了。
“喂……都到了?好,我马上来。”柏年找着太太:“我没时间,你代我解释,你陪她去吃西餐,我明天补请。”
琥珀在房间洗了澡,用肥皂把脸磨得亮亮的,那长而直的秀发流了又梳,皮鞋用厕纸擦得发光。
有人敲门,她连忙拿起放好在床上的手帕:“叔叔!”
站在门外的是阿四:“侄小姐,吃饭了。”
琥珀以为柏年在楼下等她,但阿四却带她进饭厅。
饭桌上坐着婶婶、老太婆和两个小表。
“你叔叔有急事出去了,本来要我陪你去吃西餐,但是你外婆一向不喜欢吃西餐,你两个弟妹又不肯去,那,只好在家里吃了。”
“外婆?”琥珀在心里叫:“早就死了!”
“你呆着干什??坐下来吃饭啊。”
“她大概在生气,没陪小鲍主去吃西餐。吃西餐?嘿!你以为那?容易,要懂吃西餐的礼貌,懂得如何选刀。比如吃鱼,喂!你吃过西餐没有?”
琥珀咬住下唇。
“倩云啊!不得了,我开罪了你家小姐。”
“为什?不回答外婆?”婶婶责问。
“没吃过。”
“拿过刀叉没有?”
“拿过菜刀,没拿过叉。”
“啧啧,连刀叉都没有拿过,还学人家吃西餐,真不自量。”
“坐下吃饭吧!”婶婶说。
琥珀坐下来,看见桌上有鸡、有猪、有鱼还有汤。
看见鸡,想起了母亲,母亲在世时,每次杀鸡,总把两只鸡腿子给她。于是她左手一只,右手一只,有多威风。
自从母亲病后,她很久,很久没有吃鸡了。正想尝鸡腿子的味道,就听见两个小表叫:“我要吃鸡腿。”
“我也要。”
“好吧!别争,每人一只。这百宝鸭看来很够火候,我要一只,唔!好滑好女敕,倩云,你也来一只。”于是,一下子,四条腿子报销了。
他们四个人边吃边笑,只有琥珀默默地吃饭,她每次夹菜,都被那鬼男孩用筷子夹住了,她只能不断吃青菜。这和在家乡有什?分别?
等了几天,婶婶终于带她去买东西:“你要什?衣服,什?鞋子!”
“和婶婶的一样。”她开心了。
“我的高跟鞋四寸半高。”
“穿起来,很好看。”
“好吧!买吧。”婶婶冷笑的样子,欢乐的琥珀完全看不见。
去买了好多东西,婶婶问:“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
“去烫发店,把头发烫短。”
“不,婶婶,我这把头发,妈花了几年时间替我保留增长,我舍不得……”
“不烫算了,既然东西买够了,回家啦。”
婶婶的态度确是冷得怕人。不过,有那?多新衣新鞋,琥珀根本没有心思去怪她。
当天晚上,叔叔又给了她五百元零用钱,她更加高兴,把那钱放在枕下,放好了又拿出来看,她现在已经是个有钱人啦!五百大元喔。
柏年看过琥珀,回房间看见倩云撒满了一床的新衣。“干什??开时装屋展览会?”
“星期日大姐生日,她在家里开餐舞会。”
“星期日早上我就要去马尼拉。”
“所以大姐很不高兴。”
“我明天打电话向她道歉。”柏年突然说:“带琥珀去参加餐舞会,好不好?”
“她?她土里土气的!”
“就因为她太土,我才要她多见识。”
“她会影响我的面子。”
“你替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叫她斯文些,少说话,就没有人看得出她刚从乡下来。”
“哼!强人所难。”
“算我求你?”
“那好吧,不过,我的皮大衣……”
“两万以下的,一定买。”
“唷,我看中的是两万七千元。”
“你肯照顾琥珀,多几千元没关系。”
那两万七千元的确很有魔力,倩云也是看在皮大衣的分上,替琥珀打扮,脸上红黄蓝白黑的,把琥珀化妆成洋女圭女圭。其实,除了琥珀本身(她爱美,慕虚荣,以为打扮、化妆、穿新装人会更美)谁都知道,琥珀绝不适宜于浓妆。因为,她本身皮肤好,白女敕而细致,面型是画家笔下认为最富线条美的那一种,五官是无懈可击的,尤其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无论哪一个男人和她四目接触,都会被她勾魂摄魄,所以,老太婆说她的眼睛邪,其实是极具魔力。
她穿上套裙装和那四寸半的高跟鞋,走两步,跌一步,倩云看了,心中暗想,土货就是土货,其实象她这种年纪,刷刷头发,洗把脸,穿一条带吊子的松身裙,一对船鞋已经非常出色标致。
现在,她起码比她原来的年龄大六年。
陈老太太一早就带了两个小表亨利和宝莲去了大女儿家,陈老太太命好,两个女儿都嫁了有钱丈夫,尤其是大女儿。可惜,她养了四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陈老太太比较喜欢住在冷家。
倩云由于要替琥珀化妆,自己也在烫发店担误了两个钟头,因此,她们六点半才到王家。
“倩云,你怎?现在才来。”大姐绮云一看见就埋怨:“妈已经打了十六圈麻将。”
“真对不起!大姐,我今天迟到,是有原因的,要做业余化妆师。”
陈绮云打量着琥珀:“这位小姐是……”
“冷琥珀。我丈夫的宝贝侄女儿。”
“欢迎你,琥珀!”绮云倒很热情:“怎?以前一直没有见过你?”
倩云在大姐耳边说了一些话,两姊妹大笑起来,绮云立刻放开琥珀的手,也没有再和她说话。不久,什?姨妈姑姐都拥了过来,倩云跟她们又说又笑又拍手掌。琥珀看呆了眼睛,她一直以为倩云不会笑,个性沉默,待人冷淡,谁知道,她竟然活跃得像个少女。
琥珀站得脚都麻了,她忍不住轻轻拉了拉倩云。
“大庭广众不要拉手拉脚,人家会说你是小家子。”倩云立刻收住笑容。
“婶婶,我已经站了很久,能不能坐一会儿?”琥珀轻声问。
“可以,为什?不可以,你要坐要吃都可以。你不是一直想吃西餐?今晚吃的是自助餐,你应该高兴啦!”
“自助餐是什?东西?”
“自助……唉,麻烦,总之,你看见能吃的就吃,看,餐桌在那边,桌上不是有点心吗?”倩云一挥手,又忙着去交际应酬。
琥珀走到那餐桌前,果然看见很多食物,这些食物,她以前从来未见过,但很特别、很好看、很有趣。有圆的、方的、三角的,全部都是小小的。
她不知道这些食物叫什?,她又不敢问,便左手拿一块,右手拿一团,吃着,吃着……
突然,一个穿白衣服的男人递了一只碟子到琥珀的前面。
“用不着要碟子了,吃太多不好,等会儿还有自助餐吃。”
那男人盯了她一眼,走开了。
琥珀正吃得津津有味,突然听见倩云的叫声:“子宁,哗,你好高,两年不见整个人都换了样,好英俊啊!”
琥珀舐着指头回身一看,一个穿白色真丝的衬衣,白长裤的男孩,又高又黑又壮,头发天然微曲,配着一个饱满的额,那双充满光彩的眼睛同时又充满智能。聪明、醒目、迷人、俊朗,一个很吸引人的男孩子。
子宁笑一下,两片红润的嘴唇内,是两排齐整洁白的牙齿。
他笑的时候,有一股力量,令女孩子芳心荡漾,情不自禁!
这叫什??琥珀不懂,因为她在家乡从未见过这样令人着迷的男孩子。
她遗忘了桌上的点心,在看他。
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走过来,在所有的女人当中,她气派最大,似乎也特别和蔼。
她是倩云的表嫂王夫人,妇女界的名人,同时也是王绅士的夫人。
“表嫂,子宁好英俊,”倩云的表情是奉承的,“两年不见,长得又高又壮。”
“二十岁的孩于,六尺二吋,哪儿像中国人。”王夫人慈爱地抚一下儿子的头发,还得伸高了手:“连头发都是曲的。”
“子宁那?好看,一定有不少女朋友。”
“谁知道他,单是表妹表姐就有一大堆,简直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
“妈咪,”他抗议,那张充满稚气的脸红了:“我不喜欢做贾宝玉。”
“你像贾宝玉就好了,人家斯斯文文,谁像你,一天到晚打球。”
“子宁,你喜欢打什?球?”
“这位是……”
“倩云表姑妈。”
“表姑妈,我喜欢踢足球、打橄榄球、网球、木球、高尔夫球、回力球、水球……”
“唷!原来是个球王呢!”
“整天跳呀跳,跳得又高又野。”
“这才是现代青年。贾宝玉的年代,早就过去了!”
“二表哥,”子宁突然挥着手:“妈咪,我到那边玩。”
王夫人看着儿子的背影,目光充满了爱:“那?大,还是蹦蹦跳跳坐不住。”
“二十岁,还很小。表嫂,你只有子宁一个儿子,有没有想过要为他找一个媳妇?”
“他还有两年才大学毕业,结婚还早了些。至于找媳妇,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结婚的是他,不是我。应该由他自己选择。”
“要是他娶一个鬼妹呢?”
“只要他喜欢,我不会反对。”
“你真民主,真开通。”
“时代不同了,你表哥说,如果想永远保有儿子,把他当朋友,千万别诸多管束,诸般限制。否则,儿子会背叛你,你便失去他。”
“表哥说得对……”
琥珀听得很入神,凭直觉,她喜欢子宁,喜欢王夫人,她料不到倩云家也有这样的好人。
琥珀离开餐桌,坐在一角,她很孤单,很无聊,于是,她又用眼睛去搜索王子宁。
王子宁的确像大观园内的贾宝玉,被好几个女孩子包围着,那些女孩子,和琥珀是不相同的,她们的脸上只有很少的化妆品,发型也很简单自然,不会像琥珀那样东一串,西一串,服装方面,她们要不是穿高腰露肩的长裙,就是百褶裙,轻轻松松,活活泼泼的。
琥珀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她开始发觉自己不对劲,所有女孩穿的衣服,都像个小女圭女圭,简单又大方,只有那些太太们才穿开叉的直身裙套装,而琥珀身上所穿的正是太太装。
她发觉自己很笨,那厚厚的脂粉盖在脸上很不好受,她真的想把它抹去,可是,怎?抹?抹不好,岂不成了大花脸,算了,丑就丑吧!反正今天来是为了吃东西和见识一下,这儿有好吃的点心,有漂亮的新装可以欣赏,她应该感到满足。
不过,想想还是不服气,若论面貌,她应该是群芳之冠,想不到化了妆还丑了几分。
漂亮又怎样?想和那班千金小姐争王子宁?
为什?老想王子宁?为什?老是偷看他?大概他特别,别说在家乡,连在梦中,也没有见过这样迷人的男孩子。如果能够嫁给他,不单可以获得一个如意郎君,担保一生享用不尽,可是配他吗?一个什?都不懂的乡下女。
算了,忘了吧!忽然,她嗅到一股香味,原来好几个穿白制服的男人,正在推着一辆餐车经过。
不一会,餐桌上已经堆满了食物。
客人纷纷过去,琥珀当然也不吃亏,看见人家每人拿一只碟子,她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有样学样地拿了一只大碟,然后拼命把鸡呀、虾呀、烟蚝呀、龙虾呀、牛柳,全往碟里放,不一会,碟子已经放不下,她正高兴,突然有人拍她一下,几乎把满满一碟食物倾倒。
她回过头去,看见婶婶。
她瞪她一眼:“你十年没有吃过东西?拿那?多,不怕难为情。”
“桌上那?多食物。不是给人吃的吗?”
“你还嚷什?,你看,那些小姐们,每人的碟子里都只有几块肉,一些沙拉。谁像你,堆得简直像座山!”
琥珀斜眼看了看别人,于是,她依依不舍的把一块炸鱼放回原处。
“你干什??拿了就不准放回去。”
“我又没有吃过,而且,这碟食物……”
“找一处没有人看见的地方,赶快把它吃了,真麻烦。”
“我还没有拿筷子。”
“吃西餐用筷子?拿一只叉。”
“我不会用叉,我……”
“看,表嫂来了,走,快走!”倩云推着琥珀,把她直推出花园。
琥珀找了一张石凳坐下,没有筷子,没有匙羹,怎?办?只有用自己的五只手指。
吃光了一整碟,心满意足。可是十只手指却黏着肉汁,没有手帕,噢!她记起来了,手帕在她的手袋内。她拿不惯手袋,一定又遗留在婶婶的汽车里。
终于,她用最原始的方法,摘了几片树叶,把手指抹干凈。
她伸了一个懒腰,吃饱了。脸上微风拂过,她真想睡。
迷蒙地,有人叫她:“嗨!”
她立刻睁大眼睛,嗨,嗨是什??她仰起脸,竟然看见王子宁。
一眼,就做起梦来。
“你是谁?我今晚第一次看见你。”
“冷琥珀。”
“你是表姐?嫂子?还是……”
“冷柏年是我的叔叔。”
“冷柏年是谁?他摇了摇头。”
“你倩云表姑妈的丈夫。”
“懊!”他弹一下指头,“我知道了,你也是我的CoSuin。”
“什??”
“你是我的表姐。”
“表姐?你……”
“既然是表姐,我就应该请你跳个舞。”
“我不会跳舞。”
“骗人,现在老太婆也会跳哈索,很容易的,跟我来,担保你一跳就会。”
“不,我穿了这劳什子高跟鞋,走路都会跌倒,还说跳舞呢!”
王子宁已把她拖到屋子里。
可怜的琥珀,一扑一跌的跟着王子宁,王子宁边走边笑,笑得那?天真无邪,令人无法狠心去责怪他。
他还是个很贪玩的孩子,稚气未月兑。
盎有人家的孩子,都是晚熟的。经历少,没有吃过苦挨过风浪。根本不知道痛苦是什??当然,他们更不会了解人家的痛苦。
到舞池,很多人在看他们,有几个年轻的男女还拥过来,打眼色,王子宁向他们挤眉弄眼,琥珀不知道他们脑子里打着什?鬼主意。
王子宁拉了拉她的手,说:“来吧,我们跳,很容易的,左边踏两脚,右边踏两步,然后碰一下,这是ELBIMBO。”
听不懂他的鬼话,不过,舞真的很容易跳,踏踏脚,碰一下,很有趣,她在家乡从来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
可是,要命的高跟鞋,每一次两个人碰的时候,鞋跟倾倒,几乎倒在地。
她实在气不过来,索性把高跟鞋月兑掉,赤着足跟王子宁跳个痛快。
琥珀聪明,她一下子就跟上了,不过每一个人,包括王子宁,都被她那月兑鞋赤足的举动吓呆了。像这样富有人家的舞会,很少有人这样失仪,赤足大跳,而且越来越起劲呢!
有人在笑,喝倒彩,子宁也在笑,笑得很神秘,很恶作剧,突然有人高声大叫:“用点力呀!”
琥珀还弄不清怎?一回事,突然王子宁用臀部用力向她一碰,一个运动员的力,哈!蓬!琥珀就被撞碰在地上,跌得很痛。
罢才她一直以为在做梦,现在有痛的感觉,就知道所有一切都是真的。
痛得她坐在地上不想动。有人拍手,王子宁也在拍手,有人叫,王子宁也在叫:“大冬瓜,倒地哗啦啦!”
琥珀瞪着那些人,也瞪了王子宁一眼。王子宁一呆,退了一步,突然琥珀爬起来,抽起两只高跟鞋,奔到王子宁的面前。
“瞧着王子,你们看。”
“他面色变啦,输啦!”
不少人交头接耳。琥珀向王子宁冷冷的说了一句:“你好无聊!”
话刚完,她便奔出花园,只一会儿,就失去了她的踪影。
“王子赢啦,他真有办法。”
“我们做错了?”王子宁忽然有点担心。
“有什?错?开个玩笑罢了!谁叫她那?特别,来,我们来跳舞。”
“但是……”
“发生了什?事?那?吵。”王夫人、主人王太太、陈倩云几位太太都来了。
“表姑妈,琥珀走了。”
“走了,这孩子真没有礼貌,走了也不跟姨妈和客人道别,真没家教。”
“表姑妈,是我迫走她的,刚才我和她跳碰碰舞,把她碰在地上,她跌痛了,很生气,便一声不响走了。”
“宁儿,你也不小了,起码是个大学生,为什?还像个小孩子,快把琥珀找回来,向她道歉,请她原谅你。”
“伯母,你不要怪子宁,我们常常玩,跌得更痛也没有人哼一声,这根本就是开玩笑,大家闹着玩,完全没有恶意。”
“你们不用解释,也不必管她。”陈倩云说:“她是刚由乡下出来的,小家子气,没有风度,又不懂得玩的乐趣,她是没有幽默感的人,从此之后,不要再跟她玩,她是个怪人,和你们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