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艳阳天,一年之中最热的一个月。
对于太阳,多数人是能避就避,如果真的避不了,至少也希望在外面站不到两分钟,就能跳进一辆充满冷气的车子里,到了目的地,又可以跳进另一间充满冷气的屋子内。这样眺进跳出,也许可以忘掉酷暑带给人的烦躁。
下午五点半,机场里的旅客与车辆川流不息,汽车排气孔排出来的热空气使光影产生一阵阵波动。没看到预期中的接驳车,几乎所有人都远远躲在有遮避功能的骑楼下,谁也不愿靠近热到发烫的马路一步。
热是正常的,热是使人厌烦的,但更恐怖的是,今天竟然连一丝风都没有,这时如果有人说他自愿站在马路边超过两分钟,请服了他,直接叫他神吧!不过,应该是神经病的神。
叩叩叩!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车旁轻敲着车窗,罗意晨按下电动车窗,有些抱歉的看着他--
“不好意思……”她才说了这几个字,突然就顿住了。
天啊!好帅的男人!
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与西装裤,但他看起来可不像餐厅服务生。半长的浅棕色头发有些浓密,看起来十分有型,方正宽广的前额使他多了几分豪迈:挺直的鼻梁更添了几分贵族的气息;明亮有神的眼睛蕴涵着超强电力;丰润的嘴角噙着温雅的笑意,似乎很会甜言蜜语。
这是个刚毅中带着轻柔的男子,挺直的脊梁诉说着他的骄傲,有型的下巴传达了他的坚持,修长优雅的手指告诉她--他是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这辈子大概什么粗活都没做过。
好个得天独厚的贵公子啊!这一生中大概没什么机会再遇上这样的人了。
男子看见司机是个年轻美眉,先是楞了一下,但随即恢复正常,只是觉得奇怪的问:“为什么锁上门?”他退后半步,理所当然的道:“把后车箱打开吧!我有行李托运。”
柄际机场入境处,相信许多人都有行李托运,她又不是不知道,实在不用他来提醒。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怎会开始发花痴的,但她知道自己得立刻清醒过来,人家帅哥还等着她的解释呢!
“不好意思,刚才没说清楚,我的车已经有人预订了,请你找别的出租车好吗?”刚才忙着看帅哥,当然说得不清不楚了。
她,罗意晨,二十二岁,白天是出租车司机,晚上在餐厅端盘子,生活在有金钱压力的家庭,每一份收入都必须把握,每一份支出都必须计较。
要是情况允许,她也很想赚这个帅哥的钱啊!
“刚才连续三架飞机落地,出租车全跑光了,只剩妳这一辆。”男子转头看了看后头一整排的私人轿车,微微皱眉,似乎是对车子所排放的废气在抗议。炎炎夏日,又热又不洁的汽车废气实在不受欢迎,更何况他现在还站在车外和这位秀丽的女出租车司机争论呢!
他,庄达彦,三十岁,音乐世界的宠儿,小提琴乐界的代表,从小接受音乐的熏陶,的确如意晨想象的没干过什么粗重活,说得夸张一点,连比小提琴重的东西都没拿过几次。
如今他长期住在德国授课,好不容易回来台湾,又是为了工作,真是一刻不得闲啊!
“真的抱歉,再等一下应该会有车子进来,我朋友……”意晨再三解释。
“我可以出双倍价钱。”达彦还没放弃。
“这是诚信问题。”意晨为难的看着他。
“对不起,我想我太没风度了。”他露出抱歉的笑容,本该就此别过,这时出现一个人,使他又重新燃起希望。
“嗨!意晨,怎么了?”一位俏丽的短发女郎探头问。
“嗨!美夕,这位帅哥想坐我的车,我告诉他我有客人了。”意晨两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哦?”叫美夕的女子侧头一看,这才发现身旁真的站了个大帅哥,她连忙笑道:“不介意的话,一起坐好吗,帅哥?我只有一个人,所占空间不大。”
“当然不介意,”达彦露齿一笑,看看意晨,再看看美夕,“能和两位美女同车,是我的荣幸。”更何况能立即摆月兑这种闷热的天气,何乐而不为呢?他可不想待会儿又要和别人抢夺出租车。
意晨听了他们的对话,反应灵敏的按了后车箱的按键。砰的一声,后车盖弹跳掀起,人也利落的下了车。
“这就是你的行李?”下车后,她疑惑的看着他手中的“行李”问。依小东西的特殊外型看来,一般人皆能轻易的分辨出它是把小提琴。瞧他保护有加的样子,直接拿进后座就好了呀!吧么要她开后车箱?
“抱歉,不只如此,我的行李还在那边的推车上。”达彦笑笑,手指往不远处一指,整整三大箱的东西堆在一台大推车上,像一座小山似的。
“喔!幸好我的行李只有这么一点。”一旁美夕做出一个咋舌的表情,提了提手中的小提包,顺手丢进打开的前座车窗内,然后自行开车门进去,升起车窗,不让冷空气外流。外面的事,就留给那两个人慢慢乔好了。
意晨看看行李,再看看身边的男子,苦笑道:“希望待会儿你给的小费够多。”
“我知道有点夸张,介意我用音乐来补偿妳吗?”他扬了扬手中的小提琴,幽默的道。
“谢谢。不介意的话,我觉得小费实惠多了。”意晨瞟他一眼,自动自发的往行李小山走去。基于服务原则,她通常会帮客人将行李安顿好。
“妳觉得音乐不能代替金钱?”达彦跟上她,心里不知为何很在意她的答案。
“这倒不是,我认为音乐太值钱了,一般老百姓根本玩不起。”她怅然若失的叹口气。
“妳不喜欢音乐?”他又问。
“我喜欢音乐,只是没钱玩!版诉你,我连正版CD都买不起!”她有些愤世嫉俗的回答。
“妳在告诉我,妳买盗版CD?”达彦招手请一位机场人员过来搬行李。
“NO!我在告诉你,我不买CD!反正依台湾音乐电台播歌的频率看来,新歌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两次以上,听三天就厌倦了,没什么好买的。”意晨动手帮忙推行李,而他从头到尾只是跟在旁边而已。
“妳喜新厌旧的速度可真快呀!”他没有批评的意思。
“如果一首歌的旋律听一次就记住了,对它的热情又能持续多久呢?”她从后车箱拿出固定行李的绳子,有些得意的看了他一眼。
“听一次就记住了?”达彦感觉神奇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吹牛。对于流行音乐,他本人也有同样的能耐,不过对于另一种,就需要一点天赋了。“建议妳听听古典乐。”
机场人员快速上好行李,意晨立刻动手绑牢。
“你是指贝多芬、莫扎特之类的吗?又不是没听过。”她边工作边回话,眼角余光瞟见他付给机场人员一张一佰元的小费。嗯,这个有钱人不乱给小费,为人应该不至于太爱仗势欺人。
“妳不是在告诉我,妳听一次就记住了吧?”达彦有趣的看着她问。
“基本旋律是没什么问题,但如果要分清楚每种乐器在每个小节出现的时间,那就必须再听一遍。”意晨完成固定的工作,拍拍手,神情仍然得意。毕竟一般人是没办法只听两遍就记住一首交响曲的。
“吹牛。”看着她年轻俏皮的样子,他突然很想拨乱她盘成髻的头发。这女孩有股不可思议的魔力,似乎能让人永远记住她,而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是不是吹牛,你大概也没机会知道了。不过我告诉你,我很少说谎的。”
“很少,表示偶尔也撒谎。”
“你在猜我这次有没有撒谎吗?”
“妳在等我给妳机会证实吗?”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还不快上车,外面不热吗?”车内的美夕小姐等不到人上车,这会儿降下车窗探出头来问了。
这时达彦才发现,他竟然忘了酷暑带给人的不适,只为了和这个年轻的女出租车司机多讲两句话!
意晨身为司机,为了交通安全,总是尽量少说话,倒是身旁这位叫美夕的女孩对大帅哥似乎情有独钟,不断找话题与达彦攀谈,让他对她的主动也是印象深刻。
卓美夕是个留加学生,非常健谈,尤其碰上大帅哥更是不会手软。
她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只告诉她英文名字尼尔。
她问他做什么的?他回答是拉小提琴的。
她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回答今天没有。
她问他电话号码几号?他说他没带手机,不记得了。
然后,一路上就听美夕不断吱吱喳喳的说着自己在加拿大有多无聊,每次一放假就巴不得能马上飞回来,享受台湾的热情与便利;她说加拿大除了风景美外,无一可取之处,以后要移民绝不要选加拿大。
达彦去过加拿大,基于男人的风度,也和她聊了些加拿大的风上民情等等。其实和美夕说话并不无聊,只是他不习惯这么多话的女人而已。
半途,美夕先下车,临行硬塞了张纸条给他,纸条上写的当然是她的名字与电话。意外的是,上头的附注更惊人--她说她不排斥一夜!
问题是,他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而且排斥一夜,这点和她完全相反,所以卓小姐若想等他打电话给她,还是别痴心妄想了!
美夕下车后,出租车内突然变得安静许多,达彦没有主动和意晨聊些什么,这时候,他才有空注意到她驾照上的名字。
罗意晨,听起来不像没读书的人取的名字,她看起来也满聪明的,为什么不继续升学呢?看来又是经济因素吧!
“妳为什么要选择开出租车当作妳的职业?”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爸爸是出租车司机,可是他白天老是赖床偷懒,晚上又跑出去赌钱,赚的甚至不够油钱,更不用说给家用了。反正车子已经租了,我就告诉我爸,白天让我来开,晚上再轮他,这样物尽其用,也减少他赌钱的时间,全家人都赞成,所以我就成为出租车司机了。”
“幸好妳不开晚上,否则对妳这么年轻的女孩来说太危险了!”出租车犯罪事件总是居高不下,他不禁为她的安危捏把冷汗。
“在固定时间到固定的地点去,总会固定碰上某些人,所以我载的大部份都是熟客,没什么危险的。这是我自己发现的哦!”说着又是一阵得意。咦?奇怪,她为什么老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有多聪慧呢?聪慧又不会让她多赚他一分钱!
“妳晚上不开车,都做些什么?”这女孩引发他的好奇心,让他不由自主的一步步追问下去。
“我晚上到我叔叔的餐厅去端盘子,很累,但是小费很可观,不去可惜。”
“家里这么缺钱用吗?为什么不利用晚上的时间进修?”她不会是想开出租车过一辈子吧?
“帅哥,你怎么都问些让我难堪的事呢?尽说家里那些无聊的事,你不会有兴趣的。”那些“无聊”的事,真的让她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有如天壤之别,但即使只是萍水相逢,她也不想让他更加瞧不起她。
“怎么会无聊咧!难道是妳有秘密?妳准备存钱开创自己的事业?快告诉我!我用我的秘密和妳做交换。”他怂恿道。
“我没什么秘密啦!你不要把我的生活想得这么精采。”意晨无奈的摇摇头。
“没秘密干么不说?这种服务态度我可是要扣妳小费哦!”她越是不肯说,他就越想知道。
“你确定要我说?我的无聊事可能要说上三小时,而你的目的地不到三分钟就到了,你要我把车停在哪儿可得先说明。”她告诉他。
达彦往外面一看,发现的确离目的地不远了,只好打消要她说清楚的念头,专心指路给她走。
到了定点,他下车按电铃,等着仆人过来搬行李,而意晨则下车解开后车箱的固定绳,并凭着长期劳动的蛮力将行李拖下车!
“哇!原来妳的秘密就是想参加世界奥运的女子举重个人项目!”达彦笑着揶揄道。他没伸手帮忙,不仅因为他没这习惯,也因为他怕扭伤了他吃饭的家伙--他珍贵的手指。
“是啊!我每餐都吃三碗大力丸配一碗白饭。”她喘了口气,也幽他一默。
“最后的机会,妳确定自己没有秘密?”他玩心不改的问。
“也许你可以先说一下你的秘密。”她笑着回道。
“嗯,妳的秘密要说三小时,而我的秘密要说三天三夜,看来我们两个都没时间了,我还是乖乖的付钱了事吧!”他从皮夹里挑出三张仟元大钞给她。
“不用那么多,我都照表收费的。”意晨掏掏口袋,想要另外找零给他。
“服务是无价的,妳的服务值得那么多。”达彦诚恳的道。
“那就谢谢惠顾了,希望下次还有机会为您服务。”没钱的人,怎么会和钱过不去呢?也许这会留给他一种小贪财的印象,但雨人也许没机会再见了,这种小细节就别去理它了吧!
意晨不想去高攀又帅又有钱的人家,而身为音乐家的达彦也不想和中下阶层的出租车司机牵扯太深,所以即使两人心中部略有所感,但也只能这样了。
仆人搬走了行李,意晨也上车扬长而去,本来事情合该到此为止的。
可是在踏进自家上地的那一刻,达彦猛然转身又追出去--
天啊!他忘了他老婆了!
最后一趟车了,意晨回到家准备和父亲换班,于是前后稍微整理一下,保持车内的整洁。
这时,她发现后座有样东西,而且很眼熟。绝对是刚才那位帅哥掉的!
看不出来他那么粗心大意,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忘了提醒他……
这是月老的恶作剧吗?她很怕多看他一眼,就会多喜欢他一分啊!
此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意晨,妳绝对想不到刚才谁打电给我!”电话另一头,美夕兴奋异常的说。
“不会是刚才和妳同车的帅哥打的吧?”她试着平静的回答。
“妳怎么那么会猜?尼尔一直都表现得温文有礼,我还以为没希望了说。”
“我刚才发现他心爱的小提琴掉在我车上,而我看见妳塞纸条给他,妳又认识我,妳说,我为什么这么会猜呢?”意晨小心翼翼的抱起小提琴,关上车门,边讲电话边往住家电梯走去。
“也是啦!不过他说明天中午请我吃饭谢谢我,妳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发展成夏日恋人?”她的意思是,过完暑假,她又得回加拿大念书了,无法掌握身在地球另一端的男友,尤其他是一个又帅又多金的男人。所以,她的恋情只能维系一个夏天而已。
“小姐,人家只是谢谢妳而已,妳别自作多情了!包何况他请妳吃的是午餐,又不是晚餐,分明是不想搞得太有气氛啦!”意晨很实际的分析给她听。她和美夕的交情,可以说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也许是因为她家贫,美夕富裕;她聪明,美夕憨直;她实际,美夕梦幻;这种互补的性格让两人更加契合。
“说得也是。可是妳能不能不要这么嘴贱?让我作一夜美梦会死哦?”美夕翻翻白眼,连声抱怨。
“我当然不能阻止妳作梦,我还希望妳能分点好梦给我作呢!我这个人现实到连梦都不会作。”意晨羡慕的道。她说的是实话,因为她只会作一些关于生活琐事,很无聊的梦。
“改天送妳一颗我的枕头吧!看看睡不一样的枕头会不会作不一样的梦。”
电梯来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意晨伸手按住上升钮,最后又问了美夕最现实的一句。
“帅哥尼尔有没有说,要我怎么归还小提琴?口水流满地的小姐?”
“哦!对!”她这才想起打这通电话的首要目的,“尼尔说,要妳明天早上九点送到他下车的地点去。”
“知道了,我要进电梯了,改天再聊。”
意晨收了线,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关上,缓缓往十三楼升去。
电梯打开,迎面而来就是一阵吵闹的声音,连厚重的铁门也掩盖不住--一定又是父母亲为了哥哥的事在吵架了。
唉!真是个吵闹的家啊!有时候真不想回来……
手握钥匙,意晨在门口静静的站了约一分钟,这才开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