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叫屠鹰,对吧?”
“嗯。”
“你有双胞胎兄弟吗?”
他一愣,却还是回答了她,“没有。”
“我想也是。”
她点头,然后倾身,吻了他。
他那时,一定就已经知道她受他吸引。
她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天知道,她甚至主动吻了他。
叹了口气,她慢慢直起身子。
或许,当年她不该表现的太主动,那么现在也许两人相处的模式会有些许不同。
比起自己送上门来的,人总是比较珍惜辛苦追求来的吧?
她往后弯腰,却突然看见那个她以为已经走掉的男人,自在的走出浴室。
她吃了一惊,下一秒,她就跌倒在地上,闪到了她的腰。
“我以为你回去了。”
“没有。”
“你吓了我一跳。”
“抱歉。”
趴在床上,方水净又羞又恼。
老天,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闪到了腰,她才……好吧,她已经二十五了!但是二十五岁,并不算太老吧?
屠鹰拿了温热的毛巾,敷在她腰上。
热气让他刚涂上的药效更加透进绷紧僵硬的肌肉里。
她侧转过头,看着他。
“太烫?”他问。
简单两个字,却教她一瞬间,泪水倏然上涌。
为什么,他总在这种时候可以如此温柔贴心,却又无法对她付出更多?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回头,把脸半闷在枕头里,既气又闷。
他自动把毛巾拿了起来,让它凉了一些,才放回地闪到的腰上,这贴心的举动却让她一颗心揪得更紧。
她已经二十五了,事实上,再过几天就要满二十六岁了,和他在一起三年,她却对他还是一知半解。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混黑社会或什么特务间谍,不知道他有没有其它家人,她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很多事她从来没问,他也就都不说,很多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一开始她并不介意那么多,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这个会陪着她逛街,会陪着她去听音乐会,陪着她做些小东西的男人。
她喜欢和他在一起,窝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
她喜欢吃他亲手为她煮的料理,她喜欢看他认真专注的贴马赛克的样子,她喜欢他在时看着她那火热的模样。
他是个热情又感官的男人。
她和他在性事方面,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他热爱她的身体,一如她热爱他的。
虽然他的职业让她有些疑虑,虽然他每次消失又带伤出现时,总让她担心不已,但她不让自己去多想,只要他对她好就好了。
当他出现时,他也的确对她很好。
他会和她一起煮饭,一起看书看电影,一起。
问题出在,她越来越无法忍受他消失的时间,每次他离开,都让她心神不宁、担心受怕,不知道这一次,他会不会从此再也消失不见;不知道他若消失,是因为死了,还是对她已经厌倦。
她好讨厌自己变得这么烦躁,好讨厌自己变得这么贪心。
他温热的大手,轻柔的抚着她的背。
如果她能继续安于现状就好了。
一淌泪,无声滴落枕上,瞬间被柔软的白棉枕套吸入。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担忧和希望她能舒服一点的心意。
她真希望自己还能安于现状。
昨夜失眠的疲累重新上涌,在他让人心安的大手抚慰下,她合上了眼,含泪睡去。
再醒来时,是因为诱人的饭菜香。
她的腰已经没那么痛了,穿着睡衣,晃到了厨房。屠鹰站在瓦斯炉前,将平底锅上炖煮好的西红柿酱料,均匀倒在那两盘意大利面上。
平常她要用两只手才能稳稳拿起的不锈钢平底锅,他单手就轻松举起。
浓郁的西红柿泥淋在白色的意大利面上,白烟氤氲袅袅,瞬间香气更加四溢,酸酸甜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口水直流。
西红柿意大利面,这是他的拿手好菜。
他不爱用现成的酱科,总是宁愿站在厨房里,用热水烫掉西红柿的皮,然后花上好几个小时,顾在锅子旁,小心防止西红柿沾黏锅底,慢慢的将新鲜的西红柿熬煮成泥。
他所熬煮的新鲜西红柿泥,没有加任何人工的调味料,只有自然食物的香甜酸,加上些许天然海盐,和一些她亲手种植在厨房窗台的香草来提味,那味道十分纤细温柔,入口时,总是缓缓在舌尖蔓延开来,没有任何尖锐的味道,只有他才能料理出的独特温柔。
西红柿意大利面。
是她最喜欢的料理。
她走入厨房,拉开椅子,在餐桌旁坐下。
他端着仍冒着白烟的意大利面转身,把那教她口齿留香的料理,放到她面前。
这男人显然一点也不惊讶她会自动出现,他已经习惯了她会被食物的香味叫醒,就像她习惯了他出现在自家门口。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餐具。
她拿起叉子,叉卷起沾满了酱料的意大利面,安静的吃着。
迅速的将料理台上的锅碗瓢盆洗净后,他拿着抹布把水渍擦干,用水晶酒杯倒了杯白开水给她,这才在她对面坐下来,吃起他自己那一份西红柿意大利面。
嘴里吃着意大利面,她一边偷偷瞄着对面那个男人。
午后两点的阳光,让他俊美的五官更加突出。
深邃的大眼,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厚而有型的唇,褐色的皮肤,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东南亚的人种。
他的黑发在阳光下看起来带着红棕色,像某种狐狸的毛,蓬松而柔软。
当年坐飞机离开希腊之后,她从来没想过会再遇见他,毕竟她和他只是萍水相逢。当然,她更没想过自己会和他成为情人。
他的长相明明不是这里的人,中文却讲得很好,完全没有一般外国人会有的口音,如果不看他的脸,她会以为自己是在和本地人说话。
最近,她常常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是如此的少,少到就像沙漠里的植物一样,贫瘠得可怜。
回到台湾,刚在楼下门口遇见他时,她还暗自以为他是对她有意思,所以才大老远追了过来。
那时,女性的虚荣心一下子旺盛了起来,对他的好感,也遮掩美化了其它应该要注意的事。
事实上,他来找她时,两人之间的yu\望总是滋滋作响,他和她相处的时间本来就不长,谈话实在很浪费时间,每次看见他,她总是会被他迷得头晕目眩,忘了应该要问清楚的事,然而很多事情,错过了,就很难再找到正确的时机开口。
她知道他抽哪种牌子的烟,知道他厨艺很好,知道他身上有多少道疤,知道他爱泡澡胜过淋浴,知道他喜欢贝多芬胜过巴哈,知道和白酒相较,他更喜欢红酒。
她知道许许多多关于他的小事,但最应该要晓得的个人基本背景,她却全部都不知道。
她应该要问的。
问他是哪里人?是移民吗?还是本来就在这个城市出生?父母还在吗?有没有兄弟姊妹?
问他究竟是做什么行业的?问他那天在希腊,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他?问他每次离开,都是去了哪里?
最重要的是,问他对她究竟有什么打算,或,根本没有打算?
她知道自己应该要问,问清楚了,她和他才可能有未来。
看着那个静静吃面的男人,水净握紧了卷面的叉子,鼓起了勇气,深吸口气,张开了嘴,才要开口,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却再一次的震动了起来。
就在手机开始震动的那一秒,她几乎想要把他握在手里的黑色手机抢过来,打开窗户,将它扔得远远的。
每次只要它一响,他就会二话不说的离开。
她痛恨那黑色的机械,有好几次想将它给砸烂,却从来没有实践过一次。
他抓起手机接听,不到一秒,她就看到他的转变。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肌肉紧绷起来,眼神变得锐利,然后他的视线对上了她的,那里面有抱歉,有不舍,但他仍开口回了一句。
“我马上回来。”
她终究没有抢走他的手机,她只是看着他改变,看着他轻易开口说要离开。
他按掉了通话键。
“我得走了。”
他粗嘎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尘埃在午后的阳光里飘荡着,他吐出的话语也是。他连他盘里的面都还没吃完!
一股她分不出是怨气或火气的烦躁猛然上涌,她低下头,遮掩迅速蓄积在眼眶里的泪水。
既然吃不完,干嘛还要煮?
既然要离开,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她真的受不了了。
她再也受不了和他这样暧昧不明下去,所以在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时,那句话就这样月兑口而出。
“我下星期要去相亲。”
他僵住了。
空气宛若凝结一般。
她忍住泪,强逼自己抬起头,看着那个教她魂牵梦萦的男人。
他的表情有些困惑。
“你不能老是这样,高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眼前的他,一脸震慑,显然终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我已经二十五了,不是十五岁,不是二十岁,是二十五了,你懂吗?”
他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看着他那模样,胸中那把无名火烧得更旺。
是怎么样?难道他以为她会一直在这里吗?
“我累了……”水净看着他,红着眼眶,哑声道:“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
他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几乎在第一时间,他看向了手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在内心深处还奢望他会忘记它的存在。
所有的希望,都在他再次抓起手机时幻灭。
痛苦又自嘲的笑,浮现嘴角。
“你走吧。”
她看着他,说出那句撕扯她胸中那颗心的话。
“别再来了。”
外面的某个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楼下的汽车警报器发出刺耳的蜂鸣声。
她可以听到那些吵杂混乱的喧嚣,但眼前却只有他那在瞬间变得面无表情,且万分漠然的英俊面容。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要把他推开是很容易的。
即使她用尽所有力气强忍,一滴滚烫的泪仍滑落了她的眼角。
“不要再来找我。”
她粉唇轻颤的开口。
在她朦胧泪眼的注视下,他慢慢的放下了刀叉,紧握着他二十四小时随身携带的宝贝手机,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
鲍寓的大门,静悄悄的关上了。
喀。
只是这样小小的声音,却不断在她胸中回响着,一次又一次的敲击着她的心口。热泪,潸然而下。
她以手抵着额,看着又咸又苦的泪水一滴又一滴的,滴进那盘暖红色的西红柿义大利面,却怎样也无法停止。
她知道,她已经毁了这盘面,也毁了那偷来的小小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