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往下掉。如果不是那些人用胶布贴住了她的嘴,她一定会尖叫出声。OK,就算如此,她猜她也已经叫出声来了,只是太多的噪音,让她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尖叫。
狂风呼号如女妖,螺旋桨在上方答答答的响着,直升机前方的驾驶吼着惊慌的咒骂,他旁边的男人也愤怒的大声咆哮,紧抓着她的那个家伙,更是吓得直喊。
她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但她可以听得出他们语气中的恐惧。
出事了,她知道。
她的心脏大力的跳动着,好似要裂开一般的疼。
这些绑架她的人,在她自己一个人出门买菜时,迷昏了她,等她好不容易醒过来,已经被遮住了眼,双手反绑在背后。
他们操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强架着她上了许多交通工具,折腾了好几天,最后才上了这架该死的破直升机。出事了,她当然知道。她被绑架已经很倒霉了,但老天爷显然觉得这样还不够,硬是让这架直升机出了问题。
在一次恐怖的剧烈震荡中,她撞到了旁边的机身,遮住她双眼的黑布终于因为擦撞而移位,它们还挂在她脸上,但她再次得以重见光明。
她在直升机上,她知道。虽然之前看不到,但她知道自己在直升机上。
驾驶座前方应该一片开阔,因为直升机起飞好一阵子了,她晓得出了问题,但她原本以为只是直升机一时失控,或许是有人试图来救她,只是粗鲁了些;家里的那些男人向来粗鲁,特别是有人惹火他们时,虽然她已经被带离很远很远,可她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弃。
但,前方并不开阔,她仍在天上,直升机也依然猛烈晃动,颤抖的维持着飞升;周围并没有其它飞行物,那浇熄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唯一有的,是山。
斑耸入云、积了白雪的山壁,就在直升机的周围,像巨大的灰白相间的屏障,挡住了所有的去路。而这架可怕的机器,正以可怕的速度在旋转着,她晕得直想吐,根本分不清楚东西南北。直升机里的男人们惊慌失措的大吼着,驾驶死命控制着直升机,试图稳住它。他几乎成功了,但只维持了几秒,狂乱的风从四处切来,让直升机被东抛西晃,彷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正抓着它猛力摇晃,好像这机器只是个玩具,而那只手的主人只有两岁。
直升机往上攀高,陡地停住,跟着毫无预警的开始失控的旋转着往下掉。
她瞪着眼前这恐怖的景象,在那一秒,真的希望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从直升机敞开的门外,狂飙进来的强风,刮得她脸发疼,她感觉得到冷汗从全身上下每一处张开的毛孔中渗出来。
在混乱中,那箝抓着她的家伙的安全带,不知怎地竟断裂了,下一个震荡,让他差点被抛飞了出去。他抓住了她的安全带,不让自己掉出去,但机身晃动得实在太过剧烈,他紧勾着她身上的安全带,害她被勒得肩骨发痛,即使如此,他仍一寸寸的滑开。
她想抓住他,双手却因为被绑住而无法张得太开。他的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她看见他因害怕张大的眼睛,再一次的抛甩震荡,将他抛了出去。他的手勾抓到她安全带的扣锁,咻的一声,带子松开,她往前摔跌在地板上,只能眼睁睁的看他跌出直升机外。不到一秒,他就不见踪影,他的惨叫一下子就消失了。她应该要把眼睛闭起来,但她的眼皮不听使唤。
咻!
世界狂乱的旋转着。
咻!
天空与山互相交错。
咻!
在那千万分之一秒,她清楚看见螺旋桨彷佛慢动作一般的在转动,听见机身的金属零件因极度的压力而挣扎的声音。
第一次撞击出现时,直升机的尾翼断了,她死命的用脚抵住自己,不让自己掉出门口,但那只是徒劳无功的尝试。
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在耳边响起,下一秒,她被抛出了直升机,往下摔跌。
天空,好蓝。
风,冷得像冰。
她往下掉,看见残破的直升机里,另外两个男人惊吓的表情,她还无法思考,某个东西就打到了她的头,让她失去了意识!
黑暗像来时一般,快速的退去。疼痛迅速占据所有知觉,她睁开眼,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却又因胸中的剧痛而乍然屏住呼吸,痛得闭上了眼睛,却不禁想着!太好了,她没死。
让她在那恐怖的一瞬间昏死过去,或许是老天的慈悲。
天是亮的。
她等待疼痛过去,它不过去,但没关系,她仍可以呼吸,这才是最重要的。她轻轻的呼吸,一次一点点,然后慢慢的睁开眼,密密麻麻黑点仍布满眼前,她看得到模糊的影子,却无法清楚对焦。
她觉得想吐,而且冷得要命。
再一次的,她闭上眼,不再试图看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总之,不是在直升机上就是了。
她头上没有任何遮蔽物,至少她刚刚看时没有,那代表她也被抛出来了。天啊,她还能活着简直是奇迹。她痛得无法清楚思考,只能慢慢b吸口气,然后再一次的缓缓睁开眼,忍着疼痛爬站了起来。这一次,周围的景物比较清楚了,一两百公尺的山坡上,有着直升机破败的残骸,它在皑皑白雪上,一路留下大大小小的金属碎片。
她捡起一片锐利的铁片,割开自己手上的胶带,然后拔掉嘴上的胶带;因为抖得太厉害,她在割胶带时,几次在手腕上留下痕迹,幸好没有割到动脉。
她运气好,被甩到雪堆上,只有脑袋被砸到,左手月兑臼,或许肋骨也断了几根;她每次呼吸都会痛。
但另外两个人并没有那么好运,她在沿路的残骸中,看到一只断掉的手,还有鲜血淋漓带着断脚的靴子。
她吐了出来,因为呕吐,让她差点再次痛到昏倒,但她死命保持着清醒,然后继续往机体那里走。
虽然不想看到更多可怕的景象,虽然那两个王八蛋是绑架她的坏蛋,但如果他们还活着,她不能抛下他们,让他们失血而死。
她至少得确定他们已经死了。况且,说不定直升机上的无线电还能用。她喘着气,拖着脚,摇摇晃晃的在积雪中往前走。断掉的肋骨,活像戳进了她的肺里,如果真是那样,她恐怕也活不久。好不容易,她拖着残破的身子来到机身旁,不禁想咒骂出声。
那已经没了螺旋桨和尾翼的破败机身,焦黑不已,显然烧毁过,而且原本的驾驶座已经全毁了,上面有着她不想去确认的人形黑块。
那个驾驶百分之百,绝对死了。
另一个可怜的家伙,身体四肢遍布沿路,她没有看到头,但她不认为少了下半身的人还有救。
当然,被烧得融掉的无线电也一样,不可能有救。
现在怎么办?
冰冷的风,如刀刮般划过,教她冷得发抖。
瞪着烧毁的直升机驾驶座,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没关系,至少她的脚还能走,而且那些坏人在上直升机前,给了她一件外套。
小静,听好,迷路时,别惊慌,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停留在原地。
老爸的告诫和面容在脑海里浮现,让她稍微冷静下来。OK,没事的,虽然她已经成年了,这也不是普通的迷路,但他们会找到她的,找人是他们的专长。
直到这时,她才定下心来,环顾四周。周围的山坡地积满了雪,如刀一般插天的山峰,像屏障般连绵着,部分山顶有着的灰色岩石,看起来活像恶魔之地,乍看之下,似乎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她往下看,这个方向好了点,虽然前途崎岖,但至少那里没有雪。
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扯嘴角,她抬起脚,再次在雪中跋涉,离开那恐怖的出事现场,歪歪倒倒的朝山下走去。
她不能待在出事地点,她身上穿的衣服太少,留在这里只是死路一条。
打着哆嗦,她摩擦着手臂,看着山脚下那残留翠绿草地的山谷,想着,至少下山的路看起来不是很难,她看得到山谷里有一条河。
她必须先下山,找个温暖的地方,至少回到雪线之下,才不会在人家找到她之前,先冻死在这里。
如果她没搞错,这些人打算拿她来威胁家里的人,虽然她的外文能力一向很烂,但家人的名字她可是不会听错。她从来就是家里最弱的一环,她很清楚,显然那些坏蛋也很清楚。她不想替家人找麻烦,如果可以自行月兑困,她绝不想留下来当那些绑架犯的筹码。拔起陷在雪中的布鞋,她小心的往山下走。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或许几十分钟,或许几个小时,她没有时间概念,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
她怎么会越来越冷?她正在往下走,应该会变得暖一点,不是吗?
天明明是蓝的,蓝得像是大海一般,而且太阳就在天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她吐着白气,仰望着蓝天骄阳,全身却抖得像摇泡沬红茶的雪克女圭女圭,完全感觉不到太阳的热力与温暖。
太夸张了,现在明明已经五月底,几乎可以算是夏天了。
他们该死的到底把她带到哪里?
都已经五月了,山上怎么可能还有这么深的雪?
心里浮起的疑问,每一个都打击着她的信心与希望。
抬头望天,让她更加头晕目眩,她闭上眼,低下头,却在再次抬脚时,没有站稳,摔了一跤,一路滚下积满白雪的山坡。
可恶!懊死!她在翻滚中,放弃了挣扎,只能绷紧了肌肉,忍受在雪上翻滚的疼痛,一边在脑海里咒骂那些绑架犯,然后再次痛到失去意识!
有个湿热的东西在舌忝她冰冻的脸。那东西把她从黑暗中拉了回来,当她意识到那是舌头时,吓得想睁开眼,却没有力气。
她的脸冻得发僵,不只脸,嘴唇也是。
恐怖的记忆在昏沉中浮现,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害怕,就听到舌忝她的动物,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嗥叫。
太好了,一匹狼。
一匹恐怕是在呼叫同伴来进餐的狼。
天啊,为什么不让她继续昏死过去?
她奋力睁开眼,试图伸手挥赶那匹狼。虽然那一定是白费力气,但坐以待毙绝非耿家人会做的事。
她试着抬起手臂,可惜只有小指动了动。不过她睁开了眼睛,也许不到两毫米,但她睁开了肿胀的眼睛。一匹毛皮银灰的狼,蹲坐在她脑袋旁,高高在上,冷傲的俯视着她,金**的眼,恍若宝石一般。
然后下一秒,一道比牠还要巨大好几倍的黑影,忽然出现在那匹灰狼的身后。
她看不清那黑影,她的眼皮不只肿起来,且因血水而沾黏着,只能睁开一条小小的细缝,隐隐约约中,她看见那遮住蓝天艳阳的东西又高又壮,全身长满了长毛,还有着粗壮的手脚。
不会吧?狼还没走,熊就来了?
噢,这真是太好了,她要被吃掉了。
熊在冬天不是要冬眠的吗?不过,现在好像是五月?是吗?是吧?如果真的是五月,为什么会有雪?为什么会这么冷?
她无法再维持清醒的思考,也不太想再维持,如果她要被当成一块肉,她宁愿当一块神智不清的肉。
但是,当那头巨大的野兽蹲,朝她伸出厚实的熊掌时,她却仍醒着,吓得无法闭上眼,只是全身毛孔张开,呼吸加快,而且心脏不由自主的因此紧缩。
她绷紧了皮肉,等待疼痛,但那头熊却没有挥下利爪,抓伤她的皮肉,反而模着她的脸,掀起她红肿沾黏在一起的眼皮。她吃痛地抽了口气,那头熊发出了低沉的声音,让她的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但被强迫掀开的眼皮,让她的眼瞳吸收到更多的光线,也因此看得更加清楚,忽然间,她对上了一双黑得如地狱之水的眼。
那双眼,很黑、很冷。
那低沉可怕的声音再次隆隆出现,但并不是之前她以为无意义的声音,那些声音有着高低的音节和规律,那是语言。
牠在说话。
那头熊低下头来,开口说话时,嘴里的热气喷到她脸上。
她眨了眨眼,看着那在毛下的嘴,以为会看到尖利的撩牙,却只看到平整的牙齿;搁在她脸上那粗糙的掌背,也没有毛茸茸的皮毛。
这头熊,好奇怪……
她神智不清的瞪着那张毛脸看,然后慢半拍的,发现眼前这毛茸茸的野兽,并不是熊,而是个人。
一个有着黑色大胡子,身上穿着毛外套、戴着皮手套的男人。
她应该要觉得松了口气,却没有办法,这个人脸上没有被胡子遮住的皮肤,有一部分看起来像老旧扭曲的皮革一样。她不知道是她晕得太厉害,抑或是那些人给她吸入的**有副作用,眼前的男人,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怪。
这人的模样,和那双带着血丝,又黑又冷的眼,让她感到害怕。
人类能做出的事,有时比野兽更可怕。
她既惊且惧,却无法动弹。他拨开她脸上和身上的雪,将她整个人从雪地里抱了起来,那很痛,但她虚弱得无法抗议,只能发出疼痛的申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