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仍在吹,雨仍在下,街上所有的房舍都安静异常,现在已经半夜十二点了,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唐秀秀才领悟到一件事——
她被这个男人绑架了。
秀秀在他肩上喘着气,脑袋里一片混乱,不敢相信他做了什么。
他到底在想什么?竟然绑架她?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有枪?还有那种神准的枪法?
他扛着她,在风雨中左弯右拐,然后慢下了脚步,从快跑变成快走。
她没有再试图挣扎,也没再继续责骂他,她应该要大喊救命的,可是她什么也没做。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当然他绑架了她,她知道,可是为了什么?钱吗?还是——
蓦地,他转进了一条巷子,停下了脚步,她屏住了气息,却仍可以感觉到他的喘息,感觉到他身上蒸腾的热气。
慢慢的,他将她从肩上移到身前,缓缓将她放了下来。
她喘着气,抬头看他,只见他在雨中喘着气,垂着眼,用那双迷人的蓝眸,凝望着她。
一瞬间,无法动弹。
他那美丽的眼里有着某种让她心狂跳的什么,他那模样看起如此……深情……
天啊,那才不是深情,他是个疯子,他玩弄了她,又绑架了她,但她的脑袋坏掉了,她的脑袋每次一遇见他就会坏掉。
可是,当他这样看着她,好像他很渴望她,好像他很需要她,她真的没有办法清楚的思考。
忽然间,某种声音由远而近,钻进脑海。
那是警笛声。
他看着她,蓝眸深深。
他没有再试图抓着她,没有再伸手捂住她的嘴。
他只是垂着手,握着那把枪,站在她身前,等着。
没多久,警车闪着红蓝色的灯,从旁呼啸而过,一辆过去了,两辆过去了。
她应该要大声呼叫,冲出暗巷,向那些警察求救,但她没有办法动。
因为他有枪,她告诉自己,可她知道不是因为那样。
他也知道。
第三辆警车呼啸过去了。
然后,警笛声渐渐远去。
他蓝色的眼里浮现某种接近愉悦的情绪,她仰头看着他,突然好生气,这男人知道她不会喊、不会叫,知道她不会求救,他心知肚明。
泪水,蓦然上涌。
想也没想,她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他没有闪。
她火大的反手再挥他一巴掌。
他没有躲。
那让她好气好气,更火更恼,她气苦的卯起来握拳殴打他,抬脚攻击他,对着他就是一阵乱打。
这个无耻的恶魔、卑鄙的魔鬼、可恶的混蛋!
他没有闪躲她的拳脚,甚至没有举起那把枪,一次也没有,他乖乖的让她打。
结果到最后,反而是打人的她气得哭了出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她愤怒的将他推开,掉头就走。
但他不让,她一转身,他就伸手将她拉了回来,低头吻了她。
这太过分了,她想推开他、咒骂他、踹死他,但她好想念他,好想好想,即便他对她做了那么多恶劣的事,即便他是这么的可恨又可恶,当他这样亲吻她,她全身上下的细胞都为此燃烧了起来。
明知不应该,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张开嘴、伸出手,拥抱亲吻身前这个英俊的魔鬼。
她是个笨蛋、是个白痴!都是他害的,都是他!
他尝到了她的泪水,感觉到她颤抖的哽咽。
“对不起……”他紧抱着她,吻去她滚烫的泪水,哑声道歉:“对不起……”
他的道歉,让她心更痛,哭得更惨了。
怀里的女人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哭得泣不成声,但她吻着他,小手环抱着他。
他是个王八蛋,但她又在他怀里了。
风雨变大了,将两人都淋得湿透,可他一点也不在意,他只是紧抱着她,然后在她终于不再哭得那么厉害之后,牵握着她的手,离开那条暗巷。
她不曾再反抗过,她让他牵着,甚至不曾问他要带她去哪。
那一夜,雨下得很大。
他在路上招了一辆计程车,带着她到了一栋老旧的公寓,上了楼,推开其中一扇房门走进去。
他帮她洗澡洗头,替她擦干身体、吹干头发,给了她一件他的T恤穿,然后让她坐到床上。在街上崩溃大哭之后,她一直好安静,他只随便套了件运动裤,然后替她倒了一杯热水,她没有拒绝,她很快就喝完了。
坐在他床上的女人,双眼又红又肿,她穿着他的衣服,长发披散着,看起来就像个孩子。
他替她再倒一杯热水,她没有看他,只是接过手,然后盯着手中冒着氤氲白烟的水杯。
看着她那垮了双肩的模样,他忍不住,又再和她道歉。
“对不起。”
她咬住了唇,深吸口气,然后说。
“我不能……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我不想……”秀秀盯着水杯,哑声开口:“我不要和另一个女人分……我值得更好的……”
一滴泪,又落入了那杯水中,噗通一声,兴起一圈涟漪。
他真的是很混帐,他知道;她确实值得更好的,他也晓得。
只是他真的无法让她走,他需要她。
所以,即使如此,他还是哑声开了口。
“屠欢不是我的未婚妻。”
他低沉的声音,回荡一室,她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秀秀无法置信的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他凝望着她,一脸的抱歉,沙哑的开口:“她和我一样,是红眼意外调查公司的员工。”
她像个玻璃女圭女圭一样,动也不动的瞪着他,就连呼吸都忘了。
他担心的在她面前蹲跪了下来,抬手抚着她苍白的小脸。
蓦地,她整个人一震,往后瑟缩。
“不要……”
她的拒绝,让他僵住,心头紧缩。
下一秒,热泪突然从她的眼眶中滚落,她抖颤着唇,痛苦的盯着他,悄声哀求:“不要骗我……拜托你别再骗我了……”
她硬咽的话语,破碎的表情,眼里的痛苦,都如针一般,戳刺着他的心。
“我没骗你。”他喉咙紧缩,喑哑的道:“这里是我在红眼的房间,屠欢的在隔壁,但她应该还没回来。不过我们的办公室就在楼下,楼上这里是我们的宿舍,我不确定今天还有谁在公司,如果你想,我可以把还在公司里的人叫醒,你可以自己问。”
她以手背捂着唇,泪眼蒙胧的看着他。
她好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好希望这一切都如他所说,她应该要走出去查看,去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是……
她好害怕,怕他又骗她。
泪水又落下一串,浸湿了她的胸口。
他能看出她的痛苦和挣扎,情不自禁的,他抬手想安慰她,想将她拥入怀中,却又怕遭到拒绝,最终只能将手握成拳头,搁在她腿侧,凝视着她哑声解释。
“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订过婚,屠欢确实是我的青梅竹马,但她就像我的姊妹,她从来没把我当男人看,我也很难把她当女人看,她会说我是她的未婚夫,只是因为我们在出任务,你妈的服装秀排演遭人破坏,所以我才会和屠欢一起去参加今天晚上的酒会。”
她确实听说过那些事,但——
“我以为那些只是意外。”秀秀怀疑的看着他,喷咽着说。
“那不是,所以你妈才私下请了我们调查。”莫磊深吸口气,直视着她的眼,嘎声道:“在今天之前,我被强制休假,直到下午才临时被叫去帮忙,我不知道周莉馨是你母亲,我不知道你会在那里,否则我不会答应扮演这个角色。”
她喘了口气,含泪摇了摇头。
“相信我,我知道我很混帐,可我从来不想……”他将拳头握得更紧,喉头紧缩的望着她,说:“我不会故意那样伤害你……”
他的眼里,涌现教她渴望的柔情。
她咬着唇,无法承受的闭上泪眼,那让另一串泪水,再次滚落。
“对不起……”他再忍不住,抬手抚着她的脸,抹去她的泪。“我很抱歉……”
他的手是那么热烫、如此温柔,教她难以抵挡。
“那……为什么?”秀秀抬起泪眼,看着那跪在身前,近在眼前的男人,哑声问:“那天……你为什么要走?”
他微微一僵,难以言喻的痛楚蓦然浮现他眼中。
有那一瞬,她以为他又会再次保持沉默,可下一秒,他吸了口气,张开嘴,哑声开了口。
“因为你。”
她一楞,呆住了,却感觉他温柔的抚着她的脸,拭去她的泪,真挚的道:“你让我快乐。”
你让我快乐。
她让他快乐,所以他才走?这什么道理?
秀秀无法理解,傻眼的看着他,几乎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可是,眼前的男人是如此认真,那般严肃又痛苦。
“什么意思?”她听见自己问。
他凝望着她,舌忝着干涩的唇,喉结上下滑动着。
她知道这很重要,她不曾看他如此紧张过,他不自觉绷紧了身体,她看见他张开嘴,试了一次,然后又一次,才有办法发出声音来。
“我……有个弟弟……”
他的声音很沙哑,好小声,像是被硬挤出来一样,好像光是要讲出这句话,就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她不由自主的屏住气息,看着他。
他凝望着她,深吸了口气,才无比艰难的开口再道:“他……叫莫光……”
那么多年了,他终于说出来了,那个名字。
“阿光……”他嘴角有些扭曲,几近苦笑的让那熟悉的字眼在舌尖滚动。“阿光……我是阿磊……他是阿光……”
莫名的心酸在胸中翻滚,让热泪上涌。
他苦涩的牵扯嘴角,看着她,告诉她。
“阿光和我,我们是双胞胎……”
双胞胎?
秀秀楞了一楞,好难想象,眼前这英俊的魔鬼,会有两个。
他舌忝着唇,困难的再道:“从小我们做什么都在一起。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从来就不需要照镜子……我是他的镜子,他就是我的镜子……我们会互相提醒对方衣服有没有穿好,头梳了没,偷吃完之后,脸上是不是还有没擦干净的痕迹。我们一起恶作剧,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和人打架,一起被处罚……”
像是想起那些年和兄弟一起胡闹的时光,他的表情变得复杂,有些像是在哭,又有点像是在笑。
“我们胆大包天,做起事来无法无天我们是家里的捣蛋鬼、学校中的小霸王……我们很像,但是还是有些不一样,比起出去玩,我更喜欢待在家里看书,但他在家里待不住,与其待在家,他宁愿出门去踢球、去游泳……年纪越大,我们的差异越来越明显……那本来不是问题……我们不可能一直一样,我们知道……国中时,我们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想和海洋、阿震学写电脑程式,他打算去欧洲踢球……但是……”
说到这里,他像是无法承受的闭上了眼。
她看见他又吸了口气,再吸口气,像是胸中有无法压抑的疼。她能看见他收回了在她脸上的手,握紧了双拳,能感觉到他身上辐射出来的痛。
那么痛。
他紧抿着唇,下颚紧绷,英俊的脸庞痛苦的扭曲着。
他看起来那么难受,无法自已的,秀秀伸出手,抚着他僵硬的脸。
那一瞬,他屏住了呼吸,有那么一秒,他几乎像是想要退开,她可以感觉到那份挣扎,但他没有,他只是再吸了一口长气,才抬起那满布罪恶厉的眼,看着她坦承。
“他死了。”
嘶哑的字句,滚出他的唇瓣。
“我害死了他。”
他死了。
秀秀气一窒,震憾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害死了他。
他说,美丽的蓝眸里满是伤痛。
简单五个字,震耳欲聋的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天啊……
她没有办法想象,她知道发生了很糟糕的事,但不知道是这样的。
他的兄弟死了,那个双胞胎,那个和他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长大的兄弟——
死了。
难怪她从来没听他提过,难怪提起他的家人时,总是会有奇怪的停顿,难怪他那么想念他的家人却连放假也不回家。
忽然间,觉得好难过、好难受,她没有办法不为他失去的感到伤心,无法不为他经历的觉得难过……
情不自禁的,她将手中的水杯放下,朝他伸出双手,将他拥入怀中。
莫磊跪着,坐在自己的后脚跟上,感觉她跟着跨坐上了他的腿,只为拥抱他、安慰他。
因为她温暖的拥抱,他湿了眼眶,不由自主的颤抖。
他的反应,让秀秀心好痛,她收紧了双臂。
终于,他情难自己的抬起双手,环抱着她,像溺水者抓着浮木一样,紧紧拥抱着。
“发生……发生了什么事?”她听见自己开口,感觉好虚弱。
他将脸埋入她如云的秀发中,沙哑的说:“我们国中毕业的那个夏天,他要我和他一起去环岛,庆祝毕业,他说。我以为他是八月才要去,所以我说好。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打算毕业那天就出发,我不愿意,我手中的程式还没写完,我还需要一个星期。那天下午,我们大吵一架,打了起来他跑了出去……”
她可以感觉到,他滚烫的泪水,湿了她的肩颈,他将她抱得好紧,喑哑的说:“我知道他会去港口的堤防生闷气,他每次都这样,我以为他气完了就会回来,所以我没去找他……但他一直没回来……我妈恼得直碎念,因为台风快来了,她一直打他的手机,想叫他回来帮忙做防台准备,但他没接。我还是觉得他在闹脾气,他不接电话让我更生气。快黄昏时,我才开始觉得不对,那天浪很大,打在堤防上有七八层楼高,我觉得很不安,骑着脚踏车到港口……”
莫磊喉头一梗,顿了一下,方道:“我看见他的单车倒在那里,但海巡队员也在那里,还有救护车,有个浑身湿透的人包着毛毯坐在车尾,颤抖着。我一问之下,才知道,阿光救了落海的钓客,自己却被疯狗浪卷落海,失踪了……”
即使事隔多年,他依然清楚记得自己听见这个消息的感觉,那种血液像是在瞬间被人抽干,浑身无力的感觉。他记得自己冲上堤防,却被人在半途拉住,他记得自己打倒了好几个大人,记得他被人压倒在地上,记得爸赶来了,耿叔和海洋叔叔都来了,记得老妈下车听到消息时,那张惨无血色的脸。
“他泳技很好,比我还好。他不可能就这样死掉,他在海上,我知道。我想去找他,我们有船,但港警不让我们出海……台风要来了……浪大大、风太大了……我爸和叔叔他们不顾警告,坚持要出海找他,他们甚至用尽了关系,弄到了一辆救难直升机,可是天黑了,要找的范围又太大……那天晚上,风雨越来越大,台风来了,妈不准他们再找下去,坚持要他们回来……那是十七级的强烈台风,她哭着求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