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来,秋过,然后冬至。
那一年,时光漫长的宛如已经凝结停止。
但是,世事不断在变幻着,曾经的新闻,没多久就变成旧闻。
山脚下老旧的商店里,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的毛帽,采买着几样简单的蔬果、干粮与罐头,最后在杂志架前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些杂志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一本也没有拿就结帐走了出去。
门外,片片的雪花正在飘落,昨天夜里,这地区就已经开始下雪,他下飞机时,世界早已被染成一片银白。
他将采购的东西搬上车,打开小货车的车门坐了上去,把车开出那简陋的停车场,驶向往山上的路。
山路蜿蜒向上,刚开始还有几户人家,可没多久,建筑物就已完全消失,就连路上对向的车,也没再遇见过一辆,他继续在雪中往山里开,方向盘在他手里轻松的转动着,三个小时后,他转入一条更小的路,才终于在小路尽头的木屋前停了下来。
天色变得比刚刚更暗,他知道很快就要天黑了。
他把购买回来的东西搬下车,踏着开始堆积的白雪走进屋里。
屋子里比外面温暖一点,至少隔绝了风雪,他走到厨房,放下采买回来的食物,然后出门去搬更多的柴火进来。
等他忙完时,夜晚已经降临。
沉重的疲累感,爬满全身上下,他很想直接躺上床,但来的路上,他听过广播,知道这场雪会下上好一阵子。
他月兑去外套,摘下帽子,将壁炉里的火生起,随便拿面包夹了罐头火腿,瘫坐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他其实没有胃口,这东西也不好吃,但他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一半,然后才放弃再进食。
好安静。
看着壁炉中那开始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不自觉叹了口气,缓缓月兑掉长靴,拿毛毯包裹住自己。
窗外的雪静静的飘,整个世界像是变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应该要去床上睡,但最近他不是那么爱躺床上。
好笑的是,很久以前,他总是想着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拥有自己的一张床,一定要好好的睡在一张床上,而不是地上,可是那些日子改变了他。
当他真的有能力拥有自己的床时,他早已失去了好好在床上放松睡觉的能力,即便是在远离人烟之处,丁点的声响,就会让他惊醒过来。
他唯一真正有好睡的时候,是和屠欢在一起的日子。
罢开始他不知道为什么,然后才领悟是因为他知道她会守护他的背后,她让他安心,知道自己可以真正放松的睡觉。
而自从离开她,每当他躺上床,他总会想到她和他共度的那几天,想到跨年的那一夜,想到她始终和他交握的手,想到她温暖的身体,想到她发上的香。
那一切,只让寂寞更加鲜明,总教他忍不住会想去看她,可他深深记得上回的教训,记得她面无血色、气若游丝躺在床上的样子,记得她温热的血浸湿了他的双手……
八个多月了,她再也不曾出现在报章杂志或新闻媒体里,就连网路上也没有了她的消息,她完全退出了模特儿这一行。
他清楚,那是因为她背上的伤。
每当他躺在床上,午夜梦回时,他总会因恶梦而惊醒,却再也不是因为旧时的梦魇,而是因为梦到自己不曾来得及救她,只能看着她在那黑暗的长廊,或在那肮脏的地牢,因为血流不止、伤口溃烂发炎高烧不退而死。
所以,他再次远离了睡床,宁愿睡在沙发或地板上。
他很久以前就学到了,睡得不舒服,梦就不会那么深,比较容易清醒过来。
火焰吞噬着柴火,将那些木头烧得通红,他看着它们,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闭上眼,让那热源包围他始终觉得冰冷的身体。
但最近,即便生了火,他依然感觉像是永远都不会再温暖起来。
寒意,像是透进骨子里落地生根,再也不会离开。
不自觉的,他握住了脖颈上那条她送的项链,项链的坠子,不是什么高级的宝石,只是颗黑色的石头,但它握在手中的感觉很好,是她陪亲戚的小孩去海边玩时捡的。
他记得那一天她拍了张照片给他,照片里阳光普照,蓝天与大海连成一片,地上有着各色的石头,她摊开了手掌,手心里放着的就是这颗石头。
她将它捡了回家,在上面打了洞,绑上皮绳送给他。
即便那一天他不在那里,也从来未曾到过那个地方,但恍惚中,他却几乎能听到浪花拍打着石头,听见她的笑声,听见她呼唤他的名字。
然后忽然间,他惊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人还在木屋里,而屋子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壁炉里的火仍在烧,但他依然觉得好冷好冷。
阳光、蓝天、大海……还有她……都只是幻觉……
忽然之间,一切变得如此难以忍受,等到他发现时,他已经起身走上前,再一次的把那个在壁炉旁的东西插上了电源。
下一秒,它亮了起来,散发着五彩的光芒。
他坐在地板上看着它,感觉好了一点,真的好很多,而且这里更靠近壁炉,也比较温暖。
他舍不得离开,所以继续坐在那里,将毛毯拉紧,伸手调整上面的小东西,假装自己还在那栋纽约的公寓,还生活在那七天的奇迹里。
他一直坐着看它,彩色的霓虹不断变幻,看着那些缤纷的色彩,他终于能够稍稍放松下来,裹着毛毯躺下,闭眼睡去。
远远的,女人下了车。
“需要我陪你吗?”男人问。
她摇摇头。
男人看着她,再次提议:“你知道,你其实有别的选择。”
这话教她为之莞尔,不觉露出微笑,过去这些日子,不少人和她暗示或明示同样的事情。
“如果有需要,我会告诉你。”她看着他温柔的眼睛说。
男人朝她伸出手,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勤哥,谢谢你。”她说。
“不客气。”他笑着亲吻她的额头,然后放开手。
她又用力抱了他一下,才笑着转身走入那条小路,穿过森林,朝目的地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男人轻轻再叹口气,然后开车离去,只是他刚开出一小段距离,就熄火停车,走入森林,爬上山坡,没有多久,很快找到另外两个男人。
即便雪仍在下,他们还是很快弄好了一个还算舒适的窝,这个地点视野良好,风景秀丽,能清楚看见下方的木屋。
那个比他还要高大的男人,把一杯热饮递给了他。
他将热饮接过手,在男人身旁坐下,没有多久,另一个女人从另一头出现,看着他们三个,她好气又好笑的问。
“告诉我,如果不成你们打算怎么做?打昏拖回去?”
三个男人很有默契的同时看着她,一起保持着沉默。
天啊,他们还真打算这么做!
女人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只能无言的跟着坐在一旁,盯着那不远处的木屋看。
真是的,她希望那家伙识相一点,否则她真的不知道屠家父子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亏她以前还觉得大猩猩很夸张呢,现在看来,大猩猩真的明理多了,他了不起就是暴跳如雷的叫嚣两下而已,哪像身边这三个。这就是会叫的狗不会咬人,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吧?
这念头让她忍不住想笑,然后最高大的那个男人递了热饮给她,另一个给了她暖暖包,还有一个则给了她一排巧克力。
很快的,她的心情好转起来。
不一会儿,平常最安静的那个,掏出了一副扑克牌,那真的很好打发时间,尤其是她总是会赢的时候。
好吧,她想他们父子三人也不是那么疯拄,大概只有一点点疯狂而已。
她一边和他们打牌一边开口问:“你们确实知道绑架是犯罪行为吧?”
“那不是绑架。”发牌的那个男人头也不抬,只用他粗嗄的声音,淡淡道:“我们只是带他回家。”
闻言,另外两个男人都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胡扯。”
女人轻斥一声,可虽然这么说,她还是也忍不住苞着笑了。
白雪轻飘飘的落下,木屋的烟囱冒着白烟,玻璃窗内透着微光,看起来莫名温暖。
断断续续下的雪,慢慢在地上堆积。
女人踩踏着白雪,在黑夜中前进,除了眼前木屋透出来的光亮,这附近没有任何光源,也许她应该要打开手电筒,但她担心会惊动屋里的男人。
因为紧张,她的手心有些汗湿,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看见自己从口鼻吐出来的气息都化成氤氲的白烟。
好不容易,她桌到木屋前。
一辆小货车停在屋外,下午她曾远远的用望远镜看他开着这辆车离开那间店。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冲过对街,将他给拦下来。
这男人下定了决心离开她,他滑溜得像条鳗鱼,即便是在密闭的房间,她都不确定她能逮住他,在任何开放空间拦阻他更是件蠢事。
她比谁都还清楚这件事,所以她等,耐着性子,等他回到这里,等天色暗下来,然后才过来。
纵然如此,她还是很紧张。
屋子里好安静,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里面。
她听不见丁点活动的声音,她深吸口气镇定自己,他一定还在里面,白雪掩盖了她前进的声音,而几分钟前,她已经请阿震哥帮忙把他的监视保全系统都关掉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二哥帮忙复制的钥匙,悄悄伸进门锁里,用最慢的速度转动,轻轻的,它响了一声。
黑夜里,那轻响感觉好大声,她不自觉屏息,害怕会惊动到他,但屋里还是没传出声音。
她推开门,飞快闪身进去,无声无息的把门关上。
屋子里,有木头燃烧的味道,当她关上门转过身来时,只看见一室的缤纷。
有那么一瞬间,她愣住了。
壁炉里的火静静的燃烧着,她知道他生了火,她看见烟囱冒着烟,但她没料到其他的,没料到那个在壁炉旁,不断变幻闪烁,散发着五彩光芒的圣诞树。
她压着心口,震慑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棵树很小,是个塑胶做的便宜货,只有一百公分高,他把灯挂了上去,插上了电源,整个人裹着毛毯,侧着身体,蜷缩在它前方。
他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彩灯,但还是有许多彩灯的光芒散落映在墙上与天花板上。
她认得那棵树,那是她在纽约买的,她不知道他将它带了回来,还组装起来,他明明对圣诞节很无感的,但他却睡在那棵树下。
镑色的LED灯,间错交杂着熄灭再亮起,将一室点缀得色彩缤纷。
男人裹着毛毯躺在那里,背对着她,呼吸轻浅。
穿着靴子,她掏出手枪,悄无声息的走过去,绕到他面前。
五彩的灯光洒落在他疲倦的脸庞。
他累了,她知道。
这该死的男人才刚刚飞越了大半个地球,潜入另一处豪宅作案。
她应该要痛揍他一顿的,她现在还是想,但这男人像个流浪的小孩一样蜷缩在圣诞树旁的悲惨模样,真的让她狠不下心来。
他瘦了,还剪了头发,虽然这样让他的脸完全露了出来,但本来就有些棱角分明的脸庞,看来却更加立体。
沙发旁的小几上,有着吃剩的火腿罐头和面包,那东西难吃得要命,对她来说那根本算不上是食物。
这男人明明很挑食的,而且他根本不缺钱,她不知他把自己搞得这么悲惨是为什么,长期吃那种难吃的东西,他不瘦才有鬼。
恼怒和心疼在心中交错成复杂的情绪,最后她还是举起枪对着他,张嘴叫唤他的名字。
“杰克。”
他几乎在瞬间就清醒过来,没有起身就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她没给他机会,迅速抬脚踩住他拿匕首的手腕,那把匕首眼熟得很,还是她送他的,教她看了又气又恼。
“别动。”她将枪口抵着他的脑袋,凶狠的说:“你敢动试试看。”
一看见她,他就愣住了,完全没有试图再反抗。
她从腰后掏出手铐,铐住他的手腕,然后再铐着沙发的椅脚。
他呆看着她,一脸的傻。
确定他不能轻易开溜,她收回手枪,瞪着他讥讽的问:“你真的叫杰克吗?还是我应该叫你希闵?”
那个名字,让他僵住,像被戳了一刀。
“希闵不是我的名字。”他哑声开口。
“那个变态叫你希闵。”她瞪着他,把外套月兑掉扔到一旁,冷声说:“对他来说,你就是希闵,不是吗?”
“那不是我的名字。”他脸色苍白的坚持着。
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月兑去沉重的长靴和袜子,扔到一旁,冷冷的道:“我听说的不是这样。”
心头一寒,他握紧了拳头,哑声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你说呢?”她看着他。
他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