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男装的万浣岁背著个小包袱,大摇大摆朝著门丁出示她的腰脾,轻轻松松的进入了西冷藏书楼。
她立刻积极的展开寻人任务,逢人就问:“请问有没有瞧见孙左相?”
没有人理她!
大部分的人甚至连头都不抬,只发出嘘声赶她,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搞什么呀!这群书呆子连乐於助人都不知道,能做什么大事我才不信!”
得不到帮助,她只好自立自强,穿梭在藏书楼近百个房间里找人。
在扑空了十三个只有书没有人的房间之后,她的腿酸得不得了,但她还是不死心的进入另一间塞满了书的暗房间。
“看样子这里也没有。”
她稍微的看了一下,随便喊了一声,“有人吗?好,又没人!”
她靠著书架,一边抱怨,一边槌槌自己的腿。
“累死了!这什么鬼地方,转来转去都是书?”
她靠在书架上,书上的积尘和房里的霉味,使她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
不幸的事发生了!
万浣岁那惊天动地的喷嚏使她的背猛然往后急靠,重重的撞在书架上,於是书架往后就倒,连带著架上的书哗啦哗啦的全掉了下来,几本还砸得她满头金星。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第一个书架倒了之后,连带又撞倒了后面的书架,就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个撞一个、一个压一个,才一转眼,排成圆圈型的书架已经全倒,所有的藏书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
书架全倒,於是中间那个人便清楚的呈现出来。
他穿著水蓝色儒衫,手里握著一卷书,一脸惊讶的看著她。
漫天的尘土飞扬,鼻子过敏的万浣岁猛打喷嚏,眼中因为这阵灰尘而充满泪水。
“哈啾!炳、哈啾……”万浣岁虽然狂打喷嚏,但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孙立明。
难怪人家要说皇天不负苦心人了,她要不是打喷嚏弄倒了这堆书架,也不会知道孙立明就在这里,说不定还会傻呼呼的继续往下一间找去。
“你……”孙立明一脸愕然的看著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年轻书生。
万浣岁连忙抢著说:“那是不小心的,绝对不是故意的,有没有伤到你?”
她可不希望让孙立明有不好的印象,这样她的图谋可能会泡汤。
她说著,一边从书架上爬过去,踩过小山似的书堆,高兴的去到他身边。
“我没有受伤,只是吓了一跳。”
从来没有人在藏书楼里,干出把整间书架推倒的事来。
因为每个人都把这里当圣殿,说话都小心翼翼的,更别提行动,更是加倍小心。
“孙大人,你这里脏了,我给你拍拍。”她一边说,一边蹲下来,殷勤的帮他拍拍沾了灰尘的下摆。
对於她明显的讨好,孙立明显然有点不领情,“不用了,不麻烦你。”
“不要紧的,一点都不麻烦。”
她猛然站起来,刚好孙立明弯腰要拉她,於是她的头顶就撞到他的下巴。
他闷哼一声,往后一退,却被后面的书架绊倒,仰天倒下,砰的一声摔在书堆……
“孙大人,你没事吧!”万浣岁大惊,连忙伸援手,可是她却一脚踩上一本书,整个人往前一滑,重重的压在孙立明身上。
他又是闷哼一声,“本来没事,现在有了。”
罢刚那一撞,害他咬破了嘴唇,他尝到了血的味道,又摔了那一跤,差点没把裂成四半,最后再被这小子这么猛力一压,也真够他受的。
他觉得左胸一阵疼痛,呼吸说话时更加明显,八成是给压断了肋骨。
万浣岁连忙爬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要不要紧?你流血了!我给你擦擦!”
她赶紧掏出手绢,急著要帮他擦嘴角的血迹,可是手绢却跟装了碎银的荷包缠在一起,她用力的拉扯,没将两者分开,反倒将荷包从怀里扯出来,
只见荷包往前飞,飞呀飞的落到了孙立明的眼睛,於是他有了一个黑眼圈。
“呃……”她拿著手绢呆立著,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这,也是个意外。”
“好了,你不要动。”孙立明的声音难得的带了些火气,“我已经要开始以为你是来刺杀我的了。”
“不是呀,我怎么会是来刺杀你的?”她一急,连忙解释,“好好,我离你远一点,你慢慢爬起来。”
她边说边后退,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一张方几上摆著一盏照明用的油灯。
“喂!”孙立明急道:“小心后面……”
他话中的急切吓了万浣岁一跳,还以为身后有什么怪东西,於是急速的回身,却一脚踢在几脚,方几上的油灯一个摇晃,直接落到书堆里,立刻窜起了一阵火光。
孙立明叹息著说完他的话,“后面那盏油灯。”
“火呀、火呀!”万浣岁连忙用脚去踩,尖声道:“失火啦、失火啦!”
“我看见了。”他用手压著胸口,忍著疼痛站起来。
藏书楼是木造建筑,藏的又是易燃的书籍,因此每个楼梯口都备有简易的水龙和装满水的桶子用来救火。
而他该做的,就是在火势没扩大之前,把灭火设备拿来灭火。
“有火呀!你不要过来,小心烧到,让我来处理。”万浣岁一看脚踩不熄火,急道:“快点把你的衣服月兑下来!”
“你给我让开!别挡路!”看见火势加大,孙立明也急了,也管不得什么礼貌就对著她吼。
“你再不快点月兑衣服,火就要烧开了!”她不由分说,用力剥下他的外衣。
孙立明为了赶紧月兑身去拿水龙,只好任她将他的外衣剥走,但他心中仍不免奇怪,“干么不月兑你自己的?”
他忍著左胸的疼痛往外冲,还不忘扔下这句。
“当然不行!”万浣岁女敕脸微红,嘀咕了一声,“我可是女孩子,怎么可以月兑衣服?别开玩笑了。”
她抓著衣服用力的打火,谁知道衣服却烧了起来,火星四散,蔓延到旁边的书堆。
书架堆倒的圆圈,刚好形成一道完美的火圈,她被困在中间啦!
“完蛋了!”
烟雾弥漫她的眼,呛著她的鼻,她开始想著她最后的遗言该说些什么。
“娘!我应该老老实实去找枪手,不应该偷懒想要找靠山的!”
火光之中,一个人冲了进来,劈头就朝她泼了一大桶水,跟著一件湿透的衣服就罩在她身上。
孙立明跟著钻进来,两个人一起顶著那件湿衣服,这时万浣岁才发现,他是光果著上身的。
她叫了一声,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应该离他这么近,赶紧跨了几步拉开距离。
“我们得冲出去!我喊一二三就冲!”
“好,你先,我跟著!”她七手八脚的把湿衣服推开。
“你想让头发烧起来吗?快点过来这底下!”早知道他出去拿水龙会让火势大成这样,他一定不出去。
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这位仁兄到底是做了什么,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她还是犹豫,“可是我……”
“还不快出去!”孙立明大吼一声,直接将她半拖半拉的抓到旁边,伸手揽住她的肩,另一手则是抓著湿衣服。
“可是火没灭!”
“救不了了!好,一二三,跑!”
那一刻对万浣岁而言,所有的动作都慢下来了。
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有个英雄冲入火线,带著她离开烈焰冲天,保住了她的一条小命。
所有的人也被火光吓到,纷纷提了水桶和简易水龙冲来灭火。
孙立明这时候也没空管万浣岁,一把她拉出火场就指挥救火,在众人一阵慌乱和忙碌中,他的冷静实在让万浣岁好佩服,而且他还在火势那么大的时候,冒险冲进来救她。
她看著他的身影映在火光下,心中渐渐的升起了一股感激揉和崇拜的心意。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失火?”
“不知道!先救火再说了,唉,火这么大,春耕小楼恐怕要全毁了!”
这几句话钻进万浣岁耳里,她猛然想到一件很恐怖的事。
当火灭了之后,孙立明总会想到要追究责任吧?
一想到这,她忍不住头皮发麻,悄悄的把脚往后挪了几步。
出入口都是来救火的人,她没办法不引人注意的从那离开,因此她的选择只剩一个——翻墙落跑。
“没人注意我,很好。”她继续小心的往围墙边移动,根据她的估计,她可以踩著假山翻上围墙,然后一路逃之夭夭。
当她踩在假山上,正准备翻上墙头时,不幸的却被注意到了。
“你干么?危险,快下来!”
这声呼喊引起了孙立明的注意,他一回头,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那个罪魁祸首正打算开溜!
他一向不欣赏这种不负责的举动,於是他立刻追上去,而万浣岁已经坐上了墙头,他用力一抓,抓住了她的左脚。
她大叫一声,用力的踢脚,“放开我!快放开我!”
她一点都不想坐牢呀,而且一定没人会相信这是意外的。
“下来!否则有你好受的!”没有人可以毁了春耕小楼,跟著拍拍就走的。
“我不要!”
她用力一踢,鞋子离脚而去,她也顺势掉到另一边墙下。
孙立明没有防备,往后一仰差点摔倒,等他站稳的时候,手里只剩一只鞋,而那个闯祸者早已逃之夭夭。
孙立明从来没这么火大过,他用力捏著那只鞋,手里却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鞋子里似乎有东西,他伸手去掏,掏出了一堆白花花的东西。
“棉花?他在鞋子里塞棉花?”
“我从来没看过你这么生气。”
李旭和带著一脸充满兴趣的表情,开开心心的在孙立明屋子里闲晃。
他都还来不及回话,梅书就非常生气的说:“六皇子,你不知道我家少爷差点被烧死在里面!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真希望快点抓到他,重重的责罚一顿,最好是斩首示众!”
“要不要那么严重呀?”李旭和笑著说:“不过烧了一栋楼而已。”
“重点是少爷在里面呀!”梅书气呼呼的说著。
她不喜欢有意外,也不喜欢事情超出她掌握的范围,自从春耕小楼烧了之后,少爷大概受了惊吓,很多以前他会接受的安排,现在都拒绝了。
像是她出了好多抓犯人的好点子,可是少爷总是说不用、不用。
她从来没尝过她的建议不被少爷采用的滋味,最近却老是碰软钉子。
这一点梅书相当不习惯,并且生气的把责任归咎在让春耕小楼失火的犯人身上。
“我没有事。”孙立明微一皱眉,“你帮我沏壶茶过来招待旭和。”
“好,我马上去。”梅书一听到少爷交代,立刻又觉得自己重要起来,连忙跑出去支使别人。
“好丫头。”李旭和不知道是称证还是讽刺,笑著说了一句,“什么都管。”
“那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能少费点神。”
梅书聪明,办事俐落,跟在他身边的这些年来,一直把他的生活起居照顾的很好。
“你还好吧?我听说你断了两根肋骨,可惜伤势没再重一点,否则铁定能让许多人打消嫁你的念头。”
“哈哈,不好笑。”他说著,打开一个箱子,“你看看。”
李旭和好奇的伸手去拿,疑惑了一下,“男人的鞋子?原来你有这种毛病,哎哟……怪噁心的。”
难怪对任何女人都没兴趣,该不会是只欣赏男人吧?
这么想来,常常跟他混在一起的自己,好像有点危险,於是李旭和连忙退了几步,以示安全。
“你想太多了。这鞋子我从那人脚上抓下来的。”
“你这完人还真不是盖的!人家放火烧了你的藏书楼,你不计较就算了,居然还收藏他的鞋子?”
孙立明立刻反驳,“我只是收著,并没有藏,你搞清楚,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再说这鞋子里有古怪。”
他好奇的接过来看,“有什么古怪?这尺寸倒跟我差不多,脚大的人应该不矮。”
“错了。这鞋子的主人很矮。”他比划了一下,“大概在我胸前。”
“是吗?”这时候他也注意到了棉花,奇怪道:“怎么塞了这么多棉花?”
“我想是因为鞋子太大。”孙立明说道:“这是个女人,而且我大概知道到哪里找。”
当初对他的熟悉感,在怀疑他可能是女人之后,有了答案。
他的确看过她,就在求子庙的石阶上,他当时还惊讶於她跟柳丽色的相像。
她跟钱富贵的女儿站在一起,应该是朋友吧。
钱富贵热中拉拢朝廷命官,他在盛情难却之下,参加过几次他的晚宴,但对那些饮酒作乐的场合实在是兴趣缺缺,所以后来都藉口公事繁忙推拒。
那少女当时回头对他一笑,让他印象非常深刻。
“你知道?那怎么还不去抓人?”
孙立明神秘的一笑,“因为我想自己逮到她。”
“别说你宽宏大量的不想追究,打算放她一马,你可是被毁了一栋楼和许多珍贵的藏书呀。”
“我是打算让她赔呀,只是用别的方法。”孙立明又是一笑,“不过,得要你帮我才行。”
於是,他在他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
李旭和露出了半信半疑的表情,“行得通吗?”
“试试看就知道了。”他信心满满的说。
史秀才正在家里发飙,他已经气到神智不清,只想掐死万浣岁的地步。
要不是竺昭均抓著,他的双手一定已经在万浣岁的脖子上摇了。
“我早说过,借给你一定会出事的!”他咬牙切齿的说,眼睛似乎都要喷火了。
她小声的说:“我已经说是意外了,你犯不著那么生气嘛!”
因为事情好像有点严重,所以她不好意思大声顶撞史秀才,因为她觉得事到如今,自己是有一点点责任。
而竺昭均也展开柔情劝说:“是呀,相公,小三也不是存心的,你就别这么凶她呀。”
“不是存心故意的不会让孙大人受伤,更加不会烧掉春耕小楼。”
没有存心要这么仿都这么惨了,那他真不敢想像如果万浣岁真的要使坏,会有多么凄惨。
“我就说了那通通都是意外,我真的控制不了。我有努力要救火呀,可是真的来不及嘛!”
她一脸委屈的说著,开始装可怜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算你运气好,没被当场逮个正著,否则你有九条命都不够死!”
这也算是谢天谢地吧,至少她人是安安全全的回来了,旁人也不会知道是她造成的混乱。
万浣岁吐吐舌头,破涕为笑,“那你不生我的气啦?”
“不生气啦。”竺昭均连忙说:“相公其实也是担心你嘛!听你说的惊险,我都捏了把冷汗,吓死人了。”
“我才没有关心她,我是怕她连累我。”史秀才伸手道:“还来!”
万浣岁疑道:“什么东西呀?”
他翻翻白眼,没好气的说:“我的腰牌呀!”
“喔。”她连忙在腰间模,模了半天,尴尬的笑了笑,“好像、好像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於是史家的屋顶再次被怒吼声翻开来。
可怜的万浣岁耳朵再次受累,可怜兮兮的承受史秀才毫不间断的责骂,连竺昭均都没办法说情。
可是她真的好累,天色都已经暗了,早就应该是上床睡觉的时间啦。
她好困喔,可是死人还在念经,她要是不乖乖听著,他的气是不会消的。
“万小三!你到底知不知道严重性?要是腰牌掉在火场,给人家捡到了,我就惨了。”
他激动得口沬横飞,不断的用手势来加强他的愤怒。
但万浣岁却不动如山的坐著,一副垂首听训的乖巧模样。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他一火,伸手在她肩头一推。
咚的一声,她的头直接撞在桌子上,却没让她从睡梦中醒来。
原来她早就呼呼大睡去了,过去的半个时辰,史秀才那天大的怒气,压根就没人承受。
“万小三!”他又是一声狂吼,“你这人……你这人……我真是受不了!”
睡功了得到这种地步,根本就是天下无敌嘛!
竺昭均强忍笑意,“相公,我早叫你别跟小三生气,这就是原因啦。”
她要是感到无聊就会昏昏欲睡,而这一睡得要睡到她姑娘开心,才会自动醒来,旁人怎么叫都没用的。
姊妹这么多年,竺昭均早就已经一清二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