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韵撑著阳伞,在温度偏高的站牌下等车。
她特地穿了秋吟最喜欢的白色麻绸洋装,配上一双低跟的细带凉鞋,这样的打扮使她看起来清秀月兑俗。
而宋沛蝶则是V领T恤加上一条超级合身的牛仔裤,踩著一双篮球鞋,浑身散发亮丽的青春气息。
“怎么这么热呀?”她一边用手漏风,一边往嘴里猛灌冰凉的矿泉水。
夏春韵恬静的一笑,“夏天要到了嘛!”
每个星期天,她都会固定到马里兰癌症研究中心探望她妹妹夏秋吟,今天刚好宋沛蝶没事,就乾脆跟著她一起来了。
“车子怎么还下来?”宋沛蝶不断的抱怨著,“我都快被晒成人肉乾了。”
她最讨厌坐公车了,现在居然还要转车上山,真是痛苦呀。
“哪有这么漂亮的人乾呀?你耐心点嘛,上山的车班少,再等一等就来了。”
“我都快热死了,等不下去,这里一点风都没有。乾脆我们坐计程车怎么样?”宋沛蝶恳求的说:“拜托,我出钱。”
“你在这里站这么久了,有看到计程车吗?”平常她一定节省支出,会等到公车来为止。
可是今天宋沛蝶也来了,她不好意思让她等这么久。
她跟父母双亡的自己不同,沛蝶的爸爸是个知名实业家,妈妈是国大代表,她在家是个小鲍主,当记者跑社会新闻,她拿来当消遣。
宋沛蝶苦著脸,“没有,可是我受不了一直站在这里。”
“那我们走上去好了,如果运气好,半路就会遇到公车。”
“走上去?好吧,走著也有风,比站在这里好多了。”
於是两个女孩子开始沿著马路往山上走,这里属於高级住宅区,许多有钱人不喜欢城市的拥挤,通通跑来这里置产,弄得这里到处都是别墅豪宅。
“对了,我问过我爸,九阳地产开发公司是属於炬阳联合集团的子公司,他们收购你们那排公寓,要改建成联合式高级住宅,听说一户补偿金有六百多万耶。”
“哪有!”夏春韵猛摇头,“乱讲,协调会开了好几次,最高才拉到四百万而已。”
那个地段虽然不是顶好,但好歹也是在闹区的小巷子里,她一直觉得四百万对所有人来说太少了。
“那就奇怪喽,难道他们小气装大方?”宋沛蝶耸耸肩,“这个不管,反正你又不打算卖。”
“说的也是。”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卖的。
“可是你要小心,九阳的经理好像跟黑道有挂勾,你最近这些麻烦说不定都是他找人干的,而且据说这个案子是炬阳的总经理推的,他底下的人一定不敢不把事做好。我爸说炬阳的总经理做事很狠,砍起人家的脑袋一点都不手软。”
夏春韵烦恼的皱起眉,“我有去报警,最近我常接到恐吓的骚扰电话,很烦。”
“早就该这么做了!”他们用了那么多卑鄙的手段,就是要逼春韵搬走,她想到就生气。
“可是警察抓不到现行犯呀!”夏春韵无奈的说:“拍照、录音有什么用,又证明不了是九阳地产做的。”
“这可真是伤脑筋,春韵,无论如何你还是要小心点,你一个人住在那里,我很担心,不如我搬去跟你住?”
一路伴随著走来,宋沛蝶对於好友遭逢剧变及接踵而来的所有事,感到同情又心疼,念大二的时候,一场车祸无情的夺走了春韵父母的性命,妹妹则被抛飞出车外,脑部重伤成了植物人。
她只好休学,坚强的撑起照顾妹妹和维持生活的重责大任。
而保险公司所理赔的钱,她全花在秋吟身上,并将她送进最昂贵的马里兰,那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癌症研究中心,从先进的医疗设备到人性化的护理疗程规画,加上一对一的照护,使得这里的安宁病房一床难求。
但由於秋吟并不是癌症患者,所以马里兰本来拒收,所幸她请爸爸动用了一点关系,才顺利的让秋吟入住。
春韵咬牙支付每个月昂贵的费用,因为她不愿妹妹有天醒来后,却因为疏於照顾而使得她手脚萎缩变形,浑身褥疮。
她坚持让妹妹进马里兰,是因为他们一对一的持续照顾,还有卓越的医师群与优秀的护理人员。
她相信昏迷中的妹妹得让最顶尖的医疗团队照顾,才有痊愈的希望。
“你要搬来跟我住?那连宋妈妈都得跟著搬过来了,我看还是算了吧!”
宋妈妈疼爱女儿是出了名的,才不会放心她家的小鲍主自己住外面呢。
“也对,我妈超烦的,跟她住你会发疯。”
“才不会。”她想到自己慈爱的妈妈,不禁有点羡慕沛蝶是个有妈疼的小孩。
她还不知道有妈妈天天在身边唠叨要记得吃饭,多穿件衣服,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不会?那随时欢迎你搬过来,让你体验我妈罗唆的功力。”
夏春韵忍不住好笑,“好哇,改天专程去打扰。”
她们一路说著,不知不觉也看到了马里兰癌症研究中心,那纯白色的建筑。
“谢天谢地,总算到了。”宋沛蝶将她一拉,兴匆匆的往前跑。
此时,一辆黑色宾士突然从研究中心旁边的道路冲了出来——
她们来了很多次,知道那是一条挂著私人产业的道路,平常没有车行进。
有一次她们曾经好奇的走上去,在最顶端的地方看见了一栋气派的豪宅,叫做柏翠山庄,两人不禁猜测会是什么样的人住在那里呢。
夏春韵吓了一跳,宋沛蝶也呆住了,两个女孩就这么无助的瞪著那辆车。
还好车工及时煞车,保险杆离夏春韵的膝盖只有三十公分。
宋沛蝶惊魂过后,张嘴就想骂人,驾驶座上的男人看来有点慌张的连忙下车。
“抱歉!抱歉!你们没事吧?真不好意思,我开太快了!”
夏春韵看他拚命道歉,也不是故意的,当然很快就原谅他,“不要紧,我们也有错。”
艾宣看著眼前这个轻灵飘逸的女孩,感觉她很有气质、很优雅,声音更是柔和好听,好像三月的春风。
“我们是行人耶!车子撞行人,行人当然没有错!”宋沛蝶凶巴巴的说:“你会不会开车呀?出巷道的时候不用减速、停看一下吗?撞死了我们,你赔得起呀!”
“对不起!”艾宣鞠了个躬,更加诚恳的道歉,“全都是我的错,真的非常抱歉。”
见他这么有礼貌又歉意十足,宋沛蝶也不好意思再大声,“算了,下次小心一点!”
“我会记得的,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
他又再次表达了歉意才上车,正当她们要绕过车子走开的时候,艾宣又跑下车。
“两位小姐,我疏怱了,居然没给你们名片。”他双手拿著名片,朝她们送过去,“如果你们之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联络我,我很愿意负责。”
夏春韵瞪大眼睛,而宋沛蝶也正看著她,她们都不大相信这世上有人这么“厚礼数”。
“不用了,你没有撞到我们,不要紧的。”夏春韵微微一笑,“不用这么自责。”
“对嘛!你会不会想太多呀?要是我现在回家心脏病发作挂了,你也要负责吗?”宋沛蝶傻眼,这人也未免好得太周到了吧?
艾宣诚恳的说:“请让我表示我的歉意,或许以后有能替你们服务的地方。”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他都说成这样了,夏春韵也不好意思再拒绝,於是大方的接受了。
宋沛蝶小声的和她咬耳朵,“他是不是想泡你呀?正常人会这么殷勤吗?”
“别闹了啦你!”
宾士车从她们身边开走,夏春韵自然的看著车子,透过后座的玻璃车窗,她看见了根本没奢望能再看见的人。
郁擎?!老天,她居然又见到他了!
看著他英俊的侧脸从她面前经过,惊讶得忘了呼吸。
“怎么了?眼睛瞪这么大干么?”宋沛蝶嘿嘿一笑,“原来你眼睛很利嘛!你也看见后座那个大帅哥啦?”
她点点头,看著他的座车离她越来越远,那个像童话般美丽的地方,会是他的家吗?
“真帅,又挺有个性的一张脸,不知道身材怎么样……”宋沛蝶陶醉的道。
夏春韵连忙看向始终握在手上的名片,一面是中文,一面是英文。
她看见一个很像横躺的地球,上面有两个弯曲的箭头像手一样的穿过的图案,这个标志她看过很多次。
在九阳地产的协调会上,他们准备的文件都有这个图案。
然后她看见炬阳联合集团几个大字,这才知道这个标志原来是母公司炬阳的。
那个人……叫艾宣。
他的职位是——总经理特助?
不、不会吧?!她连忙打断好友的陶醉,“沛蝶!你说我的屋子被收购,是炬阳总经理推的案子对不对?”
宋沛蝶点头,不明白她干么这么激动,“对呀。”
“那炬阳的总经理叫什么名字?”
“这我怎么会知道呀?”宋沛蝶感到莫名其妙,“很重要吗?”
她一愣,是呀,很重要吗?她急什么?这跟她有什么关联?
“不,不重要。”
夏春韵笑了一笑,随手将名片折成两半,在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她把它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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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是非常可怕的,它能在瞬间吞噬掉人们所辛苦建立的一切。
夏春韵一如往常的到花市批货,回到家之后,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栋烧得焦黑的公寓,跟充满她甜美回忆、抚育她长大的家是同一个地方。
她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这一定是在作梦,最残忍的恶梦!
她很快想到她上个月刚到期的火灾险,她还没有余钱续保,本以为迟个两个月不会有影响。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秋吟那庞大的医疗费用,也没了。
夏春韵很想哭,但是却哭不出来。
她不知道当一个人绝望到了深渊时,居然会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宋沛蝶这辈子大概从来没这么安静过,但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办法让好友不难过。
她只是搂著她,静静的站在火场前,看苦消防队员收水线、整理火场。
警察发现了助燃物的痕迹,表示这应该是人为纵火,直说好险这是空的公寓,还好没有伤亡损失……
夏春韵好想大声告诉他们,错了!
这公寓不是空的,她在这里长大,她跟家人所有的回忆都在里面,她爸妈对她全部的爱都收藏在这里!
这不是一栋空公寓呀,她的损失,也不是金钱可以估计的……
“春韵……我看你先到我家去吧。”
“不。”她坚定的摇头,此刻她心里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愤怒。
毫无疑问的愤怒。
这股愤怒把她血液里的疯狂引诱出来,“我只有一个地方该去!”
这是卑劣、龌龊需要受到强烈谴责的暴行!
她大叫一声,转身往巷口冲去。
宋沛蝶连忙追上去,“春韵!春韵你要去哪里呀?等我呀!”她看著夏春韵拦下一部计程车扬长而去,急忙冲到马路旁边不断挥手喊,“计程车!气死人,全都开到哪去了?”
真正急著要坐的时候,一辆都没有!
她拿出手机,迅速的拨了号码,“爸!是我啦,春韵出事了,你赶快来接我,我在她家这里,要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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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拦不住夏春韵像复仇女神般的脚步。
包何况那个看来很乖巧的秘书,她的阻拦不够有力,只不过ㄟㄟㄟ的喊了几声,夏春韵就已经猛然拉开门。
这个混帐经理的办公室她来过好几次了,最后一次他还对坚持不卖房子的她放话,要她小心意外。
她一眼就看见那个胖到满脸油光的杨经理,他因为她突然拉开门而转过头来,手里还拿著一份文件。
夏春韵二话不说,一上前扬手就打了他一个响亮的大巴掌,气到颤抖不已——
“你这个刽子手!你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吗?不!你不会知道的,你这种没有人性、没有灵性的腐败人渣,根本不会了解回忆对别人的重要性!
“你以为烧了我的房子,你就打败我了吗?没有那么容易,告诉你,我是不会轻易被击倒的!你永远都得不到我的房地契!我宁愿带著它们下地狱,也不会交给你这个败类!
“你可以派人来骚扰我、威胁我、恐吓我,烧掉我的房子,可是你永远也不会看到我让步,你永远也无法将我赶出我的家!”
杨经理挨了她一个耳光,气得脸色赤红,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婆子!你敢打我!”
他扬起手,夏春韵不闪不避,对他怒目而视。
“好了。”
这个冷淡的声音响起之后,夏春韵才发现这个胖子后面还有别人,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皮椅,面向著落地玻璃窗。
而另一个人则是一脸惊讶的看著她,夏春韵也很惊讶,因为这个人就是昨天差点撞到她和好友的人。
靶觉背脊有点凉意,她知道坐在那里的人是谁了。
“总经理,这个女人脑袋有问题,她到公司来闹过好几次了,我马上叫警卫把她赶出去!”
郁擎转过来,手上甩玩著一支钢笔。
他跟夏春韵之前几次见到的时候有点不同。
此时的他戴了一副细框眼镜,让他那种自信的神气之中,又多添加了几分温文的感觉。
夏春韵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又塞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了。
她觉得很可怕,这个人的属下做了这么可恶的事,他知道吗?知道吗?
郁擎看著她,似乎在等她开口,但她却一掉头,走得像她来时一样突然。
她安静的按下电梯,有人在她身后站定,电梯门打开,她从镜子里看见郁擎和艾宣。
她有点迟疑,但还是昂首走进去,转过身时接触到郁擎的目光。
她读不出他的想法,他的眼、他的表情都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有不被人看穿的本事。
苞著上司进入电梯的艾宣,按了地下楼层,又按了一楼,也安静的不说话。
夏春韵低头看著自己的鞋子,才注意到自己的裙子上沾到火场的余灰,黑了一大块。
她用手拍打,但不知道为什么,手才一动,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一直哭、一直哭,没办法压抑止住,她知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甚至是这个人面前哭。
可是她没有办法控制。
“不要哭。”郁擎开口。
他叫她不要哭的声音跟平常没有两样,既没有特别冷淡也没有特别的同情。
夏春韵咬住下唇,不让自己那细微的哭声继续发出来,她憋著气直到电梯打开,然后直接冲出去。
电梯门关上,继续往地下停车场下降。
“去查清楚。”
“咦?”艾宣问:“这女孩的事吗?”
“她对杨经理的指控,从联合住宅的案子著手去调查,弄清楚,尽快。”他交代。
“我会的,三天内给你报告。”
没想到总经理特地来关心联合住宅的案子,听取杨经理的收购进度,居然会遇到这种事。
亏杨经理还自信满满的说住户已经全部迁走,全都接受了收购的补偿方案,下个月就能动上了,却还有个女孩坚守她的家园,没有接受收购条件。
可是总经理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能这么快速就把那女孩和这件案子连想在一起?
他甚至也没问过杨经理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直接将他开除了……
艾宣怎么想都不明白,难道是总经理英明过人,有神通吗?
而那女孩究竟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昨天差点撞到她时,总经理还特地要他给她名片,也没有解释为什么。
他当然不知道,有一个阴阴的午后,郁擎因为车子抛锚在那附近,在等待助理过来的时候,他到公司即将动工的新规画区去看看。
照道理说,那里应该已经没有住户了才对。
为了躲雨,他推开一家花店的门。
然后看见了那个女孩。
那个时候,她手里拿著一朵紫玫瑰,一脸惊讶的看著他。
他对她的记忆快速的倒回那场凌晨的车祸现场,又快速的倒回更多年前一个飘雨的清晨。
她一身黑衣,将一把白玫瑰丢进六尺之下的棺木上,那个时候她没有哭,他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