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星期日凌晨三点,易小奴从房间走出来,想到厨房去找东西吃,却发现客厅还亮着一盏小灯。
她走进一看,看到任尚志拿着一本书,困倦地窝在沙发的一角。“任爷爷你怎么还没睡?”她诧异地问。
“我在等飞扬。”任尚志疲惫地揉揉眼皮。
易小奴一手插在腰上。“飞扬还没回来啊?!这小子,明天要上班还混这么晚,回来我帮你说说他。”
任尚志一笑,把书放在旁边。“你呢?怎么也没睡?”
“我在写稿。”易小奴伸伸懒腰。“写得肚子好饿,所以就起来找东西吃。”
任尚志记得她曾投稿到一家出版社,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原来她在写童话故事,只是结果不是很顺利。
任尚志说道:“这么晚还写稿,对身体很不好。”他很鼓励年轻人想做什么事情就自己去闯,所以并不动用关系去对出版社施压。
“没办法。”易小奴笑笑。“灵感来了也停不下来。任爷爷你饿不饿啊,我来煮点小火锅,我们两个来吃,好不好?”
“好啊。”任尚志打起精神起来。
易小奴拉着他去厨房,两个人翻找着冰箱,从里头拿出些火锅材料,随即她动作熟练地煮着小火锅。
厨房里很快就充满着暖烘烘的香味,两个人拿了碗筷,就在厨房附的小饭厅吃起来了。
吃了热呼呼的火锅,易小奴才有力气去管任飞扬的事情。“任爷爷如果你要把那小子吊起来痛打一顿的话,麻烦留几下,我帮你揍他。嘿嘿,我跟他的仇可多哩。”
任尚志一笑。“你不用帮我揍他,只要帮我管管他就好了。”他深深地看着易小奴。“飞扬他妈妈死得太早,我跟飞扬的年纪差太多了,有时候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管他才好。如果他能娶你就好了,你这么懂事,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多跟你学学。”
“跟我学?”她脸上一红。“不要这么说啦,我这个人吃得不少,懂得不多;错得不少,对的不多,还是别跟我学,再说,这小子其实也还不错啦。本来你跟我说他、好玩、不成才,我还在想这男人完蛋了嘛,可是我现在觉得,你对他好像太要求了一点。”
任尚志看着她,露出了笑。“看来,你挺喜欢飞扬,也挺满意他的。”
“啊?!”易小奴呆了呆,脸红了红,嘿嘿地笑了笑。“怎么会扯到我这里呢?!”
电话声音突然响起,解除了易小奴的尴尬,她慌乱地起身,一转身,脚还撞到桌脚。“我哩咧~~”她痛得抱着脚跳着。
“你没事吧?”任尚志皱起眉头。
“没事、没事。”痛得让人差一点想骂脏话而已。易小奴挥挥手,一跳一跳地蹦到电话旁边。“喂。”
“请问是任公馆吗?”
“是。”易小奴点头。她坐下来揉着刚刚撞到的地方。
“嗯哼……”易小奴眉头皱起,等对方把事情说完之后,她急急跳起。“知道了,谢谢。”她匆匆地挂上电话。
任尚志已经走了过来。“怎么了?谁打来的?”
易小奴神色一凝。“警察局打来的。飞扬在PUB喝酒和人起了冲突,现在两方都在警察局里。”
任尚志脸色沉下。“这小子……”他坐下来,拿起话筒,第一件事就是联络律师。
易小奴抓了抓头,怎么会这样呢?
———
在易小奴的陪同下,任尚志带了名律师赶到警察局去。没想到一到警察局,才发现外面竟然围了不少的记者。
易小奴本来要下车,见了这阵仗,立刻把腿缩了回去。
她皱紧眉心。“天啊!这么多记者?”她突然觉得台湾的记者可能和路边的7-11一样多,要不然,她怎么随随便便都会碰到?!
任尚志敏锐地嗅出危机。“一定是他们知道飞扬是我儿子,赶来抢新闻的。”
易小奴看着他。“那……”这时候她才知道有钱人还真是不好当。
律师建议道:“任先生,我看您还是不要出面好了,我来替您处理。”
任尚志沉吟一声。“好吧,小奴,你和我一起离开好了,免得被扯进去,媒体很缠人的。”
“离开啊……”易小奴愣了愣,过了半晌,才稍微有了回应。“喔。”嘴上应了一句,可是她的眼睛却还瞟着窗外。
“怎么了?”任尚志问。
易小奴笑笑,却不说话,她知道被媒体盯上是很恐怖的,可是……
任尚志猜得出来,她心里一定有些话想说,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所以才微笑以对。“想什么就说出来吧。”
“我在想,飞扬一个人在警察局里,一定不大好过,也不知道他受伤了吗?”她顿了顿,咬着下唇,看着任尚志脸色逐渐凝重。
易小奴扯了一笑,小心翼翼地开口:“这只是我胡乱猜的啦,我只是想在这种时候,他也许会希望看到自己的亲人。”
她心跳咚咚的,说真的,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服任尚志进去看任飞扬,毕竟,她也不希望因为这样给任尚志添麻烦。
任尚志缄默了半晌,易小奴赶紧开口。“要不,我和胡律师下去好了。”她转身要走,任尚志拉住了她的手。
任尚志对她一笑。“虽然我很想将你介绍出去,不过这实在不是个好机会,还是我自己下去吧。”
没想到他真的改变心意,易小奴微怔,张着大眼睛。
“你说的对。”任尚志拍拍她的手背。“飞扬是我的儿子。”
他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深深陷着。不知道为什么易小奴突然觉得很难过,任尚志向来都很有精神,很有威仪,虽然她总是叫他任爷爷,可是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他已经七十几岁了。
任尚志打开车门,坚定地走下去。
“等我。”易小奴回神,快步地跟出去。
“你……”任尚志回头看她。
易小奴一脸的笑,指着自己的脸。“好可惜喔,早知道今天有记者来,就化一点妆了。”
任尚志笑了。“你这样也很好看。”
他们所开的车子本来就受人瞩目,两人一下车,就有记者往这里看来。一个曾经跑过财经新闻的记者认出了任尚志,立刻往他这里冲来。
“任先生。”他一叫任先生,其他人纷纷回头。
才一下子记者群疯狂涌上,刺眼的镁光灯向这里照来。啪啪啪地声响,像是一口一口凶狠地咬合。
记者推挤着。“任先生,请问……”
一堆麦克风争先恐后地递到任尚志的面前,易小奴脸都皱了起来,而任尚志只是一步步地往前走,没有扯动任何一条皱纹。
———
整件事情其实很单纯,不过是任飞扬和一个刚在PUB认识的女子喝酒,引来女子男友不满,伙同一票朋友不由分说就往任飞扬身上捧去,最后任飞扬受了些外伤,闹进警察局去。
在律师的处理下,任飞扬顺利地被保出来,只是第二天各大媒体都以“富宝集团少东PUB与人争风吃醋”、或是“富家子弟喝酒闹事……”等等语句来处理这件新闻。
任尚志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边动用关系淡化新闻的处理,一边将任飞扬关在家中训示。
两个人为了这件事情,吵到翻掉。
任飞扬的房间,传出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任宅内从管家到仆人都战战兢兢,没人敢说话。
易小奴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挨到仆人旁边,轻声地问:“还没吵完啊?”
仆人点头,不敢出声。
任飞扬的门啪地甩开,还没看到任何人走出来,那些仆人立刻迅速散去,唰地一下,就不见人影。
“哇!”易小奴啧了一声。这些人动作比地躲警察还快。
任尚志走出来,愤怒地将门一关。他关门的力气很大,整个屋子嗡嗡嗡地震响。易小奴愣大眼睛,看着他。
任尚志哼了一声。“你不要以为你大了,我就管不动你,我有办法生你,就有办法管你。”
任尚志抬脚,正要离开的时候,看到了易小奴。
易小奴堆上笑容,竖起大拇指。“说得好,说得好。”好像觉得一手的说服力不够,她将另外一手也竖上来。
看她谄媚的样子,任尚志居然笑了出来。
易小奴故意像一只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边,轻轻蹭着他。“任爷爷,不要生气啦,血压会一直窜高。”
任尚志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也许我真的老了,管不动他。”
易小奴对他一笑。“其实事情没那么严重,是媒体报导得太夸张了,我想只要飞扬记取这样的教训,以后出入这样的场所,多注意一点就好了。”
任尚志哼地一声。“哪还有以后!”
易小奴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话。
任尚志聪明地觉察她的表情。“唉,你想说什么?”
易小奴持平地说:“任爷爷,虽然他和你差了五十岁,可是他已经是个二十七岁的男人了,这样的限制就是不认同他已经成人了,我想他会很不舒坦的,你越限制他,我想他的反弹就会越大。”
任尚志低沉地叹气。“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每次一说,就又……我不希望自己宠坏他,可是……”管教任飞扬对他而言,比管理公司还要复杂。
“我懂,我懂。”易小奴点着头。
任尚志手搭上易小奴的肩膀。“飞扬就麻烦你了。”
“是。”易小奴立正站好,精神地一笑。
“一辈子。”他是打算把任飞扬的一辈子都交给易小奴。
“啊?”易小奴嘴角抽搐,她并没有想这么多耶。
———
饼了半小时,易小奴猜任飞扬的火气稍微降下来了,这才去敲他的门。
“谁?”任飞扬恶声恶气地问。
易小奴吐着舌头。“修理门板的。”说真的,易小奴一直满担心他们家的门。这一家人脾气不好,那扇门甩来甩去,怎么可能不坏。
饼了半晌,任飞扬绷着一张脸来开门。易小奴看他的脸色虽然不好,不过好歹也来开门了。
她带着笑容,钻进房间里。哇COW~~里面乱成一团哩!
“你来做什么?”任飞扬眉一挑。
她咧了咧笑。“我来找死的。”
任飞扬虽然没有笑出来,不过表情明显缓和不少。
易小奴见他没笑,心里嘀咕着,这男人真是没有幽默感。她擭了模鼻子,豁出去了,继续要卖。“奇怪,“死”在哪里啊?我怎么找不到?”
任飞扬眉头皱得死紧,这易小奴什么时候开始会说冷笑话了?他横了她一眼,不客气地说:“不好笑。”
易小奴眼睛一眯,推起眼镜。拜托,她都这么牺牲了,他还这样说。没关系,她拍拍胸口,平了平胸中的恶气。
她身上可是背负着联系两代亲情的使命。
她重新堆上笑容。“没办法啊,我不像某人一样,这么有幽默感啊,随口一说,都是笑话。”
她双手环在胸前,变了声音。“我是改变你一辈子的男人。”这是他第一句经典,还有第二句:“我是性能力强、交游广阔……”
“易小奴!”他杀了过来。
“好恐怖喔~~”她脚下一溜,灵巧地躲避着他的追杀。“救人唷~~杀人溜~~”她自己装着各种怪声音。
“还装死。”任飞扬那双长脚可不是装饰用的,他一跨,横在易小奴前面。
易小奴心跳加快,唰地一回身,往另一边逃去,谁知道房间太乱了,一枝笔掉在地上,她没注意到一脚踩上,整个人“砰”地一下,狠狠地摔跌。“啊!啊!啊!”这种痛,可不是叫一声就够了,她惨呼连连。
“你没事吧?”他紧张地在她旁边蹲下。
她瞪了他一眼。“你来摔一下,看痛不痛啊?”她赖在地板上,看到他人好好没事,她就觉得火。“都是你啦,为什么摔的不是你啦,真是没有天理。”
“那……”他伸出手来。“给你打。”
她狠狠地抽高手,再看着他一眼,咬着下唇,一副置人于死的样子。
这女人也太狠了吧?!任飞扬皱眉。
“算了。”易小奴最后只伸出一只手指头在他大手上轻轻敲着。“你也满倒楣的,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揍,惹了一身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她的手指在他手心上画着圈圈。
那温柔的指月复,绕着手心,撩起轻微的酥痒,传递着她的暖意。他的心一动,蓦地握起她的手指,把它包覆在自己厚实的手掌中。
她的心跳冬冬地跳快,抬眸向他探去,乌湛湛的眼眸被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所吸引。他霸道地占据她的视线,就像那没有预警的一握,牢牢将她卷裹。她的呼吸微促,连指尖都可以感受到他炽热的温度。
她慌乱地抽回自己的指头,假装没事地对他一笑。“你不要和任爷爷斗气了。”
他的脸又沉了。“你不要帮他当说客。”
“什么说客?”她嘟着嘴。“我是弄臣,专门来逗皇上您开心的。”
“好啦,你不要又生气了。”任飞扬语气和缓下来,甚至微微勾起一抹笑。“脾气这么大,一点都不可爱。”
“皇上,”她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您脾气就不大了?”
“没办法,我的遗传不好。”他的语气中对任尚志还有气。
“唉。”她叹了一口气。“任爷爷已经七十几岁了,你还要气他多久?”
听到这话,任飞扬默然不作声。
“老人家就是这样子,关心很多,可是都不说出口,只要开口的,就都是嫌弃的话。你听到的是他嫌弃你的话,我看到的却是他对你的关心。”易小奴压低了声音。“他为了等你,等到半夜三点,在警察局的时候,他本来可以不要出面,却因为我说了句,也许你会希望见到亲人,所以他就跨过那堆记者去看你。如果你能想想他那时的心情,我想你就不会这么气他了。”
任飞扬沉默地看着易小奴,发现她的眼睛微润,有些潮湿。
易小奴没注意到他的视线递投过来,溺沈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当我看到任爷爷下车的时候,其实我觉得很舍不得、很心疼,我挺羡慕你的……”她眨了眨眼,不再说下去了。
“老人家。”他突然一笑,温柔地看着她。
“什么老人家?”她愣了一愣。
“你跟老人家一样,话都藏在心中。”他凑上她,嘿嘿地笑。“易小奴是老太婆一个。”
“你乱说!”她脸上红了,一把扑上去,把他压着。
她本来是要威胁他,叫他把话收回去,可是看到他的眼睛时,她却变得呆呆的,只能睁瞧着他。
他的眼神太过温柔,太过透彻,好像要将她的心思看穿。她突然了解了,为什么用春风来形容温柔,原来一枚眼神拂动的温柔,可以沁到人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她乱了呼吸,乱了心思。“算了,饶过你了。”她匆匆地挣离他的身边,急忙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起身,勾了一抹笑。他看出来了啊,看出来她没有说出来的孤单,还有她深藏的细腻与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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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小奴红着脸,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啪地打开门,又啪地关住,整个人靠在门板上,手模上自己红热的脸。“唉。”她吐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
她本来和他相处得很自在啊,她就喜欢和他骂来骂去,打来打去,当是运动和开嗓,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最近好像多了些暧昧的眼神交会……拜托,她跟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啊,那种感觉太像是……恋爱,让人心慌。
她曾经谈过一场四年的恋爱啊,一场恋爱下来,够让人甜蜜也够让人憔悴,叫她再谈一场,她只怕是没有勇气。
她和他像是朋友,甚至接近亲人。她很满意这样的关系,这样也就够了……还是跳过情人关系吧,她的观察不会有错,这男人没有女人会死,而他不可能把她看成女人,所以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易小奴甩了甩头,把他的影像驱逐出去。
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打开电脑,把原来的手写稿,打字输入电脑,想藉着这样的动作平静心思。
她打得太专心,没有听到有人敲门,也没有注意到任飞扬走进来。直到任飞扬在她耳边喊了一声“喂”,惊吓之中,这才看到他来了。
“任飞扬!”易小奴往他手臂上狠狠打去。“你很喜欢当鬼是不是啊?每次都这样没声没息地出现。”
“你打人怎么这么狠?”任飞扬皱眉,揉揉手臂。“是你习惯不好,还怪我。你每次门都没关,敲了门,也不知道应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死在里面,只好进来看看。”
易小奴睨了他一眼。“什么死在里面,你会不会说话啊?”她甩甩手。“害我还要花力气打你,很痛耶!你进来我房间做什么啦?”她恶声恶气地问。
他拉大嗓门。“来谢谢你啦,谢谢你花心思缓和我们父子的关系。”
她和他比大声。“谢谢就谢谢,不用这么大声。”她倒是没想到他会为了这种事情专程来找她。
他一笑。“你是老人家,我怕你听不到。”
“我是老人家?!”她手比着自己,挑眉怒看着他,突然转出了一个笑。“是啊,我是老人家。”她双手环在胸前。“不像有些人,二十七岁了,还在跟老爸爸斗气,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我长不大?”他反唇相稽。“是谁二十好几了,还在写儿童读物,明明是老人还在装小,装小也就算了,这人这么暴力,也不知道会写出什么,残害国家幼苗的东西。”
“你懂个……”因为跟孩子们说了,不能说不雅的字,所以易小奴把那个四声的字,吞了回去。“我是化育人心,从根扎起。这是文化事业,不是你的程度可以了解的。”
他月兑口而出。“看来那些编辑也不了解你的程度了。”他知道她被退过稿。
易小奴脸唰地一白,任飞扬心中叫惨,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快了。
“任飞扬。”她皱紧眉头。“你很讨人厌耶。”她把脸转过去,理都不理他。
任飞扬心中暗骂自己是白痴,他本来是想要来讨她欢心的,谁知道嘴快,竟然跟她杠上了,而且这次还踩到地雷。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频频出错。
他看着摆在他眼前的电脑,闪过了一个念头。“易小奴。”他叫着她。
她哼了一声,理都不理他。
他还是自己说下去。“你这一本如果过稿的话,我随你处置。”
“你自己说的喔。”她终于回过头,带着杀气瞪了他一眼。
“当然。”他笑了,心里已经有个念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