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怜玉 第七章

晨,花叶上的露珠在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

玉剑山庄,清晨后院的庭园一角,一抹纤细的影子正蹲踞在一团锦簇花叶前,似乎正对著它们动什么手脚。

日头渐渐上移,辐射出炙人的热力。

这时,一道洁白的身影宛若闲云般飘移到那抹仍蹲踞在地上的纤影旁。

忽有所觉,纤影蓦地偏头,顺著那双白缎鞋面、长衫下摆往上溜,最后视线在接触到那张儒雅含笑的俊颜时,面色登地一黯。转回头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哈啾!”一声轻嚏乍地响起,同时也打破了原有的沉闷气氛。

皱眉,地上的纤影倏地抬头,看到了原本笑著的男人此时正苦著张睑,用手捣住嘴鼻。想当然耳,刚才的噪音制造者就是他。

低头,男人略带雾气的黑瞳对上了少女煞气毕现的眼睛。

“对不起!我对花粉没辙……”温玉立即投降。

段小怜动手翻动地上那些开著硕大的红色花朵时,他一时忍不祝段小怜,从刚才到现在正是在对地上这排盛开的红花,小心翼翼地用著奇特的小巧工具取花蜜、抽叶汁。

她将辛苦取得,却也少得可怜的花蜜和叶汁分装进两个小瓶子里。

对于工作被打断,段小怜怫然不悦;尤其发现这个不识相的竟是害得她昨天一夜没睡好的男人时,她的睑更臭了。

“既然如此就别挡在这里!闪开!”恼瞪了他一眼,她转回头继续。

这男人,竟然能让她睡不著?见鬼了!

罢才她还不自觉瞟向他身上那一处刀伤……淡淡一道粉红色刀痕令她悬吊的心稍稍松了点。之后,她又毫无顾忌地对他开火。

“你在忙什么?采花当早膳么?”

对她的逐客令充耳不闻,不过为了不虐待自己的呼息,温玉只好让步地稍退一点。

他就在她身后,段小怜全身每一寸肌肤似乎因为感受到他不容忽视的强烈存在而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敝了!

她一甩头。欲报复他所引发的一切不痛快似的,她看也不看他地开口道:“要我吃了这些花没问题!不过要是别人吃了,我可就不知道有没有问题了。”

温玉领悟力极高。

突然,他移身跟著蹲在她身边,眼睛直盯著她汲取的花叶。

“你的意思是说……这花有毒?”一不小心嗅进飘浮在空气中的微粉,他忍不住又要打喷嚏。忙不迭地,他再次捣住了嘴鼻。

听出他含混著怪腔的鼻声,段小怜暂放下手,偏头看到他皱眉捣鼻,一脸受挫的模样。她的心情登时大好。

“没错!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汁蜜已收集得差不多了,她干脆收工。

“这种花因为花瓣如绸又只开红朵,所以叫“红绸”。红绸极不易长,而且只在水气充足的地方才活得好。玉剑山庄位在湖岛中,确实很符合它生长的条件……”她边把瓶盖旋上,边漫不在意地继续说:“你刚才说对了一半。事实上是,红绸的花蜜原本没毒,有毒的是它花叶内的乳汁;不过如果将没毒的花蜜与叶汁混在一起,它们的毒性却可以立刻提升一倍。

在《毒鉴》上所记载的“红绸”花,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所以两天前在玉剑山庄的园子见到时,她就一直想“染指”了。

“我知道许多在我们身边常见的花叶,事实上都有常人未知的毒性。不过这“红绸”

花。似乎很少见?”温玉涉猎的知识范围也十分广泛。

段小怜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

“我看也很少人知道,它几乎可以去掉人半条命。”

温玉也直起了身。突然,他将一样东西递上前。

警戒地瞪著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段小怜没接下他摊向她的一只小黑瓶。

“你做什么?”黑瓶平凡无奇,她却兴起了一丝丝好奇。

温玉离开了令他不适的花丛一点,面色总算又恢复了正常,神态也从容许多。

“我想,以你对毒物的了解,或许你有办法替这瓶里的东西找出解答。”兴致又被提起了一点点,不过段小怜仍一脸的漠无表情。

“里面是什么鬼东西?”

“一粒药丸。”

“有毒?”

“也许有,也许没有。”

环臂在前,段小怜的眸光流转著狡黠。

“你的意思是……其实连你也不知道这粒药丸究竟有没有问题,所以你才要我帮忙,没错吧?”

“答对了!”温玉赞许地点头。

段小怜蓦地对他恶意一笑。

“我为什么要帮你?”刁难他,是她的乐趣。

“我以为你会对这东西很有兴趣,难不成是我弄错了……”他的笑容和煦优雅,真是令人感觉不到一丝企图不轨。

只要解开这疑点,温玉就等于得到了所有解答——关于武当前任掌门玉虚道长死于非命的答案。

其实,他这次出堡的其中一个计画目标就是玉剑山庄。所以,就算没有朱氏姊弟的邀请,他还是会来玉剑山庄一趟。

近一两年来,整个武林表面上看来平静无事,不过事实上,一种能令武林失序的黑暗力量却在悄悄生成、茁壮。根据温家堡收集的大量资料显示,在这一连串异常暗中收纳武林人士及搜集天下玄兵利器的活动中,许许多多的来源方向都直指一个地方——武当山。

震惊于这些事件的发现,温家堡又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暗中追查,结果却追踪到一项更惊人的事实一股来自于朝廷的势力似乎才是策动这一切活动的根源。而因多年前温家堡暗助朝廷对抗外敌,自此与他们私交甚笃的四王爷也证实了这股势力来源…………就在温家堡得到这些消息的三个月前,一向刚正不阿,却鲜少干涉俗世的玉虚道长突然无故病死,于是玉虚道长的师弟玉清道长,在众人毫无异议下成为新任的掌门继承人。

对于原本就怀疑玉清道长可能就是暗中串连朝廷那股势力,再加上之前曾有人对前掌门之死对玉清道长大表不满……等种种蛛丝马迹的串连,终于令他们将目标锁定在即将正式继位武当掌门的玉清道长身上。

玉剑山庄庄主朱睦豪与武当前掌门玉虚道长,是武林公认的生死至交。

当时面对玉虚道长无故病死出面呼冤的人正是他。

温玉来拜访玉剑山庄就是为了此事。

朱睦豪一得知温玉的真正来意,并从他口中,获知温家堡这一两年来所追查的事也与玉虚道长之死有关,便立刻递给他两样东西两张书信和一粒药丸。

这两样东西,就在玉虚道长传出死讯的十天前,由他一名忠心弟子护送至朱睦豪手中。

这两张书信和药丸令朱睦豪在玉虚道长的死讯传出之后,立刻奔上武当山要亲验他的遗体,确定其真正死因。不过待他奔上武当山时,不但乍闻遗体早已火化的消息,更被阻挡在外而无法与涉嫌重大的玉清当面对质。

没错!

玉虚送给他的两张书信里,一张是玉虚亲笔书写其师弟玉清近来乖张诡秘的行径;

而另一张书信,则是玉虚无意中在玉清房中找到,而他一字不漏抄写了一份附上。这信其实正确说来应该是一张名单,里面列举了十数位在江湖上喊得出名号的正派,甚至黑道人物的名字,后面还附注著这些人的门派、武功、专长。

这张名单,当时连玉虚道长也不知有何作用,只是隐约觉得不对劲才随信附上。直到温玉说到武当可能暗中替朝廷一股黑暗势力招兵买马的事,朱睦豪才恍然大悟这张名单的用处。

至于那用黑色小瓶盛装起来的玄色药九,则是几月前玉虚道长意外练功走岔气时,其师弟玉清派人替他调服的丹药。

初期,这丹药确实立即发挥了良效,可是到了后来,他却发现自己体内隐约潜藏了一股驱之不去的寒气。基于对近日来师弟某些一行径的迟疑,他决定将这药丸送到好友手中。不过,至今朱睦豪从那粒药丸上仍查不出丝毫不对劲。

温玉倒是对这药丸子感兴趣起来。几乎立即地,他脑中浮现了一抹俏生生、毒辣辣的影子…………对于他的引诱加激将,段小怜酷酷地一挑眉。

“其实你又何必这么麻烦,你只要找个人吃下去不就知道有没有问题了。”她反替他出馊主意。

“如果说,我比较信任你呢?”

他开始把玩著手上黑瓶,视线却未稍离开她。

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好一会儿,段小怜让自己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终于,她用著一种罕见凝重的语气开口了。

“为什么……我竟然会相信你这句话?”

蓦地,温玉差点滑掉手中瓶子。

他的神情先是一紧,接著他放松了面部肌肉,而他的嘴角也缓缓露出一丝细腻的、怜惜的微笑。

“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因为我是束缚住你的人?因为我是你要杀的人?”他不动声色地欺近她。“如果我说,我很高兴你的未婚夫是我;如果我再说,就算你的未婚夫不是我,我也会想尽办法让它变成我,你会怎么想?”

一刹那间弄明白他的意思,段小怜的心猝不及防一顿。

“你疯了!”重整呼息频率,她咬牙似地吐出一句。

温玉轻笑出声。

“你很明白我患的不是疯箔…”抬手,他手指轻柔地替她拂掉肩上落叶。“我怕天打雷劈,所以你可以相信我说的话。”

他轻触的肩头在瞬间仿佛有种火焚烙过的烧炙感,段小怜差点失控得跳开。可她却没克制自己一把捉住他胸前衣襟的举动。

“别以为你说这些话我就会放过你!不要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里!”

她冷绝地逼近他,撂下威胁。

一眨眸,柔和的眼底霎时燃起了灼热焰火。温玉突地伸臂……段小怜话声才落,还来不及解读眼前这双瞳眸的骤变,即感到自己的腰背乍地一紧。

她一时忘了抗拒,之后整个身子完全陷进一具充满男性和药香气息的胸怀里……可恶!这该死的、大胆的男人!

段小怜猛地明白他正在对她做什么,她又怒又急地想推开他昨夜的记忆在瞬间涌向脑海,当然也包括了对这男人莫名其妙的悸动与慌乱……“啊!对……对不起!打扰了……”这时,一个受惊的女音突然在园子里响起。

仿佛被人捉到奸情似的,段小怜身子不自自主一僵。

“哇!我们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另一个充满揶揄年轻男子的声音。

她不该脸红,可她就是睑红了!

段小怜一咬牙,却不肯泄露自己的狼狈尤其是在温玉面前。

先不挣开温玉在她身上的钳制,她蓦地在他怀里微微侧身,冷绝的视线掠过了刚踏进围的朱水艳、朱炎烈身上,她将指尖对准她们——“小怜,别!”

就在这时,她欲弹出迷香的手突然被轻轻截握住,同时一个低如叹息的声音在她耳畔传出。

段小怜迅速地转过头,恼怒又不可置信的眼立刻对上了温玉。

“你……”

他怎么知道她要出手?他又怎敢阻止她出手?

他回以她悠然一笑,接著松开放在她腰间的手,另一手则巧妙地施力旋过她的身子,两人立时与朱家姊弟俩面对面。

“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我们只是在沟通一点意见。”温玉脸不红、气不喘地对他们说。

丝毫不知刚刚幸运地逃月兑一劫恶运的朱炎烈仍不改捉弄人的本性。

“没关系、没关系!你和段姑娘继续沟通,我们等会儿再上场好了!”

他嘻笑的视线在温玉仍搁在段小怜腰际的手上溜了一圈,同时作势拉了朱水艳就要退常他怎会看不出未炎烈的戏谑?温玉的神态优雅自若,含笑睨了他一眼。

“是么?不过,我想我们之间的沟通可能不只需要一会儿时间,你确定你要等?”

段小怜原本该拿刀剁掉温玉放在她身上的手,可当她的眼睛瞄到朱水艳脸上的表情时,一种连她也说不上来的痛快感让她暂时打住了这个念头。

她早发现朱水艳面对温玉的异常反应。只要有他在的场合,朱水艳的眼睛就特别亮,脸上的笑容也特别娇甜……哼!当她是瞎子看不见么?

别说他早已被她标下所有权,就算他不属于任何人,她也不会让别的女人得到他……温玉是她的,猛地,段小怜被心底这股突然冒上来的强烈念头吓了一跳。

吓!温玉这病痨子什么时候变成了她非抢到不可的狗骨头了?

被温玉将了一记,朱炎烈嘿嘿两声,之后笑著对他拱拱手。

“对不起!小弟知错了!”朱炎烈知错能改地稍敛起了不正经神色。“我们只是听说,温二哥你们决定今日就要起程离开山庄,所以才想来问问你。”

说真的,温玉虽然不会武功,可是他却有著更令人折服的神态气质。

朱炎烈一向讨厌那些而嘴仁义道德,却满脑子豆腐渣的书生。没听过有句名言这么说么——百无一用是书生。

不过,为了温玉,现在他可以对书生稍微通融点。

他喜欢温玉。而看来,连他姊姊也是。

呵!他又不是呆子,他当然看得出来姊姊对温玉的特别关照。

唉!可惜她手脚比人家慢了一步,这无缘的姊夫早被人家订定了;而且看来,温公子眼中除了他这行径古怪的未婚妻之外,根本也没其他人存在。

他老姊真惨!

对于他的疑问,温玉点头确定。

“打扰了你们这么多日,我们的确是该离开了……”

“温公子打算直接上武当山么?”一直没开口的朱水艳,此时终于坦荡荡地看向二人.温玉的来由,已经从爹那儿听说了。当然她也知道他的下一步去向。

段小怜对上朱水艳的黑瞳大眼,突地闪过一道快不可解的火花。她菱唇一句。

“你想跟?”清冷的字句,抢在温玉回答之前响起。

众人反应不一。

朱水艳征愣,朱炎烈则惊叹于段小怜的大胆直接,至于温玉……身边佳人对其他女子明显敌意的无理表现,他不知该叹息、该笑。

不想令朱水艳尴尬,温玉的指在段小怜腰际轻按了一下。

“小怜……”他低叹。

一声漫哼,娇俏的影子如鬼魅月兑出温玉的掌臂。只一瞬间,段小惜已站在离温玉数步之遥的地方。

她不高兴,而且是大大地不高兴!因为她听出了温玉要她放过朱水艳的意思。

怕她欺负朱水艳么?

段小怜头一偏,甩开心底乍然涌上的莫名不安与刺痛感。她凌厉诡谲的明眸直射向温玉,唇畔却漾出一朵灿烂的笑。

“朱姊姊,你们想不想知道玉剑山庄失窃的宝剑现在在哪?”

朱水艳和朱炎烈同时一惊,温玉却突然明白她要做什么。

“什么?!你知道“封剑”在哪里?!”朱炎烈首先不信地喊出声。

虽然段小怜说话的对象是朱家姊弟,可她视线的焦点却是温玉。

“我不知道。不过……温二公子知道。而且说不定,他跟偷剑的人有关系……”她把目标全指向他。

温玉看著她惟恐天下不乱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摇头叹气……没错!他是知道。

没错!他也同偷剑的人月兑不了“关系”。唉!谁教他霸著人家乘龙怏婿的位子不放。

原本,他有意找机会从她口中探出“封剑”被亦天宫带走的真相和现况,顺便看能不能替玉剑山庄“赎”回宝剑……直到现在,玉剑山庄还没人知道她便是来自他们眼中正邪难辨的亦夭宫。

这下,他可有得解释了……热闹的城镇。

正午时分,一辆马车、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地进了城。

此城位于水陆交通要道,所以这里繁华的程度简直可比拟京城。而进入了熙来攘往的城里,马儿都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稍显宽大的马车,因为驾车座上那尊高巨的马车夫而显得引入侧目。不过就在离马车身后不远不近,不知是同路抑或凑巧地跟在后头的两匹骏马上的小泵娘,倒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骑在前方的青衣少女清甜可人,至于那后方的紫衫少女,虽然只能称得上清秀,不过她一身透散出的邪异气息,却令她比起前方的娇俏少女更形引人注目。

前面,巨汉驾著的马车慢慢在一间大客栈前停下,在门口招呼的店小二立刻迎上前去。

巨汉将马车里一名翩翩公子扶下来。白衣公子含笑地对店小二指了指后面,低声吩咐几句便与巨汉踏进了客栈。

就在两人进入这家客栈之后,一直跟在马车身后的两匹马儿也停了下来,两名少女俐落地下马。

“两位姑娘,用膳么?这边请!”店小二马上勤快地将两个小泵娘带进里面。

正值用饭时间,客栈里似乎早已高朋满座。

掠过一张明显的空位,店小二转而将两个小泵娘带到一张已经坐著人的桌位前。

“两位姑娘,对不起已经客满了,能不能麻烦你们和这两位客人共用一桌?”店小二哈著腰。

紫衫少女眉一挑。

“是么?明明门边还有一张没人坐,你当我瞎了?”

“对不起!那个桌子今早就被一位爷订了,他人就快来了!”店小二暗地对座位上的白衣公子偷眨眼,反应迅捷地为自己赚得了小费。

段小怜,怎会不知道是谁搞的鬼?

放过了店小二,她对温玉一瞪眼。

温玉回她柔滑一笑,指指对面的位置。

“好吧!我承认是我指使的。你不觉得多点人一起吃饭,心情会此较愉快么?”

又让他得逞!

其实段小怜已经习惯了,并不特别在乎,只是存心跟他作对的反应还根深柢固罢了。

她轻哼一声,坐下……离开玉剑山庄已经十天,这一路上,她仍想和他保持距离,只不过这距离往往会被他恶意破坏,这次的戏码也同这几天上演的大致相同。总结归纳下来,她早已发现,她和阿鸟能自个儿悠闲

一边吃饭的机会其实少得可怜……好吧!她是已经习惯了和他一起行动、在他身边,但那又如何,客栈内热闹吵杂,而且似乎聚集了三教九流,当然更包括了带剑提刀的江湖人。

看来,此次武当新掌门的就任,武当派广发了邀请帖,所以这时在客栈里喝酒聊天的,话题里都免不了提及这事。

此地已接近武当山方圆五百里,所以看这情况,这里有许多人正是要专程上武当山的。

几朵青脆蔬菜挟进了段小怜的碗里。

“这两天你的气色似乎不太好,多吃点!”

温玉浑然未觉周遭动静,他只注意著眼前把白饭当鸟食一粒粒啄食的段小怜。

没抗拒因他的体贴而从心底涌上的暖流骚动,段小怜突然放下了碗。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我看气色差的人是你才对……”没胃口,她索性不吃了,直盯著温玉。“你对我好,以为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么?”

一旁的单九依旧默不吭声地扒他的饭,而阿鸟想出声声援却被单九投来暗示一眼,阻止下了。

丙然!温玉好整以暇地。

“对我留不留情在你,至于对你好不好在我。况且我乐于对你好,喜欢对你好,你要怎么办?”

“行!”段小怜红唇一撇,大眼流转。“你真要对我好,那我现在要你把隔壁桌那个老人碍眼的长胡子全给我剃光,你去不去?”她存心刁难他。

“而且不能派单九,我要你亲自去!”

笑笑,温玉二话不说地就起身走向隔壁桌。

就在他右边桌上,坐著两个穿著一身酸里酸气的老头子,其中一个老头就蓄了一大把长白胡子。

段小怜三人就这么看著温玉走到隔壁桌,对著莫名其妙的两个老头有礼地一揖,之后,他低首在两个老头子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很快地,两个老头子半信半疑地对望一眼后,突然动作一致地推开椅子往客栈的厨房冲。

“喂喂!你们酒饭钱还没给……”店小二也立刻追了过去。

温玉慢慢蜇回自己的位子坐好。

阿鸟不掩一脸的好奇,而段小怜则是讥诮地嗤笑。

“我记得是要你把老头子的胡子剃光,不是要你叫他们跑光。”

温玉淡笑如风,举杯轻啜了一口茶。

“剃光胡子的老头是吧?有!就快回来了。”

三人中,大概只有单九对温玉的能力最为深信不疑。

就在温玉悠哉的神情、段小怜狐疑的冷眼中,没多久,两团人影真的又冲回客栈,而且是直接冲到温玉面前。

段小怜抬眼一看——吓,不就是刚才那两个老头,而且真的是没胡子的老头!

不过仔细看来,老头子剃了胡子的下巴不但表面上胡渣子参差不齐,有些地方还添了几道泌著血丝的刀痕……显而易见的,老头子这把长胡剃得仓促狼狈。

没了胡子的老头和另一个老头却同样一副捡到黄金的紧张兴奋表情。

段小怜突然猜到了什么似地挑挑眉。

“公子!我的动作够快了吧?”仍泌著血丝的老头子到温玉伸出了手。

“公子!我也有帮他忙……”另一个老头也垂涎得伸出了手。

客栈里,不少人注意到这奇特有趣的一幕。一时间,温玉这桌倒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面对两人的索求,温玉大方地各在两人手上放了两锭和一锭银两。

谢过温玉,两个老头付了酒饭钱便欢天喜地地肩搭著肩离开。

转头对上段小怜晶灿的眼睛,温玉不待她开口便自个儿吐实。

“刚才我只是走过去,问他要胡子还是要钱?很凑巧地,他正缺钱用,所以——”

“所以你又赢了!”段小怜吐了一口气。

服了他了!真亏他一下子就能想到“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是这样用的。

温玉谦逊地微笑。

“呜……官爷、官爷……求求你们大发慈悲……求求你们别带走我家相公……”

突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夹杂在闹街中女人的尖惨求救声,清楚地掩盖过所有吵杂喧嚣,直直撼动人心。几乎所有人都忍不往往声音来源处瞧去——连客栈里的食客也不例外。

闹街上,四五名身著官服的捕快,手中正拘提著一名披头散发的年轻人。而在他们身后,一名手捧著婴孩的少妇则紧捉著其中一名捕快的衣袂不放;也因她的脚步跟不上大男人的脚步,以致有好几次她都差点要摔倒跌跤。

少妇哭喊著,连她怀抱中的婴孩也跟著放声大哭。此番凄凉的景况立刻勾动了众人的恻隐之心。

不过,除了外地人,当地人似乎早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别说是这可怜的少妇,恐怕连他们自个有一天都有可能会面临眼前这一幕景况。

街上,怀抱幼儿的少妇仍试图救回自己的丈夫。

“可怜哪!这一定又是纳不出税钱来的人……”一旁有人唏嘘叹道。

“那不是东街角卖饼的小张么?唉!连他都被抓了,他一家老小怎么过活……”

“说不定下一回就轮到咱们了……”

“那死要我们百姓钱的狗官!一定会不得好死……”

低低的、充满同情和怨恨的耳语在四周窃窃私语著。

“喂!小二!你过来!”客栈内,一名背著大刀的孔武大汉吆喝著店小二。

“客倌,请问有什么事?”店小二立刻笑容满脸地移到客人身边。

“你知不知道外面是怎么回事?他们在说的狗官又是谁?”

孔武大汉声若洪钟,别说是站在他身边的店小二了,整座客栈的人都将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店小二明显地吓了一跳,对于他的问题,店小二表情立刻紧张了起来。

“客……客倌,您别害了小的!小的……实在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店小二吞了吞口水,迅速看了四周一眼。

客栈里,所有不知情的来客且一实都想听听是怎么回事,当然众人也将店小二的反应看在眼里。

一根直肠子通到底的孔武大汉最恨人说话吞吞吐吐。

浓眉一拧,他索性用蒲扇般的大掌一把将店小二揪起。

“我要你说就说!你啰嗦什么?!将店小二抓到跟前,孔武大汉直接对他呼喝。

苦皱著一张睑,店小二终于决定投降。

“这位客倌,您……您先放小的下来……小的说……”

孔武大汉也干脆地当场放开他。

“快说!”

店小二先是喘了口气,有些不安地看了周遭几眼,这才清了清喉咙,压低著声音。

“这位客倌,您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自从近两年我们这地方来了新县官大爷之后,我们一些杂役赋税都逐渐加重,许多人赚来的钱光是缴税就快不够,有些人甚至还欠下官府钱。最近几个月情况更严重了!县太爷又下令加税,很多人缴不出钱来只好卖田的卖田,甚至卖掉儿女来抵钱,唉……”

店小二虽然压低了声音,不过在场稍具功力的人大约都听得一字不漏。“像客倌您刚才看到的,也是因为缴不出钱来被官府抓走的。我想他一定是被带去为县太爷盖房子……”

“盖房子?格老子的!那狗官要盖什么狗屁房子!”孔武大汉横眉怒目,一点也没打算减低他的音量。

客栈里一些百姓听到大汉直言不讳地吐出“狗官”二字,不由得全倒吸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心里老早将这词与那县太爷连在一起,不遇害怕被官府的人听到拿了治罪,他们大抵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店小二的面色更是一惨。

客……客倌……您别害了小的……”

“你继续说!”大汉两眼一瞪。

吁了口气,店小二只好咬牙继续说了。

“其实,县太爷要盖的房子不是他要住的,听说是要给一位朝廷贵人住的别馆。大家都在传说,县太爷因为跟那位贵人交情好,所以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向我们老百姓加税。现在他要巴结那个朝廷贵人替他盖一座别馆,所以很多缴不出税来的就被抓去盖那房子……”

大汉一哼。

“什么朝廷贵人!全是一堆狗屁!”

店小二的脸色更加青白,连忙低声嘘道:“客倌!那位朝廷贵人听说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平定王,您要是让人听儿了这话可是会被砍脑袋的……”怕再说下去连自己也有事,店小二这回也管不著许多,赶紧低头溜走。

心不在焉地轻啜杯中茶,温玉微敛的眸光显出深沉的思虑。

突然,一声轻哼传出。他抬头望进了段小怜迸出寒光的瞳底,同时,一抹青影疾闪而出……他惊诧,视线立时顺著那抹青影转出了客栈外。很快地,青影追上了街上仍未远去的那一群人。凑巧就在此时,追喊著被官府捉走丈夫的少妇终至体力不支,脚下一绊,眼看著她就要抱著孩子摔倒……千钧一发之际,阿鸟伸出了手扶住她。

少妇一惊一呆,抬头看向救命恩人,她的泪水猛地又迸出。

虽然听不到阿鸟和少妇在说什么,不过看两人的动作大概也猜得出来。

少妇正流著泪在对阿乌道谢,却仍掩不住满心的焦急相想赶上被带走的丈夫,但阿鸟阻止了她。

“你想要阿鸟做什么?”温玉直接问道。

段小怜却是悠闲地用筷子拨弄著桌上一盘菜。

“我没空当大善人!”意即,那是阿鸟自个儿看不过去,主动自发的单独行动。

温玉却意味深长地对段小怜柔淡一笑……她自是没空当大善人,不过幸好她有空指挥别人当大善人这嘴硬的娃儿!

远处,阿鸟阻止了少妇再追上,而她不知在少妇耳边说了些什么。接著,阿鸟扶著少妇慢慢往另一头走去。随即,两人的身影被人群淹没……“小怜,找那个县太爷算帐,还不能根本解决问题……”温玉突地对她开口。

被他神机妙算似地点著了下一步行动,段小怜心里一阵惊愕。

“是么?要是你,你会怎么做?”没装傻,她倒是想听听这温二公子又有什么高见。

温玉露齿一笑,清明的深眸中自有睿智迫人的神采。

“既然他为官不义、当官不仁,就算有人一时教训得令他收敛,不过恐怕日后他若故态复萌,百姓反而受害更大——”

“干脆杀了他!”段小怜眼睛眨也不眨地接口。

温玉摇头,早预料到她会出这主意。

唉!谁教他活生生就是她这种干净俐落却也血腥暴力主意下的受害者。

“不,其实我们只要有方法让他当不成官就行了。”

“哼!你倒成了“温青天”了!”

段小怜,这回竟没反对他的意见。

现在,她倒想瞧瞧他有什么方法能让那狗官当不成官——不过,他的方法肯未比不上她的快狠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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