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般的琴声戛然一停。接着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嫣然姑娘,怎么了?是秦某惹妳不开心吗?”斜躺在杨上,原本边含笑赏乐、边啜饮着美酒佳酿的风流倜傥公子,在抚琴的佳人不知何故乍断琴音再加一声令人揪心的轻叹后,随即坐直起身,满是关切地问。
面向窗外缤纷的花影,一双纤纤玉手仍放在琴弦上的嫣然,美丽的脸庞笼着一层迷惘凄楚。
“不!怎么会!我只是……”她低语。
“为了荆天衣!”秦清云毫不意外地接口。
如梦的眼神怔望着窗外一会儿,嫣然才慢慢地转过来面对他。而她的脸色也已恢复了些生气。
“你让我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最知我……”
他笑得开怀。然后他起身步至她身前,温柔怜惜地执起她的手,他凝视着她轻道:“是妳愿意敞开心怀接纳我,而妳也清楚,只要是妳嫣然姑娘的愿望,我一定会尽一切力量为妳达成……包括荆天衣!”
嫣然回望着他。“就像你送我那面铜镜,实现了我的愿望一样?”那面令她总有种似乎被人由镜中注视的诡邪铜镜,至今忆起,她仍不自主想打寒颤。
“贺柔不就是在收下妳这礼物之后没多久,就死在异地了吗?”秦清云的眸心有一抹快得令人无法捕捉的异光掠过。他淡淡浅笑。
“她……她是死了!可是荆天衣还是不属于我。”忆起贺柔的猝死,她的眉间微有一丝不安,可很快她便将这情绪拋开。
她不平、不甘。
打自她第一眼见到荆天衣,她的心便系在他身上,她也总以为这世上只有她可以抓住他的心,可没想到,在他三年前一次出远门回来后,他的身边竟平白无故多了个“荆夫人”……
现在,她最恨的贺柔是不在人世了,但她发现她依然得不到心思像风一样的那男人的爱。就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他虽然视她为红粉知己、喜欢她,可却不是最特别、唯一的感情,所以她也就愈怕会出现第二个贺柔。
没有人能了解她这种焦躁不安,却又无计可施的心情。
“也许我有办法可以让他属于妳!”这时,秦清云的唇边出现一抹谜样的笑,他陡地接口道。
嫣然柳眉微扬。“你……有办法?”
秦清云这两年来已经得到她的信任。他儒雅有礼、风度翩翩,偶尔到此便一定来看她,而且每回必定为她送上奇珍异宝,不过他来她这儿只是喝酒、听她抚琴,仿佛藉此来沉淀他的心思、消除疲惫。渐渐地,她把他当成了朋友,甚至意外成了知己。可即使如此,其实她对他的真正底细所知不多,她只知道他是个商人,富甲一方,至于他在做什么生意,他从不曾提起,她也没问。在他身上,藏了很多秘密,而他自己也不对此隐瞒。
“在南蛮,有人曾给我一种水,说它可以控制人的感情,甚至得到对方的心;不过老实说,我不知道这究竟是真是假,也不曾试过,所以我想,妳也别抱太大的希望。”秦清云模了模下巴,一副不怎么把它当真的表情。
嫣然微微垂下眸,而她的心,正慢慢加速跳动着。
她爱他——她爱他爱到恨不得绑住他的手脚,将他永远锁链在身边的强烈感情,已经渐渐焚烧了她的理智,如果可以,她愿意用她的一切去换取他的爱。
她抬眸,定定回视他,笑靥如花。
“我想试试!”
荆家的舅爷来匆匆去匆匆。在取得他要的铜镜后,隔日一早便离开。而他完全未察觉带走的是“冒牌铜镜”的事,让展欢总算可以暂时偷偷松口气。
现在大婶还不放心将粗活交给她做。
虽然离她受伤已经过了几天,她觉得自己都好到就连挑水也没问题了,可偏偏大婶不以为然。不过在钟大夫再次诊断结果证明她没事了后,大婶才终于肯点头让她重回工作岗位,但是呢,需要费力的工作免谈。于是,拂拂灰尘、喂喂鱼、浇浇水,成了她这两天的主要工作外,她另一样最不吃力的工作就是——送点心到药铺给主子爷,顺便听候他差遣。
展欢是很乐意走点路、做点事,不过这两天只要见到主子爷,她就不自主想到太曾外祖母要她做的事。
昨夜她又被太曾外祖母训了一顿。最主要是得知她完全没进展,气得轰到她快耳鸣目眩,干脆把铜镜再塞回床下。
反正,她就是做不到!
也许,她如果有太曾外祖母倾倒众生的花容月貌——在偷到铜镜的同一天夜里,她终于从镜中见到了太曾外祖母的真面目——她可能还有些信心可以让主子爷注意她一眼。
问题是她没有!
她生来就是这副“没姿没色的丑样子”——连太曾外祖母都这样损她到天外去了,她又能对她寄多伟大的期望?
包何况,她对太曾外祖母破解诅咒的办法也有另一种想法,说不定,她只要取得主子爷的一滴血和她的,就可以解决了,所以她根本就不必去做什么勾引他的驴事,对吧?
不过当然,首先她得证明她这想法可不可行。
“爷在书房!”掌柜的财叔一见到她踏进药铺大门,二话不说就指点出主子爷的方位。
她又来药铺送点心了。
展欢道谢地对财叔笑笑,上前递了厨子卓叔要给他的点心后,这才往书房的方向走。而途中,远远见到她的几个伙计都纷纷和她打着招呼——没办法!几日前她在药库的意外事件实在太轰动,现在整个药铺的学徒伙计叔叔婶婶们,想不认得她这奋勇救人的猛丫头都难。
她这小小的、不起眼的丫头算是出名了。
唉!
可她要出名干嘛咧?
展欢到了主子爷的书房门口,正巧有一群人从里面鱼贯走出来。看样子,他们可能正和主子爷在里面商讨事情结束。
她一直等到他们都走了后,这才敲敲书房的门。
“进来!”荆天衣漫不经心似的声音传出。
展欢进门。只见主子爷正坐在书桌后,两道浓眉打着死结似地看着手中的文件。
“爷!您的点心!”她将碟子轻轻摆上了他的大书桌一角。
“嗯。”荆天衣随口应。估量、锐利的视线仍停驻在手中资料所透露的重要讯息上。
展欢偷偷瞧着主子爷凝神专注的模样,心跳不自主地有些加快。因为看到他,她总会想到解咒的事。
“小欢!”头也没抬、就连神情变也没变,荆天衣蓦地出声唤她。
展欢有些做贼心虚地惊吓了一跳。“呃……爷!”应声,赶忙立得挺直,眼睛也不敢再看向他只好盯着他的手。
“妳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依旧十分认真地研究着手中资料。
“啊?”展欢愕呆。忍不住看向主子爷,她……没听错吧?
“而且足以干扰我的思绪。”寻常的语气、不寻常的含意,荆天衣的锐眸突地瞇了瞇,接着终于将视线移向了这丫头。他的脸上露出了意想不到的笑容:“妳先把点心端去外面的小园子等我,我等一会儿要问妳点事。”
展欢的眼睛眨了又眨,好不容易终于由被主子爷突如其来这不知是称赞或责怪语意的怔思中回过神,却又遇上他把一张刚硬如石刻的脸庞柔化了的笑——虽然他并不是个高高在上的严苛男人,要见到他温和轻松的一面也不是很难,就算如此,只要他一笑,那股强大的魅力仍是耀眼得令人无法忽视。
至少她就有这样的感受。
展欢直到退到小园子时,心仍在怦怦跳着。
摇摇头,她赶忙把点心摆上石桌子,便站在一旁等。
问她事?
她只是个下人,主子爷会有什么疑难杂症要问她的?
有些忐忑不安,展欢的脑袋不停转着各种由他的话衍伸出来的念头,甚至还猜测着是不是她调包铜镜的事出了纰漏……不过想愈多她就愈头痛,到最后她干脆任它去,不想了!
风和日丽。
展欢就这样没事地站在这里,眼睛直盯著书房门口。等着等着,再被四周舒服的凉风一吹,她还真有点想打呵欠。
幸好没多久,书房的门打开了。她看见主子爷伟岸的身影直直地朝她这里走过来。
“爷!”展欢早已重振精神,在他走近时欠身喊。
荆天衣的神态比起刚才在书房的嚣猛严肃是轻松多了。而且他手上竟还拿着一壶茶和杯子。
他直接大步走到园中的石椅坐下,毫不拖泥带水。
“妳也坐!”他悠闲地倒了两杯茶,同时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展欢诧讶,赶紧摇头:“小婢……”
“坐!”荆天衣将一杯茶放到要她坐下的桌前位置,一字便打断了她。
不是命令,倒像是单纯地请朋友坐下来一起喝茶聊天似的自然。他的表情、他的眼睛,带着笑地看着她。
于是,在他的注视下,原本还觉不合宜的展欢只好乖乖坐下。
“喝茶!”荆天衣用下巴点了点放在她面前的茶。
展欢听话地拿起来喝。
荆天衣接着将那碟她带来、摆上桌的点心也推到她面前。
“吃吧!”
展欢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啊……不不!小婢喝茶、喝茶就行了!”第一次和主子爷同桌喝茶,她已经紧张得心脏快麻掉了,她哪还有命吃啊?
主子爷现在是怎么着?刚做了笔大买卖心情特别好吗?
荆天衣也不把碟子拨回来,倒是随手拿起一块甜点送进嘴里。
偷看着眼前主子爷完全放松懒散的神态,展欢还真有种他只是来这里野餐的错觉。
突然,荆天衣将视线对上她偷窥的眼。
展欢又是一吓,快快垂下眸,假装认真地捧着茶喝。
“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荆天衣总觉得这丫头似乎藏了无数的秘密,而他现在总算找出点时间来开始挖掘秘密了。
她吸引他的注意。他十分清楚这一点。
展欢只是个丫头,甚至没有可供男人将目光停驻流连的美貌和身材,不过她偏偏就是愈来愈捉住他的视线。而且自从她在这里受伤、他抱过了她一次之后,他竟不时在回味抱着她的感觉。老实说,他抱过、亲热过的女人不少,可是能让他想继续抱着温存的,他遍索枯肠似乎也就这么一个。
怎么会?连他也想找出答案。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解开困扰了他两天的问题——
“妳交给贺然的那面镜子,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荆天衣的疑问,简直像一记强力的震撼弹将毫无防备的展欢炸得差点惊跳起来。
荆天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这丫头瞬间发白的小脸蛋。他一眼看到她匆匆忙忙塞给贺然的镜子就知道不对。他只见过嫣然送给贺柔的那面铜镜一次,不过他的印象仍在,而他也明白贺然要带走的就是那一面镜子,所以他立刻明白展欢找来给贺然的镜虽然七分像,但却不是“她”要的。
原本他还以为展欢只是找错了镜子。现在看她这模样,他立刻就了解他没小看这丫头——
她果然身怀许多秘密啊!
“小欢,我可以给妳机会解释。”荆天衣的神色渐厉。
作为他的部属、下人,他不允许偷盗拐骗的行径存在,只要犯了这四项中的其一,他的处置便是直接撵出府,并且永不再录用。
不过,他也并非是个遵守绝对法理依规的顽固之人,所以只要说得出理由,而且让他觉得情有可原,他可以容许减轻惩罚。
他相信小欢也清楚府里的规炬,他现在想听听她自己怎么说。
展欢知道,她已经瞒不过主子爷了。
她的思绪只转了一下,立刻便有了决定。
她突然滑下椅子,跪在荆天衣面前。
“爷!对不起!舅爷带回去的那面镜子是小婢从街市买回来的,真的镜子……在小婢那里!”她全部承认了。
也因为终于可以说出来,可以不用像贼一样老感到心虚不安,现在她反而觉得有些松口气。原来她还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呢!想不到主子爷竟仍是发现了……
她这主子爷果真是不能小觑的!
原来,这就是主子爷要问她的事。
现在她能怎么办?她记得府中的规条里,“偷”是要被撵出去的,看来这下太曾外祖母得永远跟铜镜相依为命下去,而她……
眉梢微扬,荆天衣低头看着跪直在他身前俯首的展欢。
“为什么?”要偷,至少得偷金、偷银、偷个值钱玩意儿嘛!这丫头竟什么都不偷就去偷面镜子?嗯……难道只有这丫头看出那面镜子是个宝?他好奇心高涨。
为什么?
呃……如果……她告诉他实话,他能够接受这么鬼怪离奇又匪夷所思的事吗?
深呼吸一口,展欢抬起头来。
“爷,其实……我会到府里来,主要就是为了找镜子。”她决定坦承一切,不管他相不相信。迎视着他炯炯的眼眸,她努力镇定心神,开始说起了关于铜镜的传说,直到她终于在夫人的衣箱内找到它。
她一直说着,而荆天衣也没有打断她一直听。他的表情并没有她以为会有的不耐烦或嘲笑,相反地,他认真专注得仿佛是在听跟自己切身有关的事一样——就是他这神态逐渐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然后,她突地闭嘴。
荆天衣皱眉,眼神一闪。“怎么不说了?解咒的方法是什么?”
原来,这就是展欢非偷铜镜不可的原因——他既震讶又感到不可思议。更何况她说的铜镜诅咒和镜中的女鬼还牵扯到他们双方的先人……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的祖宗还真是非常对不起人家!
其实他走遍大江南北、关外西域,结交的奇人不少、碰过的异事很多,当然更不乏听过有人遇上什么妖魔鬼怪的经历,不过他从来不曾见过就是——据一位他的长老朋友说,那是因为他的阳气太盛,他想见妖魔鬼怪,那些妖魔鬼怪还怕靠近他咧——没想到现在小丫头揭秘,有一只藏在铜镜里的鬼就紧邻着他,和他做了两年的邻居,他还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此事是很玄奇诡异,但不管他此刻信不信,他相信他都有办法去找出证据。更何况他也不信小欢会为了替自己月兑罪来编出这种怪诞的谎言骗他。
他清楚这丫头可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他总算知道她为什么老是徘徊在他的住处了——是因为镜子,不是因为他!
唔……男人的自尊有些小受伤害。
“嗯……解咒的方法……”展欢就是说到这儿才忽然没勇气继续说下去。
荆天衣紧盯着她在这时开始飘移不定的眼神和微微泛红的脸蛋,直觉敏锐了起来。
“难道解咒的方法跟我有关系?”他直接问了。
展欢的眼皮一跳、头皮发麻,忍不住将惊讶的视线投向他。
看样子没错——荆天衣光瞧她的神情就知道答案了。
他吁了口气,接着忽然俯身向前,伸掌箝住她的双臂,将她由跪着的地面上捉起,放回椅子上坐好。
展欢则在他倾向她时,还来不及对他的下一步举动作反应,她就发现下一刻自己已经重坐回石椅子上了。而且也是在这时,她才开始意识到一阵被她忽略的痛麻感慢慢由双脚泛上来了。
她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荆天衣的眼睛闪着笑意,静静地看着她吃足苦头的表情。
展欢当然察觉到主子爷一直盯着她,可她的视线最多只到他的下巴,就没胆再往上移。
就这样,两个人对坐着没说话,气氛有些古怪。
好不容易,展欢终于等到双脚的刺麻痛感消退下去了,她也不禁松口气。
“好吧!妳可以说了!”荆天衣慢悠悠地开口了。
展欢的一颗心几乎要跃出胸口,停了一下,她这才轻声地咕哝:“我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
“如果妳不想镜子被我没收、再把妳扔出府,那也可以!”听仔细了,荆天衣咧了咧嘴,好整以暇地道。“对了!还有妳的太曾外祖母得永远被困在镜子里,妳自己也看不到十九岁生辰之后的阳光。”他最在意的是她在十九岁前会没命的诅咒,不过她自己却好象一点也不紧张。这丫头!到底是神经大条或是嫌自己命长?就算当降临在她身上的诅咒是巧合、无稽之谈,她多少也表现得积极一点吧?
这主子爷……是不是在威胁她啊?
展欢忽然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悄悄地,她抬眸看向他。
荆天衣立刻攫住她的视线。而这回她倒是没有跳开。
“爷……真的非听不可?”展欢想确认这点。因为接下来如果她真的让他知道那解咒的方法,她得要有非常大的勇气和直接被轰出府的准备不可——她想,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身边有人对他怀有企图、不安好心,都会离这人远远的吧?虽然这不是她自愿的,可她若想解咒,就得找他“下手”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啊!
“说!”荆天衣挑起一道浓眉.
“呃……我要爷一滴血!”他的表情有点吓人。展欢偷偷吞了下口水。
“就这样?”荆天衣的眉毛扬得更高。怀疑地直盯着她闪烁的眼神,摆明了不信事情这么简单好办。
“啊……”她眨了下眼,心里还在挣扎。
荆天衣突然将上半身横过整个桌面俯近她面前,同时还伸出一只臂膀迅速勾绕过她的脖颈揽在她肩上,完全截断了她的退路。
展欢全身僵硬地不敢乱动,眼睛直看着主子爷那张近在她鼻端前几寸的脸庞。
一记冷汗立刻沿着她的额际淌下。
这时,她清楚地看见他面部的肌肉忽然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丫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荆天衣似笑非笑地咧着嘴。
属于主子爷的气息尽悉侵拢向她的鼻间。
不行!她投降了!
“太曾外祖母要我勾引你让你娶我为妻再各滴一滴血到镜子上诅咒就可以解开了!”趁着她的思绪糊成一团的时候,她干脆一口气把所有话尽吐出来。
呼!舒服多了!
不过下一剎脑袋瓜子恢复正常运转后,她才想到该面对的现实——
荆天衣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渐渐染上不自在红晕的脸蛋,神情透着一抹古怪。
展欢在他的注视下,只觉得她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直接挖个地洞钻进去。
“呵……呵呵……爷……对不起!其实刚才我只是在开玩笑的,你别当真!”突然朝他扯开一个笑,她感到真的说出来似乎是个不智之举,试图力挽狂澜。
不过来不及了!
“我已经当真了!”荆天衣遗憾地笑笑。
“爷……”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