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自己的头被温柔地轻抚着,但她没有醒来。她似乎因为作了个好梦而逸出了一声叹息,接着往更深甜的睡境沉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个深深的注视触动了她,她忽地张开眼睛醒来。
孙昭一醒来,脑子仍一片空白的她,一开始还迷迷糊糊瞪着头顶上被风吹得微飘的丝纱床帐,可当一个清晰的影像猛地闪过她眼前,她皱皱眉,接着想起所有事。
“啊!”低呼一声,孙昭立刻从柔软的床上翻身坐起。当她定眼看清楚自己竟在一个陌生优雅的房间里,着实目瞪口呆了。
怎么回事?她……她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她明明记得她和樊云大哥在马车上……
她知道她最后好像是耐不住疲累睡着了,可是……可是她竟然会睡到被人从马车上移到这陌生的地方都完全没知觉?
用力一摇头,她赶紧掀开被子就要跳下床。不过双脚还没碰到地,她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一袭睡衫。她楞了楞,但很快在一旁的木架上找到一套女装,不再多想,她赶忙换上,然后住房门跑去。
可才接近门边,门却突然被人自外面打开。
孙昭及时跳开,接着与门外的清秀丫头对看了一眼。而吓了一跳的丫头,在拍拍心口回过神后,立刻朝她二砠身,“小姐,您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其他人呢?”她劈头直问。
不一会,孙昭被带到了充满书香气息的另一边厢房。她在其中一间房里,见到已经起身坐在床上的庞樊云。
正在喝药的庞樊云听到声音,手上的动作一停,抬眸望向正走进门的孙昭。
“接触到他投来的熟悉目光,孙昭立时感到自己的心脏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热泪一古脑儿冲进她的眼睛,她的视线模糊了。
“……樊云大哥……”她又是哭又是笑地发出一声轻喊。
“孙昭,过来。”庞樊云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她二话不说地走向他,站定在他的床前。
而原本在侍候庞樊云喝药的官祈佑,没等到她过来便识趣地退下去。
孙昭随便用袖子将自己脸上的泪擦了擦,然后伸出双手接过他拿着的药碗。
“让我来!”在床边的圆凳坐下,她的声音仍带着些鼻音。用匙子舀起药,她先是细心地吹凉了,再将它凑到他嘴边。“樊云大哥!”
庞樊云此时的脸庞已经不再那么苍白,就连他的眼神也已经有了些许光采。
盯视着她仍泛红的眼眶,他没说话,却张口喝下了她喂的药。
受到了鼓舞,孙昭的唇边不禁勾起一丝笑意,立刻又舀了一匙。
庞樊云同样喝了。
一会儿,她已经喂他喝完整碗药。
把空碗放到一边去,她慢吞吞地又坐回凳子上。看看他身上的衣服,又看看他放在被子外的大手掌,最后实在不知道要看哪里了,这才把视线移到他冒着青渣的刚毅下巴。
庞樊云就这样凝视着她东望西瞟,但偏不直视他的闪烁大眼。
“……樊云大哥,刚才那个带我过来的丫头说,这里是苏家,我们到这儿已经一天了……”终于想到这话题。
天啊,她至少睡了一天以上!她真的有这么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也难怪原本还昏迷不醒的樊云大哥已经可以起来喝药了……
唉,她错过了见他醒过来的第一眼。
嗯……因为知道他在这里,而且也已经醒了,兴奋又激动下直冲过来的她,等到这些高昂的情绪稍退了,这才忽然记起了“某些事”,于是她的心开始不自在地狂跳着,脸颊也微微发热。
“妳不该要胁沈护卫带妳出来!”蓦地,庞樊云语带责备地开口。
孙昭屏住呼吸,猛地抬眼看他。
庞樊云的深沉黑眸,严厉地钉进她错愕怔然的眼里。“在我出门前,妳答应过我不会随便离开将军府。妳明知道外面有危险,而且妳的身子也不适宜远行。”就连他的声音也是严厉的。
她的心一下剧烈收缩。
“孙昭……妳令我非常失望。”皱眉,他闭了闭眸,忍着胸前伤口窜过的一阵灼痛。
当他自昏迷中醒来,第一眼见到的竟是孙昭时,他是既惊喜又恼怒。他后来自沈繁城口中得知她跟着他们来到他身边的所有经过,知道她为他如此奔波,他虽然十分不舍和心疼,但一思及她在途中可能遭遇到的意外,他就很难心平气和。
她令他失望了?
孙昭的脑子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但她很快摇摇头,努力平复心口的翻涌情绪。
“……我知道我没听你的话,可是这一次我管不了那么多。而且现在我不是平平安安地坐在你面前了吗?”她明白他是为她好。“樊云大哥,你出事了,若要我乖乖在家等其他人带消息回去,我一定会等到疯掉的,我做不到!”说她任性也好,反正她已经来了。
庞樊云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她认真想做什么事时,是没人阻挡得了她的。
但他的浓眉还是紧拧着。
“我很高兴我来了!”面对他的黑脸,她还是绽出一抹甜甜笑靥。她可不后悔那时要胁了沈护卫。
她的笑脸让他愣了下,接着他几不可察地放松了面部的肌肉。“……妳瘦了。”转移不满的目标。
灿笑不减,她还站起来,退后一步让他看个仔细。“还有变黑了!你瞧!”晒了几天的大日头,她不黑不瘦才怪。可经过这些天的活动和磨练,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没那么虚了。这算是另一种收获吧?
他也发现她略显红润的脸颊了。她凝望着她,眼里微光闪动。
“孙昭,我已经失去过妳一次,妳懂我的心情了吗?”他低声道。
孙昭的心陡地怦怦跳快,回视他深意的眸,她想到什么地双颊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我……”有些无法承受他灼亮的目光,她不禁偷偷转开视线。“我不知道!”摇头,想逃避这话题。“樊云大哥,你起来有一会儿,应该累了,我不打扰你,你好好休息吧!”故作镇定地从容退出房。
不过一踏出房门,她却差点脚软地跪在地上。
她根本还没准备好要面对这件事……啊!怎么办?她可不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咦?小姐,妳出来了?将军睡了吗?”守在院子的官祈佑见孙昭走出门,随即走了过来。可当他一走近,立刻就发现了她的神情不大对劲,他面色一整,疑问:“怎么了?是不是将军有什么问题?”
孙昭一愣,接着赶忙站直,朝他挤出一抹笑。“没有、没事,我只是……怕让樊云大哥太耗神才先出来。”这应该也不算谎言吧?
爆祈佑颔首,并没有怀疑。“那么我去看看将军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说着便往屋子走去。
孙昭忽然唤住他。“官护卫!”
“小姐?”官祈佑马上住脚,回身看向她。
眼波微转,她的神态表情已经恢复平常了。“我们要在这儿停留到樊云大哥伤势复原吗?樊云大哥还是得赶回京城吗?还有那些攻击你们的杀手身分查到了没?”直问重点。
辟祈佑并没有隐瞒她这些问题。
他们此时暂住的地方,是前知府大人的老家。两天前,他们刚将将军带出来时,就立刻思索物色一处可以让他停下养伤休息、又能防范那些可能还躲在暗处的杀手攻击的地点,最后他们选中了这里。已辞官退隐、正云游四海的苏大人和庞樊云的交情颇深,所以一知道他的事,苏家的总管二话不说便让他们这一大队人马住了进来,并且殷勤招待。
不过庞樊云只打算在这里停留两天便走。即使身上伤势不轻,但一直挂心回京的他,已经婉拒了苏家总管请他多待几日养伤的建议。
他们当然也担心将军此刻的伤势恐怕不宜长途奔波,可是将军心意已决,他们也只能听命行事。至于这一路上的安全防卫,他们只管把皮绷紧一点就是了。
“你是说,那些杀手还会对我们下手?”孙昭听出了端倪。
“想杀将军,这是最好的机会。”让她明白情势是必要的,既然她和他们在一起,知道得愈详细,反而愈能了解危险在哪里。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是自她出门以来,第一次有种危险真的存在的强烈感受。
在她见到庞樊云之前,她整个心思全在赶路和担心他的生死未卜上,所以即使她明白有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在,却很少意识到他们对她的威胁,一直到现在……
“还不清楚他们是什么人吗?”她相信没有谁比官护卫他们更急于想揪出那些杀手,和指使他们的人。她也曾问过沈护卫,他那时只说还在查。
辟祈佑却只是摇头。
微瞇了瞇眼,孙昭不禁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不过最后她还是没说什么地侧身放他进屋去。
其实她随便想也知道,他们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现!他们并不想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她。明白这一点,她倒没有觉得被看轻——只要想想樊云大哥对她用心良苦的保护措施,那就够了。
樊云大哥……
怔看着房门,她忍下住模模自己刚才从里面“逃”出来时还热烫的脸颊。糟糕!她竟然就这样把他甩开,会不会被他发现了?可是……
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很胆小,可她就是还没准备好要面对两人之间可能的改变嘛!但是怎么办?接下来她总不能一直躲着他、不和他说话吧?
她开始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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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大队人马仍驻留在苏家大宅,但庞樊云其实已经在众人的安排下,被一辆平日就会送柴来苏家的牛车掩护接应离开了。接着在五里外,庞樊云又换到另一辆豪华的马车上,在众多侍从的开道下浩浩荡荡前行。
而这宛如富贵达人出游的马车队排场之大,所到之处自然引人注目,但也因为招摇,反而容易被忽视过——至少对某些人来说,他们注意的是戒备严谨的军队人马,而不是像这样的华丽车队。
孙昭对于能够想出这主意的庞樊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坐在这舒适宽敞的车厢里,就连她也怀疑,若她是要找庞将军的杀手,她会多看这马车一眼。
在等沈繁城替庞樊云换过身上的药后,她才慢慢从前座爬进车厢里。
沈繁城任务完成便又坐回驾驶座旁,所以里面又只剩下她和庞樊云。而自昨天去找他后,就再也没和他独处一室的她,虽然试着让自己放松,可是好像不怎么管用。
庞樊云半躺在靠垫上,表情有些莫测高深地睇向坐离他远远,还好奇似地在那边东模模西看看,但就是不敢看他的孙昭。
他当然知道她在躲他。
他也知道她为什么躲他。
“孙昭。”再给她一点时间后,他舒了口气,出声了。
孙昭差点跳起来。“呃……啊……樊云大哥……”慌地正襟危坐,她有些小心翼翼又可怜兮兮地终于把目光转向他。“怎么……怎么了?你想……喝茶?还是吃点东西?”
“我没有要逼妳,孙昭。”庞樊云撑肘支着下颔,严硬的脸部线条柔下几分。“我知道在妳心中,我只是大哥、亲人,不过我不想再骗妳,我早就不把妳当妹妹了。”
同样这句话,现在听在孙昭耳里却已经有了明确的意义——垂下眸,她咬了咬下唇,不由得紧张地握了握交扣在膝上的十指。
他真的说了!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但脑袋却一片空白。她……她该说点什么?
“可你还是樊云大哥!”倏地月兑口而出。
“我当然是。”他用稳定的声音说。“妳要当我是一辈子的大哥也没关系,我说过我不会逼妳,妳还是妳,我没有要妳改变。”
没有要求、不要她改变……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虽然还处在震撼、别扭中,不过孙昭的脑子总算开始恢复作用了。悄悄深呼吸一口,从一默数到十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
可很没用的,当她的眼睛一接触到他深邃专注的眸时,她的脸还是无法控制地燥热了起来。
“……我……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不再把我当妹妹?我以为……我以为我做得很好……”总算问出横在她心中许久的大谜团。
庞樊云坚毅的嘴角勾起笑痕,同意道;“妳做得很好,我想天底下所有的兄长,都会想要有妳这么一个体贴又可爱的妹妹。”
初时他确实没有其它念头,她来将军府,他单纯地收留她。只是后来,她一点一滴渗透进他的生活、他的意识,慢慢的,他习惯她的笑脸、她的声音,甚至她煮的饭菜、她的存在,而就在失去她的那一剎,他才猛然惊觉她在他心中已经有了无人可取代的地位,还有他对她的不同于亲情的感情……
“你……你说我是体贴又可爱的妹妹?”听到他难得的称赞,孙昭不禁有些雀跃,眼睛也笑弯成了半月。
“我却是个不尽责的兄长。”没为自己的失职辩白,他凝看着她的灿烂笑颜。“孙昭,我明白妳会一直在将军府留下,多半是把我当作必须报恩的对象,但是我从来不想要妳的报恩。”说得更清楚了。
原来他都知道……孙昭在他透彻一切的炯然目光下,小脸先是有些局促忸怩,可最后她还是稍稍调节了呼吸,认真地迎视他。
“你不逼我、不要我做什么,那你怎么办?”她的意思是:如果她真的一辈子只当他是大哥呢?即使她不确定,但也隐约察觉自己对他的感觉,似乎远比她可以想象的复杂一些,所以她现在才没办法脸不红、气不喘地面对他——一个她一直只以为是“大哥”的男人。
听出她的语意,庞樊云的眉头皱也没皱。
“我等。”回应地果决俐落。
“等?”孙昭呆了呆。
就算是这种时刻,他的神色仍不见一丝紊乱。“在妳真正弄明白自己的心之前,我什么也不会做。”给她极大的自主权。
她真的有办法厘清对他的感情吗?
为了他丢给她的这道难题,她已经整整想了一天,想得头都快炸了。尤其这段路程中,他一直都在她身边,而当然,在回到京城之前,他们也不可能分开——其实若不是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若他还是以前她认为的“樊云大哥”,她一定会很开心能时刻看到他: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他变了,她也变了……
不过看起来似乎只有她受到困扰、她在头痛。
中午阳光炽烈,出现在荒野漠道旁的一间简陋茶棚,对这群已经赶路半天,极渴望停下来歇歇脚、喝口茶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救星。
只有两张桌子的小店,很快就被一大队人马占满。喧哗、吵杂的鼎沸人声,立刻将村野小店原本的懒散安静气氛驱散无踪,而一时应付不来这么多人同时进门的店主人,当然也手忙脚乱了。
庞樊云和右副将他们坐一桌,其他人则或席地而坐、或取了茶水便走开,总之,能先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众人的神情看来都放松了许多。
至于仍穿着一身轻便男装的孙昭,则干脆挑了马车旁阴凉处坐下。
有人替她倒茶来,她只随意喝了一口便搁在旁边。她的视线忍不住放在正微拢眉头和官护卫、右副将交谈的庞樊云身上。
他的模样根本一点都看不出来身上还有伤。事实上,他的伤能在短短几天内复原得这么迅速,她当然为他感到开心,也松了口气,只是,面对时刻都比她还清醒的他,她哪还能冷静地思考!
忽然,原本专心倾听其他人说话的庞樊云,鹰锐的目光竟朝她投来。
被逮到偷瞄的孙昭脸一热,却下意识地朝他咧开一抹讨好的笑。
庞樊云几不可察地一挑眉,接着他的视线左移,盯向另一侧,不知道发现了什么,面色陡地微青。
孙昭注意到他不太好看的表情了,她的笑容僵住。咦?怎么了?她旁边有什么?
还来不及转过头去瞧,耳边就听到有什么物体砰砰倒地的声音,而她的眼前也出现一幕令她惊恐的景象!本来坐站在茶棚下的几个男人,忽然一个个脸色大变地想抄起手边的武器警戒,但他们的手才碰到刀,就双眼一闭往下倒。
她立刻从地上跳起来,没多想便直往庞樊云的方向跑,但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涌上了她的脑袋,她的双脚不自主一软,下一剎便狠狠扑跌在地。
没多久,四周原来的喧闹声,全被惊呼、咒骂和接二连三的物体坠地声给取代了。
出事了!
靶受到她周身发生的异变,孙昭急促地喘着气,顾不得摔倒的痛,她赶紧要从地上爬起来,可却惊觉她竟使不上力,而且她的脑子还在晕。她立刻知道不对劲。
“樊云大哥!”恐惧地低喊出声。
在下一剎又想到他,想到他和大家一样遭到毒手,孙昭只感到有股凉飕飕的冷意从背脊窜上,她也立刻察觉到所有声响正逐渐沉寂下来,心惊胆战,她一咬牙,用尽身上一切的力量,她终于勉强地撑起双肘,抬头往他的方向望去——
没想到,出现在她眼前的画面顿时令她脸色煞白。
只见那一头,似乎正以意志力抵抗身上迷药的庞樊云和沈繁城几个人,即使仍奋力撑着没倒下,但几乎连手上的刀都快握不住的他们,根本已失去自卫能力;而那一群不知何时静悄悄现身、宛如鬼魅般的黑衣人,正向他们包围而去……天啊,他们怎么可能有办法应付……
“……樊……樊云……”她一急,力气却更使不上来了。最后,她软软地趴回地面,再也无力起来。
但即使她看不见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从那头传出的声音却清楚地进入她耳中——
“庞将军,我劝你最好别再挣扎了,你们喝下的迷药会让你们愈使力愈快昏迷。”一个得意的男声对他们警告道。
孙昭屏住呼吸,一会儿才认出这略耳熟的声音是茶棚店老板的。忽然弄明白什么,她咬紧下唇,完全没想到这看似老实和善的茶棚老板竟然是恶徒!不过更令她心骇的是,他怎么知道樊云大哥的身分?
“……是你们!”庞樊云似乎看出设下圈套、及此刻包围上来的这群人是什么人了,但他的声音仍乎稳冷静。
“庞将军,有人打算不让你回去,你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另一个冷脆、带着古怪腔调的年轻女声冷不妨出现。“你现在就落在我手上,我不相信你这次还有办法幸运地逃掉!”
听到这里,孙昭总算知道这些人是谁了——强烈的畏惧和惊慌在她体内爆炸,她恨不得立刻飞奔到庞樊云身边,但此时的她却是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下只如此,她的意识正逐渐往黑暗坠落……她努力想保持清醒……不!她不能昏……他有危险……
“你们不是中原人。”庞樊云语调多了笃定。
像是众人之首的女子,发出了一声纵笑。“果然瞒不过你的眼睛!”再开口时,女子的声音稍低了下来,“庞将军,那个人给我们机会杀你,好让我们可以一报你们皇帝曾派军屠杀我先祖、镇压我族之仇,不过我倒有另一个可以化解我们仇怨的方法。”
“妳究竟想说什么?”和庞樊云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所以孙昭比其他人更能敏感地察觉出他平静语音下的些微情绪波动。
她闭上眼睛,一边极力抵抗欲将她拉走的黑暗,一边想着这些人透露出的身分,她实在心急如焚。
“庞将军,只要你点头答应我一件事,我不但立刻放了你,还可以把你们那个尚王爷和我们往来、企图借我们的力量推翻你们皇帝、自立为王的证据送给你。”开出诱人的条件。
尚王爷……原来……原来真的是他!
孙昭的意更昏沉了。她……怀疑的没错……是那个人……
她要放了樊云大哥?他有救了!但……她到底要他答应什么事?
还没来得及听到答案,下一剎,孙昭再也撑不住地陷入昏迷。
庞樊云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奇艳女子,他略蹙眉,看似在抗拒一波波急涌上来的药效。
而与他同桌的李平已抵抗不住地“碰”一声趴倒在桌上。这时他身边仅剩沈繁城仍白着脸、握紧刀柄在苦撑。沈繁城也紧瞪着她。
“……尚王爷果真与外族有勾结……”庞樊云仿佛在自言自语。
“没错!尚尊要当皇帝的野心,我不相信你们那个新皇帝不知道,现在我可以给你们证据,让你们的皇帝除掉他。”黑衣女子说得好似完全事不关己。
“为什么?你们不是很乐意与他合作?”玄熙确实早就查出这条线索,只是一直苦无确实的证据可以揪住尚尊。庞樊云努力沉住气,而他也尽可能压抑自己往孙昭的方向看去。他知道她也喝下掺有迷药的茶了。就在刚才她倒在地上,又朝他望来惊惧的一眼时,几乎令他想不顾一切奔过去抱起她——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大的力量才克制住。
闭了闭眸,他再睨向那异族女子。如果她没说谎,她便是瓦剌族之人。他们一直试图要找出尚尊和瓦剌族之间的隐密联系,但却没有成功,没想到此刻他们竟自己送上门来……
突然,奇艳女子心生警觉,她倏地一跃上前,将手中弯刀压上他的脖颈。“你!”喝声。他的清醒与超乎寻常的冷静终于令她起疑了。关于庞樊云的足智多谋、横扫沙场的恐怖传说,立刻使她不自主一悚,有种不妙的直觉。
而她一动,她的手下也马上抽刀备战,气氛立时一阵紧绷。
庞樊云仍端坐着没动。“妳要我答应妳什么事?”对颈上的威胁视若无物,反倒对她的条件略有兴趣。
女子依旧惊疑不定地瞪着这平静到令人害怕的男人。不过最后,她还是把刀撤离他身上。直视着传闻中的骁勇大将、这粗犷而充满惊人男性魅力的昂藏汉子,她的眼神转媚,陡地伸手抚上他岩石般坚硬的脸庞。
庞樊云不闪不避,可他下颔的肌肉隐跳。
一旁的沈繁城自然看到主子被吃豆腐的画面了,他一时目瞪口呆,差点失去警觉心。
“我喜欢你!”女子毫不害臊地说出她的目的,同时纤指也挑逗地抚上他的嘴唇。“只要你答应和我成亲,随我回瓦剌,我可以把你要的全部给你。而且,我还可以让你当上我瓦剌之王,这可比你的『将军』有意思多了,对吗?”低俯向他,她绝艳无匹、让多少本族与中原男人痴迷不已的娇颜就近在他鼻息可闻之处,她根本不信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可以抗拒得了她。至少自她来到中原为止,已凭着她的美色轻易完成了不少任务。
而眼前这男人,倒是她第一个想主动诱惑的男人。他让她心痒难耐。
庞樊云的眸底掠过一丝异光,倏忽间,他的一只巨掌从后扣住了她的脖颈——
她想回应已经来不及了。
而其他人虽然反应够快地在同时间将刀剑挥向他,不过他们的武器立刻遇到第一个阻碍——沈繁城的双刀如电般出鞘,瞬间划开他们的攻击。
数十名异族杀手大骇,一时不敢再近身。至于一出刀便退回庞樊云身边的沈繁城,面色更白,手中的刀也几乎快握不住,可他尽全力撑着。
庞樊云则将仅余的力气用在制住这异族女子身上。
其他人也发觉他们主子状况不妙,所以在受到沈繁城意外的回击一吓后,他们立刻定下神。虽然多少忌惮公主阿娜兰在庞樊云手上,但仍再次虎视眈眈地围过去。
“我不用当什么瓦剌之王,只要捉到妳,尚王爷就逃不掉了。”无视四周的威胁逼近,庞樊云对着她硬声说道。
阿娜兰虽然大意地反被他制住,但她的惊慌只是一下子,她很快地镇定下来,并且察觉到他的力道正一点一滴流失衰减中。她笑了,笑得狡猾张扬。
“是吗?有多少男人想当我阿娜兰的夫婿,没想到你这大将军却不屑一颅!哼,我就偏不信!”肩微沉,可她的颈侧立刻遭到毫不留情的束箍,她的呼吸几乎在瞬间被夺走——她痛苦地僵住。
“你们就这些人吗?”只放松一分手劲,他乍地严酷问道。
阿娜兰马上大口喘息着,这下她总算信了这男人的铁石心肠。“你……你……”不甘地仍想趁隙反击。
像察知她的意图,庞樊云捏在她颈侧的手指又慢慢缩紧。“看来为了狙杀我,你们也费了很多心思,不过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语带玄机。
“……”阿娜兰完全无思索的时间,下一剎,她已被掐昏过去,身子软软地在他脚边瘫下。
众人又惊又怒,立刻挥刀砍向他。
庞樊云两眼凌厉的光芒一闪,他的刀和沈繁城的刀同时挑开击来的兵器;也在这时,一股宛如千军万马疾腾而至的恐怖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原本想趁机收拾掉两人的异族杀手立时被这骇人的声势震撼住,手上的动作全都不自主一顿。
眨眼间,先是东方出现两道疾驰而来、全副武装的骏马士兵,接着西方、北方、南方都有同样的人马出现,不到一会儿,他们已经被数以千计的精锐骑兵包围了。
所有异族杀手全惊怔在原地,斗志全消。
稍后,由官祈佑领来的军队弟兄接手处理这些异族杀手和昏迷了一地的自己人的事。而庞樊云在服下了解药后,神智和体力也慢慢回复过来了。
他亲手将同样喝下迷药的孙昭抱上马车安置好,才回到众人还在忙碌的现场。
“将军,那些杀手要怎么处置?”官祈佑刚从沈繁城那里得知那些他们早设好陷阱等着捉的杀手的身分,他当然感到惊讶,没想到他们一捉就捉到大尾的。而且其中那充满异族风情、美艳到差点令士兵们失神忘了做事的女子竟是瓦剌族的公主,还知情尚王爷通敌的事,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天上掉下来约礼物。
庞樊云用冰水冲脸,心神更加清醒了。深吸一口气,调节好情绪后,他开始对其他部属下了连串重要的指示。
所有人一接命令立刻分头去办事。
半个时辰后,马车队再次启程前行,不过不同的是,从这里回程的队伍又多了数十骑护卫的人马。
而之后发生的这一切事,孙昭全不知情。
刻意在上路后才被喂下解药的孙昭,过了一阵子才慢慢挣月兑昏沉的意识,张开眼睛醒来。
熟悉的车顶进入她眼中,她的脑子有一下子的空白,直到一抹影子忽然俯身过来占据她的上半空,她思绪的轮子才开始转动,昏迷前发生的所有事立刻一涌而来,她猛地急喘一口气。
“樊云大哥!”惊喊,她伸出双手捉住了眼前的幻影——她以为的幻影。
庞樊云胸前的衣襟被她紧紧地揪住,他只静默了一剎,然后移过一手,掌心贴上她的额。
“孙昭,没事了!”低沉纯厚的嗓音,意外透着安抚人的效果。
他的手心、他的声音,终于让她真正醒过来。重新闭上眼再张开,她看着面前这张沉稳低望着她的脸庞,傻傻漾开笑了。“……没事……你真的没事……”捉住他衣襟的小手不自觉爬上他的下巴,最后停驻在他的脸上。她咕哝,仿佛是一道平安的咒语。
凝视她傻得可爱、傻得令人心疼的表情,他忽觉胸口一窒。被她轻抚过的肌肉绷紧,蓦地,他展臂将她抱了起来,牢牢地压在自己怀里。
有一刻反应不过来的孙昭,就这样紧靠着他宽阔温暖的胸膛,被他熟稔的气息覆拢,直到下一瞬她的心一震,醒来,脸蛋立刻轰地烧红。
“……啊……樊……樊云大哥……”结巴轻嚷,察觉自己正被谁搂拥着,她的心跳如小鹿乱撞,直觉想挣开他。
察觉到她的微微挣扎了,庞樊云的眉一扬,放开了她。不过,他只是将她放离他的怀,他的健臂依旧箍在她的腰肢上。
孙昭一发现他放手立刻就想往后退,但她马上感到自己的腰际一紧,全身又僵住。
“妳知道了多少?”他毫无异样的沉稳声音自她头顶落下。
她一时不敢乱动,以为只是自己的想象力在作怪,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做——他刚才没抱着她,现在他的手也没拦在她腰上。瞧,他还是那个稳重沉着的樊云大哥嘛!
低下头,她的眼睛看到的是一双霸道地圈住她的腰的强壮臂膀,她的双肩不由得无力垂下。
怎么她才一个不小心被迷昏醒来,樊云大哥好像又变了?
老实说,她不是不喜欢樊云大哥令人安心、脸红心跳的胸怀,可是……可是她刚才根本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而现在他这语气又冷静得像“大哥”,也难怪她会觉得既别扭又闷。
“……樊云大哥,我是不是当个什么都不用知道的妹妹会比较轻松?”她突然开口问道。
他没回她。
孙昭的心情有些紧张,但没一会儿,她的下巴被轻轻地托起,她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睛。
“妳明白我现在不能成全妳。”庞樊云不让她退缩回去。他的眸心有了笑意,“而且妳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吗?”勾引她的好奇心。
孙昭挣扎着,但很快她就放弃了内心的拔河赛。咬着下唇,她捉下了他的手。
“樊云大哥,我觉得你现在对我好坏!”因为他对待她的方式、看她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还不大适应的她,虽然因此生出了女孩子的意识而有些娇羞,但另一方面她也难免多了几分忐忑惶恐。
庞樊云看出了她眼底的不安,一个温柔的表情染亮了他的脸庞,他反将她的小手包裹进他的掌心。
“其实我们一直清楚那些之前没成功杀掉我的杀手不会轻易放过我,就算我们换车、改路径,他们还是会找上来,所以我们干脆放手一搏,以计对计引他们上钩。”不让她在解不开的问题上打转,他移开她的注意力。
丙然,孙昭的思绪轻易被他牵到这诡谲的计画上,视线不由得瞟向他,脑袋也跟着慢慢转。“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让他们找到我们?”咦?他们那么招摇的车队原来不是要混淆那些杀手,反而是要引来他们吗?她忽然瞠目结舌。
他颔首。“他们果真上当了!”
“他们全都被你们捉起来了?那些杀手真的……是尚王爷指使的?”忆起她那时听到的对话了。
对了,那个女头头不是要和他交换条件吗?到底是什么条件?他答应了吗?突然连带记起这些。因为当时的她才听到一半就不支昏迷了,所以根本不知道这些谜底。
而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那异族女子有些耿耿于怀。
……不是吧?她该不会对每个出现在庞樊云三步内的女人都生起防备心吧?
孙昭赶紧摇头甩开这诡异的念头。
“尚王爷和域外最强大的瓦剌族暗中有密切的往来,其实皇上早就知情,只是我们一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尚王爷的野心究竟到什么程度。我在边关的其中一项任务,就是找出尚王爷有可能和瓦剌王勾结,意图推翻朝廷、篡位的证据。”庞樊云首次让她了解到这么深,因为此刻她已参与其中。
虽然天塌下来有他们这些人顶着。但孙昭的手心还是忍不住冒出冷汗。“所以……尚王爷才会要那些人刺杀你……因为他知道你在调查他是不是?”想起他不断遭遇到的危险了。原来那个人的真正目的不是让他扶持的荣靖皇子成为太子、登上王位,而是为了他自己!因此不仅是玄熙新帝,就连樊云大哥也都是他的眼中钉。
庞樊云没否认,同时也发觉她冒冷汗的手了。
“现在妳不用担心,只要那些瓦剌族的杀手被送回京和尚王爷对质,他就不再是威胁了。”安抚她。
偏偏她此时敏感得很。“真的吗?”她才不相信事情这么简单。一道阴影梗在她的心头,她说不出那是什么,但她就是知道有问题。“樊云大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到什么说什么。
此时庞樊云已经倒来一杯茶,放在她手上。他脸上刚硬的线条稍松。“没事。不过我们回京的行程被拖延,这几天得加紧赶路。”语气和缓,不露口风。
意思是,关于杀手暗杀的事就到此为止——孙昭捧着他给的茶,虽然知道他一定还有事情没说,但……好吧,反正天大的事,她身边有这么多人比她聪明、比她有力,他们自然会去解决,她烦恼那么多做啥?只要之前那种惊险可怕的场面别再来一次就行了。
一想到她那时以为樊云大哥会被杀的景象,她仍余悸犹存。可也只有在那时,她才发现自己很没用……为什么他竟会喜欢这样的她?
他是个威震四方、武功高强的堂堂大将军耶!但她却是个手拿刀子却不敢砍人,还怕痛、怕死的平凡小女子,要是让人知道他竟喜欢她,她会不会被笑?
眼睛盯着手上冒着热气的茶,她忽然觉得心酸酸的。
差点忘了樊云大哥的身分——虽然他说喜欢她,不过再怎么说,她也配不上他吧?
再次经历他几乎就在她眼前丧命的危机,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可以为了他连命都不要,所以他在她心中占有的地位和情感,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简单的报恩而已?
但就算现在她发现自己对他有不单纯的感觉又怎么样?这个大问题才更令她头痛——
她有资格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