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鸿钧动动有些僵硬的四肢,在病床旁简单的椅子和冰冷的水泥墙之间,试图换个姿势,重新找到一个能舒适地支撑两个疲惫的大人体重的重心。
他的动作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呼吸的空气不敢多,连盖件薄外套都轻手轻脚得像是捧着什么贵重物品,就是怕吵醒怀里睡得正沉的史佳。
啊!史佳,他日思夜想,却也日夜在压抑中煎熬的祸首!此时佳人在抱,造成此番后果的自己又怎敢苛责她?
丁鸿钧将头微微侧个角度,好能看清楚这张他一心悬念的脸蛋。
她瘦了!短短一个礼拜的时间,圆润的双颊瘦成一张瓜子脸。本来食量不小、睡眠不少,最会照顾自己、他从来不用担心的她,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总是精力充沛带着儿子活蹦乱跳的阳光妈妈,为什么像是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明显憔悴苍白了这么多?
是你?他心底的声音重重地质问。
耳边好像响起了今晚稍早,她那十万火急的求救。原来是个镇定自若、信心十足的一家之主,打那通电庆对他开口却是这样的迟疑、为难。
淹大水的夜晚、孩子发着高烧,她的焦灼无助可想而知。还好她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找上了他,也还好小秉只是单纯感冒并发支气管炎发烧月兑水;要是真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史佳不崩溃才怪。
这还是你的错!急诊室布帘隔出的小空间里,他动也不动,只是心里已经被骂了第一万次:丁鸿钧,你这个混蛋!
让你最爱的女人连这么一点最最普通的、合人情义理的要求都不敢向你说,你的爱算什么狗屁啊?
他那什么身份处境、分担痛苦的理论,是不是也潜意识地在残忍地考验史佳对他的需要程度、还在和她那块地做拉锯的延长战?
我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会这样对你呢?丁鸿钧的手忍不住哀上史佳紧闭的眼下泛着青黑的眼袋,心疼她所吃的苦。
这一轻触,却把她给惊醒了。
迷蒙的眼睛眨了好几下适应周遭的光线,意识跃入脑海的时候史佳一颤!
"小秉怎么了吗?"
"小秉没事,点滴还没打完,不过烧已经退了,睡得很好。"他轻声回复她。
"那妈妈呢?"她想到跟她一起着急忙乱了一整晚的家人。
"我让司机先送伯母去我家休息,折腾了一晚上,她老人家大概也累坏了。"
"喔。"这一觉醒来,睡时赖在他身上不用在意的尴尬全回来了。
史佳有点不知道要快速弹开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
"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他温柔地回应她的无措。
"我睡够了,睡不着了。"她孩子气地揉着眼睛摇摇头,很笨地不知道这可以用来当借口。
"那继续坐着吧,这里只有一张椅子,医院的冷气太强,但是我很温暖。"他宠溺地拍拍她。"今天丁鸿钧无条件出借。"
"谢谢!"史佳们调地吐出一句,不太敢接触地带笑的凝视。
"不客气。"他的笑容还是盈满和煦的爱意。
实在不像一个被处境逼得不得不提出分手的失意男子。
"谢谢。"史佳又再说了一次:"我指的是……今天晚上的事。"
今晚放下电话后十几分钟,一架私人直升机就带着丁鸿钧到她家顶楼,接走被水围困多时、救助迟迟不到的一家三口。
说是"救命之思"绝不为过,她的感激不是两个字"谢谢"就能表达完整的。
他叹了一口气,收紧手臂让她更偎进他怀里,然后把下额放在她头上,才像终于安心似地开始说话:"今天要是你们任何一个出了什么事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尤其是你,史佳。"他坚定地望入她逃避的眼里。
"说分开比较好的人是你……"她扁着小小的嘴。
"我以为你会好好照顾自己、会过得好好的,甚至更好。在我出现在你家、带来一大堆麻烦之前不都是这样?"丁鸿钧用力捏捏她消瘦的脸颊。"结果看你对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了。"
"我吃不下嘛……"她别扭地绞着双手。
"而且不睡觉?"他凶凶地。
"赶稿啊……"她声若蚊蚋。
丁鸿钧看着那张他痴恋的小脸,除了心疼之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感觉。
"你还在烦那块地的事?"
在他严厉的目光下,她只有乖乖老实说的份。"……只是偶尔会想想……我这样螳臂挡车地固执下去,还害你丢了工作,究竟有什么意义;虽然那块地对我们家来说真的有不同的意义。"史佳的头越来越低。"但是……我都这么大了,还不了解人生就是很多妥协构成的吗?"
"所以……你的结论是?"
"如果可以对你有什么帮助的话,"史佳把全身的重量放到他身上,感觉到久违的安全和放松。"我就把地卖了吧。"
空调机器的运转声在刺鼻的药水味中回荡,稍远处医护人员往门口聚集,是又有新病患被送到的阵仗。
"傻瓜。"很久很久以后,丁鸿钧才冒出这两个字。
她被骂过三秒钟之后,才觉得不对,不满地抬头瞪他。"我正在解决一切问题的开端,你竟然说我是傻瓜?"
这才是他认识的史佳,脾气一来,整个人都回复了原来的生动活力。
他快速地在她的红唇上轻啄了一下,在她发火前赶紧接话:"如果让你卖地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从头到尾我不会这么舍不得逼你。"
"怎么不是?最后一次见面你才为我不肯为你牺牲一点什么生过气啊!而且……如果有别的办法,那一天在电话里,你干嘛还……还说得像我们非得老死不相往来不可?"她可要看看他又要怎么说。
史佳可是气鼓了双颊。
"对我来说,除非能够给你完全的保护、能够让你没有任何负担地和我在一起,否则,我没有资格见你。"丁鸿钧用最少的文字讲完他心中最沉重的考量。"你不能否认,我的存在让你的生活起了很多变化,而且大半是不好的。"
"搞不好那是我愿意的啊!"她又扁嘴。"你都没有问过我……"
"我记得你一开始就向我强烈表示过,很不愿意。"他糗她,自个儿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史佳用一个拳头来回答他。
"好啦!在绝望中一意孤行的确是我不对,我道歉。"把玩着她的发丝,优闲中看不见他的思绪正在作复杂的排列组合。"但是身陷情网的人常常看不见很多事,硬是把自己抽开后,反而发现以前以为的死路,都是因为满心满脑一径地绕着某个人、某个主题思考,而失掉了原来该有的灵活。"
"你嫌弃我!"史桂控诉着他话里说的"某个人"。
"说我看见你就被迷得晕头转向、脑袋变浆糊,这哪里是嫌弃啊?"丁鸿钧用鼻尖去蹭蹭她。"为了能再见到你,我才会被激得聪明起来啊!"
"怎么样聪明?"
"你不肯卖地的坚持,一直都是有理的?"
"对!"
"公司为了赚钱非得买地,却不是那么正当合理的事。"
"完全正确!"
"有理的事为什么要向不合理的事妥协?"
"其实人生就是由许多妥协构成的。"她重申这套自以为很有道理的鸵鸟哲学。
"不对。"丁鸿钧对她摇头。"人生是由追求自己心目中认为正确的目标完成的。"
"果然是年纪比我小的人说的话。"史佳觉得太过理想的说法,很不切实际。
"在找到最好的办法以前,我不轻易妥协的。"他捧着她的脸,郑重声明。
"对什么最好的办法?"
"对你美丽的土地、对你、对我们的未来。"丁鸿钧很认真的。"宁可全部放弃重头来过,也不要这些有任何委曲求全。"
"我们的未来?"史佳眼巴巴地,闪着亮光。
她以为再也不可能的事。
"就快了。"他又亲她一下。
"就快了?所以现在还不算?还没开始?"她抓住他的语病。
"我知道这不太入耳,像是男人在向情妇开空头支票。"丁鸿钧捏捏她的鼻子,哄小孩似的。"但是接下来的事情难免要牵涉到你最讨厌的人群和媒体,为了你好,我不介意当上一阵子地下情夫。"
"地下情夫?"'
"总之,让我一个人去面对就好。"
史佳还想多问点什么,病床上的小秉却选在这个时候动了一体,嘴里喃喃地喊了一声"妈妈"。
她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儿子身上去,在他身边团团转,又是倒水又是毛巾擦汗的。
丁鸿钧站起来动动已经麻得差不多的全身骨头,抬头看见浅绿色的墙壁最顶端的一方小窗。天色是鱼肚白,雨已经停了。
***
小秉学妈妈和阿嬷拿着大扫把在地上用力推动着,装得很辛苦地跑来跑去。妈妈她们是在把家里淤积的泥浆、泥土和随水漂来的垃圾杂物用力往外扫,他个子小,力气也小,在一分只能跟着吆喝兼做些不费力气的打杂跑腿工作,只有趁她们去忙别的事的时候才能装模作样一下,自己玩玩过过干瘾。
这么个活蹦乱跳的小子,实在怎么也看不出几天前他还病得动也不能动,让一票大人为了他急得鸡飞狗跳,在大雨的夜里为他来回奔走。
一下次再不听话,下雨天还在外面玩水,妈妈不但要带你来打针,回来还要打!"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妈妈很凶地威胁小秉。
大水还没退的这两天,小秉和妈妈、阿嬷都住在丁叔叔好大的家里。丁叔叔很忙,很少看到人;丁爷爷去来找他下棋陪他玩;妈妈则很少讲话,一直看天色和新闻等着要回家打扫,她说淹了大水家里一定又脏又臭,糟透了。
妈妈说的果然没错,她和阿嬷说要把家里整理得像以前那样干净,可是小秉觉得好难啊!还好他的玩具都放在二楼,没有被脏水淹到。
其实住在丁叔叔家也不错,可以看到对他很好的丁叔叔和丁爷爷。前一阵子妈妈突然说丁叔叔不会再来陪他,害他难过了好久;不过他一生病丁叔叔就出现了,所以其实丁叔叔是个好人,小秉希望他和他们家永远是好朋友。
小秉一边玩一边想这些有的没有的,直到妈妈在后面叫他:"小秉不要玩了,来吃饭了!"
他才砰一下放下扫帚,咚咚咚跑上楼去。楼下还没清理完,现在他们家都在二楼开饭。
"妈妈!丁叔叔还会不会再来我们家?"小子在临时充当餐桌的麻将桌前坐定,忙不迭地开口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史佳好笑地塞给儿子一碗饭。
"因为这次我生病、我们家淹水,丁叔叔就来救我们,好像超人一样。"小秉边扒饭边口齿不清地说。"本来你说他不会来了,我好难过哦!"
"你喜欢丁叔叔来我们家?"史佳停下手上夹菜的动作,突然想到自己和丁鸿钧的事倒是从来没问过小秉的意见。
虽然很多挣扎和决定常常都和小秉有关。
"喜欢啊!丁叔叔来了才有人陪我玩男生的游戏,你和可她都是女生,不好玩。"
"那爸爸呢?记不记得以前爸爸也会陪你玩?"
庆云过去的时候小秉还太小,也不知道能帮他留下多少父亲的印象。
"记得啊!现在我玩的玩具都是爸爸买给我的啊。"小秉说得理所当然。"你不是说我的鼻子很像爸爸,我每次照镜子都会想到耶。"
史佳笑开,这个小朋友对大人戡不破的事有另一套很有道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的观察角度。
"那丁叔叔到底还会不会来我们家?"小秉还没忘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下次他来的时候,你自己问他好了。"史佳不作正面回答。
丁鸿钧说的"地下情夫"是怎么回事她一直都没弄懂,只知道一出了医院他就换了个人似的,安排他们住在丁家等水退、送他们回家都是司机秘书在打点接送联络。医院那一次之后,每次史佳见到他的面都冷淡疏远得让人禁不住打颤,更不用说能有什么交谈了。
他在人前对待她的态度很像……很像一个并不熟悉的旧识,接触的方式都是有礼拘谨勉强的,和他出席公开场合时的说法相当有一致性。丁鸿钧告诉记者,史佳和他都是鸿远董事会不了解现代趋势之下的牺牲品,环保问题的出现已经证明当初他听从徐太太的建议、刻意减缓那块土地的投资步调是有他的道理的。
言下之意,史佳只是淡水捷运土地开发时的一个难缠的调查和咨询对象,跟丁鸿钧没有实质上的瓜葛;而他们俩被捕风捉影的八卦早八百年就退流行,且根本没人能证实,反正这一切就代表史佳没什么新闻价值、不值得记者大爷们特别关照的意思。
倒是丁鸿钧的公开曝光率大增,酒会记者。开幕什么的参加一大堆,和地下台总裁的身份不搭轧,更是和以往的低调大相径庭。淡水捷运土地的环保问题,因为这欢大雨基隆河沿岸过度开发淹大水而被炒热到最高点,环保团体紧咬着这一点不放,政府也被严重水灾影响,下令彻底检讨条件相仿的淡水河沿岸每一笔土地的开发申请。砸了一大笔钱在上头的"鸿远"首当其冲将面临投资血本无归的可能性,新任总裁又还没有着落,内忧外患得足以让股票天天挂跌停、新闻上报,当然大部份的言论都来自他们的"前"总裁,丁鸿钧先生。
史佳可没闲工夫管那么多。妈妈去当慈济的志工到处去灾区帮忙,她一个人要弄干净一整间泥屋子就够忙了,对那个男人的一点不爽早就消磨殆尽。这两天都一直弄到晚上妈妈带了晚餐回来一起吃时,史佳才有机会坐下来喘口气,边吃饭看电视边和妈妈闲聊。
"唉,这次大水淹得真是严重。我们在汐止住这么久,淹到我们这里来还是第一次,就不用说那些靠近基隆河的居民有多可怜了。"
"也只有这时候我们的政府最积极,会开始关心这些威胁人民生命财产的问题。"史佳拨着碗里的饭不吃,可能是太累了,没有食欲。
"对啊!听说淡水河附近要新开发变更地目的申请全部都要打回票了。那些环保学者还说淡水滨海,说什么植物没有了会失去天然堤岸,真要海水倒灌加上水灾,会比这一次严重好几倍。政府吓死了,那些地方想要申请盖什么都不可能了吧!"老妈报告着最新听来的说法,一大堆颇有学问的字眼她说得头头是道,很能跟得上时代。
"妈,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有水准了我怎么都不知道?"史佳懒懒地调侃。
"唉,我们那些师兄师姐很多是商界政界的,救灾休息的空档都会聊啊!听着听着就记起来了嘛。"妈妈不好意思地说。
"啊,丁叔叔!"遥控器在手上乱转的小秉突然大叫,打断史佳和徐老太太的对话。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鸿钧,实在也不是什么新闻了,现在称呼丁"前"总裁为媒体宠儿并不为过,史佳只是凉凉地扫过去一眼,没什么劲儿。
记者正在报导鸿远的记者会,代理总裁职位的副总裁对最近甚嚣尘上的鸿远为买地掏空公司现金、以及董事会上演总裁争夺战的传闻提出澄清。目前极有可能让因为土地案立场不同而下台的前总裁丁鸿钧复职,他说。
他们也很快访问到丁鸿钧的回应,在那个他满面红光的剪彩场会里,他只是相当客气地说了一句:"我相信董事会会做出对公司最有利的决定。"
唉!笑里藏刀。史佳在心里说着风凉话。
看着电视上这个她不熟悉的他,晚上一直有的隐约不舒服转成明白的头痛,然后起了一阵作呕的反射——而她的晚饭还原封不动在桌上一口都没吃。
"史佳,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妈妈首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妈妈,你不舒服啊?"小秉也回过头来。
"嗯……可能是打扫了一整天,太累的关系……"她试着挤出一个笑安慰家人。
"你先去睡觉吧,这里我来收就好了,待会儿我来送小秉上床。"妈妈赶史佳去休息。
"好。"她没有逞强也不能逞强,再不躺下来她可能真的会吐出来。
***
"医生怎么说?"史佳的耳际飘进了这个有点紧张的男声,她熟悉的。
"忙小秉的病、忙清房子,还要抽空继续画图赚钱,心力交瘁,人没抵抗力,一点小病就倒了。"这是老妈的声音,听着就能想像有经验的老妈妈不疾不徐的模样。"和小秉一样的感冒发烧,加上一点疲劳过度,不严重的。"
"那她怎么还不醒来?"男的还是紧张兮兮。
"才说她疲劳过度,你就这么不想让她多休息一点?"老妈好像还打了人家一下。"我下去看我的粥,她昨晚什么都没吃,待会儿醒来一定饿了。你在这里陪她。"
男的应允了一声,房间里就只剩他们两个百。
史佳不想赖床,慢慢张开眼,望进一双专注而有点痴傻的眸子,和她刚刚认识它们的时候一样,属于一个专注而痴傻的男子。
"嗨!"丁鸿钧笑了。"你醒了。"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嗨。"史佳回给他一个虚弱的微笑,她的头到现在还是隐隐作痛着。"你怎么来了?"
"伯母说你昨天一睡不醒,她半夜来检查,高烧烧到快四十度,急急打了我的电话,让我找医生来。"
"那你呢?又不是医生你来干嘛?"她软软的语气实在没有什么质问的威力,酸味倒是很重。
"才几天不见就嫌弃我啦?"他一只手牵着她的手,一只手摩蹭着她的脸。"你在生病耶!我急都急死了,哪有不马上飞奔到你面前的道理?"
"讲得这么好听。"史佳没什么力气,不过还能撇嘴。"我还以为要同时支持相对立的两方,你忙都忙死了才对。"
"你知道吗?从一开始我最欣赏的就是你的聪明,看事情总能看见表象以下的、或是未来的发展。"他犹自绵绵地说着情话,不为她的讽刺所动。"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你实在是笨得可以。"
作出生气的表情太费力.她只能勉强翻个白眼。
"你来的目的就是把我吵醒说我是笨蛋吗?"嘴上还是不饶人。
"对不起。"丁鸿钧道歉道得诚心诚意。"我不得不说,在衡量利用我的价值上,伯母真是比你聪明了百倍不止。"
喝!是她病坏了脑袋吗?为什么这句话她翻来覆去一个字也没听懂?
"起来吃点东西,说不定就会变得聪明一点。"
端着食物的妈妈也进来搅局,史佳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喝粥,还是不懂为什么一下同时被两个大人骂笨。
吃完东西,妈妈就收了下楼去,史佳觉得体力好多了,虽然头还是痛,但她不想再躺着,决定站起来走一走。
"唉,我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她奇怪地看着亦步亦趋的丁鸿钧,刚刚她在喝粥的时候他就拿着一堆文件在旁边看,一副很忙的样子。既然这样,还不赶快回去做事,赖在这里做什么?
"唉,你真的是变笨了。"丁鸿钧学她说话。"我既然来到这里,就不会再回去了。"
"为什么?"
"我的大事就快解决了,目前依照你家小事不断的频率来看,我有必要待在这里好好照顾你。"
"因为我很笨?"史佳觉得这个猜测很可笑,但是他们好像真的都这么认为。
"对。"他长手一揽把佳人拥进怀里。"我怕你笨得每次出事都不敢来找我,怕你笨得被我在其他地方说的话、做的事骗倒,怕你笨得不知道——我爱你。"
史佳像被电到一样,静止,在他胸前看着他。
"我很笨?"她只问他这三个字。
"没错。"丁鸿钧很自然地低头吻了她。
妈妈在楼下叫说她要出去当志工了,外头是明亮的天光,还有家家户户在打扫的声音。
"你不要求我什么,那么我就留下来、待在这里,看你需要什么。"他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红艳艳的双唇,说。
"我以为你要我等。"
"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你们、让所有焦点聚集到我身上,是个很不错的方法,也是很可怕的煎熬。"丁鸿钧抄起整叠文件。"反正事情快要完成了,我不需要再刻意引来所有注意力,就让我们一起躲起来吧。"
"躲起来做什么?"
"躲起来偷偷笑着那些人晕头转向,在暗处等着我们要的结果。"他怡然自得地坐下来自顾自地忙起公事了。
"我们要的结果?"史佳发现,她醒来到现在已经问了无数个问题,但还是没有完全弄懂一切。
"你会看到的。"丁鸿钧没有抬头。
他的确让她看到了。
第一个晚上,新闻报导就告诉他们,政府紧急立法,禁止淡水河沿岸任何破坏自然地貌和水土保持的不当开发。
丁鸿钧找了人来清理房子,禁止任何史佳的体力劳动。他们在家里像对小夫妻、为着她能不能做饭的问题拌嘴的时候,鸿远的股票又连挂了两天跌停。
第三天晚上,鸿远董事会开了记者会,决议让丁鸿钧复职。总裁这方的答复记者会是机要秘书开的,表示将对手上淡水捷运线的土地做出既合法又适当的运用,并且会多方参考环保团体的意见。
那一整晚,丁鸿钧都在陪小秉打星际大战。
他整天在史佳身边打转,管东管西之外只是看文件签文件传真文件,然后再打几支电话,事情竟然就完全照他计划的进行至此。
史佳好笑地坐在电脑前流畅地用数位笔画图修图,一边想着这个很孩子气又很天才的男人。
奇怪的是今天一大早他就不见人影,不知道是不是依承诺让她看到一切顺利发展完成后,就拍拍走人了。
虽然有这么一点不很愉悦的想法,史佳从起床就悬在那里的直觉却告诉她,接下来还有事情在等着她。
门铃响时,她就是这么七上八下地去开门的。
"你好,我是鸿远集团的代表丁鸿钧,想和您谈谈您手上一笔土地的事。"
丁鸿钧站在那里,笔挺的西装和有礼的笑容,加上耳熟的台词,史佳没什么困难就联想起他第一次到她家的情形。
他被ㄏㄡ出去,然后又在外头淋成落汤鸡的那一次。
"请进。"她笑吟吟地拉开门,决定这一次要善待他——顺便看他要搞什么把戏。
"谢谢。"丁鸿钧正正经经地坐下来,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双手捧到史挂面前。"这是我们对这片林地将有的规划,请您过目。"
史佳好奇地接过来,大略翻了一下。
"私人自然保有区?"她很快抓住了重点,询问地看他。
"保留原地貌,做为研究、观赏用途,聘请专家管理,严格审核进入活动的条件。"他也很重点地说出新出炉的方案。
"这样……你们公司要赔多少?"她已经不只是想到她自己的土地了。
"我们已经争取到政府支持的每年最大免税额,加上承诺的研究经费及地方上对水土保持工作的预算,永续经营的长远眼光下,我们并不吃亏。"丁鸿钧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告诉她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我和我的孩子想去看鸟的时候,也要经过严格审核?"
"对于史小姐,我们另有安排,请您翻看契约的最后一页。"他还是不苟言笑的恭谨严肃貌,只是史佳碰到他帮忙翻页的手掌上,全是汗。
他在紧张什么?她疑惑地扫了他一眼,才低头看合约。
这一看,她就懂了。
A4大小的白纸上,只有这样短短几句话:
我愿意和丁鸿钧分享我的余生,与他一同建立家庭、扶老携幼、互敬互爱、生死与共,并且共享他对淡水捷运线土地的每一分地主专享的权利。
最后有条空白的黑线,是签名的地方。
"这句子好像在某个场合会讲的誓言……"史佳咕哝着,并不抬眼看他,免得让眼里的泪水满溢出来。
她对丁鸿钧伸出一只手。
"怎么了?"他一直压抑着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看似客观地坐在一边。史佳突然出现个没预料到的动作,他就马上破功,着慌了起来。
她没回答他,伸着的手不耐烦地挥了两下。
"你要什么东西?"他快要紧张死了,史佳到底有做什么?
"笔啦!"她实在受不了了,抬起又哭又笑的脸。
"没有笔我怎么签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