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医生拿着测验报告,困惑地道:“你真的每天按我的食谱进食,定时上床睡觉?”
“是。”我心虚地回答,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睡不着,还是做那个梦。
“没道理啊?”他整个脸皱成一团。
“怎么?”曲凌风问,“效果不好吗?”
“岂止不好,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又下降了,严重的是,身体机能也在持续下降。这样下去,很难说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意思?”曲凌风一拍桌子站起来,“别人说你是全国最好的心理医生我才找你,要是治不好她,我保证你以后不能在医学界混了。”
“曲先生,”胡医生不慌不忙地坐下,“信不过我就不要找我,找我就要信得过我,治不好她,不用你说,我自己也收拾包袱回老家种田去。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位小姐不肯跟我合作,别说是医生,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没有生存意志的人。”
“你说什么鬼话?”曲凌风拳头一伸就要揍人。
“别,”我急忙拉住他,一直摇头,“别动手。”
“走,”他气冲冲地拉起我,“咱们到别家去看。”
胡医生在后面喊:“我看你还是跟她好好谈谈,否则找多少医生也无济于事。”
他铁青着脸,将我的手握得死紧,走出胡医生办公室的时候,一脚踢飞了门口的垃圾桶,砸碎了走廊尽头的玻璃。天!距离至少有二十米,幸好这脚不是踢在我身上。
他粗鲁地将我甩进车里,脚下一踩油门,车子“噌”的窜了出去,速度表盘的指针持续上转,不到二十秒已经超过一百二。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我根本什么都看不清,身体处在超速状态,惟一残存的反应就是颤抖着双手系好安全带。
他突然转头朝我阴沉一笑,冷声道:“系安全带干什么?你不是想死吗?我成全你,有我这么优秀的男人陪你做同命鸳鸯,即使到了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你说你是不是该感激我?”
我抖着嗓子道:“拜托你看路。”
“看路有什么意思?还是看你好,看了你一年,还是没看够,我们死在一起,将来一起投胎,下辈子我还是能看你。”
“车,啊——”我一声尖叫,车身与一辆重型卡车险险擦过,我好像看到了卡车司机扭曲的面孔。
他居然呵呵笑出声来,油门一踩到底,连闯两个红灯,交警的摩托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曲凌风,”我高叫,“你疯了!”
“我很清醒。”他转动方向盘,“我知道前面就是高速公路的入口,上了那里车速就可以达到两百以上,会更刺激。”说话的同时,车子已经上了高速公路。
我两眼直直地盯着速度表盘,看那指针掠过一百八,还在转。我的精神高度紧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了。
“曲凌风,”我发出比鸭子叫还难听的声音,“拜托你,停下来。”
“你怕了?”他冷哼,“你不是想死?”
“我从来没说过我想死。”我声嘶力竭地喊,“那个该死的医生胡说八道。”
“真的?”他认真地看我,脚下居然还在加油。
“真的真的真的。”我的头点得快从脖子上掉下来。
“那好,为了增加可信度,亲我一下。”
“你停下来,亲几下都行。”
“又不乖了,叫我怎能相信你!”他的脚又催了一记油门,车子的速度更快。
我浑身颤抖着凑向他,在他侧脸印上一吻,用我生平最卑微的声音问:“可以了吗?”
尖锐的刹车声响彻天际,车子在公路中间滑行长长的一段距离才靠边停下,安全带几乎勒出我胸腔内全部空气。我还没来得及吸气,他的唇就朝我铺天盖地压下来。我贪婪地吸吮他渡给我的救命氧气,瘫软地任他疯狂蹂躏。这一吻好像要将我的灵魂从口中吸出,直到我再次因缺氧而窒息,他才稍稍撤离,贴着我的唇一字一句道:“你记着,就算你死,也逃不开我。”
我混乱地点着头。
“还有,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脏话。”
我再点头,现在无论他说什么我都点头,我的脑子已经完全不能运作,眼前忽明忽暗。
※※※
凉凉的风吹在脸上,他温暖的怀抱圈着我,无数的细吻落上我的鬓发,额头,眼睑,耳边。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嘴唇,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吻,拥着我的是我一辈子忘不了也逃不开的男人。
我眨动睫毛,却不愿睁开眼睛,我的身子还在因刚才的历险而颤抖,我的心脏还在因他阴狠决绝的话语而剧烈收缩。
他把我牢牢圈在怀里,轻轻摇动,像哄着不肯入睡的婴儿,声音也变得很轻很轻:“天籁,除了放你自由,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稍稍偏转头,避开他呼出的热气,他可明白,除了自由,我什么都不要。
他定住我的头,下颌抵着我的发,哺哺重复:“不要惹我生气,我不生气,就不会伤害你。”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他说过的最软弱的话了。
我慢慢张开眼睛,他抱着我坐在路边,面对路基下面的深谷,只需轻轻一滚,我们就会跌落谷底,从此以后再没有烦恼和纠缠。他没有看我,目光向着远方,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打着同样的主意。很奇怪,我的头脑中似乎时时刻刻都会想到死,但是真当死亡的威胁来临,我居然惊恐,软弱,毫无骨气地向他投降;而他,对于生命和未来充满斗志,对于人事物充满野蛮的掠夺欲,面对死亡时竟然那样淡然潇洒,冷静自持。
我和他,究竟谁想死,谁怕死?
他一直抱着我,摇着我,任凉爽的秋风吹着我们,仿佛要这样坐一辈子,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我可笑地想:别人会不会以为我们是一对即将殉情的情侣?
警车来了,年长的交警看着彻底报废的轮胎,不停摇头惋惜,“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踏法,BMW啊!”
他面无表情地将我抱进警车,掏出驾照和名片,冷冷道:“罚单送到我公司去,找人来拖车,现在先送我们回家。”
年轻的交警愤然道:“你把我们当开计程车的?有钱了不起啊?”
年老的交警拉着他道:“别多嘴,他就是有钱了不起的那个,开车去。”
狂妄的人永远都狂妄,我何其不幸被这个狂人霸占,除了服从,还能怎么办?
※※※
二十四小时以后,我坐到同一间办公室的同一张椅子上。
胡医生似笑非笑地对曲凌风道:“你跟她沟通好了?”
曲凌风脸色不善地点头。
“那么,曲先生,我要开始了,请你回避。”
他瞪了胡医生一眼,蹲到我身前,握紧我双手,深深切切地看着我:“答应我,你会全力跟医生配合。”
我叹息道:“好。”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时不放心地再看我一眼。
等他关上门,胡医生绕出办公桌,面对我坐到桌子上,打了个指响道:“好吧,我们开始,先来谈谈刚刚走出门的那个鸭霸男人,我猜,他既不是你丈夫也不是你男朋友。”
“鸭霸男人”?胡医生的用词很贴切,我因这个称呼而微笑。
“哇!”他夸张地怪叫,“我有点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这么迷恋你了,你笑起来真的可以用‘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来形容。”
我对他的好感增加一些,“你都是这么称赞你的病人吗?”
“No、No、No,对于那些有自恋倾向的病人,我通常告诉他们:‘我女乃女乃都比你漂亮’。”
我又被他逗笑了,“你真幽默”。
“我猜那个鸭霸男人一定不懂得什么叫幽默。”他的话题又统回曲凌风身上。
我沉默。
“看来你真的不愿意提起他,但是佟小姐,你必须明白,如果要治好你,他是关键。你听过‘心病还需心药医’吧,他是你的心病,也是你的心药。”
我苦笑,“心理医生的直觉都这么敏锐吗?”
“当然,否则怎么有资格做心理医生?一定拿不到执照。现在,愿意说了吗?”
“对病人不是要循循善诱?”
“不错,不过对于你这种症状轻微的病人,我通常采用直切主题,既省时间,效果又好。”
“症状轻微?你昨天不是说我很严重?”
他笑了,“不这样说,他怎么会紧张你?我在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去你的表现机会,”我生气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句话差点害死我。”
“没那么严重吧?”他从桌子上跳下来,显然被我的怒气惊到了。
“他把我塞进跑车,飙到时速二百,你说有没有这么严重?”
“老天,”他一拍额头,“该看心理医生的是他,没见过这么笨的男人,有这么表达爱意的吗?”
“你说什么?”我打住他的话头。
“什么什么?”
“你说他表达什么?”我再问一次。
“表达爱意,”他肯定地重复,“他爱你。”
“你又在卖弄你的幽默感了吗?”
“小姐,”他抱拢双肩,“不要侮辱一个心理医生的专业眼光,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爱你。”
我坐回椅子,摇头道:“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他一拍手道:“找到症结所在了。是什么让你不相信他爱你?”
“我没有任何理由相信。”
他聚拢眉心,模着下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缓慢而肯定地道:“你们最初的相遇不愉快。”
我沉默。
“我猜,你没有跟任何人谈过他爱不爱你的问题。”
我继续沉默。
“那么我问你,你爱他吗?”
我用力摇头。
“佟小姐,请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依言抬头,他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温和睿智,仿佛可以看穿人的心灵。不像曲凌风的眼睛,深沉阴桀凶狠。
“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有一点点爱他吗?”
我迟疑了下,还是摇头。
他叹口气道:“好吧,我们今天先到这里,我让护士给你排一个时间表,以后你就是我的固定病人,下次来的时候,希望听听你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故事。不过我建议你,最好找几个你们俩都认识的人,问问他们,他是不是爱你。还有,试着从好的角度理解他的行为,不要形成下意识抗拒心理,我保证你会觉得日子不再那么难过。”
我一言不发地站起来。
“嗨,小姐,”他又笑开了,“你总该跟你的医生说声‘谢谢’或者‘再见’吧。”
我难得幽默地道:“我付给你钱,不是吗?”
“哦。”他抚着胸口,“真现实。那么美女,当我拜托你,不要哭丧着脸出去,不然那个鸭霸男人这次会把医院大门砸了。”
我微笑了,心想:做这个人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我刚开门,曲凌风就迎上来,关切地问:“怎么样?”
胡医生在室内喊道:“曲先生,心理治疗可不是外科手术,没这么快的。”
曲凌风狠狠甩上他的门,拉着我道:“走吧。看起来像个无赖,不知道怎么那么有名气。”
我突然道:“很好,治疗得很好。”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是为了替胡医生辩护,还是为了要他安心?
罢刚上车,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接起道:“我知道,很快就到,你先帮我顶一下。”
我问:“你很忙吗?我可以坐计程车。”
他甩掉电话,不耐烦地道:“坐好。”
车速飙到一百,他神色凝重,但是不像在生气,我好像也没有惹到他。到了别墅门口,他让我自己下车,迅速掉头,飞驰而去。
我想到胡医生的话——
“试着从好的角度理解他的行为。”
他不让我坐计程车,是担心我的安全吗?
※※※
夜已深,我像往常一样在十一点上床,注意窗外的动静,随时准备装睡。不同的是,今晚睡不着,不是因为怕做那个噩梦,而是在想胡医生的话。
他爱我?真的吗?曲凌风真的爱我?他怎么会爱我?他怎么会对一个他爱的人做出那么多恶劣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甚至不敢回忆从宴会到餐厅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那就像我的噩梦,无休止的梦魔,无休止的猜测,无休止的折磨,不知道哪一天是终结。我试着回忆跟他在一起之后的情形:他一直很霸道,不给我自由喘息的时间,也不很在意我的感受,他要的只是我时时刻刻的注目,甚至我每分每秒的思维,为什么?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占有欲到达疯狂的程度代表什么?
我想到他出外洽公回来那次,只因为我忘记等他,他就气愤地把我扔进浴白,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对待我的腕伤,甚至在激情的时候也没有忽略,既然这样,为什么在抛我进浴白的时候没有想过会造成伤害?然后是在新城,他根本不顾我的意愿,强迫我跟他去开滑翔翼,直到我昏倒,他又紧张得要命,在我床边守了两天,到我醒来才放心地睡去,既然这样,为什么在酒店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我不舒服?医生说要我按时吃饭,他就强行打断我的工作陪我吃饭;说我神经衰弱需要睡眠,他就用折磨得我无暇失眠;说我没有生存意志,他就用陪我做亡命鸳鸯来威胁我找回求生意志。
这个男人啊!颠三倒四地做这些都代表什么?他的爱吗?可笑!如果这就是爱,那么世界上被爱的人岂不是都像我一样悲惨?
没有尊严,没有空间,没有自我。
我混乱地想着,竟然没注意到他回来了,等他推开门,想装睡已经来不及了。我起身,装出沙哑的嗓音道:“我渴了,到楼下喝点水。”
他点头,扯掉领带和西装外套,一头扎进床铺,显得无比疲惫。
我回来时,他还保持刚才的姿势,好像睡着了。公事包丢在脚下,手提电脑也随意扔在沙发上,他很重视他的电脑,每次回来都先到书房放好,他说过,那里面的东西等于他整个公司。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工作上遇到挫折了吗?我一向不关心他,他也从没有这么反常过。
我走到床铺里侧,小心地爬上床,靠边躺下,他占据了大部分面积,我想不碰他,就只好委屈自己不动,否则一翻身就会掉下去。
躺了一会儿,他突然闷闷地开口:“天籁,你睡了吗?”
我听到他郁闷的声音,竟有些不忍,不由自主地道:“还没。”
“给我唱首歌吧。”他的语气不是请求,也不是命令,而是带着说不出的渴望。
我轻轻地问:“唱什么?”
“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唱的就好。”
我想了想,开始低声哼唱:“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扁扁的,扁扁的,岁月的书签。甜甜的,甜甜的,你的笑颜,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间……”我感觉他猛地一震,却没有打断我。“……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
当我第二遍唱到“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间”时,他突然大手一伸将我拉进怀里,极尽缠绵地吻我,伸手解我睡衣的扣子。
我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失败的沮丧,有失去的恐慌,也有炽热的火焰。我很想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但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默默地将十指插人他发中,承受他和缓而沉痛的欢爱。
第一次,我觉得他在我身上寻求的不是,而是慰藉。
这一次,我是和风细雨,他是渴求甘露的草地,雨丝绵绵地洒在草地上,滋润,抚慰,温柔得像母亲的手;草地贪婪地汲取笆露,伸展枯黄的叶片,散发盈盈的绿。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也可以这样温柔。
激情过后,他枕在我胸前,十指与我交握,不动也不说话。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不主动告诉我,我就不知道怎么问。我与他,从来都是他掌握主动权。好久好久,他挪动头部,枕回枕头上,眼眸又呈现略微的深蓝,松开手抚顺我汗湿的发,吻了吻我的额角道:“睡吧。”
我定定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将我圈进怀抱,维持一贯的姿势,在我耳边轻声道:“没事,一点小麻烦,已经没事了。”
我心中一颤,更往他怀中靠去。难得,他竟然可以看出我要问什么。
※※※
如果损失十亿算一点小麻烦,我真不知道什么才算大麻烦。我几乎不看商业报道,有关什么商业金童财经巨子的花边新闻都是小康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唠叨才记住的。所以当胡医生拿着财经版的报纸让我看时,我很疑惑。
“头版头条,三天内最轰动的商业新闻,不看可惜了。”
这是我第三次到他这里来治疗,上次只是说了一下与曲凌风十三年前的那次相遇,当时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的关系是挺敏感的。”
他是医生,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我看了,震惊了。
头版头条的大字:协议桌上的“不败将军”自毁信誉。说的是“风”集团与美国IDK公司的合作计划因为曲凌风在签约当天迟到一个小时而宣告失败,一向以注重时间观念著称的美国人认为,一个不守时的领导者,不会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这项众所瞩目的合作计划已经协商了近半年,“风”集团在月内曾出台三项计划以促成合作协议的签订。
这次签约失败,打破了曲凌风协议桌上“不败将军”的名号,据保守估计,“风”集团损失至少十亿元。下面是对股市的影响,及其他一些相关业内人士对此事的看法,还有有关“风”集团股票前景的预测。我看不懂,也无心再看,目光只停留在“曲凌风在签约当天迟到一个小时”几个字上面。
胡医生凉凉地道:“如果我没记错,那天上午他一直坐在这扇门外等你。”
我放下报纸,双手按住太阳穴,“你想说什么?”
“我想我没必要说什么了。”
“这就是今天的治疗内容吗?”
“不,”胡医生坐回办公椅上,“按原来的进度,该跟我说说你们十二年后再次相遇的情形。”
我背靠沙发,陷入回忆,一直说到他扬言晚上要去天娇房间。
胡医生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笑道:“佟小姐,你是个很特别的女人,特别到让人看上一眼就会爱上。”
我浅浅地笑道:“你的幽默感又发作了?”
他摇了摇手指,“我说真的,如果我不是你的心理医生,恐怕已经爱上你了。”
“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我都该为这句恭维而谢你。”
他眨眨眼,“不客气。”随后站起身道:“送你一句话:男人第一眼就爱上一个女人,往往会表现为强烈的占有欲,尤其是不相信爱情的男人。有机会你可以问问曲凌风相不相信一见钟情。我想,他可能会认为那是狗屁。”
我相信他会这么回答,我眼前甚至浮现出他说“狗屁”这两个字时的轻蔑表情。
回来的路上,我始终无法平静,难怪他那天晚上那么疲惫沮丧。我不知道“不败将军”的称号有几分真实性,但是我知道,他很成功,很有钱,很出名,这种失误必将对他的前途产生不良影响。仅仅为了送我回家而失去了这么大的合作计划,值得吗?曲凌风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
我的思绪如此混乱,以至于差点发生车祸。
曲凌风回来,恰巧发现小芳在给我上药。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抓着我的手肘问:“怎么弄的?”
我若无其事地道:“一点小意外。”
“该死的我问你是怎么弄的?”
我无奈地道:“我的错,开车不小心,擦到路边的绿岛。”
他接手小芳的事,恶声恶气地指责:“你的魂儿又飘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才一次没陪你过去,你就见鬼的给我发生车祸,明天起不准你再自己开车,我叫江涛给你找个司机。”
不是吧?只是一点小小的擦伤,就严重到剥夺我开车的权利。
“只是意外,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不行。”他一口决断,不给我商量的余地。
我深深吸气,想着胡医生的话,试着从好的角度理解他的行为。我试过了,也明白他是担心我的安危。可是,他该死的就不能听一次我的意见吗?我见鬼的不是玻璃女圭女圭,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他不能用他的意志帮我决定所有事情。
我发现自己很容易就染上他的口头禅,“该死”,“见鬼”,原来真的很好用。
我放下衣袖,抓起皮包就走。
“你到哪儿去?”他在后面喊。
“工作室。”
“不准去!”他上来拉我。
我扬了下腕表,“五点。我应该还有两小时工作的权利。你说明天开始不准我开车,那么我今天开,你也要管吗?”
“Shit!”他吐出最不文雅的诅咒词,“那个天杀的胡文举究竟教了你些什么,让你有勇气明目张胆地反抗我?”
“他什么也没教我,只是给我看了这个。”我从皮包里掏出那张报纸。
他甚至没看内容,脸就变了,眼中迅速掠过难堪和狼狈,一把抢过去撕个粉碎,在碎片上狠狠跺了几脚,冲上楼,我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声,随后是一连串东西碎裂的声音。
我平静地吩咐小芳:“把客厅收拾干净。”
“哦。
我站在书房外,等里面没有声音了,才象征性地叩了两下门,推开进去。
仿佛暴风雨过境,满目疮痍,遍地狼藉,凡是触手所及的东西都难逃于难,幸好手提电脑刚刚在帮我上药时放在楼下。一些书和文件是摔不坏,只可惜了那套六千多块的茶具和门口的两只古董花瓶。
他站在窗边,背对门口,全身肌肉紧绷,头发根根直立,肩膀还在不停起伏。我小心地避过地上的碎瓷片,来到他身后,用手指轻轻碰了他肩头一下。他反射地挥臂,在拳头离我的脸颊只有一厘米时硬生生停住,缓缓放了下来,怒喝道:“出去!”
我左手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如果刚才那拳打中,我此刻绝对已经在书房外头了。明知道这时候不该惹他,我还上来干什么?现在该问我脑子里在想什么,而不是曲凌风脑子里在想什么。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想,就像一种本能,我还来不及想就已经上来了。
我再次尝试将手放在他肩头,他没有闪避,也没有反射。我的嘴像有自主意识般地发出声音:“我记得你那天晚上跟我说没事了,一点小麻烦。”
他烦躁地耙耙头发:“本来就是一点小麻烦,一件合作案还动摇不了‘风’集团的根基。”
“那你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我的声音好轻柔;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迅速转身,惊诧地看我。
“我,”我垂下头,“我只是问问,毕竟,你迟到是因为我,于情于理我都该问问,不是吗?”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这也是胡文举教你的?”
我摇头,“他只是我的医生,不是我的老师。”
半晌得不到回答,我仅有的一点勇气开始退却,小声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先出去,让你静一静。”
“天籁。”他从背后环住我,阻止我的脚步,“你在关心我。”他语气肯定,微带兴奋。
我摇头,努力摇头,“我说了,只是想问问,于情于理都应该……”
“去他的于情于理,”他用力转过我的身子,急切地吻上我。他的吻炽热缠绵,带着令人窒息的粘腻,辗转纠缠着,仿佛没有止境,他的舌伸到我嘴里,温柔挑逗,在我耳边诱哄道:“说你关心我。”
“不。”我不由自主地申吟,在他说话的空隙间拼命汲取氧气。
“嘴硬的女人。”他把我抱起来,越过遍地零乱,直接走进卧室。
他一遍又一遍地与我痴缠,有点撒娇耍赖的味道,奇怪的是,我竟然不讨厌与他这样,虽然现在还是白天。以往他在白天把我弄上床,我通常都不情愿。
在激情的最后时刻,他还不忘诱惑我:“说你关心我。”
我不记得回答了他什么,是还是不,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在我们合而为一的那一刻,我心里清楚地意识到,我上来就是关心他,虽然我觉得这关心来得莫名其妙。
在风雨中旋转徘徊了好久,我的意识渐渐清明了。他还压在我身上,动也不想动,呼吸细细地骚着我的耳垂,喃喃抱怨:“我得警告一下胡文举,不要总拿我失败的报道给你看,这让我觉得很没面子。”
我无声地笑了,他刚才发那么大脾气,只是因为觉得很没面子?也许吧,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承认失败,惟独在我面前不可以,就像他尤其不能忍受我忽略他。
他湛蓝的眼眸紧锁我淡然的笑容,捧着我的脸,郑重地道:“值得了,十亿也值得。”
我没有问他值得什么,不必问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我不想挑明罢了。很多事情我还在迷茫,还在挣扎,还在害怕,还在逃避。太快了,那种我从十二岁开始就失去信心的情绪来得太快了。
我总觉得恨一个人不容易,爱一个人也不容易,人总该先爱自己,才有足够的能力爱别人,如果我爱上他,那么就是不爱自己。
待他熟睡,我又坐到窗边,听秋日继起的晚风在黑夜中呼啸。是鸟,总有飞走的一天,难道我会心甘情愿地被困于暴风雨?
他真的给我安排了一个专署司机,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开车接送我。我看着司机祥叔矮胖的背影对自己说:我不甘心被囚禁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