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隆冬夜里,雪白的大地意外沾上长长一行刺目的鲜红。
一名年轻的妇人,身上正淌下鲜血,尽避如此,她仍然勇敢地前行,口中还不时轻声低语:“宝贝,我们就快要到雪儿阿姨家了,你忍一忍,咳!咳!”话落,她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她毫不在意地以手背擦拭著血渍,全力往葛雪灵的诊所走去。
就在她几乎撑不住的前一分钟,她和襁褓中的女儿终于抵达葛雪灵的诊所。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敲著门,“葛医生,快开门!我是——小麦!梆——咳!咳!”噗地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她痛苦地跌跪在地,右手仍牢牢地抱住她与丈夫黑双吾所生的女儿——小雪花。
梆雪灵打开门,错愕地睇著浑身是血的小麦,“你怎么了?”
“我们——中埋伏了!”小麦苦笑。
梆雪灵旋即回神,将她们母女俩扶了起来,“快进来!”合上门的同时,不忘觑了觑黑暗的街道。
“谢谢你,葛医生。”小麦虚弱地半跪在玄关的木板前。
“不客气,我先为你止血。”她看出小麦的情况很糟。
“先安顿小雪花好吗?”小麦递出手中的小婴孩。
梆雪灵二话不说,抱起熟睡的小雪花至自己诊所的后方,也就是她的起居室。安置好小雪花后,她又快步折回玄关。
由于此刻正是午夜,没有任何一个工作人员在这里,葛雪灵于是自己拿著急救箱到小麦身边。“我先为你的胸口止血。”
“没有用了。”小麦再次苦笑道,苍白的脸蛋有种已经知道大势已去的坦然。
悬在空中的棉花棒顿时打住,“黑双吾的仇家找来了,是吗?”
她结识小麦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只是那夜小麦是为了躲避爱上她的飞驼帮当家黑双吾,没多久黑双吾就找上她,十分坚定地要小麦跟他走。一星期后,她意外地接到他俩的喜帖。
她没打算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因为不想和黑道“挂勾”,哪知黑双吾竟然派人强“请”她去做客。
奇怪的是,完全没见到女方的任何一个亲人,倒是见到了一大堆黑衣人。
原以为婚礼过后,她与小麦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可是她总不时会接到小麦打来的电话或E-mail,告诉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包括她对黑双吾日渐增生的爱意及小雪花的诞生。但小麦从没亲自登门拜访她,似乎彼此都知道自己的身分及顾忌。
对于这一点,她是很感谢小麦的。
有时她不免恨起自己“不是黑,即是白”的坚持,像她这样的人,活得很辛苦,因为她没有所谓的灰色地带,可以对人、事、物的冲击有所缓冲。
不论如何,小麦对她而言是个朋友,尽避彼此不常见面,但还是朋友。
小麦伸出手,握住梆雪灵的柔荑,“希望我这血腥的手,不会令你那白色的袍子、白色的心感到不自在。”苦笑又自那张清秀的脸蛋展开。
“小麦——别说话,请你原谅我。这些日子以来,我太过于保护自己,几乎没有对你表示该有的善意。”她知道小麦现在的情况糟透了。尤其小麦根本不在乎,这令她更感到自责。
“雪灵,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小麦拍了拍她的手,鲜血就这么印在葛雪灵的手背上。
泪水倏地涌上眼眶,她只能点头表示认同。
“谢谢你,不嫌我的出身,这样我就感到心满意足。”
“别这么说。”葛雪灵的声音有著浓厚的鼻音。
“这次我大概活不成了,咳!咳!”鲜血再度咳出。
“小麦,我先叫救护车!”葛雪灵慌了。
“不!我是黑双吾的妻子,飞驼帮现在正窝里反,你送我就医,就等于将小雪花送上祭台,她只有死路一条。”小麦连忙阻止她。
“那——我总得为你做些什么才对呀!”
“我正等你这句话。”小麦笑得老谋深算。
心已乱的葛雪灵却没看出来,“你说,我一定全力以赴。”
“将小雪花交给我的亲哥哥。”
“你——有哥哥?”葛雪灵很惊讶,她还以为小麦是孤儿呢。
“有,唯一的一个手足,请原谅我没有对你说实话。我哥他叫连卡佛,在我离家出走前,他曾送我一条带有麦穗坠子的项炼,现在挂在小雪花的脖子上。你可以拿著它,还有我的亲笔信去法国找他。”小麦从胸衣中抽出两封信,“他会认小雪花的。另外,这一封是给你的。”
小麦的话只说了一半,真正的事实并未完全道出——她其实是个父母双全的富家女。
“小麦,你确定他会认小雪花?”她有点怀疑,因为他并未参加小麦的婚礼。她边说话,边将沾上血迹的信封放往口袋。
“会。”小麦的眼神中写著肯定,“因为他很爱很爱我。”
“哦。”她不知该说什么。
“还有,在未找到我哥之前,可以让小雪花先认你做妈妈吗?这样飞驼帮的内奸才不会知道她的去向。我知道这么做有点强人所难,但我实在——没时间……咳!咳!”好大一口的鲜血又喷了出来,“去找我哥,拜托你,好吗?我知道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优秀儿童心智科的医生,一定可以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好。”现在她已不能说什么,她也拍了拍小麦的手背。
“那我可以瞑目了。”小麦释怀地笑了。
忽然,门外传来靴子踩在雪地上的杂沓声。
“他们来了!”小麦机警地说。
“谁?”葛雪灵的神经也跟著紧绷。
“我想是跟踪我至此的飞驼帮的叛徒,你快点躲起来。”小麦说道。
“不行!这一次我们得一起同进退。”她旋即扶起小麦,再匆匆地跑去抱小雪花,躲至当初为了自身安全所设置的密室里。
当一切就绪后,她从特殊锁的电子仪器中,听见一串蹩脚的英文威吓声,及撞开她诊所大门的声音。
她知道小麦说对了,那批人随著小麦的血渍跟踪到了她的诊所了。
她一直注意著上方的情况与声音,轻声安慰著她后方受重伤的小麦,“别怕,他们找不到这里。”
小麦没有吭气,奇怪的是连小雪花也没哭,真是天助她们。
半小时后,那群歹徒终于离去,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对小麦说:“我们安全了。”
话落,朱唇却合不上,珠泪倏地夺眶而出──因为,小麦过去了。
她不断地啜泣,“小麦,你安息吧,我会完成你的遗愿。”
小雪花仍在熟睡,应该完全不知母亲已往生的事。
她缓缓抱起小宝贝,亲吻著她的小脸颊,“小雪花,从这一刻起,我就是你的妈咪,你的守护神,直到找到你的舅舅。他好像叫——连——卡——佛。”
连卡佛?这名字好耳熟……对!有一个照片鲜少公开露面,却闻名医学界的小儿科医生就叫连卡佛,他好像也住在法国……
等等!小麦的哥哥该不会就是那个小儿科医生吧!?
她连忙打开小麦给她的信。
雪灵,
当你打开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有劳你找到我的亲哥哥,他和你一样是个医生,而且也是小儿科,他很有名气,很权威,以下是他在法国的地址、电话……
当你找到他,就将小雪花交给他代为照顾。你的恩情,我来世再报。但在这之前,我得再一次恳求你先充当小雪花的妈咪。
对了!你必须先变更身分才能安全离开纽约,好让那些陷害我及双吾的余党找不到你们。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谢谢。
小麦叩谢
梆雪灵顿时百感交集,按下密室里的电话,“月儿,我是三姊,我需要两本新护照……”
梆月儿是她们葛家最叛逆、最令人头痛的一个女孩,但她在电脑及伪造文件方面的本领,却足以令许多大男人汗颜。
在这紧要的关头,她就需要这么个有本事的人来帮忙她们“母女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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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雪灵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便打电话到连卡佛法国的医院去,谁知对方给她的答案竟是——他出差了。
于是她留言,请对方与她联络,谁知足足等了一星期,还是没有回音,她只好以她葛雪灵医生的名义,询问连卡佛什么时候才会回到法国。
这一回对方说,连卡佛去瑞士日内瓦开会,归期不定。因为会开完后,他会连休一个月的年假。
梆雪灵几经斡旋并请月儿帮忙,好不容易得知连卡佛将下榻于日内瓦市中心的著名大饭店中,于是订了飞机准备前往。
铃……午夜的电话声格外叫人心惊胆颤,但她还是接了起来,“喂。”
“三姊,是我。”葛月儿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
“什么事?”
“小雪花的舅舅又离开那家饭店了!”葛月儿边在电脑前敲打著键盘,边和三姊通电话。
“老天,不会离开日内瓦了吧!?”她心中一阵惊慌。
“正确!”葛月儿说得倒轻松。
“老天,我的机票才确认,这样我不就白白损失了两张票?”
“正确说,是一又十分之一张,因为两岁以下的幼儿只需十分之一的票价。”
“别再耍嘴皮子了!快说,你这位电脑高手又从电脑上查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我偷偷进入瑞士各大饭店的登入住宿网站,发现小雪花的舅舅明天即将飞往苏黎世的丽丝饭店。”
“老天!”葛雪灵大叫。
“别惊慌,我已将你及小雪花的名字登入丽丝饭店了,就住在他的隔壁,正点吧!”月儿十分得意地说。
梆雪灵悬在心头的重担登时卸下,“谢谢你,月儿。没有你,我真的——”自从小雪花加入她的生活后,她不但不能正常上班,就连基本的生活起居都受到严重的干扰。
虽然她曾偷偷请了钟点保母来照顾小雪花,可是小雪花就像吃定她似地,谁都不要。只要她一离开,这小妮子就一路哭到底,弄得每个保母都要她另请高明。
“不客气。祝你们母女一路顺风。”
梆雪灵不知该再说什么。
“对了,我连电子机票也为你确认了,而且不须补差额。”葛月儿得意说道。
“你怎么办到的?”她的确知道月儿在电脑方面有点天分,但还不至于到了这种神通广大的地步吧!?
“我动了点小手脚,你们的行程就改变了,而且还是头等舱哟。”她虽然没有三个姊姊那样的美貌,却拥有颠覆网路世界的本领。
“老天,你真是个天才。”
“是个会做弊的天才。只要网路委员会抓到我这个代号‘桑椹’的骇客,就会把我关进纽约市的监狱里。”
“那我还是自费吧。”葛雪灵马上说。
“迟了,我已经做了。你不用感到自责,反正上帝曾赐给人们悔改的律法,入睡前我会跪在床前忏悔的。”葛月儿言不由衷地说:“还有,这个连卡佛和咱们的两个医生姊夫一样,几乎各大媒体都没有他的照片。不过我弄到一张他的侧面、远距离的照片,已经将它放大,解析度也调过,你应该可以看出这个小雪花的舅舅长得还挺帅的,但似乎很傲的样子。我一会儿传给你,以便你和他相认时有个大概的印象。”
“谢了。”
“还有,我得提醒你,你现在不是葛医生,而是到处旅行的儿童作家凌雪,至于小雪花则改名为花小雪,OK?”
“我知道了。”
“至于出门在外尽量用现金,否则歹徒会藉由信用卡追踪到你,知道吗?”
“知道。”她发现这一刻自己好像成了老么。
“Bye了!我简直累瘫了。”月儿大呼了口气。
“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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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瑞士的机场,葛雪灵就带著小雪花,招手叫车直奔苏黎世的丽丝饭店,可是就在她准备上车前,发现放小雪花女乃瓶、尿布的手提袋忘了拿,又冲下车子。
一出车子,她便撞进一面厚实的胸墙,忙著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才抬头望了对方一眼,登时感到帕华洛帝的情歌在她的耳边响起……
男子字正腔圆地回她一句法语:“没关系,做妈妈的人要保持心平气和,才能教养出情绪稳定的孩子。”
梆雪灵再度被他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嗓音吸引住。
他说的那些话仔细听是“教训”,然而那迷人的声调却容易让人忽略他的“指正”。良心说,这也是她常对登门求诊的父母所说的一句话,如今竟被人这么说,感觉有点怪。
被挂在葛雪灵身前的小雪花,一反先前对陌生人的怯惧反应,对这男子直笑,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就像在和亲人打招呼似地。
“这女孩很漂亮。”男子说,又看了小雪花金棕色的头发一眼,恍了下神,低低说道:“好像秋收的麦穗。”
她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大男人会用这么优美的字眼去形容幼儿的头发。“谢谢。”
“祝你们一切顺心,再见。”男子笑著越过她们,进了她先前搭的那班计程车。“去丽丝饭店。”他说。
透过未关上的车窗,葛雪灵听见他说他要去丽丝饭店,一颗心莫名地鼓噪起来。他们竟前往同一个地点!
老天!她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怎么会为了这点小巧合,而感到心跳如鼓?
小雪花咿呀的叫声再次将她唤回,她苦笑地直摇头。她变了,自从小雪花闯入她的生活后,她已不再是那个成熟、专业的小儿心智科医师,而是个镇日与尿布女乃瓶为伍的“单亲妈妈”。不过她现在只想立刻把小雪花交给连卡佛,然后好好地睡上个三天三夜。
一想到连卡佛,她便忆及月儿传给她的那张侧面照片,他绑个马尾,看起来很酷……等等,刚才那个男人好像也绑了个马尾,真巧!但那男人虽然也很俊挺,却很温柔,一点儿也不酷。
她希望在丽丝饭店能再见到他……天啊,她在想啥呀!?她现在是小雪花的“妈”,不该胡思乱想,办正事要紧。
再说,她不是不相信爱情,更不屑一夜的吗?那现在她发什么癫呀?
老天,她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