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从纱窗滤进来的阳光,伸出藤蔓似的触角,抚上了她面窗的双颊,烙下灿亮的印记,试图用暖而不炙的温度,唤醒还在梦乡的崔君岚。
“唔……”从嘴里轻吐出一声舒服的喟叹,虽然眼睛还耍赖地不愿睁开,但意识已经逐渐明朗;这样的早晨,舒服得可以涤洗所有心灵上灰涩的尘埃。
又过了好一会儿,君岚才终于决定对阳光投降,懒懒地扬起合了一晚的睫,侧过身瞧了瞧床头柜的小钟。
炳!六点半!
在台北,如果能偷得这样一个不必赶着出门工作的早晨,她肯定是睡到中午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被窝;可是到了乡下,人的生理时钟好像也就很自然地配合起日与夜的运作。
起身梳洗换装后,她穿上慢跑鞋,准备去接受乡间晨光的洗礼。
“咦?是阿岚耶!”转身锁门的时候,安安甜软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安安早呀!”她先弯身抚了抚安安的头,笑咪咪地打了声招呼,才站直了身,仰颈点头向另一个人问好。“早啊!要出去?”
“嗯……”
“我们要去钓鱼!”安安显然没有理会“大人讲话小孩不能插嘴”的礼貌。
“这么有闲情逸致呀?”她看看安安,又瞧瞧阿崎,觉得自己有点辛苦,一下子要低眼,一下子要抬眸。
“阿崎--”安安扯了扯他的衣摆,很认真地开口问道:“什么叫做“闲情逸致”啊?”
陆人崎搁在安安肩头的手轻轻拍了拍,笑着说:“阿岚的意思就是说,像这样去钓鱼是件很好玩很快乐的事啊!”
阿岚?什么时候她的名字已经从“崔君岚”三个字简化成“阿岚”了?
而且--眼前这两个人还叫得如此顺口!
“阿岚--”安安一脸灿烂的笑,眼稍处尽是甜蜜,往她这儿挨了过来。“既然你也觉得有趣,就跟我们一起去嘛!”
自从上回那件“英雄救美”的事件后,加上每天的相处,安安很快就跟这位隔壁的“阿姨姊姊”熟稔起来,孩子所拥有的、最单纯的信任也已经交给她了。
“钓鱼?”她圆睁着双眸,声音略略提高了些,而后歉然地笑了笑。“我没有钓过鱼!”
“反正可以要阿崎教你嘛,他很厉害的!”
看安安满是期待的模样,还真让她狠不下心来拒绝……在她开口之前,低沈富磁性的男声插了进来。“安安,阿岚也许有事要办,这样强迫别人是不礼貌的喔!”
“真的?”小脸蛋登时垮了下去,小嘴巴和小鼻子全皱在一块儿,眼睛里的光彩顿失,好不难过失望的样子,接着来个九十度的大鞠躬,很谨慎地抬起如扇的眼睫,小心地轻声说:“对不起嘛,阿岚!你没有生气吧?”
“怎么会呢?”她的表情让崔君岚颇有“残害国家幼苗”的罪恶感,连忙陪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也想去啊!可是……临时这样决定……装备和必需品……”
“没问题!我们都有呀!”小女孩表情立时转变,一眨眼就恢复平时精灵顽皮的安安,她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大男人。“对不对,阿崎?”
他眉峰一挑一扬,没有说话,倒是潇洒地点了点头。
瞅着他们父女双簧似的一搭一唱,显然是有预谋!看来她崔姑娘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被人设计了!
只是,现在才发现自己上当会不会为时已晚?
说出“孩子都是纯真无邪的天使”这句话的仁兄,绝对是因为不认识一个名叫“陆慈安”的鬼灵精,否则,他不会有勇气说出此番违心之论。
而那位“路人乙”先生的功力就更高深了!表情始终维持向来的悠游自在,半点耍诈的蛛丝马迹在他那张俊脸上都觅不到、找不着,更别提什么拐骗得逞的歉疚感。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没有丝毫反击的意念,抑或是不悦的情绪,就这样摆着一脸心甘情愿的笑容,乖乖地随着他们一大一小上了车,系了安全带,然后直往出的方向去。
这……到底她是怎么跟着陆家父女去的?
有谁可以告诉崔君岚答案?
***
“动了动了!”安安拍手大叫,还不忘乘机给阿崎的肩头几记铁砂掌;注意水面的浮标许久,盯得眼睛都酸了,现在总算有点动静了。
“咦……真的!快拉快拉呀!”一旁的崔君岚也跟着开嗓叫道;等了这么久,维系淑女形象早就不是重点了。
她的遭遇和安安的一样,自己手里的钓竿迟迟英雄无用武之地,只好把希望寄讬在那个“听说钓鱼技术很厉害”的“路人乙”先生身上了。
事实上,这是他们一个上午下来,唯一的一次欢呼。
累积已久的期待,终于有了抒发的机会,所以不管是大女人还是小女孩,此时脸上都是洋溢着狂喜,就怕除了这回,没下一次可以这么开心地喊叫出来。
“等等!”陆人崎沈住气,慢条斯理地说,一副经验十足的模样。“虽然浮标在动,可是我们必须以静制动。”
“什么叫做“以静制动”?”安安扯了扯君岚的衣袖,又开始发挥好学好问的特质了。
“就是说不急着把鱼竿拉起来,等确定鱼儿真的上钩了才动手呀!”呃……他的意思应该是这样吧?她也是自个儿揣摩的。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还好还好,看来她不算是笨徒弟。
“那现在可以拉鱼竿了吗?”小孩子的心性毕竟不耐等待,没过几秒,安安就忍不住又开口问了。
“我想差不多可以了。”
“我去帮忙把水桶拿来!”小小的身躯兴奋地往十步之远的水桶那边跑去,还不忘回头叮咛一句:“阿崎,你等我,不可以先把鱼拉上来哦!”嘿嘿……这个机会怎么可以给别人讨去呢?在水里挣扎的小东西,将会成为她陆慈安生平第一条钓起的鱼儿呢!
“安安,危险!不要用跑的!”
“安安,小心!石头会……”
两个大人同时出声警告,可是……惨况还是发生了!
陆人崎那“滑”字还来不及出口,就听到“咕咚”一声,安安脚一滑,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一跌坐水中,而且不只如此,衣发也因为被溅起来的水花湿了一大半。
“安安,你没事吧?”
两个大人向着共同的目标快速靠了过来,同样都是满怀忧心;只见小女孩头垂得老低,没有任何动静,自然也瞧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就维持原来半个身子跌坐水中的姿势。
“安安……”
陆人崎和崔君岚对看一眼,对于小表这样的反应均有点不知所措;哭的话可以出言安慰,笑的话就更没问题,可像这样动也不动的,要他们怎么处理?
还是不动声色?肯定有问题!
陆人崎在她身侧蹲下去,直接去察看她的状况。
他人才刚稳住重心,一掬冰凉立刻泼上他的脸,行凶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七岁大、而且是伤患候选人的小女儿。
只见适才什么情绪都隐藏得很好的安安,此刻正咧着嘴、肆无忌惮地漾开了笑,骨碌碌的大眸子里藏着一丝狡狯,每个细胞都散放着得意非凡的神采,颇有偷袭成功的自豪。
“陆慈安!”遭到女儿毒手的阿崎,口中迸出一声斥喝。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敬了她,让她未湿的一小半也终告失守。
般了半天,安安没事啰!
呃……眼看他们父女不亦乐乎地玩起打水仗,君岚益发觉得自己还是远离战圈比较妥当,以免成了可怜的池鱼。
对了!既然主事者不负责任地在这里大玩游戏,她只好很苦命地去帮他完成工作,拉起那条应该上了钩的大笨鱼。
对对对!她很哀怨,必须去完成他丢下的、未完成的工作!
“啊!你们……”一声尖叫倏地传出,不是出自别人,正是那位蹑手蹑脚、偷偷模模、准备闪得远远的崔君岚。
这对父女,居然联手从她身后狙击!
她连忙转头,意外地发现两个人脸上明明不怀好意却又灿烂得刺眼的笑容如出一辙;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再沈默下去岂不是让人瞧扁了?
崔君岚看着自己的衣服,知道短时间是挽不回原本的干爽了,于是一声娇喝:“看招!”也纵身加入水仗。
至于那条鱼嘛……算牠走运!
“哈……哈啾!”稚女敕的童音和柔润的女声同时表达了受凉的警讯。
“安安,爱玩吧?”君岚吸了吸鼻子,对自己猛打寒颤丝毫不以为意,食指轻轻在小女孩眉心一点,刚刚打水仗的疯狂感觉还没完全消褪。“现在感冒了哦!”
“阿岚还不是一样!”安安早就被阿崎训练出没大没小的本领,立刻做了一个特级鬼脸还以颜色,然后笑着说:“感冒的话,明天就可以不去上学啦!”
“小表!”这回是陆人崎给了她额头一个爆栗,这个安安真是太皮太野了!
“喏,一人一条大毛巾!还有干的衣服。”他转过身去,像变魔术一样,从后车厢里掏取出一堆东西,确实是必需品应有尽有。“阿岚,不介意穿我的T─shirt吧?”
看自己全身湿漉漉,和往体内猛窜的凉意,除了答应外实在是别无他法,她认命地点了点头。“谢谢!”
“你们找个地方换衣服,我去溪边收拾东西。”
“唔!”她轻应一声。
很特别的感觉!好像才一天不到的光景,和他们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或者是每天和安安共处,在生活上有了交集吧!只是……什么时候已经建立起像家人一般亲密的感觉了?就如同现在,陆人崎说得自然,而她--也应得自然。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和陆人崎及安安……孟琛老是说,她习惯在自己和别人之间筑起一道墙,不是自闭,只是不喜欢放任自己毫无保留地在他人面前坦露情绪。她也明白,当这个习惯养成后,甚至对知心如孟琛亦是如此,不是刻意的,而是连她自己都忘记如何用不同的方式来与人相处。
但是,为什么在他们面前竟能这么放松?是人的缘故,还是他的影响?老天!
没多久前她和阿崎、安安还是完全没可能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哪!
“阿岚!你怎么看着阿崎的背影在发呆啊?”安安拉拉她的手,打断她的兀自沈思,人小表大地露出了暧昧的笑。
“小表!”她斜睇了安安一眼,轻斥一声。真不知道“路人乙”先生到底是怎么教育她的!“赶快换衣服啦!”
***
啦啦漆漆漆蹦蹦!啦啦漆漆漆蹦蹦!
我们车车往前冲,不怕暴雨和狂风!
啦啦漆漆漆蹦蹦!啦啦漆漆漆蹦蹦!
坐稳以后就发动,快如流星划夜空!
啦啦漆漆漆蹦蹦!啦啦漆漆漆蹦蹦!
“安安,你坐好!”陆人崎从后视镜盯着她,发出不知道是第几回的唠叨。这个小表,每次一开心就什么都不顾了,车在山间绕啊绕的,她小泵娘手扶抓着前座椅背,站起身来自顾自地唱着歌。
“安安--”连坐在驾驶座旁的崔君岚也看不下去了。“你自己唱的就应该要做到啊,不是要“坐稳”吗?”
老实说,安安唱的这首歌还真冷僻,虽然她已经一把年纪没错,但是好歹“火车快飞”、“造飞机”什么的,还难不倒她的记忆,可她的印象中就没有什么“啦啦漆漆漆蹦蹦”开头、这么奇怪的儿歌呀!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年龄鸿沟”?
“安安……”
“好嘛好嘛……”小女孩不耐两位老人家的啰嗦,终于乖乖坐了下来,嘴里还是不停地唱着“啦啦漆漆漆蹦蹦”。
这倒让崔君岚感到好奇了。“安安,这是什么歌啊,我好像没听过耶,你在哪里学的呢?”
“阿岚当然没听过啦!”安安暂时放下反覆唱了多次的“啦啦漆漆漆蹦蹦”,骄傲地说:“这首歌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唱,我是其中一个!”
“另一个是阿崎?”她想了想,只有这个可能了。
“没错!”安安眨眼笑说。“这首歌是阿崎作的嘛!”
呵!真是有趣,没想到他还会作词作曲呀!崔君岚侧眼看着身旁手握方向盘的陆人崎,心里冒出诧异的惊叹号!
这个男人,在短短时间内,给了她太多的讶然。
一个带着危险气息、看起来像是都市贵族的花农?一个独自带着女儿乡居在野的父亲?一个有着火爆潜质,而老是被她惹怒的好好先生?
“阿崎阿崎,你也跟我一起唱嘛!”
“我在开车耶!安小姐。”
“以前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还不是边开车边唱!”安安理直气壮地说,忽然语气一转,又露出奸奸的表情,用等着看好戏的口吻说:“我知道了!一定是阿岚在这里,所以你不好意思唱,对不对?怕唱得太难听,以后阿岚就不理你,也不坐你的车了,对不对?”
“你这小表!”陆人崎悄悄在心底叹了口气,谁说有个聪明伶俐的小孩是福气的“一上车就没半分钟安静的。”
尽避表现得若无其事,心底实在很难没有任何一丝异样掠过,陆人崎像是要隐藏什么似地,紧接着说:“唱就唱啰!”
他清了清喉咙,用沈沈的磁性嗓音,唱起了轻快的旋律:
啦啦漆漆漆蹦蹦!啦啦漆漆漆蹦蹦!
我们车车往前冲,不怕暴雨和狂风!
啦啦漆漆漆蹦蹦!啦啦漆漆漆蹦蹦!
坐稳以后就发动,快如流星划夜空!
啦啦漆漆漆蹦蹦!啦啦漆漆漆蹦蹦!
安安不甘寂寞地加入了“啦啦漆漆漆蹦蹦”的行列,一路上就听他们父女俩高声唱着唱着,有时候,陆人崎还会随兴加入变调或是来段和声演出,配合着山路偶有的颠簸,车里也鼓动着快乐的节奏。
“阿岚,你唱唱看嘛!很简单的。”安安这小娃儿显然不打算放过车里的任何一个人。
总觉得自己介入有些怪怪的,说不上来,像是一幅画多添了一笔可能就坏了原先的神韵,她的参加会不会反而破坏了歌曲的和谐?她宁愿这样看着他们,让胸口蕴着的温暖情绪恣意泛滥;崔君岚对安安微微一笑,心下却是迟疑。
陆人崎仿佛感受到她巧饰的犹豫,迅速地给了她一记鼓励的含笑凝睇。
“阿岚,唱嘛!”安安也不轻易放弃央求。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让突生的痛楚为她制造大无畏的勇气;终于,她也试着小小声地加入了他们,一起开始“啦啦漆漆漆蹦蹦”,最后,还是免不了沾染上他们父女唱歌的疯狂劲儿,没有顾忌地大声唱着:啦啦漆漆漆蹦蹦……啦啦漆漆漆蹦蹦……
***
“安安睡了?”
“嗯!”她轻轻阖上房门,慢慢走到客厅。
“这小表,第一次睡觉不要我陪。”陆人崎微带感慨地说。“以前没我陪就不愿意乖乖上床睡觉。看来,现在有了你这新欢,我这旧爱就被打入冷宫!”
“好酸好酸!”崔君岚捏起鼻子俏皮地糗他。“听你这句话,我总算了解岳父和女婿相看两厌的心态了。”
陆人崎任着她揶榆,在心里确实有点失落感。“等着你出嫁的那天,你也会感受到令尊大人酸不溜丢的一面。”
崔君岚没接话,只是微微地动了动唇角,似笑非笑地,表情横看竖看都觉得有些勉强。
“怎么了?”他眉头轻蹙,觉得自己的话可能有所不妥。“令尊……”
并不是想要刺探什么,只是很单纯地关心;她极力想表现淡然平静的模样,反而深深撼动了他内心某个柔软的部分。
她摇了摇头,还是浅笑。其实,被问到有关父母的事,她早就没有任何痛楚的感觉了;不过,难免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尤其在看到阿崎和安安相处的情形,甚至自己加入其中以后……“夜深了,我该回去了。”她侧低着头,轻轻吐出一句,用打太极的方式避开了他灼人的关心。
“嗯,我送你。”既然她不说,就别强迫她吧!包何况,他似乎僭越了一个“外人”该有的地位了--陆人崎默默给了自己一个讽刺的笑容。
“不用了,这么近……”
这回,他不容许她拒绝,一语不发地拿起自己的外套,干脆站在门口等她,直接以行动宣告他的坚持。
没办法!君岚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这个男人有属于他的霸道方式,而她--最好不要轻易尝试捋虎须。
“今天真的很谢谢!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快乐了。”临踏出门时,她由衷地对他说出打从内心深处而出的诚挚谢意。
她知道,今天种种,将会在她这一生的岁月里石化成最璀璨的记页,里头将会出现一个卓尔不群、兼有危险气息和柔情氛围的男子,还有一个古灵精怪、老是悬着像冬阳一般笑容的女娃儿。
她会记得的,并且--永志不忘!
而他,很自然地深深回应了她的凝眸……除了安安,第一次有其他人的名字,以情为刻刀,在他的心版上镂印成迹。
是的,另一个名字--崔、君、岚!
***
“陆宇槐,我想你最好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孟琛像旋风一样卷进了他的办公室,手臂在他偌大的办公桌上重重撑放,眼睛直挺挺地对牢他的,后面则跟了个无辜可怜的小秘书,哀怨的神情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刚被孟琛率性而为、不听好言的态度电得惨惨惨。
陆宇槐手轻轻一挥、示意秘书离开后,就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这个目光冒火的女人身上。“孟琛……”
“你应该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所以,客套话能省就省吧!我不是来跟你寒暄的。”
“事实就是你在报纸上看到的,我没什么好说。”他淡淡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解释?有用吗?给了她解释以后,和傅家这场利益婚姻就能作罢吗?不!不可能的!案亲丢不起这个脸、傅家更丢不起这个脸!
“原来这就是你和君岚分手的原因?”她嗤之以鼻地说。“在分手后一个月内宣布和另一个女人订婚?陆宇槐啊陆宇槐,你可真有良心啊!”
她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自己在报上看到这则消息时会怒火高涨冲天。
暗采霏的名声,在那群身价高得离谱的“大老板千金集团”里算是不错的了,但充其量不过是个任家里摆布的傀儡女圭女圭,怎么比得过君岚呢?
“孟琛,你应该已经明白事情定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不是吗?”他把真相平静地说了出来。
他不曾痛过吗?痛的!曾经很痛的!但是,当他选择了做陆任峰的儿子、舍弃“陆宇槐”这个独立个体时,他就已经没有犹疑不定的权利了。
“只是……”孟琛的头狠狠往旁边一甩,无话可说;她不是不了解目前的状况,可她就是不想承认嘛!君岚明明就胜过那个傀儡女圭女圭呀!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爱过君岚吗?”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问出了一个和现实没什么相关的问题。“你……爱过她吗?”
明知道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可笑,明知道这个问题已经于事无补,明知道自己没有问这个问题的立场,但她仍是执意要求一个答案,否则她会痛恨当年不战而退的自己……他愣了一秒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思绪飞到了那天在咖啡店里宣告分手的场景,遗憾像薄纱轻裹般缘上了他的脸,终于化成了一声叹息。“我从没有怀疑过与她三年多来的感情。”
“那么,是因为家里的因素啰?”孟琛锲而不舍地追问,这种执着连她自己也感到惊诧;在这里咄咄逼问的,该是君岚,而不是她呀!
能说是父亲逼的吗?如果不是他自己作下如是的选择,又怎么会演变到这个地步?他悄悄回避了孟琛炙人的目光,沈声道:“不,是我的决定!”
“为……为什么?”她不了解,真的不暸解。“你知道为这件事,君岚她……她……”
“她怎么了?”陆宇槐急急问道,所有人里,他最感歉疚的,就是对君岚。
“算了!没什么好说了。”想想,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蹚这趟浑水本是她的不智,这些不是她该管的,她也没有管的资格。
“孟……”再问能有什么结果?他能出现在她身边吗?陆宇槐倏地咽下到嘴边的追问,再次一叹,缓缓地说出他的乞求。“孟琛,请你帮我照顾她好吗?”
“我会照顾她的,但--并不是帮你!”她丢下这句话,立即转身离开,僵直的身躯让她有了警悟--再不离开,不知哭泣为何物的孟琛,将会掉下生平的第一滴眼泪。
如果……如果……陆宇槐是那种为了金钱地位不择手段的人,或许对她来说,事情会简单很多,只要“恨”这个情绪就很足够了,可他偏偏不是!
当她看见他眼中的无奈时,竟然紧紧揪疼了心--就像在三年前她做出退让决定的那一天……如果,人世的情感能够简单些,该有多好?
在喟叹的瞬间,她想--她终于有些了解,崔君岚选择默默退开、什么都不再多说的心情了……
***
谱一首爱情协奏曲,需不需要纳入旧时疼痛的音符--即使没有彼此的参与?
本来以为这些都是多余的考量;感情,应该是建立在有她有我的现在和未来。
但是,当宋丹廷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愕然发现原先的认知太过理想、也太过单纯!旋律本身可以划上休止符,而乐音的流转却未曾在聆赏者的心间停摆。
也许,当我真正学会了对往事宽容、让过去云淡风轻的时候,我才具备了爱她的完全资格!
陆人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