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冰魄娃娃 楔子

明宪宗成化三年

春日的燕京城。

大明首邑,人来人往,众商云集,大街道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一声接着一声吆喝着生意。

“我说这位小爷儿。”

一个额头生了颗大黑痣的老头儿,望着蹲伏在他摊前足足玩了约莫半个时辰的男童,再也奈不住性子了。

“你瞧得也够久啦,我老鲁的鸡仔、兔仔都快让你给玩死了,你到底买是不买?不买,行行好让个路,别阻着我招揽生意,今儿个过了一晌午,老头儿连坨鸡屎都还没能买得出去。”

“怎么,老爷爷您也卖鸡屎的吗?”

男童压根没在意对方嫌恶的脸色,净是笑嘻嘻回了句。

六岁男童一身尊贵服饰,看得出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这也是老鲁会肯让他在摊边盘桓的缘故,但男童杵得太久却没有掏钱动作,才使得这个势利的老头儿按捺不住。

男童身边没跟着半个大人,脸上净是泥渍条斑,只那对盈着笑的黑瞳可以容人觑个分明。

没得说,小家伙许是跷家出来的,若真如此,那肯定是榨不出油水的。

“去!去!去!”

老鲁恼了火,动手驱赶男童。

“我就算卖鸡屎也好过被你玩死家当。”

“老爷爷莫恼!生意差不打紧,我来帮您……”男童嘻嘻笑,左右开弓各捏了只鸡仔,“这样吧!让我来帮你挤出些鸡屎卖!”

两只鸡仔被男童捏得脸红脖子粗,用力拍打着翅膀嘎叫挣扎,没半晌,还真被吓出了一长串秽物。

“快放手,快放手,这是打哪来的泼孩儿,玩死了我的鸡,你可赔不起,”老鲁伸长手恶狠狠想夺下他手上的苦命鸡仔。

“赔不起?!”男童哼了哼,闪躲中依旧嘻笑的眸里亮起挑衅,不但不还,还两脚开弓,右边踢翻了老鲁的猫笼,左边踹开了兔笼。

一时间幼猫、小兔仔四处蹦跳窜逃。

“老天爷呀!”

老鲁抱头哀嚎,路人来来往往却只是瞧热闹,许是这老头儿向来人缘不好,竟也没人想动手帮他,老鲁一边怕路人踩死家当,另一边又得手忙脚乱捉猫擒兔,一时之间双手忙得不可开交。

“不错嘛!老爷爷年纪虽不小,手脚却还挺利落的嘛!”男童扔下鸡仔,双掌霍霍便要去打开那装了赤月复鬃鼠的铁笼。

“住手!小祖宗!你……你……快住手!”又急又怒,老鲁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全了。

这鬃鼠生性狡猾动作又迅捷,难捉得很,若真能溜了,想捉可难。

急归急,男童离他太远,压根不及阻止对方动作。

“小祖宗?”男童冷笑,“你我非亲非故,少来攀亲带戚认祖宗!要我住手?”他嘿嘿笑,“我朱佑壬是你指使得了的吗?你叫我住手便住手,那不显得小爷没主见?”

他的手正当要使坏时却突然让身后一双柔荑给按止住了,伴随着葱玉般纤手,是个好听至及的女孩儿嗓音——

“壬儿,别为难老人家了。”

“小堂姑!”

朱佑壬转过身,笑嘻嘻看着眼前貌似天仙,韵如菟丝,声如春鹂的十六岁豆蔻少女。

少女蹲身用手绢儿细细将他脸上污泥拭净。

“是你央着小堂姑带你出来的,”她无可奈何叹口长气,“一出来就钻得没了影,弄成这副德行,待会儿让小堂姑回去怎生向你娘交代?”

“交代不过去,索性,就不回去了嘛!”他笑得一脸耍赖。

“不回去?”少女睁着瞳,“那咱们怎么过日子?”

“不怕,”他抬高胸膛,“你先养我,等我长大了定有本事养你。”

“养我?”她失笑用纤指点着他额心,“这么好心?”

“当然呀!堂姑是大美人!谁不想在家里供个美人儿瞧呢?”

朱佑壬一脸甜笑,小小年纪竟已懂得贪看美人儿了。

“这么瞧得起堂姑?”少女轻哼,“只可惜,等你长大,堂姑也要变老了。”

蓦然间,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声音插入两堂姑侄。

“这下可好,看来泼孩儿是有人管的了。”

老鲁将家当归位妥当后,朝着少女伸长了手掌,“这孩子险些捏爆我两只鸡,方才又逃走了只兔仔,连同我被踢歪了的竹笼和捉回家当所耗的时间,你总共得赔我十两银子!”

“十两?”朱佑壬不屑哼笑,“老爷爷您诈骗的本事比卖鸡的本业还强,您也别摆摊了,索性去抢吧!”

“闲话莫说,今儿个不交出银子来,老鲁就揪着泼孩儿见官。”老鲁是个行家,一眼便看出眼前少女和男童出身不低,是以大刺刺想狠敲一单,虽被男童一语道破,却连脸都没红,更没打算让步。

“老人家别生气,壬儿小,不懂事……”少女自手腕取下一枚玉镯,“咱们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银两……”

她将玉镯递给老鲁,“这镯子也不知值多少?不如,给老人家抵了帐。”

他瞪大眼瞧清了那通体碧绿的女敕玉镯子,就算再不识货也看得出这东西价值不菲,眼前姑娘美则美矣,可那稚女敕眼神一看就知少见世面,才会将个可值千两白银的玉镯当十两来抵债。

“算了,这回看在姑娘的面子上就饶了娃儿吧,”老鲁扮出一脸委屈,“大事化小,随随便便就收了这镯子了帐了吧!”

他正要去接玉镯,手却被人在半空中给硬生生塞入了十两银子。

“阁下……”老鲁傻了眼,瞪着眼前那年约二十五,高大俊朗,却一脸冷漠神情的男人,“这是什么意思?”

“十两银。”男人漠着瞳,没有别的表情,“尊驾开的价的,不是吗?”

“原先是十两没错,可后来,我已同这姑娘说定改以玉镯抵帐……”

“不用抵,我帮她给,反正……”他冷笑,“依阁下说法,这只玉镯也不过就只值十两银罢了,不是吗?”

老鲁开了嗓却在男人冰肃眸光底消失声音,他努努嘴一脸委屈。

“算了,算了,咱们做生意的以和为贵,懒得与你们计较。”

少女手上还捉着玉镯,见此结局只得讷讷将它套回手腕,侧过身,她望向眼前那生得俊逸出尘却冰冷着神情的男人。

“多谢少侠帮忙!”

天光底,眼前少女年纪虽轻,模样儿虽还稚女敕,却已微现绝代风华,连那向来鲜少将女子看入眼里的男人也不禁微微失了神。

“请问少侠如何称呼?这十两银又该如何归还?”

“华延寿!”他淡然吐语,敛回了神旋身举足,“归还?”他冰哼,“为十两银跑趟鬼墓山?太伤了吧。”

“阁下请留步!”少女急追而去硬生生挡在他面前,睑上满是固执。

“对阁下,这或许只是区区十两银,可对我,却是负了人债,”她的稚气睑庞中满是认真,“我朱昭漓向来是不欠人的。”

“朱昭漓?!”他眯紧了眸,明显对这三字起了反应。“你是朱昭漓?”

“你知道我?”她脸上满是惊讶。

“不!”华延寿漠然,敛去眼底神秘玄影,转过身,他抛下话,“别担心十两银,你很快就有机会还了。”

他踱远,这边厢,一个女敕女敕童音唤回了朱昭漓的注意力。

“别瞧了,人都走远了,”朱佑壬笑嘻嘻,“那好看的大哥哥既说你有机会还,自然,会和你有缘再见的。”

“小表头,你——”朱昭漓的嗓音断在讶异里,她再次蹲身,眯着略带威胁的眼神睇着他及他手上的红艳物事。

“这糖葫芦,哪来的?”两人身无分文,难不成,小家伙当了贼?

“趁你和人说话时得来的!”他一脸得意。

“用骗?”她秀气的眉头紧了紧,“还是用偷?”

“别小看人了,小堂姑,不过是根糖葫芦嘛,需要用骗用偷?”朱佑壬笑嘻嘻,“我有分寸,自然是请君入瓮、甘心情愿。”

“请君入瓮?”她一脸迷惑,“甘心情愿?”

“方才一个女娃儿打我面前经过,我不过是凑上前伸长舌头舌忝了她的糖葫芦一口,她就哭哭啼啼将东西扔给我跑了,天赐的礼,不收可惜。”

他一边笑一边认真出声,这会儿你该相信壬儿真有本事了吧?”

“信!”朱昭漓边叹息边伸手把玩他的女敕发,“堂姑早知你本事。”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喔!”朱佑壬勾玩着她的手指头做出约定,“二十年,等我二十年,如果到时候姑姑还没嫁人,那就让壬儿来照顾你吧!”

二十年?!

美丽的朱昭漓浅盈着笑和他打了勾。

二十年后,她都快四十了,这孩子,肯定早就忘了今日的约定。

当时的她却没想到,不久后,她的生命出现了巨大的转变。

一切暂止,历经多年不曾前进。

以十六岁的样貌沉睡于冰冷的世界里。

成了个——冰魄女圭女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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