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一名头发梳成两条粗辫的丫头,蹑手蹑脚的走进花园,双手突然用力的按向一名,躲在花丛内偷窥的女子。
那女子吓了一跳,回头低喝:“死晴儿,妳想吓死我是不是?”
女子回过身来,旋动身上所穿著的金黄色郁金裙,郁金香的花香味,阵阵飘扬。
丫头晴儿作势闪躲了一下。
“小姐,妳穿著这件在郁金香花瓣汁液中浸染过的罗裙,真的好香喔!”晴儿深吸了一口气,做出陶醉的表情。
“那还用得着妳说!”年纪和丫头相仿的小主子,一身华丽的衣裳,全是上好布料制成的。因为她爹是县太爷,县太爷的千金,衣、食、住、行当然是不同于一般的老百姓!
“妳这丫头,真是讨厌!妳喊那么大声,是想让我出糗吗?”印恋月两手扠在腰际,噘着小嘴儿,俏脸有着薄怒。
“小姐,妳放心,宁捕头他听不到的!”晴儿自认把音量控制得很好。
这可是她失败多次后,自行训练出来的结果!
要不,这半年来,她家小姐已不下百余次躲在花丛内,偷窥宁捕头练武,她这一喊,宁捕头应该也发现了才是──
可是宁捕头好象浑然不觉她们的存在,那就表示她每回吓小姐时,音量还是很小声的!
“哼!要是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我头一个就剥妳皮!”县太爷宠溺的掌上明珠,自然是娇纵蛮横。
“可是,小姐,妳若是想学武功,大可和老爷说去,由老爷出面,宁捕头他一定会答应教妳武功的呀!”晴儿心知肚明主子心里想的事什么,却装傻的问:“又何必偷偷模模的?”
“谁说我偷偷模模的?”印恋月恼的怒瞪着丫鬟,半晌,心虚的别过头,小声地嘟嚷:“我才没有呢!”
晴儿在心中窃笑着,视线望向另一方。“啊,宁捕头走了耶!”
印恋月一双明眸急忙的四处搜索,看不见那魁梧的身影,她气呼呼的回头责备丫鬟。
“讨厌鬼,都是妳啦!”
“好了!小姐,妳别气了!我们也该回府去了,免得真被人发现!”
印恋月恨恨的瞪着她,动也不动!
“好嘛、好嘛,都是晴儿的错!晴儿不该打扰小姐会情郎的……”
“什……什么会情郎,我……我才没有!”印恋月恼羞成怒,抡起粉拳,用力的往晴儿身上捶去。“乱说、胡说……看我不打死妳!”
“小姐,别打了──好痛、好痛,真的会痛……”晴儿低声哀叫着。
“哼,看妳下回还敢不敢乱说话!”
“不敢、不敢,晴儿再也不敢了!”晴儿揉一揉发疼的手臂,正色道:“小姐,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印恋月也知道自己出来太久了,为避免让人发现,她点点头,答应晴儿的要求。
晴儿见主子点头,连忙搬开堵在墙边的一块假石头,两人顺利的从墙角边的一个小洞钻出。
那个洞,是恋月以想偷学武功为由,命令衙门里一个衙役挖的,还威胁他不许把这事说出去──
千金大小姐的命令,小衙役当然不敢不服从。
这半年来,印恋月几乎每天都会来到这儿,偷看宁仇练武,日子愈久,她对他的迷恋更是无法自拔,爱慕之意更深、更浓……
他是她心中的大英雄,每回她有危难,他总会适时出现。
他的俊容、他的威武英姿,早在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已深深的刻印在她的心……
☆☆☆
一年前
“小姐,妳让我换上妳的衣裳──这……这如果让夫人知道,夫人会责骂我的!”晴儿依着主子的意思,换穿华丽的衣裳,一边穿著一边担忧的道。
“让我娘骂有什么关系!又不痛,骂一骂就过了!”印恋月才不管那么多。
“那是当然啰,被骂的又不是小姐妳!”晴儿低声嘟嚷着。
“别啰嗦了!快走!记着,别让人看见妳的脸,谁叫妳都别回头!”
大功告成后,印恋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嘀咕着:“晴儿,妳的衣服真的好丑!”
“小姐,妳现在才知道啊!”晴儿的答复声中,有一丝埋怨。
其实,也不是她们做丫鬟的衣服丑,是主子的衣服太漂亮,衣料颜色太亮眼,才会显得丫鬟的衣服太素净。
“干嘛用那种语调说话,今天这事要瞒过我娘,明儿个我就命人帮妳做一件新衣裳!”
“真的?!”晴儿一脸兴奋。
“别光顾着傻笑,快出去走走,我看,妳走到荷花池边好了,那边暗一点,下人们看不见妳的脸,就不会发现妳是乔装的。”
“小姐,妳一个人出门,会不会有危险啊?而且又是在晚上──”
“哼,我爹管治的地区,一向是和乐融融的,会有什么危险?倒是妳,可别睡着了,玩耍半个时辰后,记得来帮我开后门。我得赶在爹娘回来之前,先一步回到房里!”印恋月再三叮咛。
“是,小姐!”
☆☆☆
在晴儿的引走了看守在房外的家仆之后,印恋月得以顺利出府。
今晚,平日她那些自称棋艺过人的姊妹们,在地方上最大的客栈──广福客栈,摆了张大棋盘,准备大显身手。几个读过书,自视才艺过人的姑娘家,相约较量。
想当然尔,她这个县太爷的千金,自然也在比赛的名单中。
只是,前天她犯了一点点小错,向来疼爱她的爹爹,竟然对她下了禁足令,罚她十天都不许出门,尤其知道她今天也参加了下棋比赛,竟然以不让她丢人现眼为由,临出门前再三叮咛家仆,不准让她出们──
可她左想、右想,她若不去,日后铁定会成为那些姊妹们的笑柄,说她临阵月兑逃……
就算今儿个下棋比赛,她抢不到第一名,但,只要有出席,至少就不会让人笑话她!
在府里折腾了半天,这会儿,时间都去了一大半,她还得找个隐密的地方,换掉她身上这件丑不啦叽的衣裳──
四下察看了一番,怎么今儿个的人特别多,平隐密冷清的地方,这会儿竟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走动──
眼看着时间慢慢的流逝,她想,只好到客栈借房间换衣裳了。
怕误了比赛时间,她愈走愈快,最后索性跑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不知晴儿那笨丫头有没有露出破绽──她边跑着边回头察看有没有家仆跟上来……
发现身后没人跟踪,她暗松了口气,脚步也加快的往前跑,待她意识到前方有一道黑影,急速朝她冲过来时,她一时间忘了停下脚步,只能惊慌的大喊:
“前面的人,给我滚开!”
但朝她急速冲来的,不只是人,还有一匹狂奔的骏马──
看到骏马狂奔而来,印恋月吓呆了、身体僵了、脚步停了,却忘了该闪开──
就在骏马差点从她身上踩过的千钧一发之际,骏马一个大回转,马背上的主人旋身跃下,强而有力的长臂一伸,接住了差点晕厥的她……
他是她有生以来,所见过最俊、最酷、最具英勇气魄的男人……
原先吓得苍白的脸孔,倏地染上绯红,少女的娇羞显露无遗──
男子面无表情的盯了她好半晌后,唇角突然露出一抹透着诡异的温柔笑容。
“姑娘,吓着妳了吧?”温柔的嗓音,缓缓飘进印恋月的耳膜内。
“嗯。”印恋月点点头,先前的惊惶,早被娇羞的心情给取代。
男子推开她,威凛不羁的睨视她。“在下冒犯了,请姑娘见谅!”
虽然这句话字面上听来该是道歉的语句,但他的口气,却没有一丁点歉然之意,反倒有点冷冽。
沉浸在情窦初开的感觉中,印恋月浑然不觉眼前男子的神情诡异──
事实上,娇羞的她一直低垂着头,压根也没见着他的表情,而他冷冽的语气,在她听来,更具有男子汉的气魄──
头一回,她在人前低头;头一回,她的芳心怦然跳动……
“没……没有,你没有冒犯我,我……”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颜绽放,连忙又娇羞的低下头,轻咬着下唇,但甜如蜜的笑容,怎么也敛不住。
“姑娘如此匆忙,有急事吗?”男子语气不卑不亢。
“我……啊,糟了!”
经他提及,她才想起棋赛的事。
不过,能遇上他,棋赛之事,似乎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需要在下送妳一程吗?”
“好啊,好啊,呃……可以吗?”她雀跃的直点头,但又觉得自己太不矜持,忙不迭缓下语气询问。
“当然可以!”男子拉住缰绳,回过头问:“姑娘去哪儿?”
“广福客栈!”
印恋月的话语稍歇,男子强壮的手臂,倏地往她腰际一揽,他的左脚踏垂在马月复的鞍子上,身形一跃,轻易的连她一同抱上马背──
送她到广福客栈门外,他致意的朝她颔首,缰绳一拉,马儿一个大回转,他策马狂奔,消失在暗夜街道的那一端──
印恋月痴痴的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心花怒放,只为他……
☆☆☆
“小姐,到了,快下来!”
丫鬟晴儿下轿,等在一旁,见主子迟迟不下来,便又探头入轿内,这才发现主子又失神了。
印恋月恍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轿子已到自家大门口。
“死丫头,妳鬼叫、鬼叫的做什么!”印恋月瞪了她一眼。
晴儿无辜的嘟起嘴。“小姐,晴儿若不鬼叫鬼叫的,恐怕妳会坐在轿子里想着英勇的宁捕头,想到天黑都还舍不得下来呢!”
“死丫头,谁说我在想宁大哥?”印恋月面红耳赤,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小姐,妳别动!”晴儿煞有其事,表情严肃地往印恋月头上瞧去。
“怎么了?”晴儿严肃的表情,弄得印恋月也跟着紧张起来。
“小姐,不好了,妳的灵魂出窍了,而且嘴里还喃喃念着……”
“念着什么?妳快说呀!”印恋月仰着头,根本没瞧见什么灵魂,可晴儿的表情挺骇人的,她更是紧张了。“说呀!”
晴儿用一根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主子别说话。“小姐,妳安静一点,我来听听她在说什么!”
“喔。”
印恋月被唬住了,当真乖乖站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晴儿侧耳靠近,一副了然的表情,不断的点着头。“喔,原来是这样啊!”
“晴儿,我的灵魂说什么?”印恋月不敢太大声,还刻意压低声音问。
“她说……”晴儿清清喉咙,模仿着印恋月失神时,有气无力的声音:“我喜欢宁大哥,我喜欢的人是宁大哥,我最喜欢的人是宁大哥……”
印恋月当真被她唬住,傻瞪了晴儿许久,以为自己真的灵魂出窍,还把心事说出来──
但晴儿说完后,噗哧一笑,露出马脚,印恋月这才察觉晴儿是在调侃她!
“晴儿,妳这坏丫头,居然敢开我玩笑,我……我……我要罚妳今天晚上,不准吃饭!”印恋月又羞又气,站在原地直跺脚。
“小姐,对不起嘛,晴儿下回绝对不敢再开小姐的玩笑了。”晴儿自知理亏,一脸歉然。
“哼,我要给妳一点教训,否则,妳是愈来愈大胆了!”印恋月孩子气的嚷着。
“好嘛、好嘛,今晚我不吃饭就是了!”
晴儿心里清楚得很,府里上上下下,有十多名和她同年纪的丫鬟,但小姐对她好的没话说,不仅因为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还因为她嘴甜,常哄小姐开心,小姐虽然常常骂她、嚷她,但她知道小姐是有口无心,主仆俩倒是玩闹得顶开心的。
“哼!坏晴儿!”
印恋月朝晴儿哼了一声,正旋身要进大门时,陡地和甫从大门口走出来的东大娘,撞个正着。
“哎唷,我的姑女乃女乃,我这老婆子给妳这么一撞,今日可要发了!”媒人婆东大娘,虽然被撞痛了,但出于职业本能,再痛的事,从她那张血盆大口说出来的话,总是会甜得腻死人!
印恋月可不买她的帐,方才晴儿戏弄她,恼羞成怒的气还未发泄完,这会儿又教东大娘给撞疼──
新气加上旧气,两股怒气正好全发泄在东大娘的身上。
“妳这个死老太婆,只张着嘴不张眼啊!”印恋月恶狠狠的冲着东大娘骂。
“呃……哎呀,是啊、是啊,我这老太婆是眼花了,没瞧见大小姐妳回来──”东大娘忍着气,脸上还是堆满笑。“大小姐,没撞疼妳吧?”
说着,东大娘便拉着印恋月,东瞧西看。
“唷,瞧瞧,这恋月小姐真是长得愈来愈漂亮了,一双活灵灵的大眼,像会说话似的,还有这粉女敕的皮肤,好象一掐就能挤出水来……”
“走开!妳少烦我!”
印恋月才不吃东大娘的媒人婆那套,手一扬,便把东大娘给推开!
“东大娘,妳没事吧?”这边东大娘跌倒在地上,那边主子气呼呼的走进大门内,晴儿两头忙,慌的不知所措。“妳自个儿多保重,我得进去了。”还是跟着主子比较妥当。
东大娘憋着一肚子气,缓缓的从地上爬起,两眼瞪着大门口,嘴里低咒着:
“哼!等妳这死丫头嫁了人,看妳还能多神气!”
东大娘拍拍身上的灰尘,自认倒霉的旋身离去──
☆☆☆
“什么啊?那东大娘是来给我提亲的?”
印恋月前脚才踏进前厅,印母立即笑呵呵的和她说着东大娘的来意。
听完娘亲的转述,印恋月气得双颊鼓胀,任性的叫喊:
“我不要!我谁都不嫁!”
“恋月,别孩子气。”印母柔声劝说着:“这东大娘说的那位訾公子,可是位秀才,他人呀,温文有礼,听说他娘还没死之前,每天都是他在熬稀饭,一口一口地喂他娘吃,这样的孝子,日后肯定也会是个好丈夫──”
“我不听、我不听!”印恋月两手摀着耳朵,拚命摇着头。“我不喜欢他、不喜欢!”
“恋月,妳都十六岁了,娘不能不为妳的终生幸福着想。”
“我……”印恋月颦起秀眉,努力的找着借口。“我不想离开娘的身边。”
“傻孩子,娘也没说要妳离开呀!”印母爱怜的抚着女儿的面颊。
“可是……您不是说……说要把我嫁了吗?”印恋月噘着嘴,满心不甘愿。
什么秀才嘛,她的宁大哥,可是比秀才、状元郎好上一百倍、一千倍呢!
“也不是这么说,这该怎么说呢!”印母思索了半晌,决定明说了。“总之,就是要訾公子入赘。”
“入赘?!不,我不答应!”
印母没料到女儿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她是传统的妇女,当然知道入赘这事对于男方那边,可能一时会难以接受,但自己的女儿,竟也反弹这么大……实在是她始料未及的!
“恋月,妳……”
“娘,我是……”印恋月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头了,连忙解释。“我是怕别人说我们以权势压人,这样的话,爹他……他很难做人的!”
听了女儿的话,印母笑颜逐开。
“恋月,妳真的长大了,会替妳爹着想了!”
“就是说嘛!”印恋月撒娇的依偎在娘亲身边。“娘,别说入赘的事,好不好?”
“恋月,这事妳不用操心。东大娘已经探过訾公子的口气,对于入赘一事,他不排斥的。”
“可是我排斥!”
“为什么?”
“我……我……”印恋月绞着衣襬,期期艾艾的不敢明说。
她早向衙门的弟兄查证过,宁大哥是个独子,既然是独子,就不可能答应让人招赘,冠女方的姓氏。
“恋月,妳说呀!”
“娘,我……总之我谁都不嫁!”
“妳这孩子又来了!”
“娘,我不喜欢秀才嘛!”
“不喜欢秀才?那妳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当官的好吗?还是有哪家的贵公子让妳看上眼的?”印母心想,女儿成天往外跑,在外头一定也看过不少富家少爷,或许其中就有她中意的也说不定!
“娘,您这么问,教人家怎么说!”印恋月羞答答的反过身去。
“恋月,妳真的有意中人了?哪家的公子?快说出来给娘听呀!”
“娘,您别问嘛!”印恋月羞赧的嘟嚷着。
“不问,娘怎么知道妳喜欢谁呢?”印母半喜半忧。
女儿有意中人倒也不是坏事,就怕她喜欢上的,是个成天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
“那……那您,您去问晴儿──”印恋月羞的说不出口,只好把难题推给丫鬟。
晴儿远远的站着,一颗小头颅摇得快掉下来了。“晴儿不知道,晴儿什么都不知道!”
主子都不敢说了,她这个做丫头的,哪有那个胆子说呀!
“晴儿──哼,没用的丫头!”印恋月娇斥着。
“恋月,妳喜欢的人事谁啊?告诉娘呀!”印母焦急的追问。
“娘,就是……就是……”印恋月从来不知道,要说出自己心中喜欢的人,竟是如此的难以开口。“哎呀,是……是宁大哥嘛!”
一鼓作气的说出来,印恋月双手摀住脸,羞得不敢见人了!
“宁仇──”
印母睁大了眼,傻傻的望着女儿,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