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有几日粮食?”
齐姮姮半天才重拾回了声音,她并不是个胆小的人,只是,任何人在乍然得知自己被困在地底逃生无门时,都会忍不住问这样的问题的。
“别当我这儿真是什么宫殿!”薛渐深镇定如昔,嘴角噙著的漠笑亦未歇下。“我这人在意的只是住得舒服,吃的东西就不讲究了,除了常备的几缸子清水外,我这儿是不开伙的,向来是一段时间买一堆乾粮贮著,可这回为了你大哥的事,我已经几个月没回来了。”
他淡淡睇著她,“不知公主想吃些什么,蚊子大腿?还是蜘蛛脑袋?不过,我这儿没御厨的,没盐没酱,只盼公主吃得习惯。”
她嘟高著诱人的小小菱唇。“别瞧不起人,我没那么养尊处优,好养得很,只要有果子蜜饯就能打发了。”
言语间她扼腕地想起了二姊前阵子孝敬她的徽州紫苏梅、腌渍昙朵酿及荔汁蜜枣,想想还真忍不住要流口水,这会儿没带著真可惜。她没好气地想到,好端端地,谁又想得到连打个猎都会让人给追杀?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他慢条斯理出了声音,“后山上长了不少梅树,年前我拾回了几瓮腌著,原打算制成梅酒的。”
“好耶!”她笑嘻嘻的拍拍手掌,“这样好,有得吃又有得喝,人生逍遥快活。”
“你光问吃的,”他真是有些受不了这时而刁精却又时而天真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小丫头,“却不担心出不出得去的问题?”
“你这儿挺好玩的,”她一睑无所谓的东模西模,“我还没玩够,干么急著走?”
“你不怕让父王母后及皇兄挂念?”
她给他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我整日在他们跟前打转他们嫌烦,净想著撵我出门寻痴,既然如此,”她咧嘴一笑,“我何不让他们趁心快意?”
“公主,听我一句。”薛渐深敛下笑容,脸色正经,“你大哥虽恼你老爱整他,遂施了点小计想赶你出门,但事实上,他是绝不愿见你当真有难的。”
“小计?”齐姮姮怪笑,“还真是个好小的计唷,乒乒乓乓打乱一缸子人的生活,我知道他恼著总玩不过我,还有,”她噗哧一笑,“他想要我身边的朵妘,嫌我碍手碍脚。”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干么不索性成全他?”他摇摇头,著实不能理解这丫头的思绪。
“怎么能这么简单让他如愿?”她亮眸瞠了瞠他,“我那皇兄自幼养尊处优,呼风唤雨,要啥得啥惯了,而人都有个劣根性,愈是容易得到的东西他就愈不懂得珍惜,这会儿,他始终得不著朵妘,却也更因此,对她愈是敬重爱怜。”
“所以……”他若有所思的睇著她,“你这么做是为了朵妘?”
“不单为朵妘,也为他自己!”
一旦认真起来,这年仅十五的少女所呈现出的沉稳与聪慧十足超龄。
“一个生活得过於顺遂平坦的人,将来若遭遇了真正的变故是很容易就被打倒的,要能在挫折中学会思考、学会珍惜、学会应变、学会另创新局,这样的人才能真有长进,一味地将他护妥,於他并无好处,更何况,他将是个明日之君,谁也说不准他将会面对怎样瞬息万变的时局。”
“听了这么多,原来,公主以往干的坏事全是为著……”他睨著她,有些想笑,“用心良苦?”
她拉长了舌头笑出声来,恢复了原有的贪玩表情。
“好啦!好啦!我承认,方才的长篇大论只占了我整人原因里的一丁点儿部分,我爱整他,纯粹是因著——”她笑得吃啥咯咯的,“谁让他是我的笨哥哥?谁让他长得就是副容易受骗上当的苦命相?”
“所以,”薛渐深眯了眯眸子,“这会儿你又打算用失踪来吓他?”
“没错!”她点点头毫不否认。“我要让他痛心疾首,让他悔不当初,让他扼腕叹息,让他坐困愁城,让他知道他曾有过个多么美好多么可爱多么天真无邪烂漫活泼的妹子,却因著他的不懂珍惜,因著他渴盼将其推离的恶愿而真的、真的消失不见了……”
看著眼前说得兴高采烈的她,薛渐深真的不得不为齐昶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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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不算!我没看见你那只征子!”
倾身趴到了桌上,齐姮姮伸长手捉回了才刚放妥的一只黑子。
“什么叫不算,”薛渐深睇著她手上捉高的棋子挑了挑剑眉,“你没听过起手无回大丈夫吗?”
“当然听过啦,可道长哥哥,我本来就不是大丈夫喽,那么,这样的规矩是管不住我的,我不但可以起手有回,还可以回个千次、回个百次!”她憨笑著耍赖,方才她已吃了一大盘泡了酒的梅子又唱了几樽梅酒,这会儿,她脸上呈现出的微醺红霞,艳红诱人至极。
敛下眸子,薛渐深调整了几次呼吸,突然有些害怕直视著这样的齐姮姮了。
前不久的丰润触感还眷恋在他掌心,这会儿,这丫头却又毫不提防地用这样微醺的诱人姿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有时真不知她是聪明还是真笨,只叨念著整蛊外头心急她不见踪影的亲人,却毫无防备地跟个还算陌生的男子共处一室?且,还是个不会有人来打扰的地底居室。
她是对他的自制能力太有信心?
还是对自己的美丽太漫不经心?
“别喊道长哥哥,我不是真道士。”他必须藉著对她生起怒火来转移对她的另种焰火。
“不喊道长哥哥,又不能喊山羊胡子,”她嘟著樱唇,持著手上黑子好玩地拨弄起他额前几络遮住了眉眼之际不听话的长发,问话的嗓音有些委屈,“那你又没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
“薛渐深!”他没好气,拨开了那老爱逗著他的纤白小手。
“长剑的剑?弓箭的箭?健康的健?鉴赏的鉴?间接的间……”
他打断她的连珠炮,“渐行渐远的渐,深浅不一的深。”
“薛、渐、深?”
她将他的名字含在嘴里一字字吐得分明,那认真的语调和软软的嗓音勾起了他身上一股无名的悸动。
“你爹娘在帮你取这名字时是不是已然猜出了你将来会住在地底?会盖座地下宫殿?会渐渐地、慢慢地往地底深处钻下去?”
“巧合罢了,公主。”见她已无心於弈局,他索性收了棋局,这丫头快醉糊涂了,再玩下去也只会输,而输了,她就要赖皮,就想整人。
“时候不早,你可以休息了。”薛渐深冷著嗓音,伸手想拿过那还被她捏在手心的黑子。
她跳起身将手背到身后,仰著螓首嘟高菱唇不肯就范。
“干么不玩?我还没输呢!”
“我认输了,可以吗?”
“不可以!棋局只有真输和真赢,什么叫‘认’输?那个认字就是个侮辱!”
“成,我收回我的侮辱。”他叹口气抬眼睇她,“对不起,公主,我输了!”
“你输了?所以,我赢了!”
她偏头想了想,用手上小黑子刮了刮粉女敕的小脸,片刻后,菱唇却嘟得更高了。
“可为何我一点赢了的兴奋感都没有,这种胜利像是捡回来的,一点都不好玩。”
他不出声盯著她,那眼神说著,那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知道了,”她蹦起身,“知道为什么我会赢得不开心了,你口口声声喊我公主,所以不敢赢我,我的胜利是来自於公主的头衔罢了,所以,渐深哥哥,”那声‘渐深哥哥’她竟喊得毫不忸怩,毫无生怯,继之她甜笑著抵近了他。“你也喊我名字吧!”
“名字?”他皱皱眉头,“齐姮姮?”
“不!”她纠正他,“叫姮姮。”
睇著她却没有声音。
“喊呀!”她在他眼前微喷著艳红的樱唇,那模样不月兑孩儿味的稚气却也开始泛出少女诱人的妩媚及神韵了。薛渐深镇日与丹药毒物为伍,自然的法则他清楚,通常那类最含有剧毒的植物果实或昆虫也往往最为美丽。
这会儿在他眼前亮著甜笑的少女,也该是含有剧毒的吧,否则,她不会这么美丽,不会这么诱人,不会这么令人缓缓沉溺。他的理智不断提醒他想想齐昶的不幸遭遇,这丫头是只蜘蛛,会吐丝结网,会捕捉猎物,太过贴近便会被强吞入肚,永远不得翻身的。直呼名字表面上看来只是小事,可事实上,他知道,那是对於彼此关系更推进一步的起端。
如果他想远离她,如果他不想当蜘蛛的晚餐,那么,他就该坚持只喊她公主,就该坚守著与她保持著距离,这丫头有捕捉猎物的习性,在这之前,她的兴头还都只放在摆设牢笼捕捉野兽身上,可这会儿,她似乎已然在他身上发现了种更有趣的游戏。
“传说有种女妖专靠吸男人精血过活,”他睇著她,嘴里却漫不经心说起了不相干的事儿,“这种女妖会躲在茂密的林子里等待落了单的男子经过。”
“然后呢?”她最爱听这类神鬼怪谭的传奇了,笑嘻嘻地她帮他接了下去。
“她是不是由后一头扑上咬断他的咽喉、打断他的四肢、啃烂他的骨头、捏爆他的脑浆,最后,再来吸他的精血?”
齐姮姮说得兴高采烈,薛渐深却不得不被她形容的血腥画面给弄拧了眉心。
“不!”他摇摇头。“女妖很聪明,不会去做这种既耗力又会弄脏了美丽衣裳的蠢事,再加上,男人精血必须在他情热及兴奋之际才有神效,若是在恐惧时,这样的精血污浊臭腥,品质上算是最最低等的了。”
“所以,”她转动著黑灿的瞳眸,“她必须先让那笨男人爱上她?”
“是的,”他点点头,“她必须先让那笨男人爱上她,然后乖乖自愿奉上精血。”
“这传说,”她咯咯笑著,“倒与你编的那个寻痴解蛊的方法有几分近似。”
“是有几分近似,反正从古至今,此类的故事都是在警告男人,该当懂得远离那些看来孩子气却又满月复女妖心思的美丽女子。”
“渐深哥哥,”丝毫不受他暗喻影响,她用软甜含醉的嗓音贴向他,用美丽而微醺的大眸瞅著他,用净白而无辜的小手摩挲著他的掌,“那么,这个世界上,聪明的男人多吗?”
“不多。”他诚实以答,凝睇著眼前那被地底幽黯冷光增添了几分神秘艳色的她那会勾魂摄魂的甜笑。
“对了,”她想起了另个问题,“你还没说你故事里的女妖是怎么让男人爱上她的。”
“很简单。”
她离他太近,幽幽的少女馨香一再刺激著他的所有感官,逼得他得不断在心底默念冶铸、佳兵、五金、锤锻等程序才能定下神和她说话。
“她告诉男人她叫什么,让男人喊她的名字,女妖的名字就是她的魔咒,男人只要乖乖喊了一次,他就会对女妖著了魔,入了迷,然后,失了心,最后,自动献上热腾鲜活的精血。”
她笑了,银钤似的笑声,“那个女妖,”她绝灿著无邪的大眸,“叫齐姮姮?”
他点点头,叹了口长气,“是的,叫齐姮姮。”
不再出声,他倾用力将她揽近,在她唇上烙下了一个霸道的印子。
片刻后,匡当声响,是那只她原还揣在掌心的黑子落地的声音,不过,她和他,都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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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无晨昏,但对於两个同样无心系念於地上事物的男女,时间的滑过并不具意义,相较起那存於两人之间有些暧昧又有些神秘引力的游戏,倒成了彼此之间比较挂怀的事儿了。
相处愈久,齐姮姮愈发现薛渐深不但不是她最厌恶的那种惯以牛鬼蛇神骗人的假道士,反之,他懂的知识与技能竟比所有她认得的人都还要多得更多。
她,或许有著小聪明,而他,有的却是大智慧。
而薛渐深也不得不承认,在他心底,这小泵娘已不再仅是好友口中顽劣难驯的古怪妹子了,她有种独特的韵味,活生生、灵动动,甚至於那些经常出没在她脑际的古灵精怪思维都变成了她吸引人的一部分了。
“漠视巧技是咱们传统里一种根深柢固的文化习惯,人们重视儒学、研习哲理却罕於精研如何改进生活里看得到、用得到的东西。”
薛渐深一边轻抚著怀中静聆著他说话的齐姮姮青丝,一边有感而发。
“农耕、占星、测量、建筑、水利工程、兵备、运输……等等,这些物质发明、生产技术都被视为‘末技’,被称为‘婬巧’,非但不能登大雅之堂,还可能因而犯了死罪,周礼王制篇里甚至说道:‘以奇器、奇技惑人者,杀!’”
“所以,”她若有所思环顾著身处的这座典雅的地下宫殿,“你乾脆躲在地底过你想过的日子,钻研著那些被人看不上眼所谓的婬巧之技?”
“是呀!”他淡淡一笑,“与其在上头大兴土木被人当成疯子,那还不如躲在地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样也好,”她甜甜一笑,“没人打扰,当个耗子王也挺神气的,”
“是挺好,只是,”他哼了哼睇著她,“却让个会怕毛毛虫的丫头给破坏了一切,这地方既已让人知晓,那么,日后难有安宁。”
“再盖一个吧,”她孩子气地摇晃著他膝头,“我帮你!”
“帮我什么?”他笑了笑,“设计一堆害人的陷阱?”
“害人救人都成,”她笑嘻嘻,“我很聪明的,只要你教我。”
“教你?”他眼底有光芒,“姮姮,那是得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的,你捱得住?”
“我不知道,”她回答得老实,侧偏著螓首笑得动人,“在我的兴趣还没移转前,我就捱得住。”
“那么,”他深深睇视著她,“在你的兴趣移转了之后呢?”
“为什么要去想那么远的事情?为什么要去探知个尚未来临的结局?”
她双手攀紧他颈项,凑上樱唇在他耳畔轻呵著气,“我还以为聪明的人都知道只有‘现在’才是最要紧的呢!”她用细细的贝齿啃玩著他的咽喉,“我虽然喜欢听你说话,可我‘现在’最喜欢的……”她贪玩地专注在他喉间被她留下的牙印,“是你的吻!”
这丫头,只要她愿意,真的会变成个专靠吸男人精血过活的女妖!
“姮姮!”他得用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将她推开,他静静睇著她,用冷冷的声音道:“现在的你,到底有几分真心?还是,又是一个新的‘整人游戏’?”
“有分别吗?”她咯咯笑著,手指徘徊在他刚冒了些青碴子的下颚,“所谓游戏是一定要两个人才玩得起来的,就像我皇兄,这么多年来若非他的大力配合,我又哪能整得了他一回又一回?”
“那么,你呢?渐深哥哥,”她净白如葱管般的纤指巡游到他那刚毅有形的唇,“你到底想不想陪我玩游戏?”
他黯下眸子突然张口擒咬住她贪玩的指头,在听到她嚷疼的娇呼后才松口,继之,低下头用力吻住她那泛著柔光、红润诱人似乎引领以待的樱唇。
他没出声,为著这个即将失控的游戏。
她的笑容也敛下了,为著自己驾驭不住的反应。
他不笨,一开始就看出了她只是在玩游戏,他布局胜她、下棋胜她,甚至於,她还中计触著了他的丹宁粉,这么多年来,她自恃难逢敌手,这会儿当真有个比她更本事的男人出现在眼前,她怎能按捺得下好胜的心思?
又怎能不想打败他?
又怎能不想玩一场降服对方意志的游戏?
起先,她只是想试试这个向来沉稳的男人究竟能有多大的自制能力,她只是想击破他的冷静,只是想看他出糗,只是想在他陷溺时便喊停游戏的。
可她并不知晓即使是聪明一世的人也会有栽跟头的时候,她算计了一切,却漏算了自己对於的一无所知,也漏算了自己对他早已在不自觉间暗许的芳心。
他热灼似火的吻让她意乱情迷,让她忘了喊停,她瘫软在他怀里,甚至连他的手是在何时伸入她兜里搓揉掐捏起那对丰盈的也毫无所觉。
“姮姮!”
她似乎是隔了好几层浓雾才能听著了他的声音,他俯下头贴在她耳畔,那吐气似的轻语却更像是强烈压抑下的咬牙。
“你确定……”他向来清亮的嗓音这会儿仅剩浓浊,“还想再玩这个游戏?”
可她却已出不了声音了,她的身子一部分成了春泥,只想融入他怀里,一部分却又疼得像有刀刀割锯般地渴盼著他的救援,身子里有股热热的酥麻震颤窜流不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更不清楚他在问些什么。
“我已给过你全身而退的机会了!接下来……”他再度咬紧牙关,“这场游戏谁也喊不了停了!”
他扯下她衣襟,将那滚烫火热的唇齿舌忝嚼吸吮到了那敏感战栗已然等候多时的艳红,勾出了她一声声破碎而酥软人意志力的娇吟。
继之,他的手狷狂地探向了她神秘而幽静的花谷禁地……
一场自盘古开夭起的禁忌游戏於焉开始。
灯影晃错、语音迷离。
是的,这场游戏,无论是谁,都已然喊停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