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飞机上睡个好觉是所有长途旅行者的好运,而莫邪正是幸运儿之一,只不过,他的幸福短暂。
“莫先生。”
叫醒他的是那从他上飞机后便不断向他抛媚眼示好的芬兰籍空姐蜜雪儿,不过,这会儿她嘴角的微带抽搐,倒不像是因著莫邪过人的男性魅力。
“有事吗?”他嘴里问得斯文有礼,双色眸子却毫不遮掩好梦被打断的不开心。
“能不能请您现在……”北欧女子向来观念开放,可这会她的语气却明显迟疑,“到化妆室一趟?”
莫邪乍然清醒,化妆室?
很令人起遐想的地方。
他曾听说过有空姐和机师在长途飞行中,不耐寂寞跑到化妆室里“办事”,但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当这样的事情真降临到了自己头上时,他反倒却步了。
不是对方条件不佳,而是他的观念还没那么前卫,做那档子事时还是宁可“脚踏实地”,免得因为乱流而断了不该断的“工具”。
“对不起,”他用抱歉的语气说,“我现在并没有『那方面』的需要。”
“对不起,莫先生!”蜜雪儿语气非常坚持,“不管您目前有无需要,我都一定要请您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到化妆室一趟。”
“真这么急?”莫邪挑高了俊眉。
“就这么急!”
看在佳人除了坚持外还多了份焦虑,他终於起了身。
苞著蜜雪儿由头等舱来到化妆室门口,空姐唰地一声拉紧了遮廉,将其他旅客的视线隔在幕外,他轻咳了声,一方面是掩饰自己些微的不自在,另一方面却是因肾上腺素的分泌增强而亢奋。
他虽不贪,但终究是个男人嘛!
现在正是深夜时分,大多数的人都已睡得东倒西歪,很有一份夜阑人静好办事的味道。
“麻烦您待会,”蜜雪儿将食指抵在唇上,“小声一点。”
“我尽量,”他点点头很配合,“可你该知道这并不容易。”
“我明白,这是可以谅解的,”蜜雪儿面带同情,“想要撞开一扇门又要尽量压低声音,真是难了点。”
撞开一扇门?这是什么意思?
“您那位同行的友人在化妆室里呆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才我们同仁上前敲了半天门却没有回应,我们想……”蜜雪儿咬著下唇,“她可能在里头睡著了。”
睡著?
不会吧,那个唐朝来的怪怪猴精女将化妆室当成她大小姐的睡房了吗?
莫邪不由得拧紧了好看的眉。
不过那丫头的思绪本就不能以常人的逻辑来推断。
带她搭乘飞机这种对她而言,算是超出了想像的现代科技产物,本就冒著不小的风险。
可是由德国柏林到美国旧金山,除了乘坐飞机实在是没有更快的选择了,而且为了这唐朝来的小妹妹,他第一次做了不法的勾当,到黑市买了本假护照为她捏造了个新的身分,这才顺利将她带上飞机。
一上飞机她样样好奇,尤其最爱那化妆室里的冲水马桶。
在他的不解中她振振有词的解释著。“喂,你肯定是没有过那种蹲在粪坑上头,边努力解手边观察茅坑里肥蛆蠕动的亲身体验,所以才会不明了我的惊喜。”
她说得没错,他是没见过,所以也很难理解她对於抽水马桶的情有独锺。
可喜欢是一回事,待在里头睡觉?
那也未免太过火了吧!
“瑶儿,”莫邪敲了敲门,“是你在里面吗?”
“你是莫邪?”门内传来瑶儿的声音。
废话!否则在这机上还有谁认识她这号头疼人物的?可奇怪的是,丫头她的声音并无睡意,反倒有些嘟嘟嚷嚷像是嘴里含著食物一般。
“糖炒栗子!”他没好气的喊著他为她取的绰号,这丫头脑袋就像糖炒栗子一样,非得用力咬才能够咬得开。“快出来,那里头虽有你最爱的冲水马桶,但可不是让人睡觉的地方。”
“谁在睡觉了呀?”
她声音含糊得像是快被噎著了似的,“我只是、只是……哎,这样吧,我让你进来,只是你不许偷吃唷!”
偷吃?!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丫头还真是躲在里头吃东西!
可吃东西需要这么偷偷模模的吗?尤其他们买的是头等舱的机票,这傻丫头是在害怕吃不饱吗?
她轻手轻脚的开了个门缝让他钻进去,结果进去一瞧他傻了眼。
马桶盖上、洗手台里,甚至墙上都被扔上了香蕉皮,而那香蕉贼现行犯却还在大口大口地嚼著手上的香蕉。
“喏!你瞧,我没骗人,我没睡觉没干坏事,我只是……”瑶儿眨著无辜的大眼睛,“在吃香蕉。”
只是在吃香蕉?!
瞧她说得多轻松,他却听了一肚子的闷火,她是以为捉鬼的人都很穷吗?穷到买不起她想吃的香蕉,竟给他丢人现眼地将飞机上的香蕉全部偷到化妆室里来吃。
“想吃为什么不问我?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呀。”是呀!只要有钱,别说是一根香焦,就算是十个货柜的香蕉他都买得起。
“我整天吃你的、用你的,已经欠你太多了,”她漫不经心的甩掉手上吃完的香蕉皮,顺手又扳了根新的,“既然我可以自己办得到,又何必麻烦你?”
“很好,你倒是满能自立的嘛,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拿进来的。”
是呀!这么多串的香蕉,想要一串串偷渡进来还真的得有些本事,加上那些空中小姐老是定来定去,怎么可能视而不见由著她去?
“用手拿那就太笨了,”她一脸笑咪咪,“我走过去和她们一直笑一直笑,然后趁她们不注意时,就伸出我的长尾巴去拿喽!”
“长……”莫邪差点咬到舌头,“尾巴?!”
“是呀!”她笑得更得意了,“来来来!和我的尾巴握握手做朋友。”
她边说话边由身后探出一条粉金毛色的长尾巴,那尾巴灵活得紧,一个勾探便圈起莫邪的手热情地摇晃著,还真像是人们的握手礼一般。
莫邪看著那条长尾巴镇定如昔,反正他就是看著这种“异物”长大的,这会儿假使她把自己的头转下来当球踢,或许他才会感到比较惊讶。
若无其事和那根猴尾巴握完手后,他淡淡开了口,“你原先不是说,你会的特异功能只有石化术吗?怎么这会儿又多了个会变出尾巴的本事?”
“嘿,别说笑话了!”她啃著香蕉一脸受辱地瞪著他,“变尾巴出来能算本事?你忘了我是只猴精吗?要说不会变出尾巴那才叫做奇怪呢。”
“好吧!现在你的香蕉快吃完了,总该满足了,那你的尾巴也可以变回去了吧?”
“喔,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小事情。”
她慢条斯理的扔开了香蕉皮顺道抹了嘴,“我的法术,嗯……还不算修练得很好,控制变身的能力也、也还不是很完整啦,所以我的尾巴若变了出来就得再过七天才能收得回去。”
“七天?!”他瞪大眼只差没喷火。
五分钟后,莫邪在蜜雪儿的目送下,终於将他的同夥拎出了化妆室,瑶儿还笑嘻嘻的向她挥了挥手,只是她身上怪异地披了件莫邪刚刚高价由机上其他乘客身上买来的长大衣,一件足以将娇小的她全身掩盖至脚踝的长大衣。
“对不起!”莫邪给了蜜雪儿一叠大钞,再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我这朋友有『恋蕉癖』,只要见了香蕉就会管不住自己,不好意思她『借』用了你们的食物,这些钱当做补偿,此外,还包括了厕所清洁费。”
清洁费?
蜜雪儿一脸狐疑的开了厕所门,接下来就踩进一个满地满墙是香蕉皮的空间,那有恋蕉癖的少女规矩还真不是普通的差,化妆室里头根本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莫邪两人在经过走道时,一个醒著的小男童突然瞪大眼睛推了推身旁熟睡的母亲。
“妈咪、妈咪!那个姊姊大衣底下好像有条长尾巴,和Monkey的一样耶!”
“小孩子别乱说话,”做母亲的一个旋身将孩子拥入怀轻轻拍背,“你一定是在作梦,小痹乖,快睡觉吧!”
莫邪不动声色的和瑶儿走回了座位。
他也希望这只是在作梦,只可惜,它并不是。
侧过头,那方才惹了麻烦的猴精少女,不到几秒钟的时间竟已呼呼入睡。
他真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会突然善心大发,明知她将会是个惹祸精,却还好心的将她留在身边照顾。
就著飞机上晕黄的灯光,他头一回仔细打量起难得安静下来的瑶儿。
她有著细致且古典清灵的五官,这么一个典雅灵秀的美少女,若非他亲眼所见她那条碍眼尾巴,真是无法相信她竟会是只来自於千百年前的猴精。
但猴精又如何?
莫邪无所谓的想,天地万物俱是幻化生灵,对於非属人类的生物只要不作恶,他向来均能一视同仁并给子当有的尊重。
只是这回,除了惯常的尊重外,对於她他似乎还有点不一样却又形容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认识她似的。
荒谬!
他打个呵欠暗骂了下自己,倾过身将瑶儿的头枕上自己肩头,再用毛毯将她盖密,他半侧过身也捱著她闭上了眼睛沉入梦乡。
旧金山的太平洋岗是个独立社区。
这儿有著各式各样极具特色的屋宇,由屋宇外表不难看出居住於其中的屋主的个性。
社区的尾端近山崖的边角处,有十分惹眼的建筑物。
这栋建筑之所以会特别引人注目,其多角形的角楼外形及鲜亮的女敕黄色外墙只是原因之一,那高据在三楼角楼顶上的霓虹灯招牌,在入夜后更是醒目到让人想忽略都难。
招牌上写的是——
GhostBuster。
意即,捉鬼克星!
在美国,挂著Buster招牌大街小巷帮人除虫杀跳蚤的专业猎捕人比比皆是,可这招牌却写明了在此执业者与其他Buster的不同。
虽然,他做的同样是维护客户家居安宁的事,可他的工作是要替人追捕鬼怪妖物,以求得客户住屋的平安。
屋子的主人正是长相帅气、笑容开朗,外表看来与他那吓人职业八竿子打不著边的莫邪。
他年纪虽轻,但他的本事已不单是旧金山、北加州、美加地区,而是世界闻名了。
他多年的研究与成果报告受到了世界灵学组织的一致肯定,他的名字被刊登在世界级的驱魔人专刊上,致使那些身受不明物体干扰的人士,常会不远千里来求助於他。
可这几天霓虹招牌却不曾点亮,连门口都贴了“主人有事,勿扰!”的警告标语,歇业几天不做生意对向来视钱如命的莫邪是件极罕见的事情,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是的,在他那新助手的长尾巴消失前,他都必须熄了招牌灯关门,以免客人上门时被吓坏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屋子很闷?”
坐在餐厅圆桌旁的莫邪抬起头,将视线转向那正用长尾巴勾在餐厅水晶灯架上倒挂著身躯的猴精少女,她那披落的如绢长发甚至还会偶尔飘拂到他的脸颊上。
幸好这丫头身子够轻,他眯了眯不太开心的眸子,否则,他这座价值昂贵的水晶灯肯定会遭殃。
“闷?我记得前几天你刚到这里时,还开心得楼上楼下直跳,兴奋得不得了。”他淡淡提醒她。
“那是刚开始的时候,我现在不觉得了。”她晃动著身躯像荡秋千一样,一绺长发扫过他脸庞,也顺道骚动了他的呼吸和神经系统。
他的神经紧绷不是因怕她跌下受伤,反正她是只猴精,肯定是不怕摔的,可他的水晶灯却不一样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晃?”晃得人心惊肉跳。
“你能不能让我出去走走?”她适时的讨价还价。
“我已经和你沟通过了,在你的尾巴消失前,你惟一能活动的地方就是我的房子,我不希望放你出去之后,得面对记者及好事者的骚扰。”
“既然不能出去……”她晃得更加带劲儿了,摆明著想害他得心脏病,“那就别管我怎么玩儿。”
“你玩可以,可别忘了我曾警告过你,这屋里的东西若有毁损就得……”
“就得记在我的帐上嘛!放心吧,我清楚得很!”她回答得一派无所谓,“我向来敢做敢当,该你的,自会还给你。”
他皱起眉头,这才是他最不放心的地方,这样的帐目再如此日积月累下去,要到哪年哪月她才能离开他?
可若在此时将她赶走,那他的损失又该如何索偿?
就在他心底正盘算时,突然一根香蕉送到了眼前,他原没注意想伸手去接,却恰好触著了毛绒绒的尾巴。
“糖炒栗子!”他睨著那不知何时已由水晶灯上跃下,改为笑嘻嘻坐在他前方的小丫头,“我说过了,你有手,别用尾巴去卷东西。”
“要我说呢,”长尾巴掠了掠,她改将香蕉送到了自己嘴边,俐落地拨去了香蕉皮后吃得津津有味,“你不让我用长尾巴只是在嫉妒罢了。”
“嫉妒?”他几乎是怪叫出声。
“是呀!我有而你没有,不嫉妒才怪呢!”
“你放心吧,别的事情我或许会同你计较,”他连看都没看她,“至於你的这项『绝技』就甭算了。”他看著她的长尾巴,不得不承认在经过了数日的相处后,对於这条尾巴的存在他已经愈来愈习惯,但习惯是一回事,嫉妒?!这小丫头也想得太多了吧!
“既然不嫉妒就别管我怎么用。”
瑶儿笑吟吟的伸长尾巴开了电视机,继抽水马桶后,这个会有人在里头唱歌跳舞演话本儿的古怪盒子已成了她的新宠,“你瞧,这尾巴可比你说的什么遥控器要方便得多了吧?”
“不!遥控器比较好用,”莫邪一本正经的哼气,“至少,它不会被剁掉,也不会长蛆化脓。”
“你说什么?”她赶紧将可爱的长尾巴缩起,“你敢动我尾巴的坏主意?”
“这就难说了,”他坏坏的眯了眯双色瞳仁,“如果它老不听话爱使坏,我可不敢担保,会不会趁你睡觉时给它来个一刀两断。”
“如果你敢这么做,”瑶儿用力瞪眼努力培养火气,“我保证会让你先变成一颗大石头的。”
“你最好先想清楚了,如果我成了石头,在这世界里你就举目无亲了。”
“举目无亲总好过六亲不认!”
“只要你能改掉滥用它的坏习惯,我就不去动它。”
出不了门,无事斗斗嘴,竟成了两人消磨时光的重要课题了。
“你们人类可真奇怪,”她用心爱的长尾巴摩挲著娇俏的脸蛋儿,阖上眼十足享受的表情,“不过是条尾巴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
“你若真想带条尾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群里,就乖乖等万圣节再说。”
“万圣节?”
莫邪点头解释,“那是个西洋人的鬼节,这一天人们是被允许打扮成各种妖魔鬼怪的模样,上街走动或去人家家里讨糖吃,这样比较起来,拖著条长尾巴的女孩也不怎么引人注目了。”
“是吗?”她笑咪咪的应著。
“好!为了能在那天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我决定了,我现在得加紧练习,不单要用长尾巴捉东西,荡秋千,还要设法做更多你们这些没尾巴的人不能做的事情,好为咱们猴族扬眉吐气!”瑶儿对著莫邪下了战帖。
恰好此时门铃响起,莫邪一句“你给我上楼去!”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已蹦蹦跳眺地跑到门口,接著尾巴一扫的开启了门扉。
“欢迎光临!”
站在门边,瑶儿笑嘻嘻说了句从电视里学到的用词,门外是个华人老妪,在乍见瑶儿时,她先是吃了一惊再堆起亲切的笑容,可一句答礼的话还没出口,眼神却被那还挂在门把上,而且连结在少女身上的长尾巴给吓出了一句——
“MyGod!”
“麦嘎得?是握手的意思吗?”
瑶儿的长尾巴放开门把,伸至门外老妪的眼前,灵动如蛇。
“您好,初次相见,我叫……”
瑶儿的礼貌规矩全用不上了,老妪眼一翻、身一软,恰恰倒在奔过来的莫邪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