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我?”
凤凰盘腿端坐,皱着眉直盯着桌上棋子瞧。
“没什么不是妳。”
石裂岸一手喀喳喀喳嗑瓜子,一手捉了个棋子儿。
“你有个义女又有个侄孙儿的。”
凤凰提醒他那两个在吃完饭后便脚底抹油开溜的家伙,当时她还不明了,这会儿才想通,他们是在躲,躲被逮到了要陪下棋的命途。
“那两个家伙?”
石裂岸丢下瓜子壳,没好气的说:“雪丫头落子快得像小鸡吃米,根本不用脑筋也不懂章法和路数,没眼乱窜,窜到最后还是没有眼。至于崩云,下棋当玩要,只顾眼前那一片,懒得综观大局,对方落子就随手跟着应,被人当成笨牛牵着鼻子走,自个儿都险象环生了,还去贪吃人家的大龙,不自量力!”
“老人家硬要找晚辈对弈,难道不怕晚辈随便下子儿胡乱臭棋,没用心思夹尾开溜?”她虽会下棋,但来这儿毕竟不是为了玩,是以兴致不高,
“不怕!”
石裂岸还是一脸呵呵笑,有恃无恐的表情。
“崩云肯定是忘了告诉妳,杀气门接案虽然可以由自己决定,但掌门人还是握了更高一层的权势,如果掌门人出声说不许接,那门人就算向天借了胆也不可以私下接买卖的。”
“杀气门现任的掌门人是您?”
“小泵娘聪明!”
废话,就那么小猫三只,东算西算、左移右挪也该是他了。
“而你这掌门人所订的规矩,就是买家若是亲自找上门来,还得要先下棋赢了你,门徒才可以接买卖?”
“聪明聪明,真聪明!”石裂岸一个劲儿的点头嬉笑。
闻言,凤凰没了辙,只得凝肃精神开始认真思考棋路。
“噢!小泵娘,丑话说在前,我可以不限次数接受妳的挑战直到妳赢为止,但为了增加输赢的兴头,赌注是免不了的。”
见凤凰面现为难,石裂岸摆摆手尽是笑。
“小泵娘莫愁,老头子不与人赌钱的,看到了没?几旁有一桶满满的清水,那可不是摆着玩的唷,咱们谁输了一回就得掬一掌水泼脸清醒清醒后再战。”
她点点头接受了条件。不过是泼个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加上……她挽挽袖定定神,对自己的棋艺很有信心。
一只棋盘两盅棋子儿,一老一少就这么日月无光厮杀了起来。
战况起了不久,凤凰就明了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无论她怎么守、怎么攻,他就是有办法多赢她几子,而明明是赢他,却又故意不赢多点儿让她很不甘心地再度求战。就这么战了又战,战得不知日月,因着事前约定,她没输成灰头土脸,倒输成了湿头水面,整个脸不但湿漉漉地,且还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可她并未因此觉得冷,那满肚子输棋的恼火在她胸腔里可热得很。
无论如何,她一定得赢这老人家一回的,否则,她那买卖该怎么办?
“还玩吗?”
石裂岸笑颜不改地伸了个懒腰,眸底有着潜藏着的阴谋得逞与得意。
点点头,凤凰没空出声尽彼着收棋子,他已经惹毛她血液里不服输的因子了,这会儿她脑海里除了胜利两字,什么都不存了。
门扉轻启,进来的是石崩云。凤凰毫不理会,径自沉思在刚启的棋局里,更没发现他自从进门后就投注在她身上的怪异眼神。
“石掌门!”凤凰瞇了下眸,指了指棋盘上刚落下的子儿,“咱们下的是棋子不是瓜子。”
“对不住!对不住!”石裂岸呵呵笑自盘上拾起瓜子俐落扔进口里,再重捏了个白子放下,“光顾着看戏恍了神。”
“是看局不是看戏。”凤凰头也没抬地纠正他。
“是!是!是!”石裂岸好声好气尽陪着笑,“妳说什么都是,说什么都是!”
输多了的人心情难免会差点儿,聪明的人就该懂得别去招惹。
石崩云站在一旁看着她又输了一局,才缓缓出了声,“玩够了没?咱们该回去了。”
“急什么嘛!”凤凰还是没抬头,一脸不肯服输的神情,“天都还没暗……”
“不,”石崩云打断她,“妳该说的是天都快亮了才是。”
“什么意思?”凤凰心一惊,首度抬高了眸子,这才发现天还真的是黑漆漆的了。难怪不见石堆雪,怕是早已睡下了吧,糟透了!她不开心地咬唇推远了棋盘,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下棋的,“我不玩了!”
“休战可以。”石裂岸无所谓,“我等妳养足了精神再来战吧!”
在回石崩云小屋的路上,凤凰挣扎了半天才开口,“你那叔公的掌门人位置坐了多久了?”
“够久了!”他回答得漫不经心,“怎么?妳想抢他宝座?”
表才会想去抢那劳什子的杀气门主宝座!
她又不是疯了!
她只是想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才可以寿终正寝,才可以不当碍路的石头。
凤凰一脚踢远了路边的石头,输棋的闷气和计画受阻的不悦环绕在胸腔。
“幸好这时节还没下雪。”
石崩云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睇着高悬在两人顶上的皎洁月亮。
幸好没下雪?!
凤凰不解地跟着停下了脚步,歪着头打量他似乎比平日还要明亮了些的双眸,不懂他干么没头没脑说这么一句。
“不懂吗?”他定定地审视着她突然笑了开,继而拉着她跑向路边的水塘。
“你想干么?”她困惑地问。
“没干么。”他哼笑,“我整日在外头得戴着面具,可好歹回到家里时就会月兑下,却有人呀,也不知是想做坏事还是怎地,从早到晚都不肯用真面目示人,且这会儿还不知自己的面具已让人给骗下来了。”
面具?!
她瞪大眼下意识模了模自己的脸,下一刻,两人已站在水塘边了。
今夜月明星稀,尤其是山头上的月,近得彷佛触手可及,亮得足以揭穿所有的伪装以及秘密。
只见塘水平缓、池心荡荡,水中倒立着一对璧人,男的高大俊魅潇洒含笑,女身上虽穿著乞儿的补丁衣,可那张姣美绝艳的小脸蛋上明眸皓齿、凝脂玉肤、长睫微颤、黛眉菱唇,十足十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丽。
糟糕!
凤凰挣月兑他摀住脸转过身,坏蛋石裂岸,他是故意的!让她尽惦着下棋输赢,早忘了在人前当有的伪装。
难怪她还想着哪有人输棋用泼水当做惩戒。
难怪他说是看戏而非看局!
都怪她一心惦记着非赢不可,而落他的圈套,莫怪刚刚石崩云目不转睛地直瞪着她瞧,那时候的她就该有所警觉的。
“为什么不敢看自己?”他的笑声从她背后响起,“我觉得还不错呀!”
凤凰懒得理他跺了跺脚往小屋走去。
“扮成这样是为了掩人耳目吗?”他无所谓的笑语跟在她身边。
她哼声,“你见过有人穿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地去乞讨吗?”
“这只是原因之一吧!”他笑,想了想,“我比较认同妳是在躲人,躲一个很可能和妳生活在同个城里,曾经关系紧密,而现在妳却不愿意让他认出妳就是妳的一个很重要的人。”
凤凰没作声,心底却不得不为他状似漫不经心,实质上却心细如发的心思感到害怕。
这样的人,她当真有本事控制吗?
“其实这样也好啦!”石崩云笑嘻嘻,“妳要是真用这张脸去行乞,保证会让大相国寺造成困扰,人们光顾着排队去布施乞儿而不添香油,不出三个月,怕就得轮到他们来向妳乞讨了。”
凤凰偏首给一个无聊的冷眼,没理他。
“喂喂喂,别急着定嘛,我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他笑着拉住了她,“凤凰,真是妳的本名吗?”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她毫不掩饰眸中的防卫,“重要吗?”
石崩云维持着笑容没作声,当然重要,吐露真名,就代表着一道防线的撤除。
耸耸肩,他不怕受挫地再问一遍,彷佛这个答案对他很重要,“妳还没回答呢,凤凰,真是妳的本名吗?”
“是的!”她给了他一个防备满满的眼神和冷声复述,“是的!”
话说完她转头离去,而他,只是站在月下若有所思地睇着她的背影。
既然真实面貌已被看穿,凤凰索性涤净了全身恢复原貌。
石崩云欲下山办事,她便要求跟着进城。
进城的其中一个目的,是她得买几套御寒衣物,当初决定跟着石崩云时,并不知道他住的地方竟是在既高又冷的嵩山之巅,她那些破破烂烂的乞儿衣,这会儿全派不上用场,而她,又不愿去借石堆雪的衣裳穿。
进衣铺后,套上新衣揽镜自照的凤凰只觉镜中女子陌生,经过这么多年来的刻意伪装,她早已忘了自己的模样,也忘了女孩生来便具备的爱美心态。
她模了下裙襬再模着自个儿娇妍的脸蛋儿,一股拋却多年的自信与满足在胸腔里溢生着。她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失神,如果子寰哥哥见着现在的她,会不会觉得她很漂亮呢?
这么多年来,她虽然狠下心不肯去认他,但他在她心目中盘据着的那个特殊地位,从来不曾有过动摇。
只是,她心底怅然,他和她今生得以厮守的机会,似乎已经愈来愈渺茫了。
凤凰与石崩云进城时约定了各办各的事,最后再碰头。买衣裳是个借口,她真正进城的目的是为了要见仗剑。
一踏进庙门,仗剑很快就在角落边上见着了清妍亮丽的凤凰。
乍见她恢复了原貌,他眼神先是闪了闪,继而才淡淡出声。
“干么穿成这个样儿?”他皱着的眉心写明了不赞同,“对妳的任务有帮助吗?”
“没帮助。”凤凰突然忆起了杀气门的首要宗旨,“只是,我喜欢!”
仗剑哼了声,“由着妳,只是妳最好别弄迷糊自己正在做什么,别忘了那男人于妳只是个杀人的工具,这话,我不需要再次提醒吧?”
“仗剑,你想太多了,那家伙和我之间,只是一般的交易。”
一般?!
有可能吗?
仗剑冷哼,不提别的,光是他们即将要联手去杀的对象,就已经无法让这桩买卖沦为一般了。
仗剑无意继续这话题,由怀中取出一张图表递给凤凰。
“两个月后,那家伙要到皇陵祭天拜祖先,这是出发路线时间图表和庶守兵卒配置略图,他出巢不易,这是妳最好的机会了。”
凤凰点头接过满心的佩服,“艳帜楼还真是神通广大,连这都能拿得到?”
仗剑瞇眸睇着她淡淡接着说:“还一桩,蝉儿,让宋子寰接回宋府了。”
宋子寰之父宋琪已不再在朝廷为相,是以宋宅已非相府。
“是吗?”凤凰回答得满不在乎,却刻意回避仗剑探索的眸子。
“宋子寰问起我时,我推说蝉儿就是赵元净,只不过在逃出火场时脑子受了重创失去了之前的记忆,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认识的人事物,甚至于连她自个儿的未婚夫都不记得了,所以,我才没带她去认他。”
“他……”
凤凰心头百味杂陈,连子寰哥哥四个字都挤不出了。
“信了吗?”
“或许吧!至少目前似乎如此。”仗剑冷冷一哼,“乍然寻获失散多年未婚妻的喜悦或许真能蒙蔽宋子寰于一时,再加上蝉儿的五官与妳碰巧真有几分相似,但他不是呆子,我不认为他会永远受骗。”
“是真是假并不重要,若能以假代真那就最好不过了。”
凤凰睇着庙里梵钟,缓缓吐着气。
“重要的是蝉儿会是个能让他得到真幸福的好女孩儿,子寰哥哥是个死心眼的人,我不想他为了我蹉跎一世。”
对于凤凰说法仗剑并不苟同。
“连妳都知道他是个死心眼的家伙了,妳可曾想过将来当他发现这一切骗局,竟是由他最心爱的小未婚妻所亲手主导的,那时,他将会有何反应?”
仗剑面无表情提醒她。
“宋子寰是个沉稳冷静的男人,这样的人是不会胡乱发脾气的,可若要真是惹恼了他,妳确定不管是妳或是蝉儿,能够担得起吗?”
凤凰不出声,调开了视线,事情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回头吗?
“妳可以回头,当然可以!”像是明了她心思似地仗剑缓缓出声。
“妳还没揽上意图行剌皇上的罪名,也还没和宋子寰走上背道而驰、有你无我的绝路。而他,也还不用为了该选妻子还是选忠君护主而在天秤的两端痛苦,只要妳肯放下仇恨、放下过去,到宋府告诉他妳才是真正的赵元净,那个假凤凰只不过是妳的奸朋友,那么一切都还可以重新来过的。届时妳若还是放不下对赵光义及沉毅同的仇恨,我可以另行想办法助妳完成心愿,而不需要非由妳亲自参与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仗剑会这么劝凤凰纯粹是为她着想,即使,将她送进宋子寰怀里绝非他所乐见的结局。
见她不出声似有动摇,仗剑继续开口,“妳会让蝉儿去顶替妳是因为妳不愿耽误了宋子寰,可见着蝉儿似乎当真要取代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时,妳又舍不下了,因为妳的心,始终没有当真放不过他,既然如此……”
“不!仗剑!”凤凰僵硬着嗓打断了他,“我不是舍不下,我只是担心蝉儿。而我早说过了,我自己的事情,一定要由我自己去执行。”
仗剑蹙眉,定定盯着一脸倔强的她。“妳确定不会后悔?”
“我不会,绝对不会!”
语毕,凤凰倏地旋足离去,逃离之快,彷佛担心自己会在下一瞬改变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