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姗被问住也只是一时的事。
事实上也不是真被问住,而是从没用过这角度去看才显得讶异,待一回神,又是那副让尹水浒看了就不顺眼的轻佻样。
“看似如此。”她轻笑着。
尹水浒片刻前的得意全让她四个字给打了回票。
“什么叫看似如此?”他很客气,很有礼貌地请教了。
清逸而俊俏的面容挂着微微的笑意,回道:“确实,从你的角度来看,会有这样的想法,觉得是因为我而起的活受罪,这也是自然。”
“那从你的角度呢?”能维持这般平和的语气,尹水浒真觉得自己的修养极好。
“你想像过吗?”尚姗不答,反而丢出个问题:“今儿个要是没受这些活罪,将会发生什么事?”
眉头再次皱起,尹水浒很不想这样解读,但……这话中似乎有话?
她就是在咒他,没搞到半死不活,也会有其他意外横死的意思呀!
“死劫换活罪,你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买卖?”尚姗倒是觉得他赚很大。
“你还真敢说啊!”不想语出奚嘲,但尹水浒没办法。
他无法理解,她是哪来的自信可以如此托大?
但想想,又觉得不对。
因为忽地想起,她爹不正不好、是那名满江湖的第一神算子,受江湖人士推祟为上人、半仙之辈,其能耐自然不会只是算命、择日这等小技。
尹水浒也听过不少传闻,关于那些玄之又玄的神鬼之术。
至少,在他小时候,他爹娘要他多担待还是小表头模样的尚姗时,最常用来恐吓他的,就是——胆敢仗着小表叔年纪小就欺负他的话,小心表叔公趋鬼差来抓他。
同理……如果老于是个精通神鬼之术的阴阳大家,那让他逆天求来的爱女,很不小心地学了一些旁门左道,这似乎也是件挺合理的事。
尹水浒疑心生暗鬼,这时看着她笑而不答韵神色,也就越加狐疑。所以……这……
“少爷。”退到回廊外的麦大远远出声。
尹水浒知道,若非重要之事,麦大不敢擅自出言打扰,示意他有话快说。
麦大没敢耽搁,开门见山道:“施施姑娘来访,见不见?”
尹水浒明显一怔。
施施?
生死关前走一遭之后,不知怎地,再听见这名字,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忍不住要猜测,她……怎会来呢?
“见,自然是见。”有人出声,在尹水浒怔忡之际。
尹水浒看向说话的那个人。
尚姗直直回应他的注视,四目相对中,一派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貌似天真地反问:“佳人造访,没理由教人吃闭门羹的嘛!”
那也轮不到她作主吧?
尹水浒没好气,尚姗倒是自在得很,一副“好哥儿们,我绝对挺你到底”的模样,笑嘻嘻地来推他的辅助椅。
“喂!喂!”尹水浒有些气急败坏。
“你重伤初愈,安分点。”尚姗还提醒他要坐好,别像只小虫似的乱动。
“我说了要见吗?”尹水浒真要让她给气死。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又有一说是“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兴许是你度过这一大劫,生死关头让佳人发现了你的重要性,人家特地来看你,就是一个转机,别傻得在这时拿翘了,麦大,还不带路?”尚姗发号施令。
尹水浒让她的话给讲得无话可说。
转机吗?
尹水浒从来也没想过,他与施施姑娘之间,还能有什么转机?
事实上从他历经生死大劫过后,他镇日不是在高烧里折腾,就是在跟身上的痛楚周旋,即便后来随着身体状态逐步好转,开始有多余的心力,那也是满脑子都在“为什么能活下来”这个问题上兜着圈子。
回想起来,那段让人魂萦梦牵、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爱恋,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现在忽地说事情有了转机,尹水浒还真忍不住迟疑了。
也就这么一迟疑,错失了细思的机会。
在麦大的带路下,尹水浒让尚姗给推着,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去面对未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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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水浒终究不是牛郎。
左施施也非织女。
即便尚姗自认是个非常完美的喜鹊角色,很尽职地想为两端搭起友谊的桥梁……
“事情就是这么着,因为我侄儿洞察机先,加上鸿福齐天、福大命大,所以惊险万分地捡回了一条命。”
随着话语的终结,偏厅里一阵的沉默。
好吧,其实也不是真那么沉默,好歹有个女主角的姐姐搭了腔,而且是很热络的那种,瞬间听得成串成串的吉祥话正在室里萦绕。
可这不是尚姗预期中的状况。
那牛郎与织女,历经生死劫难后重逢,体悟到人生的无常,明白做人得珍惜时间与把握机会的道理,就算因为太过知书达礼,没办法当堂轰然炸出天雷勾动地火的花火,那最基本的,好歹也来一点努力压抑,然后在含蓄之情下、满到要溢出来的丰沛情感。
那就该是眼波流转、顾盼皆是情才对呀!
会是女的一脸生疏地回避男方目光,男的也跟着莫测高深,就端着一张古井脸?这是哪门予的牛郎织女会?
尚姗不明白呀!
到底是哪边出错,结果怎会是这般?
方才她还以为是因为双方内心太过激动,情感澎湃到不知该怎么表达,才会导致一度冷场,是以帮忙缓和场面,不但介绍了下自己,还帮他们找话题,甚至送佛送上西天,不嫌麻烦地把说了至少七七四十九遍的走山求生记又给唱作俱佳地完整说了一遍。
傍了缓冲时间,还制造了诸多话题,严格说起来,这天底下还有像她这般卖力的鹊鸟吗?
结果,枉费她如此用心,白费了一番唇舌,该要有回应的两个人,回报给她的竟然还是一阵寂静,这什么鬼?
“啊,施施,你倒是说句话呀?”左圆圆出了声。
同样身为搭起友谊桥梁的鹊鸟部队,她可远比尚姗来得积极许多,连番的关心话语随着客气话一说完,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把焦点往自家妹子身上集中,不让她继续闷声作壁上观,像个局外人似的。
只见左圆圆一脸不好意思地引言道:“其实我们早想前来拜忻,只是先前听闻尹少伤势严重,担心打扰公子养伤,是以挨到了这时才来探望,施施她可真是担心得很,但女孩儿家总是怕羞,这会儿见了面,倒是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做得好!
尚姗内心直喝采,真觉得这左施施的姐姐太会引导气氛了。
一番话说得含情带理的,顾全了左施施的少女矜持,但也表达出那份关怀之意,最后还粉饰了教人小小尴尬的生疏感,兼聚焦在她的身上。
伊人知书达礼,话到了这个分上,再怎样含羞带怯也得克服才得以顾全礼数——
“尹少吉人天相,能再见面……”那娇娇柔柔的嗓音轻微一顿,好似压抑着什么,之后朱唇再启,轻道:“真的是太好了。”
闻言,尹水浒心中甚爽复杂。
并非多特别的话语,甚至可以说是平淡如水,可这话不是出自于别人,而是左施施。
他所认识的左施施,一向以礼待他,言谈的尺度从未逾越朋友之谊、君子之交,一句“真的是太好了”听似无奇,可若是压抑过后的话语,就有点什么了。
以他所认识的左施施,寻常时候是连这样程度的话语也绝不会使用,但她现在却对他这样说了,这代表什么?
难不成真如尚姗所言,一场生死大劫真改变了什么?
“施施姑娘所言极是。”尹水浒心中计量,口中的客套话语可没有任何停歇。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冷面郎君,现在更不可能放着佳人说单口相声,那可不是他的待客之道。
只见他道:“这回遇上了大劫,真的是九死一生,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能再活着见到大家。”
眼见两个正主儿因为这一番引导,总算开始有正面交集,而且气氛还不错,场面明显和缓又自然,甚至因为左施施的出言邀请,开始聊起下一场诗会的事,尚姗内,心那个欣慰的呀……
没错!就是该让他们两个正角儿好好面对彼此才是啊!
眼看着正是好戏开演,可以安心好好观赏的时刻,不朝然,却看见门边那一脸泫然欲泣,活像弃儿一般的含泪凝视。
尚姗心中打了一个突,可脸上那微微的笑意却没断过,思量着这会儿正是聊得起劲的时候,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她离席……
“小姗?”
起身的动作顿了下,在尹水浒唤住她的时候。
“没礼貌,我的名字是你叫的吗?”尚姗反应迅速地纠正他,只差没用鼻孔哼两声以示地位的不同。
尹水浒没理会,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左家姐妹也看着她,目光难掩对她的好奇之色,毕竟在今天,,之前,她们谁也没听说过尹水浒有她这号表亲,虽然从方才一见面就一派亲切大方、一剐好相处的模样,但不合礼教地穿着男装是事实,举手投足一派的男人样也是事实。
尚姗没料到一时之间,所有人目光焦点都在她身上,反应极为迅速——
“上个茅房而已。”没好气地朝尹水浒翻了个白眼,尚姗毫无形象可言地抱怨道:“侄儿,你就不能让我安静地去,就一定要我这样大声嚷嚷吗?”
让她抢白这一顿,一旁的左圆圆憋不住、呛笑出声,就连左施施一双美眸都闪着盈盈笑意,更加对比出尹水浒一脸的窘色。
尚姗又是一哼,这才动身去上她的茅房。
尹水浒目光微沉。当她在入门处一把抓起那面生的哭脸小屁孩,火烧似的闪人之后。
上茅房?
这年头,车纸是长这模样的?
哼哼,哼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