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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泪娃儿 第二章

青儿让一阵喧闹声扰醒,睁开水灵大眼,她来回看着床前几个人头,最后眼光落在赫连暄烨脸上。

就是他!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公子,却带了满脸寒霜,两道浓墨的粗眉,镶嵌在挺直的鼻梁上方,今天他的脸部线条稍稍放柔和了,不若那日般严峻。

看到那张让她心安的脸,青儿放下满怀慌乱。

青儿微微一哂,眨眨眼睛,她想坐起身。

“格格,她和你一样,也有酒窝。”穿着绿色衣裳的丫头——彩苹说。

“奇怪!怎有人跟我长得这般相象,暄哥哥的阿玛、额娘看过,也啧啧称奇呢,他们都说世上怎会有这样相似的两个人。”玉歆笑说。

“格格,你看她皮肤和你一样,也是白里透红;还有,那水葱般的十根指头,就跟章师傅说的一样,是天生适合练琴的好手。”彩苹又说。

“你们想,我要不要回去问问阿玛,他年轻时有没有在外留过风流债?”玉歆调皮回问彩苹。

“格格,你的长相明明和福晋相象,这话要一问,就是否定福晋的贞节。”彩苹提醒她。

“也对,要不,我换个方式问,就问……我有没有流落在外的亲生妹妹?你们看怎么样?”玉歆越看青儿越觉有趣,拉起她的手,直觉认定她是自家妹子。

“她瘦了些。”一直没说话的赫连暄烨开口。

“往后那就是我的责任啦!小妹子,你快快养好身体,跟我回詹王府,我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玉歆口气热切,温情让青儿感动。

“姐姐……青儿……”她犹豫半晌,在众人注目下开口。

“你叫青儿?好名字!版诉姐姐,你今年几岁了、家住哪里、有些什么亲人?”玉歆拉起她直追问。

“我住在石头村,爹娘已逝,只留下大姐孟予蓝,和两个妹妹橙儿、墨儿。”

“你怎会出现在端康王府门前?”玉歆又问。

“听说瑞康王府要找个识字丫头,上个月我跟着牙婆入京城进王府,成了明珠格格的身边丫头。可是青儿不争气,身子病了,才被赶出王府。”她怪自己却不怨端康王爷,不管怎么说,之前她是被看重的。

“病了要医治,哪里是把人给轰出家门,端康家太不厚道!”玉歆气鼓鼓。

“不是的,青儿得的是痨病,听说这病会过给旁人,带这种病……谁都不会愿意留下。”青儿低了头,眼眶含泪,往后她要到哪里去挣银子、讨生活?

“唉……人长得像,命却大大不一样……”彩苹叹口气。

“我留、我留。青儿,姐姐告诉你,痨病只要好好调养就会痊愈,这几天你先住在暄哥哥家里,等身上的伤养好了,我再来接你回家。记得了,以后喊我玉歆姐姐,你就是我的青儿妹子!”玉歆说。

“她是玉歆姐姐,我是彩苹姐姐,这回回府,我帮你整出个房间,往后我们住在一块儿,吃睡全在一起,一定很有趣。”彩苹附和。

“不好,姐姐是好人,青儿不要把病饼给你们。”她摇摇头。

“我身子壮得很,不怕!”玉歆拍胸脯保证。

“你不怕,我怕。”赫连暄烨一口气否决玉歆的提议,霸气地圈住她的身子,将她往后拉开一大步。

青儿没说错,痨病是会传染的。

“可是人家想天天看到青儿……”玉歆嘟起嘴不依。

“她留在我这里,想看随时过门来看。”赫连暄烨不容置啄的口吻让玉歆瘪嘴。

赫连暄烨的动作,敏感的青儿看入眼底,低头,想起爹爹的话,受人点滴当涌泉相报,就算回报不了,她也不该当个累赘。

“对不起……我不能留在这里。”青儿不当累赘,即便心下明白离开这里,她再无处可去。

“为什么不行?”玉歆推开暄烨的手臂,又奔回青儿身边。

青儿下意识捂起嘴巴,缩起身子往床里头退去。

这个动作暄烨注意到,他嘉许地看青儿一眼。

“我还要去找工作,挣银子回家。”

“你要拿银子回去养家吗?”

“不!我们姐妹散居各地为婢,约好十年后再相见……”

在玉歆热切的眼光下,青儿娓娓道来自身遭遇。

听到最后,玉歆和彩苹都红起眼眶鼻头。

“你好惨哦!我每个月有一两半的月银,往后我都分你半两。”彩苹说。

“以后阿玛给我的零花钱统统给你了,你别去外面找工作,外面有很多坏人,你出去我会不放心。”玉歆不理会她的退缩,硬要把自己的好意加诸在青儿身上。

“可是……”这么多的恩情她真能收受?将来她有本事还得起吗?青儿垂眼犹豫。

“我一个月二两银子月例聘你。”暄烨的话不多,一开口就是定数。

看着他的眼睛,青儿坠入一潭深邃,说不出反对。

“那我……我能、能为你们……做什么?”青儿在他的注视下妥协。

“你要帮我做我最讨厌的事情。”玉歆开口,打破短暂的尴尬。“比方说,我很讨厌教琴的章师傅,你就要替我上他的课。”

“格格不喜欢的课可多着呢!她不喜欢习字习画、不喜欢学诗作对子、不喜欢女红刺绣……除了玩耍、打猎,其他的事全都为难她了。”彩苹说过一大串,说得暄烨直摇头。

“学那些不过是女子为寻得好夫婿的手段,我已经找到世界上最好的夫婿了,干嘛还学那些烦死人的事儿。”反身,她投入暄烨怀里,爱娇地耍赖起来。

“羞羞脸,没见过哪家的格格那么大胆。”彩苹和她从来都缺少主仆尊卑。

“我说的全是真话,干嘛怕别人听。你才要装模作样端架子,好骗个如意郎君到身边来。”玉歆朝她吐吐舌头。

“我才不要什么如意即君,我要当你一辈子婢女,管你、唠叨你一辈子!”

“呵,我才不,等你一及笄,我就要阿玛把你嫁出门,省得烦我。”

“我当定你的影子,你别想甩掉我。”彩苹叉起腰,假意瞪她。

“我不要你,我要青儿当我的影子,我伤心难过的时候弹琴逗我开心,我快乐的时候为我作画,春天帮我做美丽的衣裳,让我穿着出游,我和人喝酒作乐时,帮我吟诗作对。”她拉起青儿的手,不介意她的病。

“连吟诗作对都要找打手,你真有出息。”彩苹在脸上刮上一刮。

看着主仆两人斗嘴,暄烨和青儿不禁笑开怀,他们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寻到欣赏和信任。

“本格格高兴不行?”对着彩苹说完话,她转头对青儿。“青儿妹妹,记得了,快快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我有好多好多事情等着你来帮我做。”

“青儿知道。”她顺从回应。

“走吧!我带你去骑马,你在这里吵个不停,青儿怎么休息养病?”暄烨拉起玉歆,将她往门外带,没多久,他们的身影消失门外。

“青儿,你安心住下,将军和格格都是好主子,从不会为难下人,往后相处你就会知道。”彩苹诚挚说道。

“嗯!”她勾起一抹淡笑,炫目的笑容蛊惑了彩苹。

“你真漂亮,比格格还美呢,噢,不多说了,我还要去服侍格格,你好好休息。”彩苹忙往外走,边走边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青儿。

翻身躺下,抱住柔软温暖的褥子,青儿感动得想哭,她的生命在转折处看见阳光,从此……是否柳暗花明?是否安泰康宁?

闭起眼,那位“暄哥哥”的眼神浮上脑海,他清冽严肃的眼光总在遇上玉歆姐姐时,变得柔软多情……

☆☆☆

自从明了自己得的不是痨病后,青儿积极地储备起能力,预备当个好“影子”。她一天习琴三个时辰,习画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她刺绣织衣、读经背诗,积极养好自己身子。

一年后,大夫说她的身体恢复健康,她开始跟着赫连将军、格格、彩苹姐姐上山下海、四处游乐。

春天,他们在山坡上野餐,青儿带了琴,一曲一曲弹奏,让他们在清朗日光下跳舞歌唱。

夏令时节,他们邀集三五好友在池边赏荷,青儿一杆笔、几许丹青,为他们留下欢乐记忆。

秋日,落英缤纷,青儿描下点点残红,在衣服上绣出它们的青春艳丽,好教春天重返格格身上。

冬夜,格格和将军秉烛夜谈,青儿在一旁用诗词,记录下他们的情言欢语。

那是他们生活中最美丽的一段,愉快、喜悦。无忧无烦,天一亮,等在眼前的就是青春快意。

终于,玉歆及笄,青儿也进入十三岁,敏感而早熟的她初识男女情愫。

这日,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在忙,快过年了,除旧新、写春联、贴窗花,到处都是热闹。

偏厅里,炉火燃上,玉歆抱着怀炉,歪着身子逗着脚边的小猫;彩苹暖起小酒,空气中漾起淡淡酒香。

青儿在绣鞋面,好让玉歆格格一身新衣新鞋过新年,几个新针落下,栩栩如生的菊花绽放娇媚。

“格格,酒温好了,你要不要喝一点?”彩苹端过酒壶走到玉歆身边。

“好吧!”放下手中小猫,一口喝掉盏中酒。酒尽落月复中,两朵红晕染上脸颊,粉粉女敕女敕的两抹新彩,带了醉人风情。“青儿,要不要也喝一些?”

青儿笑着摇头,又俯头继续手边工作。

“格格,青儿身子不好,不能喝酒。”彩苹提醒她。

“是哦!我老是忘记,不过喝一点点没关系吧!”玉歆眼里挑起一抹调皮。

“谁像你,一天到晚老是想着触犯规条,都是将军太宠你,把你给宠坏了。”

“你嫉妒啊!要不,咱们也来替你相个门当户对的男子来宠你。”

“格格,这种话哪里是咱们女孩子家能说的,要是让福晋听见,少不得又是一顿唠叨。”彩苹蹙起眉峰,格格越大越没女孩子样。

“这里是将军府,又不是詹王府,况且我额娘可没一对顺风耳,你担心得太多。”轻哼一声,玉歆又抓起地上的小猫把玩。

“格格,将来你是个要当家的主子夫人,老这样子小孩心性怎行?”

“唠叨!青儿,还是你可爱,你来当我的陪嫁丫头好不好?我要赶紧摆月兑掉彩苹,免得耳朵长茧。”

她跳下暖椅,绕到青儿身边,攀着她的肩说话。“告诉你哦!将军大人的怀抱很温暖,抱着抱着……就会舒服得跌入梦乡。”

“青儿还小,你老要招惹她那些不三不四。”彩苹又跟过来,拉开玉歆的手。

“哦!你说将军的坏话,你说他不三不四,我和青儿都听见了。青儿,你要当证人,等会儿,我们一起跟暄哥哥告状!”

门推开,风雪飘进门来,赫连暄烨的斗篷沾染一身雪白。

青儿放下针凿,走来为他月兑去斗篷。

“玉歆,你又欺负彩苹了?”他溺爱地把玉歆拥进怀中。

“我可没胡说,现下青儿还小,过几年身形长足啦,活月兑月兑一个大美女,我干嘛便宜外头的男人,到时我们扶她为妾,出入形影不离,我们两个长得那么像,说不定人家会以为你娶了詹王府两个格格呢!”

玉歆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个画面,光想就觉得满心愉悦。

“我娶别人你不嫉妒?”他捏她脸颊一把,脸孔板了起来。

“青儿又不是别人,她是我的影子嘛!”玉歆嘟起嘴。

“谁不知道格格贪小便宜,留了青儿在身边,她随时有漂亮衣服穿、有琴声可以听,她可以成天当个懒人一动不动,光玩猫。”彩苹说完,三个人同时仰头大笑。

青儿没笑,低着头,仿佛一切欢乐干系不到她身上。

不敢抬头、不敢接上将军大人的视线……那一双总在午夜梦回困扰她的眸光,已经影响她太多,再陷下去,她怕自己心存非分……

而这非分,是罪是孽呀!

“说到漂亮衣裳,上回我穿青儿帮我做的那套翡翠皱裙走趟宝缎锦庄,老板一见我身上的衣服,猛夸赞呢!他以为我那身衣裳,是在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凿芳斋里做的。”玉歆眉飞色舞。

“青儿绣给我的荷包才叫漂亮,府里丫头人人羡慕,却找不到地方买。”彩苹面有得意。

“不公平,你有荷包我怎没有?青儿,我也要一个。”王歆努着嘴跳脚。

这一番交谈没进入青儿耳里,她专心刺绣、专心封闭自己的心情、专心……当个影子……

咬住唇,她必须让菊花在她手下复活,必须让不该存的情愫在心中死绝,必须相信她的喜欢……只是幻影……

“青儿,我说话你听见没?”玉歆提高音量,连喊两次,才唤回她的注意。

“格格,对不起。”猛地惊醒,青儿满脸羞赧。

“绣朵花都能绣掉你半条魂,没意思!”玉歆佯装生气。

“别理她,格格在吃味,她气你没绣荷包给她,只送给我。”走到青儿身后,彩苹得意一笑。

“格格喜欢,我晚上就做,明晨给您送去。”青儿回答。

“那还差不多,可是先说了,不准熬夜。”玉歆给她出难题。

不熬夜怎做得出来?青儿皱起眉,偏过头想半刻,不晓得怎么回答。

“别为难青儿,接下来,她有得忙了。”暄烨出声解围。

“怎说?”玉歆顺势坐在他腿上,圈起他的脖子问。

“上一封家书里,爹说边塞局势平稳,他们将返家过年,趁这次回京,他们要上詹王府跟你阿玛、额娘提亲,趁新春将我们的婚事办了。”

“真的?”

“我不会骗你。你说要青儿帮你做嫁衣,接下来她有好大一段时间,会忙得不可开交,你不能再去闹她。”暄烨捏捏她小巧的鼻子。

“我不闹她、绝对不闹,青儿,你一定要为我裁剪出全京城最漂亮的嫁衣,到时我要让一堆格格看得眼红。”

“青儿尽力。”心揪了揪,她仍然让微笑在脸上成形。

“你愿意嫁给我吗?”望着她,喧烨深情款款问。

“当然愿意,我从十岁那年就等着要嫁给你了,好棒哦!我终于要当赫连将军的夫人,人人都要羡慕起我能嫁个英勇威武的好郎君。”玉歆喜形于色。

“要是皇上派我到边疆守城,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我自然要去的,我才不放心你一个人,听说那些边城女子个个热情,放你独自在那里,我怎能安心。”

“可是,那边气候不好、生活很单调。”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苦我都不怕……”扣住他的颈子,他们的额头相触、肌肤相亲,带出一室温情。

彩苹拉拉青儿袖口,努努嘴,示意她一起退下。

青儿忙收起针线篮,解意的走出屋舍。

门关上,屋外大雪纷飞,清冷空气袭上她的脸、她的心……青儿很明白,屋里的温情不属于她。

“青儿,我们去厨房弄几样小菜,等会儿和将军、格格一起吟诗赏雪。”彩苹提议。

“彩苹姐姐,我想先回房把格格要的荷包绣出来。”顺便扎起不该存有的心酸。

“你别听她疯,跟你打赌,明儿个格格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青儿没回话,只是笑笑摇头。

“只有你这种实心笨蛋,才会把格格的疯话当成圣旨。”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几年下来,她很清楚,若非她这张酷似格格的脸庞,当年将军绝不会将她留下。心偷偷背叛了格格的恩情,她只好为格格做更多更多事情,以求弭平。

“笨脑袋!不说你了,我要去弄小菜,我会让人帮你送一份进房。”

盯着彩苹的藕色裙摆,她轻轻叹口气,十三岁的脸上有着成熟沉稳。

☆☆☆

烛光下,青儿挑着针,在大红缎面上来回穿梭。

送上格格的新年衣物和荷包,她开始裁缝起嫁裳,青儿让忙碌占满生活,不愿多想那股莫名心涩,她已经整整五天没踏出房门。

五天……她封了门却封不住心呵……

揉揉酸涩眼睛,挑挑烛蕊,将火光拨得明亮。

掩住口,轻咳两声,是先天不良吧!再多的药品下肚,虽是医好了病体,却长不来几两肉,仍然一副风吹就要倒的纤弱体态。

站起身,走到桌边倒水喝,已凉茶水又诱发出一阵咳嗽。

放下茶杯,重新埋首针线,双飞鸳鸯、连理良枝,她立誓要为他们的婚姻织出一片锦丽。

雁过、心伤,晚来风急,吹落一地碎心。旧时光阴、旧时情丝在她的绣针下,一针针被密密缝起。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自亦伤。谁受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伦梳妆。

耙将十指夸纤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全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为他人作嫁衣……是她的命……

门敲两下、门推开——

青儿从描金黄莺上将视线抬起,接触暄烨的眼光刹那,针扎进指间,眉微微皱起,她若无其事拔出细针,起身万福。

“将军。”夜深露重,他来……做什么?

“你还在忙?”

“嗯,就快好了。”斟上茶,才猛地想起茶水是冷的,杯子握在手中,递不递出去都是为难。

他故作无视,拿起红色锦缎,看看上面图样。

“你很用心,大婚那天,玉歆肯定会是个最出色的新嫁娘。”

“谢谢将军夸奖。”

她反转身,手足无措,慌慌乱乱地收拾起满桌面的布料。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以往她只敢在将军和格格交谈时,偷眼望他,现在她有理由正大光明看他了,却又心虚心慌。

“你的女红的确是一流,记得来教你做裁缝的吴老板吗?他在你十一岁那年,就说你出师,他没见过像你那么有天分的徒弟。”

她并不是个聪明孩子,但她比谁都认真,旁人做一件衣裳,她就做三件,做得多了,找出自己缺点,一次次、一遍遍修正,她要自己表现到最好——做个最出色的影子。

“你是个聪明细心的孩子,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夸奖你,这四年来,点点滴滴我都看在眼里,你的确是与众不同。”

他说……她与众不同?他注意到她的认真?

喜悦悄悄攀上心间,够了够了,她的努力他全看进眼里。她不能爱他、不能喜欢他,但她能为他而努力,光这一点点就让她感觉幸福,她不贪求再多。

“你心思细密、聪颖守礼,这样的你很难不教人喜欢,再过几年,恐怕京城男子要踩破将军府门槛,纷纷上门求亲。到时,我要怎么婉拒婚事,可又是一门头痛学问。”他似笑非笑地说。

抬起头,她一张小脸写满不解。

在这样一个夜晚,他上门来找她谈“未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喜欢她,意味着他同意了格格的提议?

但……有可能吗?

“你不懂?的确,现在跟你说这些,你是太小了。不过,我习惯把话挑明说。那天,玉歆告诉你,要我等你长大迎你为妾,对于这点绝不可能。我非常爱玉歆,除了她,我不会再娶其他女人。你是个聪明女孩,我不希望你心底存了想法,更不希望你和玉歆的感情起变化。”

青儿懂了,他不肯在格格面前反驳她的想法,舍不得看格格失望,却要在背后提醒她不可以心存非分,他只在乎格格的心情,却不在乎她会不会尴尬难堪。

强抑下心中那抹抽痛,她扬起十三岁女孩该有的天真笑容。

“将军放心,青儿没有多余想法,格格是青儿的救命恩人,维护格格的幸福,是青儿首重工作。”

“那就好,我不希望你认真。”她的说辞让他很满意。

“我不会认真,何况再过六年,青儿就要离开将军府,返回石头村。往后……想再见面,迢迢千里,很困难的。”她用实话提醒自己的心。

“这件事我有印象,我记得你初来时曾经提过,为什么非要回去不可?”

“我们姐妹约定好,十年后带足银两回家,为爹娘造新坟,聘状师告垮诬陷爹爹清白名声的苏家,还要上控办案昏庸的知县大人。”

“对抗朝廷命官?你们四姐妹很有勇气。”

“我知道很难,苏家是大户人家,只要他们肯拿银两息事,有多少官吏不收受贪污;何况爹爹已经过世多年,我们提不出证据,说他是被刑求或诬陷。不过,身为子女,我们能假作不知吗?就是螳臂挡车,我们也要试上一试。”

开言,她变得滔滔不绝,是否受了格格的影响,才让她“主仆不分”?她没注意,纯粹想在他面前说很多很多话,就和在爹爹跟前说话一样。

“这是你们姐妹共同想法?”

“是!爹爹是个正义男人,不该被诬受陷。”

“你记不记得那个知县叫什么?”

“他叫吴知才,听说他有亲戚在宫里,他才敢在外面作威作福。”

“吴知才?略有耳闻,他的确是个贪官。”

“换句话说,在他手下除了我们孟家,还有很多人受害?这种人皇上为什么要重用他?难道皇上不明白用这样的人,受苦的是他的子民?他不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要他做得不好,今日百姓的拥戴,明天就会成了推翻他的力量。”她一向不对人多言,今天对他开了先例。

话题聊开,青儿不再对暄烨感觉敬畏,相反地,她高兴他知道她的心事。

“你说的话是真理,却是不能随意出口的真理。青儿,答应我,不管你心里有多少恨、多少不满,走出这个门,都不能随随便便对人说出这番话。”

“为什么?因为这些话一出口,就是煽动人心。鼓吹造反?”她问得尖刻了。

“没错,很多的造反、革命,都是从一篇不敬言论起的头。要是人人一有不满就大肆批判,老百姓就要有随时改朝换代的准备,你认为连年战争对老百姓是福还是祸?”

暄烨惊讶于青儿的言论,一个小小的女孩家,怎会有这样的精辟看法,虽然他并不苟同。

“要是担心害怕百姓在背后说项,皇帝应该更努力朝事,不要让他手下的官员残害百姓,否则这些账到头来,人民终会一条条清算到他头上。”

“皇帝毕竟只是一个人,你没听过天高皇帝远,很多地方行政他管不到手,把账算到他头上并不公平。”

“不是有御史、督察使吗?他们在做什么,全是尸位素餐的家伙?”

听见青儿的评语,暄烨抿唇一笑,看来他有空要找福家兄弟出来喝喝酒,好问问他们是不是尸位素餐的坏官员。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柔弱的女孩,没想到,骨子里,你比谁都强硬。”

青儿也笑了,低下头,她选择认错,恢复一贯柔弱。“将军大人,是青儿态度不好,请您原谅。”

“你是真心认错,还是在心底偷偷骂我——你这个拿粮饷不做事的挂牌将军?”

“青儿不敢。”

“好了,工作别弄得太晚,早点歇息,要是又犯病,玉歆要怪我虐待你。”

转身往外走,第一次他对这个酷似玉歆的女孩起了好感。

也许阿玛、额娘回府,他可以推荐他们认识青儿,以青儿讨好乖巧的性子,说不定他会有一个妹妹。

“将军慢走。”关上门,青儿背靠在门边。不晓得自己打哪来的勇气,跟将军说上这一大番话,她造次了吗?

想起将军的笑容,青儿微掀唇角。

他对她笑呢!一个真真实实、对她发出的笑容。

可是,在她想起他今天来的目的后,双肩挎了下来,叹口气、敛起笑意,她提醒自己,她只是个影子。

走回桌边,青儿拿起红绸缎。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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