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蜂蜜调进生活里,甜甜的感觉停在心底,盈心不再排拒爱情。
天衡所有的假期,都和她在一起,他们玩遍北部大大小小的风景区,他们看尽每一部电影,他们尽了全力让两个人在一起。
“我一直不晓得你会做菜。”天衡看著盈心俐落的身手。
“煮菜曾经是我最重要的工作,念书时期,我要先做完早餐才能出门上学;放学后,要先赶回家做完饭才去打工,有时候来不及了,我一面吃饭一面煮饭才叫厉害。”
“你负担全部的家事?”
“我养父母晚上到夜市摆摊,弟弟妹妹们太小,爷爷女乃女乃年纪人,工作自然落在我头上。”
“你不曾抗议?”
“没有。”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明白养女没有权利争取。
“在艰困环境里,你还能对自己那么有信心?”
“当时,我笃信明天绝对比今天更好,我相信命运在我面前摆了个惊喜盒,只要我奋力不懈,就能找到它、打开它,然后人生一片光灿……没想到盒子一打开,才发现那竟是潘朵拉的盒子,丑陋污秽谋杀了我的希望和热情。”
从那时候起,她不再相信希望;从那时候起,她一步步放弃自己、看轻自己。
鸡胸肉下锅,拌炒几下,香气从锅子里溢出,天衡自身后揽住她纤腰,她比食物更诱人。
“你的希望和梦想没有被谋杀,它们劫后余生,存活了下来,只要我们一起细心浇灌,它们就会长得郁郁菁菁、一片青绿。”
“我们一起?”拿住兵铲的手停顿,他要和她一起浇灌她的希望梦想?
“对!我们一起。”
从此之后,她的生命里有他,他们的生命是两条相交轴线。浅浅一笑,她把腰果鸡丁盛到盘子里。
“小时候,我常一边炒菜、一边想,总有一天我的长腿叔叔会出现,他将带我远离贫苦悲惨,慢慢地,我会习惯玻璃鞋和礼服,永永远远月兑离悲苦。”
“你指的长腿叔叔是我?”
“不是,你是长腿哥哥,你自己说过的,忘了吗?”
“我记得,我的头脑还不算太坏,谈谈你的长腿叔叔。”他的口气里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从察觉的妒意。
“他是我国中同学孟纯的大哥——孟余邦。”
“你们是青梅竹马?”
“算不上,我们只见过一面,在首次见到你的那夜,我同时见到他,是他带我到餐厅去,才会碰见你。我和孟纯感情很要好,大概是因为我和她都是被人领养的女孩子,不同的是——她养父母对她非常好,而我的家庭情况……
“升国三那年,养父母不打算让我继续升学,孟纯把这件事告诉她的余邦哥哥,没想到,他一口答应帮我缴交学费,并按月付钱给我养父母,我才能顺利把高中念完。
“我一直希望见他、向他当面道谢,但他似乎没把这种小事挂在心上,若不是孟纯离家出走,恐怕他不会找上我。这些年,我常在最无助的时候想起他,想著只要他出现,磨难就能结束,他是我年少时期的暗恋呢。”盈心半开玩笑说。
“以后,当你觉得辛苦时,就想我、别想他。”他口气里有嫉妒。
“你在计较吗?”盈心问。
“对!我计较别的男人在你心中出现的次数比我多,计较他占的比重比我重,计较你辛苦的时候忘记想起我,更计较,才七年时间,你就把我忘得一乾二净,连我站到你面前来,你只拿我当一般酒客对待。”
“我们才见过一次面,何况中间相隔七年时间。”盈心提醒他。
“那天我们说了一万零八百秒的话,你和你的长腿叔叔说的话没我们讲得多,何况,你再见到那位长腿叔叔,你会认不得他吗?”
“那不一样,我想见他想了四年,当然要把他的五官牢牢记住。”
“你的意思是说,我只是路人甲?一点都不特殊?”
“别这么说嘛!”放下铲子,她赖到他身畔,靠著他的肩,用行动告诉他,她就在身边。
好奇怪,分明是一个果决男人,怎碰上感情事就变得不像自己?
“等我一下。”想起什么似地,天衡站起来。
“你要做什么!”
“证明我不是你生命中的路人甲,证明如果你愿意,我就能捍卫你的生命,成为你生命里中的上帝。”
“你把我弄得一头雾水。”
“反正你等我一下,等我回来,不可以偷吃菜。”他拿起车钥匙,飞快往外走。
盈心转身继续整理蔬菜,热锅放油,她幻想自己是个幸福的小妻子,等待著快下班的丈夫,哼起歌曲,轻快的脚步在地板上滑行。
婚姻?她竟开始出现这种荒谬念头?
在社会的眼光里,她们这种人玩玩可以,至於寻求婚姻,眼光绝不会落在她们身上。更何况他那种高高在上的人物,怎能忍受自己娶—个有过“辉煌纪录”的女人?
菜上桌,月兑下围裙,盈心支起下巴,想他正在哪里?想自己该被定位在何处?该止步的爱情闯入,她捉模不出下个方向。盈心想得很认真,从爱情到婚姻以至家庭。
天衡对她许下过无数承诺,认定她将在他的生命中成环成结。问题是,爱情真能不去顾虑别人的看法?婚姻真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这种想法会不会过度天真?
“在想什么?”天衡捧一个绑了丝带的水蓝色纸盒进门。
“没什么。”盈心回神。
“来,送给你。”他把纸盒摆到桌上。
“你特地出门为我买礼物?”
“上回小天使胡涂,他错把你的惊喜盒拿成潘朵拉盒子,害你不再相信希望和热情;於是,我去向他抗议,要求他把该属於你的惊喜盒还给你。”
“这是你向小天使要来的?里面有什么?”
“我不是太清楚,我们一起打开来看看,好不好?”
“好。”
一面拆著缎带,盈心有很多期待,盒子里果真负载她的梦想?
打开盒盖,一只表、一瓶蜂蜜、一个柔软的小枕头、一个造型特殊的小台灯和他的照片。
看看这五样东西,再看看天衡,费疑猜。
天衡乐於为她解题,他先拿起蜂蜜,接著又举高枕头。“你的惊喜盒里有幸福甜蜜,有梦想。”
“这个呢?”她拿起小台灯问他。
“你未来的人生里充满光亮,而且……”他扬扬右手的手表和左手的照片,“还有一个『一辈子』的『情人』。”
甜蜜、梦想、光明和一辈子的爱情,有了这些,人生哪里有缺憾?
“喜不喜欢你的惊喜盒?”
自盈心身后拥住他,两手横过她的上半身,两相依靠。天衡偏好这种姿势,他喜欢自己和她朝相同方向,从此不管怎么走,她背后有他,他身前有她。
“如果你是上帝,我必须承认,你是个最慷慨的神。”翻过身,她仍然在他怀里。
“信我者得永生。”他圈住她的腰,他圈住了她的身体、她的心和她的爱情。
踮起脚尖,她的额头贴住他的。
爱上这个细心男人很容易,逃离他的爱情网很辛苦,她是个懒惰天使,飞翔几年,倦了、厌了、不想动了,暂且停留在他布下的情网里,尽情享受他给予的幸福吧!
“下个星期,天烨和依依决定结束爱情长跑,走入礼堂。”天衡宣布。
“恭喜你们。”她虔心。
“那天,我们全家人都要出席婚礼。”
他的意思是不能来陪她?他对她太小心了。微微笑,她启口:“我一个人去上班没问题的。”
“不对,你不去上班,你要陪我出席婚礼。”
“为什么?”
“我说过,我们『全家人』都要出席。”他坚持她是“全家人”里的一分子。
他的坚持造就出她的温情,他诚心要她当一家人,诚心要和她共拥一生一世。
“可是……我没见过你亲人,这样会不会太莽撞?”
“不要多想,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可柔呢?你必须替她想想,她是个好女孩,伤害她不厚道。”
“可柔知道我们的故事,她尊重我的幸福。”
“她会因此受伤吗?”
“如果你了解我和可柔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手臂收缩,他把她收进自己怀中。
幸福就这样来临?在她措手不及时,咚地砸向她的人生,尚来不及回避、来不及反应,她就让人结结实实爱著了。
被爱的感觉很好……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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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在孟家庭院举行。
依依顶替失踪多年的孟纯,在孟家住下来,七年来,她一直以孟纯这个身分过日子,直到再碰见天烨、再续起前缘,她才回复唐依依身分。
盈心来过孟家,在披萨店打工时,孟纯常藉口订外送披萨,把她拉出来讲几句话。
旧地重游,人事全非。鼓足勇气,盈心悄悄走到余邦身边,轻唤:“余邦哥哥。”
余邦转头,诧异!他见过这个大美女?“对不起,我们认识吗?”余邦礼貌问。
“我是孟纯的同学,以前你资助我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记得吗?”
再见他,盈心发现那些属於暗恋的情愫消失了,随著成长、随著爱情来临,年少时期的幻想蒸发,现在的她,只有再见故人的兴奋和喜悦。
“我有印象,你还好吗?后来你有没有继续念大学?”
“有,前年毕业了,孟纯还是没有消息吗?”
“对,但我没有放弃找她,她有没有和你联络?”
“没有……”盈心抱歉地摇摇头。
“别担心,我认为这些年她一定过得很好,只是没办法和我们联络。”余邦常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这种安慰让他不至於过分担心。
“但愿。”
她晓得在孟纯离家出走前,原预定和余邦哥哥结婚,时隔七年,他身边有人了吗?
“盈心,你在这里?我找你好久。”天衡站到她身边,目光打量著余邦,这个男人英挺伟岸,是个对手。
“你好,我是孟余邦。”对方伸出友善的手。
孟余邦三个字闯入他脑海中,长腿叔叔和他相叠合,他就是盈心同学的大哥,醋意在胸问翻了几番,他的脸倏地凌厉苍白。
余邦讷讷缩回手,他不晓得这男人怎对他有强烈敌意。
“你们聊,我去招呼其他客人。”转身,余邦刚要离开,就让盈心一把抓住大手。
“还有事吗?”
“余邦哥哥,我欠你好多句谢谢,谢谢你帮我,谢谢你让我受教育,谢谢你让我相信世界上有好人,谢谢你让我在最绝望的时候有个人能想,以致艰苦变得比较容易。”这些话,盈心存在心中许多年,上次见面时忘记讲,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和他再度面对面,把感激说出口。
“我有这么伟大吗?”余邦看著天衡越来越肃戾的表情,决定尽快抽身为妙。
“除了亲生父母,再没人比你对我更好。”她对余邦有很多的谢意,这份恩惠她早晚要回报。
斯文的天衡尝到鼻孔喷气的滋味,握紧的拳头有揍人,冷冷的眼神扫向盈心热切的脸庞,他非常非常嫉妒,长腿叔叔居然在她心底占据那么大分量。
她说,“除了亲生父母,再没人比你对我更好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日子以来,他做得不够多、不够深刻,让她的脑海里只能记取孟余邦的好处,遗忘自己的用心用情?
“别这么说,帮助人是件好事,何况是我能力所及,以后有空常到家里来坐,和爸妈谈谈孟纯,他们会很开心。”
“我会的,余邦哥哥,谢谢你。”余邦走了,盈心好高兴,追逐著他的背影,笑容未曾褪去。
假设当面向余邦说谢谢是她多年来的梦想,那么天衡送给她的小枕头,替她圆了第一个梦。
於是,她相信了天衡所有说法,他的蜂蜜将为她带来甜蜜幸福,他的小灯会为她照亮人生,最重要的是……是呵!是这个不错的男子将当她一辈子的情人。
转身,她回到他身边,却发现天衡脸色难看。
“你怎么了?不舒服还是生气?”
“你看起来很快乐?”他冷冷问。
“当然,我又碰上我的长腿叔叔。”
要是她再敏锐一些,她会发觉,他生气的源头来自於她的过度快乐,然而她实在太兴奋了,没心思去注意他的生气纯粹为著嫉妒。
“我带你去见我爸妈。”
天衡决定把情绪暂且搁一旁,该谈、要谈的回家再说,今夜是天烨的好日子,他不该破坏气氛。
“嗯,我这样子还好吗?”拉拉衣摆,整整鬓发,在天天见客的时候,盈心从不畏惧见人,今天为见这对老夫妇,她花了心思特意将自己打扮起来。
“很美,像清莲、像精灵。”对於她的美貌,天衡一向给予满分。
“那……我们走吧!”
贝住他的手,她在心里—遍遍告诉自己,他拿她当亲人,她便该有所回馈,话反覆贴上心问,愈贴愈厚、愈厚愈甜……
“爸妈,她是盈心,我的女朋友,不久将是你们的媳妇。”
他的介绍词让聂家两个长辈同时愣住。
天衡在说什么?前阵子他们才帮他办完订婚礼,怎一下子,他又有其他的女朋友?怀疑在眉梢,但他们都没发表意见。
“伯父、伯母好,我是姜盈心。”点点头,噙著微笑,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仙界人物,不食人间烟火,误落凡尘,纯为偿还一段情缘。
接下来他们会问,她的父母做什么、她念哪个学校、将来打算往哪个方向发展,这些答案已经在她月复中推敲好几个日夜,她相信自己能回答的得体合宜。
“你好,姜小姐长得很漂亮。”
“谢谢伯母夸奖。”
“今天晚上放轻松点,好好吃、好好玩,你太瘦了。”聂妈妈慈蔼地对盈心说话。
“我知道。”盈心说。
“那你们年轻人乐你们的,我们要去找老人家说话。”聂妈妈微微点头,把丈夫带开。
盈心不解地看著他们的背影。
就这样?她一肚子的说辞没开始,谈话就结束了?盈心有些错愕。他们不在意儿子结交怎样的女朋友?或是他们认定,她不该是天衡的女朋友?
回头,她望向天衡,眼底写满疑惑。
“我说过,他们不会管我交女朋友,他们一向尊重孩子的选择。”他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是这样吗?”她怀疑。
“当然是这样。”
“好吧!我饿了,我要去吃东西,你要不要一起?”暂且把不愉快抛开,她相信天衡。
“好!我们走。”天衡拥住她,走向食物台边。
这时,余邦走来,他的注意力不在盈心身上,他走到天衡身旁,两人耳语几句,天衡转头要盈心把自己喂饱,就匆匆跟余邦离开。
发生什么事情?盈心吃牛排的时候想;他需不需要人帮忙?她喝果汁的时候想:为什么这么久,天衡还不回来?冰冰的果汁杯在她掌心辗转……
深吸气,她放下杯子,朝天衡离开的方向走去。
一楼都是宾客,她找不到天衡,缓缓走过阶梯进入二楼,向前没几步,盈心就听见天衡的声音——那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冷冽语气。
耳朵贴在门扇上,细细倾听,父亲的咆哮声,母亲归劝声,还有天衡不妥协的冰冷,盈心晓得这一切全因自己而起。
“她就是你岳父请征信社调查出来,那个叫火鹤的女人?”
“她自我介绍过,她叫姜盈心。”天衡强调。
“姜盈心也好、火鹤也罢,你居然为一个欢场女子,舍弃可柔这么好的女孩子!?”
“我没有舍弃谁,我爱盈心,可柔仍然是我妹妹。”
“你以为我会让那种来路不明的女人家人聂家?错了!我心目中唯一认定的媳妇是可柔。”
“盈心不用嫁进聂家,她只需要嫁给我。”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我们不承认这个媳妇,你也硬要娶她入门?”
“没错。”
“你不怕我把所有的财产全部给天烨,一毛钱都不留给你?”
“财产登记在你名下,随你处理。”
“你不介意跟我月兑离父子关系?”
“要月兑离关系的人是你,决定权也在你。”天衡丝毫不肯低头。
“你晓不晓得,她们那种女人都是为了钱才跟你在一起,没了钱,你自以为是的爱情能维持多久?”
“请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我承认她很漂亮,但娶妻子,漂亮是最微不足道的条件……”
盈心听到这里,卑微感觉重回脑中,被看不起、被轻视、被鄙夷的所有负面感觉统统落到她身上。
那次的求职经验,还没教会她,别人是怎么看待她的吗?
不管她做多大的努力都不够,是不是?不管她有多少能力、优点,都不足以改变她是欢场女子的身分,是不是?她身上烙了印记,永远都抹灭不去,是不是?
是是是是是……全是全是,都是都是!她是个人人都瞧不起的低贱女子,一旦沦落,她再也走不回人群,她合该属於黑暗、属於肮脏,幸福与她无缘、快乐与她无分。
仰起脸,她不让泪水偷渡,挂上惯用的淡漠笑容,优优雅雅地走下楼梯。
看不起她吗?没关系,她看得起自己就够了!旁人眼光伤害不了她、影响不了她,她不介意的,真的不介意……
坐在孟家庭园里,盈心失魂落魄,她的骄傲被碎尸万段,她的自尊覆上无数鞋印,肮脏、龌龊一次次侵袭她的心灵,她拚了命不让它们近身,她挥舞双手用尽力气拨开它们,却发现一群群人们已经排好队等著挞伐她的污浊。
她……是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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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水添了一次又一次,水里的热度总是传不到心间。
她很冷,一阵阵哆嗦从足间往上窜,每个关节像被火车碾过般,痛到无以复加,她是感冒了,但她没有心情去理会病毒在身上的肆虐。
那夜窃听到的话语,一声声,一句句反覆折腾她,她拚了命说不怕、不介意,却不能不介意、不怕。
天衡那么爱她,爱到财富、名声地位,甚至连父母亲都可以不要,这样多的爱,她怎能负载得起,她怎能回馈得清?
他父母亲要天衡拿他努力一辈子的东西来交换她啊!他是个商人,怎能做这种不符合经济效益的事情?
偷偷望向天衡,他的爱情那么浓烈,她怎舍得教他委屈受伤?
也许她该顺从“民意”离开他,只要一天离开一点点,久而久之,他们的距离就会远到看不见彼此,也不会心伤,只不过每个“一点点”都让她举步维艰、痛彻、心肺……
若不顾所有人反对,坚持和他在一起的话……
问题是,她能这样做吗?婚姻那么久、爱情那么短,哪一天婚姻还在、爱情消失,他会不会拿这些来鞭挞她?
到时,他是不是要责怪她不能融入他的家庭,让他失去至亲,甚至怨起她为什么选择这个行业,害他丧失所有成就?若走到那个阶段,她该怎么自处?
蔽除他生命画布上的所有精彩,只独独留下一朵花,他会快乐吗?就算花朵再鲜艳美丽,总有看腻的一天吧!
天衡若因自己和家人决裂,和他熟悉的世界隔绝,她怎乐见?
她不是个伟大女人,要她放开好不容易敞开心胸接受的爱情,谈何容易?但能不放手吗?她和天衡的家人不是站在天秤同一边,他们必须对立、必须用敌对态度看待对方,到时,处在中间的天衡怎么办?
若是非分手不可……那么未来十年、二十年……她必须花多少时间,才能将他深锁在心灵底层?她要用尽多少努力,才能让自己不再被他影响?
想到分离,两颗清泪悄悄滑落脸颊,好不容易鼓舞自己提起勇气,迎向爱情,偏偏情路崎岖,走不到有他的方向。
这回阻止爱情的不是她的心,而是世情……
几天下来,盈心反反覆覆思考这些问题,时喜时悲,神志恍惚,注意力无法集中,她常常心不在焉,记错数字、搞砸工作。
这些情形看在天衡眼里,有了另一番解释。
他认为盈心的改变缘自於见过孟余邦,她常闪神、常对他莫名冷淡,偶尔心念一起,她投入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圈住他,任性地要求他哪里都不准去。
他记得,天烨婚礼那晚,阔别七年的孟纯终於回家,她们之间的热烈因他的出现而冷淡,她没加入孟家的团聚,想提早离开,一路上,她的失魂落魄全收在他眼底。
现在,她的魂魄又不晓得飞到哪里去,拿著一支笔,眼睛望著窗外的霓虹灯看板,怔怔地,没有半分表情。她又在想孟余邦?
“盈心,在想什么?”
“我、呃,没事!”
慌慌张张擦掉颊边珠泪,她仰脸对上他的眼睛。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不晓得是不是她过敏,她总是在里面看见深情。
“我们是不是应该谈谈?”
经过五天,他天天都在等她主动向他提起她的心情想法,他不想吵架、更不想用最恶劣的方式,破坏他们之间建立不易的情谊。
他受到父母亲的压力了吗?他被逼著做选择了吗?他终於要找她谈了,谈的结论会是什么?断然分手或切断亲情联系?
纷乱在心头,盈心闪烁的眸光不敢对向他。热腾腾的水杯握在手里,她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那一天……”
天衡的话刚起了头,他的手机响起,打开,来电者是可柔,他听著对方焦虑的声音,忙急声回应。
“你等一下,我马上到。”
天衡关起手机,盈心放下杯子迎到他面前,拉住他的袖子问:“你要去哪里?”
“可柔发生意外了,我去看她。”
我心目中唯一认定的媳妇是可柔……我心目中唯一认定的媳妇是可柔……我心目中唯一认定的媳妇是可柔……
聂伯父的话选择在此时出现,一字一字震击著她的心灵。
他要去看可柔,可柔是聂家唯一认定的媳妇,如此交错的声音在她脑中乱成一团……
“可是……你不是要和我谈吗?”她急著想知道他的态度,如果他的决定是分手,请早点通知她。
“等我回来再谈。”
“我们要谈的事没有可柔重要是吗?”
她晓得在这节骨眼上,说这种话不但不智更是愚昧,但焦虑加上嫉妒会让人失去理智啊!
“你不要我去看可柔?”
“她是你的前未婚妻。”
她的嫉妒表现得太明显,但天衡解读成——她在寻麻烦,好让他们的分手理所当然,接下来,她就能转过头去,飞奔到孟余邦身边。
“你以前不是这么狭隘的女人,你的阻止目的是什么?”天衡直眼盯她。
为什么吗?因为你父母亲心目中,唯一的媳妇是郑可柔;因为他们会想尽办法让你们在一起;因为这个电话或许是场陷阱,你一踏进去,就会忘记有一个女孩叫盈心——她以为你的爱情保存期限是“永远”,结果落到最后,只能在这里痴等,永远等待那天到来。
他是她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温暖,她甚至开始考虑起不顾道德良知,只求和他在一起,这样的她,还无权阻止他去看另外一个女人吗?
盈心的沉默增强了天衡的想法,她就这么急著找小事情和他吵架?
“你非去不可?”
“对!”他口气坚定,冷眼望她,估算著她的下一步。
他的眼神不再深情温柔,那一抹细微的不耐烦,是否代表,他对她已经……不爱了?如果他已然改变,再勉强也似乎没有意义了,
出乎意外的,盈心只是叹口气。
“好吧!路上小心。”
她从他身前让出一条路,默默回身,默默捧起她的热水,往后能带给她温暖的,又是这杯热水……
砰地一声,门扇关起,她颓然坐入沙发内。
她猜测,聂家的长辈说服他了,如果和可柔的关系他都无法切断,她怎能要求他为她离开家族、离开事业?
棋局走到这里很明显,她准备全军覆没了。
生命回到原点,她再纯洁也只能在污泥中盛开,她的美丽没有男人愿意为她收藏,爱情……是种耗损很快的东西。
“火鹤姊,有人找你。”小毕探进头问。
“哪位?”
“是很多位,其中有两位姓聂,你要见他们吗?”
“请他们进来吧!”盈心可以猜得出来门外是谁。
丙然,是那晚见过的聂爸爸聂妈妈和另外一对中年夫妻,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和可柔有关系。果然,在自我介绍之后,盈心认识了可柔的父母亲。
“小毕,麻烦帮我送果汁进来。”盈心轻声向小毕说。
“不用了,我们马上走。”可柔的母亲一脸不善。
“请问……找我有事?”
“下个月天衡和可柔要举办婚礼,我们实在不乐见在这个时间发生意外插曲,你知道的,那些八卦杂志很喜欢去挖话题。”可柔父亲说。
下个月……这就是他要和她谈的部分吗?手抖得很厉害,她不得不把杯子放回原处,放弃最后一点温暖。
“恭喜你们。”这声恭喜,她说得好艰难。
“姜小姐,你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我相信所有男人都会喜欢你,将来你一定会找到属於自己的幸福。”聂妈妈还是一贯的温和,不咄咄逼人。
只要那个男人不是天衡就可以吗?盈心苦笑,轻喟。
她可以再多相信自己儿子一点的,毕竟,他们就算不出面,天衡也准备好了切割属於他们的曾经。
“姜小姐,我不拐弯抹角,我希望你主动离开天衡,你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勉强在一起,只能快乐一时不能幸福一世。更何况,我无法忍受别人指著我问,你媳妇是不是那个鼎鼎大名的酒国名花。”
聂伯伯话说得很直接,一针插进她心脏正中央。
说得好,这种事谁能忍受呢?也许天衡忍得了一个月、两个月,谁能保证他能忍受十年二十年?郑可柔毕竟才适合他家门风。
“你是个聪明女人,我说这么清楚,你应该懂。”
盈心点点头,她懂,她当然懂!要是不懂这个,她为什么要求爱情在她面前止步?只不过她的爱情失速,直直撞进她心底,撞出无法弥补的大洞,她只能眼睁睁看著洞口冒出汩汩鲜血,不得抢救。
他们陆陆续续说了很多话,盈心一句都没接口,只是静静地点头,她明白每点过一次头,她就离天衡更遥远。
她允诺了分手、允诺了不再见面,即使是远远的偷望都不行。家族名誉啊!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这两千万是补偿你的,希望你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人。”聂伯伯说。
说完,他们起身离去,临去前,聂妈妈回身,握住她的手说:“盈心,我相信你是一个奸女孩,有机会的话跳出这里,这个工作不适合你。”
盈心有一分的动容。聂妈妈是真心关心她呵!用力点了下头,送走他们。
她冷得好厉害,咳两声,扯动身上的关节,痛啊……她痛到不能说话……
两千万的支票在嘲笑她,笑她是个有价女人,卖笑、卖身,连爱情也一口气出卖。
蜷起身子,头靠著小抱枕,她很认真的思考。就要分手了吗?真要分手了吗?不能多撑几天,让她再享受几天有他的的温柔?
不行呵!当然不行,他们的婚礼订在下个月,她扳动手指计算——
“十九、二十、二十一………三十一……剩下不到十五天,他当然要赶快找我谈,告诉我,那只是一场春梦,梦醒了,他有他的,我有我的方向。他会告诉我,祝福……”
恍恍惚惚间,她回到童年,那一大片野姜花旧,梦里的花田那端隐隐约约站著一个王子,他伸出手,告诉她——过来我这里,我会给你许多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