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悯变了,她从明星人物转成问题学生,她月考次次交白卷,老师为她伤透脑筋,几次的家庭访问都改善不了情形。
育勤替她找来心理医生,她一派的不合作,再好的医生也拿她没办法。无忌说对了,她在伤害自己、对抗全世界。
好不容易,熬到国中毕业,她怎么都不肯去报考高中,没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只晓得她一大早出门,直到深夜才入门。
她总是失踪,而无忌总是在赵悯旧家门口找到她,两个人相靠相依,分享彼此的心底话。无忌没把她失踪的秘密说出去,他晓得只剩下那块安全地区能带给她短暂的心灵平静,所以,他帮她守住秘密。
小悯和无忌的关系微妙,她晓得父亲对无忌和小悦的安排,晓得即使再多的喜欢,都没办法让两人的未来相牵绊,但他的关心是她的生命泉源,她无法拒绝。
于是,她在无人空间里对他亲昵、对他撒娇任性;在有人的环境里,和他保持距离。对于这点,两人从未有过沟通,但他们行径一致,尤其在小悦面前,他们表现出无忌是小悦的专属物。
无忌是个杰出男子,大学四年,他一面念书、一面替养父打下国际市场,小小的竞泽电子在短时间内,成了国内外知名企业。
这天,无忌带小悯来到旧友阿易开的PUB。
“阿易,她是我的妹妹,以后要麻烦你照顾。”无忌对着吧台里的男人说。
“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顾,干嘛麻烦我?”他回无忌一句,不停歇的手,很快地替他们装满两杯红红绿绿的液体。
“我要出国……”
“出国!”小悯瞠大眼睛,不敢置信。“为什么我不知道?”
“谁叫妳不回家吃饭,这件事情我在昨天的晚餐桌上宣布过了。”笑笑,无忌没把她的抗议放进眼底。
“为什么出国?台湾不好吗?”
“爸爸决定在美国设立分公司,我想去探探新市场,测试我们有几分竞争力。”简单几句,他把事情交代清楚。
“不能让别人去?”她有几分激动,强咬唇,捺住脾气。冷静不适合赵悯的年龄,但早熟的她很习惯这种态度。
“我可以顺便念书,何况我想测试自己的能力底限在哪里。”
“是你想去?”
不是被强迫被逼……失望升起,原来呵,他从没想过她,没介意过她的心情。
他忽略她的问题。“我不在期间,妳可以到这里吃白食,不过别待太晚。”
他还是担心她,担心她不吃饭、担心她在外面游荡,与其如此,不如让好朋友陪伴她。
“别把责任丢给我,我不接受包袱垃圾。”阿易半玩笑回话。
她是包袱垃圾?所以他累得不愿再为她负责?他想远走高飞,丢弃她这份沉重?赵悯自贬自弃,匆匆起身,抛下一语:“我不会麻烦你的。”她急着离去。
“小悯。”拉住她,无忌把她带回身边。“妳又生气了?”
不该吗?全世界的人都晓得他要走了,独独她不知道,说交心、论知情,统统是骗人。
“没有。”她违心。
“妳对『分离』愤怒吗?”他知道,分离始终是她的罩门。
“没有。”她不说实话。
他略过她的违心论,试着说服她:“这两年,我一直在策划这件事情,我不想局限在台湾,我需要更宽更广的空间供我发挥,藉此证实自己的能力,证明只要愿意,我便能做到,证明我的成功不纯粹是幸运,不因为我有个富有的养父。小悯,它对我真的很重要,我可以留下来过安逸的日子,但是,终有一日,我会为自己的决定遗憾。”
她望住他,是的,她了解,不管他多努力,别人只看得见他的背景,有人批评他运气好,仗着养父财力,兼靠小悦的裙带关系,才有今日成就,他的辛勤往往一句话就被轻易否定。
“小悯,我需要妳的支持。”勾起她的下巴,他正视她说。
能不支持吗?她能让他日后忆起,徒留遗憾?低头,她想自私、想大哭,想用无数牵绊逼他为自己留下,可是……她实在做不到……
“小悯,妳懂我的对不?妳早熟敏感、聪颖灵巧,我们分享彼此心事,妳知道对于事业成就,我有强烈要求。”
叹气,她妥协了。“你离开,我怎么办?”仰头,晶莹的双瞳盈满无助。
“阿易会照顾妳。”
“我想你的时候呢?”
“我们可以通信、打电话,妳可以和爸爸、妈妈、小悦,一起到美国找我,如果我不是太忙的话,当然会回台湾看妳。”
“我思念你,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时候呢?你会在我身边?”
她问倒他了。片刻,他答:“小悯,妳总要长大……”
“总该独立?我懂了,重点是你想推开我。”她接下他的话。
“小悯,妳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需要多少的误解,我才能不顾你的意愿,把你留下?可不可以,我们找到一种方法,让我永远待在有你的地方?或者,不顾一切,你让我追随?”没有小悦、没有顾忌,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日日清晨醒来,看见他的笑靥。
愿意的,她愿意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
他们之间怎能提永远?他的未来和小悦相连,他无权和小悯讨论“永远”。沉默,不愿正视的问题打到眼前,他无法作出正确反应。
他喟叹。
“我的提议很困难?”
“妳是我的妹妹,总有一天,妳会长大、会嫁人,妳不会永远在我身边。”明明是字字真理,怎地出口,喉间哽了苦涩?他不懂自己。
“我别当你妹妹,行不?”她反口问。
“妳『已经』是我妹妹。”
这是拒绝?
中箭落马,她浑身伤,噙住痛楚,倔强地笑容扬起,她问:“所以我们之间没有永远,今天不分手,明天你还是要离开,不管长或短,分离终会找上门?”
无忌不语,冲动撞击他的心,一时间,他想留下,不顾一切。他自问,是她的悲恸,还是她的倔强,网住他想高飞的心?
“小悦不反对你到美国对不?因为她明白,不管你走多远,总有一天,你会回来履行你们之间的『永远』。”她知道,知道家中对无忌和小悦的规划,这个规划中没有她,一直都是。
直觉地握住小悯的手,她没有激动,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她越冷静,教他越心疼。
“妳是懂事的女孩,眼前,妳的生活中只有我,将来妳有机会认识比我更我好的男生,妳会谈恋爱,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他该振振有词的,像个亲大哥,努力对妹妹的幻想做出适度开导,可是,他迟疑了,对自己。
真要她去谈恋爱吗?不,她还太小。
倘若她够大了呢?他会支持她的爱情?不知道,他没办法构想那么远的事。
“假设过尽千帆皆不是呢?假如我确定弱水三千,你是我要的那一瓢呢?”
凝睇她,他的心情摇摆不定。如果、如果……理智回头,“如果”是不存的啊!
他不语,她点头轻言:“我懂了,你不是我的帆,你可以做我短暂的港湾,却不能允许我永久靠岸。谢谢你收留我那么多年,也抱歉对你造成困扰。”
“小悯……”
懂他的心,她不再勉强。“谈谈别的吧,未来几年,你会很辛苦对不?”
“小悯,别害怕,阿易会帮助妳的。”无忌不准备转话题。
“又想替我找个临时港湾?不用了,我该学着独立。”淡淡拒绝,她十六岁,冰山美人的架子已然形成。
有意思,阿易放下杯子,走到她面前,用很过分的眼光打量小悯。“妳和小时候差很多,是谁改变妳?阿忌吗?”
“对不起,我没见过你。”心思剧烈起伏,但她控制出一脸平静无波。
“妳变漂亮了,成熟的小辣椒特别引人垂涎。”
赵悯别开头。
“阿易,你认错人,小时候你见到的是小悦,她是小悯。”
“了解,难怪脾气差那么多,小时候那个温柔可爱多了。”他恍然大悟。
说得好,小悦温柔可人,她尖锐刻薄;小悦亲切甜蜜,她严肃不合群;小悦是天之骄女,而她……不过是没人要的弃女,比什么呢?能被短暂收留,她该懂得感激,而非要求无尽。
“别气阿易,他和我一样,年纪轻轻就失去父母亲,他很不简单,十八岁离开孤儿院,一边打工,一边念书,去年他拿出所有积蓄,向老板盘下这里,他的经营能力是一流的,从亏损到月入数十万,他的经营头脑有目共睹。好几次,我想请他到竞泽帮忙,可是这个人太骄傲,不愿欠下人情债。”
“嗯。”她点头,强逼自己融入他的话题。
“妳身上有着和阿易相同的特质,妳有能力、妳不服输,只要不放弃自己,妳会有成就的。”无忌说。
童时她的成绩太辉煌,他见过她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状,有次他陪小悯上学,亲耳听见老师说,她曾是学校里的奇迹。是意外彻底打乱她的人生,她为反抗父亲而自我放弃,明知爸爸介意她的学习,她偏要在及格边缘晃荡。
终于爸爸火大,气得拿起棍子逼问她:“妳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她咬牙,无惧于父亲的怒不可遏,回答:“是你先放弃我。”
你见过比她更笨的女生吗?拿前途来赌气,是天底下最愚蠢的行为啊!她总是用骄傲掩饰无助,用倔强隐藏恐慌,这样的她,比小悦更教他放心不下。
“妳记不记得升国中时的智力测验?”他引她进入自己的话题。
“记得。”
“妳考了零分,有史以来,没有人会在智力测验上面拿零分,除非是连笔都拿不起来的重度残障。爸爸和妈妈被学校请了去,妳满脸看好戏的表情,让人真想狠揍妳一顿。”
当时养父铁青着脸,说不出半句话,养母频频向辅导主任说对不起,还逼得她说谎话替小悯的行为做解释,她说小悯身体不好,常会昏睡过去,考试那天她可能昏睡了,才会连半题都没写。
后来无忌把她带到辅导室外面,认真告诉小悯:“以后想考零分,随妳,但这次,我要妳用尽全力拿高分,为了我。”
她问:“为什么?”
“我要所有人知道,妳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他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做,或许,我根本是能力不及。”
“我相信妳是珍珠,不是蚌壳。小悯,用妳的努力证实我的眼光,好不?”
就是这句话,有一个人真心相信她,相信她是珍珠,隐在蚌壳堆中,相信总有一天,她将散发光芒,闪耀所有人的眼眶。于是她同意接受第二次测试,成绩揭晓,她比全年级最高分的男生还多出二十几分。
“妳的分数那么高,学校把妳当成天才儿童教导,没想到升上国二,妳还是把自己弄回放牛班,很得意?”他说着往事。
“我并不得意,我只是上瘾。”她实说。
“对什么上瘾?”
“对爸爸的失望表情上瘾。”
“爸爸对妳的期待很深,小悦身体不好,早晚妳要接手竞泽。”
“若真对我有所期待,他该多对我做一点投资。”在童时、在她最需要父爱的时期,为她投资亲情。
“我不能勉强妳做任何事,但至少答应我,充实自己,别虚度光阴,我期待有朝一日,商场上有妳和我并肩作战。”
和他并肩作战?是多么美好的想象,做不了恋人,当最佳战友似乎是不错选择。
“为什么是我?”
“不为什么,我希望妳来做我的最佳拍档。”
“最佳拍档是一辈子的事吗?”她问。
“是。”这次,没有拒绝、没有推却,他给了她正面答案。
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颜色,终于,她为自己找到新定位,虽然这个定位,并非全然令人满意。“我承诺,我会让你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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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无忌出国的日期接近,小悯的情绪日渐低落,对于分别这件事,她一辈子都学不来适应。
有阿易的店做后盾,她越来越晚回家;而为了男人间的承诺,阿易特地开辟一个安静空间供她发呆,几次下来,她和阿易建立交情。
临行前,全家为无忌举办宴会,替他送行,公司里主管阶级统统参加了,家里面热闹非凡。
九点,天空飘起小雨,没带伞出门的赵悯自然是淋了满身湿,她走入家门,面对一屋子的热闹,有几分怔忡。
“小悯,快过来,我们要拍全家福。”小悦对她招手。
照例,小悦的热脸贴上她的冷,赵悯半句话不说,眼光扫过众人,用力扭身转头、用力上楼。
她不懂,无忌要离开,为什么他们没为此感到恐慌,反而大张旗鼓、兴高采烈?
他是她的浮板,在最无助时,托住她、不教她沉沦的浮板啊!他未正式离去,她已经感到窒息,已感觉自己再也活不下去。这样的她,如何融入众人的欢乐声中?
进房,颓然坐倒,背靠在床边,她把头埋进膝间。
压住胃,她胃痛,微烫的额头宣告,她又接收了新一波病菌,要去看医生吗?不!她有一套自虐治病法,虽然无忌不同意。
门打开,无忌进屋。
小悯没抬头,光从脚步声,她知道是谁。
“不舒服?”他蹲在她脚边,勾起她脸,细细审视。
“还好。”摇头,她不想他担心。
“胃痛?”他问。
舍不得她年纪轻轻就学大人胃痛,冷的、辣的、刺激的全不能碰,她总在糟蹋他的心疼。
“能忍受。”
“为什么不回家,和大家一起庆祝?”
“你要走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哀悼,不要庆祝。”头垂在他肩膀,她的心呵,绑上千斤重锤。
“没这么严重,有事情,我会回来。”
“有什么事情你才会回来?”
“公司发生事情,或者……”
她拦截他的话。“我呢?我出事,你会不会回来?”
深看小悯一眼,多年相处,他太懂她,如果他说会,她就真的会发生事情给他看,她的刚烈固执,根本不是一般女生。“我不会。”
“所以,只有小悦发生事情,你才会回来?”酸酸的,是心。
她清楚明白,他和小悦之间那条连线,无论如何都割舍不去,他们的未来已有人为他们铺好路,植上玫瑰,等着他们携手前进。
“妳会为了让我回来,把小悦弄出事情吗?”他玩笑问。
“我还没有这么恶劣。”笑容,噙在嘴边,带上几分凄楚。
“小悦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子,别为自己的偏见,做出伤害别人、自己后悔的事情,懂不?”他说得郑重。
“何必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想警告我吗?放心,我了解小悦对你有多重要,我不会动她。”她还是笑,笑容从凄楚转为无奈。
“我不是警告妳,我是为妳好。”叹气,她骄傲的面具呵,要带给她多少痛苦才够。
“千万别对我好,对我好的人都要倒大楣的,钟先生,请你明哲保身。”
赵悯拉开距离。对啊,她发笨了,她忘记自己不能当他的“永远”,只能以拍档为名,靠近。
她的确笨,当大伙儿都聚在楼下庆祝,只有她躲在房里品啜寂寞;当所有人都站在耀眼灯光下,为他光明前程喝采,偏偏她傻得选择在人后接受他的恐吓;她简直是……无可救药……
“想把我赶走?”
“是你自己决定要走。”她提醒他。
“不谈这个,妳真决定不让爸爸知道妳想继续念高中?”
“我厌恶再花他半毛钱。”
所以她不补习、不上私校,她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款,支付学校每一期学费,甚至连在家里吃饭,她都舍不得让自己的胃多饱足一些些。
“如果是我的钱呢?”他问。
“我不是你的责任。”小悯坚持。
“我不介意负担妳。”
“我要是依赖成性怎么办?会不会到时候,你在我和小悦之间左右为难?”
无忌语顿,最近他们老是敲到危险话题。她不该这么懂事,也不该这么敏锐,她应该像小悦,对男女情事懵懵懂懂。
“用你的名言劝劝自己吧──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她笑笑,接过话题。
“妳哪有钱负担学费?我记得妳的存款连套校服都买不起。”
“听说少女援交是个不错的赚钱方式。”她答。
“妳敢!”他怒目相向。
“要试试才知道敢不敢。”她无所谓。
“我是认真的。”他在忧心,浓浓的两道眉毛上竖,失去惯常的沉稳。
他的忧心再度教她妥协,算了,不反骨,给他一个安心答案。“你说我是珍珠,那么就请对我多一分信心,我保证不出卖自己,保证用正当手段赚到学费,更保证让你刮目相看,让你以我为荣,好不?”
“好吧,我相信妳,但也请妳设定我当妳第一个求助对象。”他也让步。
“好。”
“我要送妳一项礼物。”他说。
“礼物?”
他从口袋里掏出信封,里面有钥匙和地址。
“什么意思?”小悯问。
“我买的公寓,离这里不远,往后妳想沉淀心情时,就到那里去,别回老家门檐前,别一个人坐在街灯下。”
“为什么不?我习惯了。”
“妳常常坐着就忘记时间,以后我不在台湾,没人陪妳,一个人太危险。”
为担心她的安危,他为她买下房子。四年工作期间,他累积出可观财富,负担她不是问题,只可惜,她是个自傲自尊的小女生,以接受他人帮助为耻。
这回,她让自尊心休假,点头,收下钥匙。
无忌亲昵地搭上她的肩,像往常,像没有提到永远之前。
小小的脑袋攒进他胸前,他宠她、溺她,比对任何人更甚。
多久了,他始终没忘记那幕。当他陪养母处理好伤口,回到太平间,看见白布下面盖着两个人,小女孩的脸颊红肿、额头呈紫黑色,但她靠在母亲怀间,恬然安怡。曾经,他也在太平间茫然地搂抱住案亲,不承认天人相隔,不愿相信噩运降临。
是他把小悯抱下来的,他抱她走过医院长廊,抱她回家躺到自己床上。
那夜,无忌对自己说,他要成为她的支柱。
“可不可以再帮一个忙?”躺在他胸口,倾听他稳定的心跳声,小悯微笑,这里是她的心安源头。
“说说看。”
“有家出版社要替我出书,我未满十八岁,需要监护人,你肯不肯替我盖章签字做保证?”
“妳?”原来她并非所有人想象中的无所事事。
“是不是我当了监护人,妳就乖乖听我的话?”他提出交换条件。
“嗯……好吧。”
“为什么想写书?”
“你总是说我胡思乱想,既然我的想象力膨胀,为什么不拿来娱乐自己也娱乐别人?何况……”
“何况什么?”他明白接在何况之后的部分,才是她真正心声。
“写作替我找到情绪宣泄口,它让我的不满获得纾解,让我不至于惹人讨厌。”
无忌开怀,她的本质还是乖乖牌女孩,笑拥她,无忌说:“我把手提电脑给妳,妳可以用来打稿子或传E-mail,等妳成名,别忘记在序里提起我。”
“你会不会太慷慨?一个晚上送出去这么多礼物。”
“我负担得起。”
“有什么东西是你负担不起的?你负担爸爸的工作、负担小悦的感情,还要负担我这个拖油瓶,不累吗?想不想停下来喘口气,为自己做点真正想做的事情?”
“你们全家给我的恩惠,我用罄一世也还不起。”
“别把我归纳成那一家子,我不是他们,你没欠我恩情,你喜欢我就对我好,不喜欢我就离我远远,别说恩道义,我们之间从没有这层责任或关系。”
小悯愠怒,她不是他的责任,从来都不是!她不要他之所以存在,为的是偿还恩情。
“好,妳对我无恩,我不必还妳情,我在妳身边纯粹因为我喜欢妳。”他是纵容她的,一直都是。
几句话,不过转眼,她放下愠色和骄傲。
“是的,我们之间没有人情包袱,你可以背过身不理我,千万别为了爸爸而同情我。”
“我知道,妳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同情。”即使她明明需要关心。
“哪一天,我坐着飞机到美国找你。”到时,他身边没有小悦、没有父亲,他和她是单纯的两个个体。
他笑而不语,未来的事,他不预先规划,额头贴上她的,他喜欢和她之间的亲密。
突然间,他皱眉。“妳发烧?”
“我知道。”她点头,连带牵动他的抬头纹。
“知道还淋雨?”
“就是知道才淋雨,以毒攻毒,有没有听说过?”
“歪理。”
“是真的,淋了雨,混沌头脑变得清晰,发烧自然消失不见。”那是她的经验,在母亲去世那天学会。
“答应我,不许再用淋雨医感冒。”小庸医,固执得让人发指。
每次都这样,越医越糟糕,她打死不看医生,硬要拖她去,她就把自己锁在衣柜里,他只好买来成药逼她吞进去。慢慢的,小靶冒越拖越久,别人三天一星期能解决的小毛病,她偏要耗上十天、二十天。
无忌起身,替她到抽屉里找出常吃的感冒药和胃药。没错,她的胃也让自己整治得七零八落,要出国了,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人是小悯。
“你越管越多啰。”
“谁教我是妳的监护人。”
“再过两年,我满十八岁,就不需要监护人。”吞下药,她的头自动找到停靠点。
“那么急于摆月兑我?”
低低地,她说:“是你急着摆月兑我。”
他听见了,但不作回声。
隐隐约约,小悦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无忌哥哥在楼上,我上去找他。”
小悦的声音提醒起无忌,他把小悯身子挪正,对她说:“好好休息,我先下去。”
赵悯点头,压制泛酸胃壁,没关系,总是这样的,每次小悦声音出现,他便迫不及待离开她的视线。谁让小悦是他的永远,而她……不过是妹妹。
走进浴室,站到莲蓬头下方,让冷水洗去负载不起的伤痛。
她不爱分离,分离却总在眼前矗立,她痛恨挂心,却让一个不该挂的男性挂上心。怎么办?她能骗自己多久?她还能说服自己几次,当战友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