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照样吃,觉照样睡,时钟照样在走,日子照样在过。
初夏时节,他带着一身孑然来到立捷,遇见了让他心动的女孩,转眼间过去了半年,他跟她之间却始终停留在朋友的阶段,便再也踟蹰不前。
今天是冬至,大家大多提早下了班,回家进补吃汤圆。加菲也早早搭同事的便车离开,他下楼时,已经没见到她的人影。
她行踪无定,很不好找。这半年来,他们玩捉迷藏的时间比其它时间还要多上好几倍。
她有技巧的闪躲他几次几欲流露的真情,也有技巧的堵住他的嘴,让他说不出她不愿意听见的话。
他一个大男人,模不清这小女子的心思,偶尔捕住了一片影,下一刻,她又滑溜的逃出。
倘她像云一样飘到他身边,他尚能知道她的去向,但她化作一阵风,轻轻拂过掌心,除了麻麻的感觉留下来之外,他连她从哪里来,都不知。
即使明明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女孩,他仍怀疑他在作梦。
“你从哪里吹来?”
加菲举了举手中的袋子。“你家附近的超市。”
杰格完全清醒了。那说话的调调的确是加菲,作假不了。
看清楚她,以及她背后的一群人。
“嗨!sir。”是美力。
“嗨!杰老大。”是阿鲁和冯哥。
“我们买了火锅料、汤圆和冬菜,来这里借锅子煮,方不方便啊?”她又是先行动了,才问他行不行。
她都进来了,他能说不吗?“一起进来吧。”杰格让开一步。“最后进来的关门。”
一进屋里,就看见加菲瞪着他的猫,似乎在欺负它。
“死猫,离我远一点,不然我叫人把你煮来吃。”
花猫加菲窜到主人脚边,一副受惊的可怜样。喵呜喵呜。
看它腻着他,她有些不爽。“真讨厌。”
美力随后进来。“拜托你成熟点,别连猫也欺负。”她打开电视,清冷的屋子总算热闹了些。
阿鲁和冯哥提了火锅料走进厨房里。“杰老大,你的锅子放哪边啊?”
杰格看了厨房一眼。“我进去帮忙,你别欺负它。”
加菲没答应。
男人都进了厨房,女人则留在客厅里等吃。
美力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加菲趴在地毯上跟猫咪玩捉迷藏。
美力拿着遥控器一台换过一台,所有频道切换过一遍,喊了声无聊,跳下沙发走到加菲身边。“喂,小笼包。”
“叉烧包,有何指教?”加菲正在研究要怎么把花猫从角落捉出来又不会被它捉伤手。人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则是君子报猫仇,三年不嫌晚。
“小笼包”者,“装可爱”是也。
“叉烧包”就是“包骚”喽。
这两个女人很喜欢给对方取新绰号,连这行为也取了名,叫“激荡创意”。
美力在她身边蹲下来。“你常来CD这边?”
“不常,干嘛?”
美力细看了她一眼。“没事。”
“没事你干嘛问,无聊啊。”
“我看你是米苔目,比白目还白目。”
停止戏弄猫咪。“我哪里米苔目了?”这女人怎么搞的,连吃汤圆也要“餐前祷告”一下才爽快吗?
美力伸出食指按了下她的额头。“你呀,分明是虾子有眼。”虾眼就是瞎眼!
“你乱讲。”加菲眨巴眨巴她那水汪汪的大眼。“人家明明有一双晶莹剔透、闪闪动人的眼睛。”
“别小笼包了好吗,本人对这食品已经倒尽胃口。”美力咬牙唉叹。
加菲不怀好意的笑。“是喔,我还以为是因为某人最近在减肥的缘故——那你还跟来吃汤圆?!”
本来加菲是打算自己来的,这群人不晓得从哪里听到风声,硬拗着要跟来,说他们也无家可归,她才大发善心,一个个把他们捡到杰老爹这里来。
美力懒得跟她要嘴皮。“刚刚我注意到杰sir的表情,还以为你们很熟。”
加菲不扭捏。“是熟啊,三分熟。”真是病,又想到电视上手机门号的广告去了。
“哪三分?”
“带血的女敕牛肉,恶。”她不喜欢吃生食,半生的也一样,生鱼片是敬谢不敏。荷包蛋里的蛋黄一定要凝固,不可以有蛋汁,牛排吃九分,这是她的习惯。
“不要规避话题喔。”跟这家伙拌嘴拌了好几年,早模清她有什么底细。
冤枉,她哪有规避?“自始至终都没有。”
美力一眼就看穿她。“老在骗自己。”
“我——我才没有!”那为什么理直气壮不起来?加菲不敢问自己。
“笨蛋!”美力忍不住打她一下脑袋,想把她打聪明点。
加菲见到从厨房玄关走来的人,扑了过去。“杰老爹,美力欺负我啦!”
杰格连忙闪到一旁,让她扑了个空,他手上正端着热烫烫的汤锅。
连他也闪她。加菲不爽,又扑上去。
杰格避之唯恐不及。“别过来,锅子烫!”
随后出来的阿鲁捉住加菲。“青瞑喔,没见看CD手上端了热锅,你要弄翻它害我们饿肚子是不是?”
“我刚刚就说她是“虾眼”白目。”美力不放过损人的机会。
“你太客气了吧,你刚明明还说我“米苔目”,你不要敢说不敢承认喔。”
杰格趁机将锅子端上桌,他实在怕加菲扑上来会烫伤。打开冰箱,发现一瓶酒都没有,前阵子喝完了,还没时间去添购。
“没有啤酒了,我去买,你们先吃吧,不必等我。”
“那怎么行,CD是主人,我去买就好了。”冯哥才从后面端了另一锅甜汤圆走出来,放下后,又往门外走出去。
他其实本来就不是很想跟来,是因为美力的缘故,才来参一脚。他当然明白死缠烂打不会有好结果,他也看开了,他不缠她,他只想默默守候。
加菲挣月兑阿鲁的手,拉住冯哥。“那也不行,吃汤圆就是要团圆,我们等你回来一起吃,不然干脆就不要买酒了——喝咖啡也行啊。”
“喝咖啡?”大家都奇怪她突发异想。
加菲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行吗?杰老爹很会煮咖啡耶,不喝可惜喔。”回头看他,还自以为很有默契的用手肘顶他。“我说的对不对,麦斯威尔?”
杰格模模她的头。“是喔,谢谢你的宣传。”去他的麦斯威尔!
其他三人则面面相觑。虽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多多少少感觉到一点不寻常。这点不寻常,真的是很“寻常”的那种“不寻常”。或许就是因为“太寻常”了吧,所以反而不寻常。
冬至的这一顿汤圆大餐,就在一种很诡异又很愉悦的气氛下进行。
这些人,个个都像蝗虫。
蝗虫过境是怎生景象?请继续往下看——
“最后一颗芝麻汤圆我要,不准跟我抢。”加菲很霸道的说。她碗里已经盛满了各种口味的汤圆,包括抹茶、紫米、花生、豆沙、杏仁果……等等。台湾汤圆市场竞争激烈,什么新口味、新花招都出来了。市场竞争的结果不知是幸或不幸?
大家抢着吃汤圆,根本没空理她,抢晚了,就吃不到了。
一瞬间,杯盘狼藉。加菲只得猛吃,却吃不过某人。“抗议、抗议!阿鲁嘴巴太大了,一次可以塞两颗,你要吃慢一点啦!”
想当然耳,抗议无效。
吃饱喝足以后,杰格顺应大家要求,为大家煮了咖啡。
美力品尝了一口,惊异道:“sir,真不晓得原来你煮的咖啡这么棒,以后如果不搞广告了,考不考虑开一家店?”
“未来的事,还说不准——”花猫跑来杰格脚边撒娇,杰格抚了抚它的背,它跃到他腿上,相当享受的窝着,打起盹来。
这真不像他们眼中的CD大人会说的话,他们总以为他该是对自己的人生相当有规划的人,随性随缘,不像他。
注意到凝视的目光,杰格抬起头来。“要续杯吗?”看着壶中咖啡所剩无几,他又重新磨起咖啡豆来。
“我来。”阿鲁自告奋勇的接过磨豆机,转呀转,磨呀磨,几颗巴西咖啡豆跳了出来。
加菲打他一下,骂道:“笨手笨脚!”
阿鲁不服气。“我笨手笨脚,你来。”
“我只动口不动手。”加菲是标准的好吃懒做。
“谁娶到你谁倒楣。”阿鲁实话直说。
也确实是如此,没有一个女人像加菲这样不适合婚姻,没有人有办法想像她披上婚纱会是什么模样?总觉得那离她太遥远,更遑论她穿上围裙,洗手做羹汤。是不可能的事。
加菲哈哈大笑。“看来本人决定不结婚,是善举一件,死后该上天堂。”
杰格皱着眉看她。大概是笑声的频率惊动了杰格腿上的花猫,它突然睁开眼,跳离开杰格的膝,跳到小桌上,打翻了没喝完的咖啡。
加菲瞪着衣服上的咖啡渍,生气道:“臭猫,我们梁子是结定了!”
花猫不甩加菲,又窝回主人膝上,挑衅的喵叫两声。
“杰老爹,把它交给我。”她要烹了它!
“别跟它计较。”杰格捉起花猫,拉开落地纱窗,把它放到阳台外,又拉起窗,没让它进来。
花猫扒着纱窗,被主人遗弃在外,它可怜兮兮的哀鸣,喵呜喵呜的,锐利的脚爪几乎把窗纱捉破。
加菲蹲在窗边,心思复杂的看着花猫。
阿鲁神经大条的说:“我看这只猫一定是母的,这么爱撒娇。老大,它从哪弄来的啊?”
“在垃圾推附近捡来的。”他注意到加菲的背影肩膀瑟缩了下。什么原因让她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寂?不用看她的表情,她的肢体语言已经说明一切了。
稍后,加菲回到小桌子旁边坐下,却没有再笑过。
接近午夜时,杰格送走了客人。
回到屋里,他把花猫加菲从阳台外抱回来,猫咪巍巍颤颤缩在他怀里,小爪子不断抓着他的羊毛衫,抓的紧紧的,一件羊毛衫就这么报销了。
门铃又响起,他打开门,不意外看见她站在门外。
加菲走了进来,看见他怀里瑟缩的花猫,不禁伸手抚了抚它。“你好残忍。”
“因为你的缘故。”
“如果我是它主人,明知它怕被遗弃,就算是再心爱的人讨厌它,我也不会为了谁而把它关到阳台上去。”她后悔了。
他抚着她沾泪的颊。“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已经准备好接受它了,不是吗?”要等到何时,她才会连猫的主人也一起接受?
加菲掩着脸摇头。
“别流露出这种表情。”弃儿式的哀伤,会害他忍不住跨越两人之间的界线。
她捶他。“讨厌,你害我哭的!”加菲不想自己这么脆弱的,偏偏就是控制不住眼泪。今天还是多感伤啊。“不许你安慰我!”
他耸耸肩,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哭,没有伸手拥抱、安慰她,她一向复原得很快。
然而他开始觉得,自己稍稍踏进了她的心,只是速度很慢,很慢……
那是很微妙的变化。
原来相看俩相厌的人事物,可以因为某些原因,而变得能够接受、包容。
加菲接了一个猫食广告,可她对猫一点研究也没有,跟杰老爹商借了它的加菲猫几天,是为了要观察。
“你要保证你不会欺负它。”杰格在借她之前,殷殷叮咛。他担心加菲不会照顾猫咪,会把它弄死。
“不会,你当我什么了!我既不会吃掉它——因为我不下厨。我也不会让它饿着——除非我不小心忘记了。这样子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杰格更不放心了。
花猫则死紧捉着主人裤管,不肯跟加菲走。
看着一人一猫演出生离死别的烂剧码,她有些不爽。
“喂,跟我住几天真有这么可怕吗?”这句话是对花猫讲的。伸手抓它,它却躲到主人身后。
花猫用力的点头。如果猫会说话,它一定是在说:Help!它怕死这女人了,她一定会把它活生生饿死的。
“真不给面子耶,不管了,为了广告,你就牺牲吧!”加菲揪起猫,往自己背包里塞,提了一袋猫食和猫砂就走了。
杰格留不住加菲的脚步,只希望过几天后,他还见得到他的猫。
回到家以后,加菲开始研究猫的习性,她跟它一起吃饭、睡觉,并且很勤劳的做了笔记。
第一天,她拿笔记问杰格:
“如果它耳朵有点朝后,是代表什么意思啊?”对这只猫,她总搞不清它那些肢体语言。听说猫是灵长类以外最聪明的动物,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以确定的是,杰老爹这只猫很皮,很“陈水”——欠扁。
杰格边处理公事,边回答加菲的问题:“那表示它心情有点郁闷。”
“那如果它尾巴紧紧靠着圈绕着身体呢,那是什么意思?”
“它怕你,可是它想把你吓跑——加菲……”她真的有好好对待他的猫吗?
Soga,原来这只猫是用这种脸色给她好看。“干嘛那样看我?我真的对它很好,是它不理我耶。”
“继续努力吧!你对它好,它会感觉到的。”杰格也只能这么说了。
于焉,第二天,加菲又带着笔记来找杰格。
“它一直喵喵叫。”加菲昨天被它吵了一夜,没睡好,眼睛有点睁不开。
“你没喂它吃东西吗?”
“有啊,我喂它温过的牛女乃还有从你那里拿的猫食。”
他不好说出实情。“会不会你那里有老鼠?”
老鼠,怎么可能,她就从没在住处见过,她怀疑它是故意找麻烦的。“那如果它尾巴下垂,有什么意思吗?”
“嗯……它可能是不想理你。”杰格吞吞吐吐的说。看来她们还是合不来。
加菲一听,打开背上的背包,把它倒出来,抛给杰格。“你教教它,让它配合一点。”
花猫一回到主人身边,便喵呀喵呀,耳背摩擦着杰格的手。
加菲一看,又问:“这是干什么?”
杰格微微笑。“它喜欢我。”
“变态猫!”加菲伸手要碰触它,它的尾巴和毛却向上竖起。“这又是什么意思?”
杰格训斥了花猫一声:“不可以!”
“它想抓我吗?”加菲有点不爽,怎么这猫差别待遇那么大?难道真的是同性相斥?她一直觉得很好奇,为什么同性之间总是很难有姊妹情谊?
杰格有些无奈的看着猫咪。“加菲,你要不要换其他的猫试试看?”
加菲一听,立刻拒绝。“不要,本人不懂放弃两字怎么写。”把猫抛进袋子里,她决定再回去再接再励。
花猫又依依不舍的和主人挥别。
下班回到住处以后,加菲照例先帮花猫温了一盘牛女乃。她将纸盒放进微波炉里,设定十五秒,取出后,把三分之二的牛女乃倒进盘子中,剩三分之一盘子装不下,她留着自己喝。
这只猫还是很现实的,有东西吃时,它不会笨到委屈自己。可能是真饿了吧,它喝得很快,加菲见它喝得起劲,把手上剩余的牛女乃也倒进盘子里。
花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加菲觉得奇怪,正想拿笔记记下,猫咪喝牛女乃的动作却突然停下来,她困惑的看着它。
“小猫,你究竟要我怎么办呢?”原来,不能够进入心灵的世界,而妄想去了解它,根本是不能够的事。
但要如何能够进入心呢?心指的,不是左胸口下那一颗血肉之心、意义的心,形上的心看不见、模不着,即使敞开了自己的心胸,两颗心都未必能相应。
“你知道吗?杰老爹说你是弃猫,我听了好难过,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一生下来就要被遗弃,你算幸运,有杰老爹把你带回家,说来你还比我幸福呢。”加菲声音沙沙哑哑的,似在压抑什么。
“好啦,你吃晚餐吧,我去泡碗面来吃。”
晚上,她上了床,刚熄灯,一道小黑影就跳上床脚。加菲伸手把灯打开,看见花猫喵喵几声,蜷成一团,缩在她脚边。这是三天来它第一回有这举动。
加菲习惯又想拿笔记,猫咪喵呜一声抗议,她放弃了做笔记。“好吧好吧,如果这是你的意思的话。”
加菲侧身又睡下,花猫则满足的的睡在她脚边。
这一夜,梦里,加菲梦见她变成一只猫,在垃圾堆附近徘徊,被杰格发现带回家。她真高兴,因为她终于不用再流浪了。
后来,那一支猫食广告拍得很成功,广告主因为这支专门为猫设计的CF赚进了大把利润。
年关将至,大家忙着把手边的Case做一个了结,就要准备放年假了。
年假是广告人最重视的假期之一,因为平常的劳碌,大多很难得能回家和家人好好聚一聚。
便告这一行竞争很激烈,如果不比别人多付出一些时间,就等于把生意送给别人。家庭与工作相冲突下,家庭温暖往往被牺牲。
放完了年假,就是春酒。公司在酒店订了席位,采自助式,准备好好犒赏旗下这一群敬业的员工。
下了班,没事的人都出席参加这一年一度的聚会,平常不容易见到的公司大老,都会在这时候出现,为大家做一点精神喊话。
去年总年度,立捷获益近十亿元,在台湾经济不景气的时候还能有此漂亮成绩,实在是值得庆贺的事。董事长站在台上为大家报告去年的收益数字,嘉勉员工的辛劳。
“能有这样的漂亮成绩都是各位的辛劳换来的,感谢各位为立捷的付出。你们的努力,永远是立捷最有力的资产……”
下班,换了衣服的男男女女在台下各个可站的地方听台上人讲话。
小小一处角落,聚集了几个男男女女。这几个人,难得穿上较正式的服装,而非奇装异服来赴宴。
阿鲁打扮得像是个高级宴会里的服务生,黑燕尾外套、白丝衬衫,据说他身上这套行头是他新任女友替他选的。他总与圈外人交往,完全顺应公司里“免儿不吃窝边草”的“二草”法则之一。然而听是听说,大家谁也没真正见过他女友的真面目,不知是吹嘘出来的还是事实如此。不过,谁管他真假呢?高兴就好。
阿鲁一捧来满盘的食物回到角落,立即被加菲和姚姚抢攻。她们是真把他当成服务生了。
“加菲,寿司给我。”
“喔,请慢用。”跟孕妇抢食物是不道德的,加菲改向其它食物进攻。
是的,姚姚已经怀孕了。
前阵子听说她因为工作必须加班晚回家的关系,被她婆婆叨念,还好怀了孕,婆婆也不好对她太唠叨,母凭子贵就是这一回事吧!
连婚姻都是现实的,姚姚曾经自嘲。
幸好她这人也天性乐观,合则来,不合就算了。反正……人生啊,唉,想那么多也无济于事,遇到了、面对了再说,谁知道睡着后不会一个强烈地震来,一条命就在梦里结束呢?每天早上还能够睁开眼醒来,应该感谢自己脸上的痘痘,感谢痘痘这缺点,让她知道她还活着。
听姚姚这么说时,加菲想起了明末清初的张陶庵曾写过这么一篇文字:“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大旨是说,癖与疵,让一个人“真”,“真”的人,是一往情深的人。有时候,缺点反而成为一个人的特色,而与他人有所差别,不然这世上人有千千万万那么多,自己,在哪里呢?
眼见着盘中食物一下子就被这两个“饿女”搬空,阿鲁不禁大叫:“喂、喂、喂!你们这两个懒鬼,好歹也留点残羹剩饭下来给我呀。”辛苦去跟人抢食物,回来又被抢,到底是谁抢谁呀?
话才说,两“饿女”有默契的各拿一块食物堵住他的嘴——加菲拿的是炸虾,姚姚用的是日式寿司。说过这人嘴大,一次可以吞两颗汤圆的。
阿鲁强把嘴里的食物吞进去,语焉不详的咕哝:“这还差不多。”
加菲和姚姚爆笑出声,加菲头一偏,看见冯哥站在另一个角落,点着菸,在那儿吞云吐雾。她走过去找他,抽走他嘴上的菸,咬在自己唇边。
冯哥看她一眼,又抽出一根菸,点燃,叼上嘴。
加菲吞吐一回,拉住冯大中的手臂。“冯哥,你知不知道我好崇拜你?”
显然冯大中完全没料到加菲会说出这种话,他无法反应。
加菲自顾自地又说:“我崇拜你呀,怎么能不崇拜呢,你那么性格、那么落拓,女人都爱照顾男人的,我喜欢你,不如你跟我在一起吧!”
冯大中讶异得连嘴上的香菸掉了,烫在手上都不自觉。“加菲,你开什么玩笑?”
加菲揽着他的颈子。“我喜欢你不行吗?还是你讨厌我?”
加菲今晚因为被姚姚强拉去打扮的缘故,与以前的随便特别不同,孩子气褪了几分,像只刚破茧的蝶。
毛毛虫跟蝴蝶,差别在于蜕变,而蜕变,不过是愿与不愿的选择罢了。如果加菲愿意,她可以美丽,甚至是诱人的。
今晚的加菲无疑是美丽的。他不禁也为她的朝气美感到绚目。
但是他心有所属,然而爱情,是两个人的事——突然间,他真正明白了那种我爱、我不爱的感觉。他笑了,虽然还是很苍凉。
“加菲,你是妹妹,男人对妹妹只会想疼。”他揉揉她又削短的俏丽短发。
“为什么从没见你留长过?”这发型,从第一次见到她时,似乎就没有变过。
他发觉,他居然在加菲身上找到了“不变”的因子。大染缸里,谁有办法数年如一日不改变?这女孩坚持做自己,意志坚定的令人佩服。
“懒得变啊。”加菲慵懒的说。“每次长了一点,就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不去把它剪掉,就浑身不舒服哩。”这也算是个“癖”吧!敝癖呵。
台下上演了一段人生,台上则仍然在发表演说。
“……这半年多来,我们最要感谢西蒙先生的带领,现在就请我们的创意总监上台来为大家说几句话。”
台下掌声雷动。
加菲笑说:“看来杰老爹也被拖下水了,不对,是拉上台才对。”
冯哥深深看了加菲一眼,突然问:“加菲,你是不是有恋父情结?”不然怎么老喊CD“老爹”。
加菲的笑容突然僵住。“什么恋父?你不要胡说喔!”
又变成毛毛虫了,这女孩每次遇到不想深究的问题,就会变得凶巴巴的,还以为别人不知她的底细哩。真是鸵鸟一只。
杰格在人群促拥下被捉上台,不得已捉起麦克风,对全场说:“感谢大家这么抬举我,但实在不必把功劳都推到我身上,业绩的成长是每一个同仁辛苦工作累积来的,我上台来,只是代表大家,为我们的明天,干杯。”他高举酒杯,风度翩翩的向所有人敬酒。
台下众人情绪激昂的也举起酒杯。“干杯!”为明天干杯。
他何时下了台来,已经不再重要。他怎么在一片人群中找到她的所在,也不重要了。
“加菲……”想触模她,想拥她入怀,想请求一个吻……她知道他这念头有多强烈吗?如果知道,会不会跑开?
加菲迷惘的看着他的接近,还没理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又被众人拉走。
“杰sir,你来帮大家抽个签好吗?”几个公关人员拉走杰格。
这是春酒的活动之一。将公司里未婚男女的名单作成签投进箱子里,每年抽出一男一女,希望把广告人中,一大票娶不到老婆、嫁不到老公的旷男怨女送做堆,以免这国家人口高龄化。
炳!多伟大的构思、多恶烂的措施!见要抽签了,加菲决定早早离席,她怕自己带衰中签。
杰格先抽男性的签筒,一抽出来,女性同仁为之尖叫疯狂。
“杰sir抽到了,是杰sir抽到了!”
杰格竟然把写有自己名字的签抽出来了。他困扰的看着这结果。“我看,换一张吧。”
女性同胞怎么可能愿意让他换。加菲见这情形,觉得好笑,遂止住了脚步,打算看他笑话。
“杰sir,请抽女生签。”那公关笑嘻嘻的捧着女性签筒。抽中杰sir是女性同胞的一大福音啊。
这像不像古代帝王选妃?而且还是强迫中奖哩,加菲决定待会儿要去访问他的感受。
杰格迫于无奈,应观众要求,抽了一张。他连看都不敢看,只看加菲。这家伙,正躲在那里偷笑呢。
“报——抽中第二事业总部……”
天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么带衰!
听到了那被抽中者的名字,加菲骇得手上的菸掉了地都来不及捡。她拔腿就跑,可惜光速比人腿快得多了。
天花板上的灯光四处搜寻着被抽中的女孩,光束一把把打照在加菲身上。
她倏地蹲下来,双手掩着脸,不出声,一动也不动。地上有没有洞啊,真想借躲一下。
直到一双大手攫起了她,她尴尬的挤出笑。“嗨,杰老爹,真巧啊,你偷偷放了我吧!”
放她走,就如同太阳从西边升起那样不可能。杰格感谢上帝给他这个机会。“加菲,你怕什么呢?”
“我哪有怕什么?”加菲那固执不认输的脾性又被激出来了。
“你比我早到这公司,你该比我清楚这游戏的规矩吧?”他藏住笑意。
加菲要当鸵鸟。“什么规矩?我不知道耶,我第一次参加公司的春酒。”
“只不过是一个吻,你不敢吗?”
说得好像亲吻跟刷牙一样简单,她怎么能轻易认输。
“我……笑话,天底下除了杀人以外,有什么事我不敢做。”她干笑。
“我就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女孩。”杰格对着她温柔笑说。
阿鲁和姚姚那票损友带着人在一旁起哄。
“加菲,你好好表现,我会把你跟CD打啵的美妙镜头拍得很唯美的。”姚姚拿着V8,权充摄影。
死姚姚!加菲在心里诅咒。
“杰老大,你小心点啊,这只猫的爪子很利喔。”
“谢谢,我会注意的。”杰格低笑答应。回过头,他低头看她,“箭在弦上了,怎么办?”很狡猾,把问题丢给她决定。
加菲一副很认命、很阿莎力的说:“还能怎么办,唱国歌吧。”从容就义去也。“姚姚,你镜头给我捉稳一点,我要让你们统统羡慕死。”
揽着他强壮的肩颈,加菲眯起眼,在他耳边道:“杰老爹,你闭起眼,让我吻你好吗?忍耐一下,很快就会结束的。”
她要主动吻他?“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确定。”她以为他不相信她的保证。这件事该怎么讲才好呢,算她出马拯救他免于被一群蜘蛛女缠死。哇,算功德一桩。
“好吧。”这也算新鲜事。杰格闭起眼,像一个乖乖等待他人宰割的艺术品。
他真的美得像一件艺术品。浓浓的眉、长长的睫、挺直的鼻梁以及那两片等着她“蹂躏”的薄唇。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对待这一个吻?加菲犹豫了许久,选择了“麦斯威尔”式的接触。
一个朋友的吻。
她吻他前额,吻他鼻尖,最后吻他紧闭的唇,离开寸许,勉强装作毫不在意。
“好了。”
杰格闭着眼品味她软唇的香味,直到她离开,他恋恋不舍的睁开眼。
杰格不容许她这样草率,这吻,他企盼了多久!将她拉进怀里,反客为主,他蜜意怜爱的深深吻住她,倾注一生温柔。
他巧妙的诱哄她放弃死守的城郭,打开大门欢迎他的接触。
加菲一点防备都没有,她傻住了。这算什么?她以为、她以为他们只是朋友,而他不应该、不应该……
她不许他这么暗示她,他知道她爱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