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在感情上,他就是那么笨。
比起其它同龄的朋友,叶予风在感情上算是晚熟的那一种。当他身边的朋友们好不容易月兑离高中的和尚修女生活,准备在大学时好好谈一谈恋爱,不管结果是甜甜蜜蜜,或者令人伤心落泪,他们很快地都成为爱情这领域里的新鲜人;只有他,一年一年地过去了,至今似乎还不曾真正为谁动心过。
阿东他们一伙好几次想把一些不错的女孩藉由联谊之便介绍给他,真的是很有情有义、很够意思的了。但问题来了,不管来者是谁,他不动心就是不动心。
记得很久以前去看流星雨却不欢而归那次,阿东后来曾经困惑地问他:
“你有什么毛病?韩忆是系花耶,对那样漂亮的一个女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没有不满意。”
“那你还把人家给气到哭?”
当时他回答得很冷淡,“她自己爱哭,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没惹她。”
“就是没惹才……”自认为情圣一号的沈建东在他身边踱来踱去,突然,他有个奇怪的想法,“你,叶子,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男生?你老实说,我就把我们系上那个视觉系小受美男子学长介绍给你。”实在是不忍心看他大学都快念完了还是个处男啊。他应该……还是吧?除非他惦惦地偷吃没让人发现。
叶予风瞪了他一眼,而后故意噙起嘴角道:“干嘛介绍?难道你不清楚我的心意吗?阿东。”他故意抱着胸口,“一直以来,我的一片痴心,你难道都感受不到吗?”
“我?”阿东瞪大了一眼,指着自己点点点。“你是说……我?”错愕、惊吓到差点没腿软。不会吧?难道叶子真的……
再瞧了一眼,果然看见叶子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阿东顿时头皮发麻起来。“别、唉呀!别这样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是万年无敌霹雳绝对纯情异性恋者啊,我跟你、我们……没有未来啦!”
“你还真入戏。”叶予风哈哈大笑,还鼓了鼓掌。“什么时候去考演员啊?”
“叶予风,你找死!”阿东杀气腾腾地低吼。
眼见着阿东要变脸了,叶予风赶紧灭火地陪笑。“别生气、别生气,开开玩笑嘛。不过,”他正色道:“虽然我很感谢你们的关心,但是我真的一点都不急啊。”
“你不急?”阿东眉毛挑得好高。他只要单身三个月以上,就会觉得很急很急耶。一样都是有鸟阶级,怎么在冲动程度上会差那么多?
“是啊,我不急。”叶予风笑着说:“我想这种事该遇到就会遇到,急也没用啊,找对象至少要合拍才行吧。问题是你们帮我找的那些,拍子跟我完全不一样啊。”
阿东好奇地问:“那你到底要找一支什么样的『拍子』啊?”电蚊拍还是苍蝇拍?
当时叶予风不假思索便道:“如果我是一支网球拍,那么我当然也要找一支网球拍才能凑一对呀。厂牌不同没关系,至少还能合打一场球赛。再者,总不能要一个只会跳华尔兹的跟我一起跳恰恰吧?”他一再强调:“拍子不对、拍子不对。”
阿东看了他很久很久,终于放弃为这位朋友找对象的念头。因为,他的那支“拍子”,真的很难找。
“说了这么多,就是要看得顺眼。问题是,叶子啊,请问一下,你自己又是一支什么样的拍子呢?还有,我记得你不会跳恰恰的啊。”
叶予风咧了咧嘴,“这问题嘛,我也想知道啊。至于该跳什么舞,就随缘吧。”
“那,假如哪一天你找到你那支拍子,你想你认不认得出来?”
“一定认得出来。”他拍胸口保证。
问题是,他错了。
而且错得离谱。
这就是郭星儿变成他第一任女朋友的原因。
他认错了拍。
随着冬季最后一个寒流过去,春天的脚步近了。
校园里开满一片又一片红红白白的杜鹃花,把带着湿意的春天妆点得好不妩媚。
叶予风很喜欢这份三月景观。
他尤其喜欢天空飘着微雨,使得空气闻起来有些湿的那种感觉。
快天亮时,下了一场短暂的雨。
椰林道两旁的青草地上还残留着前一夜,用一朵朵的杜鹃花拼铺成的文字和图案,像是ILY、ForeverLove、IOU之类的简单图样;甚至还有人大费周章地在一个由粉红杜鹃花铺成的爱心里,镶上两个由白色花瓣排成的中文名。
他呼吸着清晨的空气,愉快地走过一株开满了雪色小花的流苏树下,同时浏览过草地上的人工景观。
托依农的福,自从向她看齐,多放了点心思在课业上后,他就没有再被当过了。没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年了吧。
往年他总是匆匆忙忙穿越过这些情意绵绵的杜鹃花毯,从来没心思,也没有过这些应景的心思。但今年,也许是心情转变了,他,有一点想留下一些什么。
“我们来排一些字好下好?”看着那些杜鹃花,他突然提议。
依农的注意力从那些色彩缤纷的花丛里收了回来,看向刚刚提出建议的他。
她今天早上没课,特地早起,到他住处去喂猫。喂完猫后,他们张罗了一顿简单的早餐--有点油的蛋饼和两大杯女乃粉冲泡的热牛女乃--然后她说要到图书馆借书,他说他也要到总图找点资料,就一起出了门。
是早春,天气还有点凉,依农穿了一件有点褪色的连帽红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尽避天空飘着毛毛的雨雾,但两人都放弃撑伞,任凭脸庞被春雨沾湿,感受那股独属初春的微凉。
“排字?”她有些不确定地再瞄了眼青草地上那些布满了爱心的图样。
“对呀,妳排过吗?”没察觉到任何异样,他拉着她沿着步道找寻适合的草皮。
“没有。”依农毫不抵抗地任由他拉着她走。
“我也没有。想想还真奇怪,我都来读第四年了耶,怎么以前都没想过要来排这些花?”找了又找,他终于在一棵椰子树的下方找到一小片干净的草皮。
抬头仰望了树梢,确定这棵大王椰子没有干枯的树叶会随时掉下来刺伤人后,他站定脚步说:“就这里吧,我们来排一些东西。”
他一定没想清楚他在做什么,她想。光看那些已经排好、又乱了的图案,也该知道,这好像是恋爱中的人才会做的事啊。
认识他这么久了,有好几回她都想问他:对他来说,爱情和友情到底有什么不同?但都因为害怕而不敢问出口。深怕一旦问了,他们之间有些什么也许会改变,她是如此地害怕那改变的可能性。因此总是话到喉头,便硬生生咽回去。
他实在不该拉她排什么字的。他们,只不过是……朋友而已啊。
然而他看起来是这么的兴致高昂,使她不忍心泼他冷水。没有犹豫太久,她还是把背包放在一边,跟着踩上带了点湿意的草皮。
“好吧,可是请问一下,我们要排什么?”他总是一时兴起,提出各种的奇想;而她则渐渐习惯他在她生命里不断留下的惊喜。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干枯的河床,而他则是夏季的雨。每一回,当他带着新的惊奇冲刷她干枯的心田时,他在她心中所留下的烙痕也就愈深。
他已经从树下捡了一堆凋落的杜鹃花回来,各种深浅不一的颜色都有。
被这么一问,他才环顾四周,然后突然发现自己被一堆“爱心”给包围了。
“呃……”穿着红外套的依农站在草地上的样子看起来好醒目,好像她一直就站在那里等着被人发现:而要不看见她,实在太难太难。“那个……我们就排一个象征友谊的图案或文字好了,纪念我们友谊长存。”他终于宣布。
友谊长存。
如果真有永远的话,她跟他一辈子都会是这样吧?依农不知道该觉得满足,还是该有什么其它的感觉。
“纪念?”她挑了挑眉,“这个词不是大多用在已经结束的事情吗?”
予风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厚,哈哈!那就祝我们友谊长存,妳说好不好?”
依农没有答话,转过头去捡花,“那就来排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好”,她当然希望她能永远拥有他的友谊,但却又不确定为什么:想到他们将永远这样下去,她竟然感到有一点悲伤。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也许她还想要更多--
包多?!
她被这突然跳进心里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抬头看向英挺阳光的他,心跳几乎停止。她真贪心。他已经给了她这么多、这么多的温暖,她怎么能还想要更多?
连忙摇摇头,急着把那念头甩去。
颜依农,妳得知足。妳不能要求那些别人没有给予的。她提醒自己。
好不容易,她才拥有了这么多……她不是没有读过金鸡蛋的寓言故事,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人是不能太贪心的。
叶予风没有注意到依农脸上杂揉着各种情绪的表情,他忙着捡那些掉在地上的花,还不忘呼喊依农:“要多捡一点喔,我们来排一个超级大的图案,让每个经过的人都看得见!”
依农轻轻答应一声,内心犹自翻搅不已。
别贪心,颜依农。她最后一次提醒自己,然后决定再也不去想这件事,她要忘记自己居然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如果可以,就让他们的“友谊”像现在这样“永远”地维持下去吧。
她愿意付出一切努力来换取他们的友谊长存。
这是她头一回真切地想要保有一些接近永恒的事物。即使得以灵魂交换,她也甘愿。
三月的杜鹃花不是一瓣一瓣的掉,而是一朵一朵的掉。零落在花丛下的那些落花,看起来像是仍有生命似的,要吐尽最后一丝芬芳。
叶予风拾起一朵桃红色的杜鹃,突然觉得穿红衣的依农就好像是他手中的这朵杜鹃。胸中有一种挥之下去的情绪困扰着他。这是自认识她以来,就一直经常出现在他胸臆中的感觉。有点麻,还有一点涩,有时候还会有点像是被针刺到一样,但并不至于让他感到不舒服。他一直以为那是对朋友的关切与珍惜。他揣着那一份说不清是什么的滋味,只想到要尽一切努力维系他们的友情。
湿草地,他们合力排起一个同心的圆。
在红与白的缤纷花海里,许下真心的愿。
“学长,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
安排在四月份举办的送旧告别晚会中,法律三的郭星儿,在好姐妹的鼓励下,终于鼓起勇气向叶予风告白。
由于念法律的学生在大四下半这一年,几乎都在全力准备国家考试或是准备继续进研究所深造,因此在进入考季前,大三以下的学弟妹大多会提早为学长姐们办一次送旧晚会。
那晚大家都准备尽情狂欢,好应付接下来接连数月的苦闷奋战。当他们在一间田园式的KTV大包厢里喝着一桶又桶的生啤酒时,郭星儿在同学的支持下,来到叶予风面前,害羞、却仍勇敢地表白自己的心意。
她已经喜欢他很久了,自从有一回他在台上唱歌,而她刚好在台下的人群中听他唱歌时,她就喜欢上了这个平常在系上并不特别活跃的学长。她觉得他给她的感觉,正是她长久以来汲汲寻觅的那一种--温暖、专一。
而今年,她大三,他也即将毕业了,如果她再不向他告白,等他毕业后,他们就更没有可能在一起了。她决定她并不想错过。
在系上,郭星儿一直是个文静内向的女生,虽然她长得娇小甜美,却一直没令人留下太深的印象。
突然被告白,叶予风着着实实吓了一跳。这是他第一回真正看见郭星儿这个人。
不知道是因为酒力还是灯光的关系,恍惚中,他居然觉得她看起来有一点点眼熟……这种眼熟并不是同是法律系学生经常出入在同一个学院中的缘故--因为他想了好久才想到她好像是三年级的学妹--那种感觉像是一种……打自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熟悉感。而他不晓得这种感觉是怎么出现的?
冰星儿娇小甜美,有一双如星的大眼和一头长长的发。
她虽然文静,但站在他面前时,却意外地展露出一种想要追求幸福的决心。
她有些害羞,脸上充满了不确定,但还是勇敢地面对他说出那大多数人都不敢直接说出的请求。
这告白的片刻很快地被其它正在欢唱中的人发现。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很快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而在众人的围观中,他发现站在面前的女孩双肩正微微地颤抖着。
那一瞬间,他好佩服她的勇气,同时又觉得她真的给他一种很真实的熟悉。
“点头!点头!点头……”身边的众人喧哗着、鼓动着。
在一旁男男女女的鼓噪下,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便已经看见郭星儿的双肩突然放松,接着扑进他怀里,又笑又哭地抱住他的腰。而同时,全场哗然。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刚刚没有拒绝她。
就这样,在大学生活即将结束的这一年,他有了一个不在预期中的女朋友。
他终于有了女朋友的消息,野火燎原般地传遍了他的朋友圈。
几个交情好的,像是阿康,就是第一个恭喜他终于“开窍”的人;还有些在情场上战绩辉煌的男同学甚至还竖起大拇指祝他早日“修成正果”。他尴尬地笑笑,明白那些同学脑中装满了黄色糨糊。
才没多久,不仅他的朋友都知道了这件事,甚至他的朋友的朋友,以及朋友朋友的朋友,或许还有更多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这让他不禁失笑。大学生有个女朋友算不了新闻吧?但这件事就像是一枚爆炸性极强的炸弹,让他圈子中的每个人都被震撼到了--包括他自己。
当他还在适应有个女友这想法的时候,某日,阿东在乐团固定的团练结束后,走到他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这时他才想起,这自认为情圣的阿东似乎从一开始到现在,都还没说过半句恭喜或是调侃的话。他正准备要听阿东说些什么带有暗示的话来,但阿东却只是用鼓棒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大腿,看起来心事重重。
他等了半晌,却只等到一句:“依农知道这件事吗?”
这时他才猛然想起,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依农。
他摇摇头。真糟,他这几天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她最近还好吧?
星儿自从成了他的女朋友后就跟他如影随形。她与他一同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吃饭,一起念书,有时还跟他一起到乐团看他练习;只要他有空,她都一定会出现在他身边,让不少人都取笑她把他看得这么紧,是不是怕会弄丢?星儿只是娇羞一笑地说:“就是怕会弄丢啊,我宁愿看得紧一点。”
虽然他没谈过恋爱,不过看看身边的朋友,好像恋爱中的情侣都是这样黏在一起,所以他也就没有阻止她,只是暗自希望她能早一点对他产生一些安全感,如果没有,那么他希望至少他自己能试着习惯这样的黏腻。
才交往一个礼拜,星儿已经毫不浪费时间地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他其实并不习惯这样。若不是阿东突然问起,他几乎都忘了,他已经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依农。然后才接着想到,她这段时间都没到他家里喂猫实在有点不寻常。自从两个人一起照顾托托以后,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他跟其它人在一起的时间都来得多上许多。
他想她最近一定是在忙。
而原来,他这一阵子总觉得有一点不习惯,是因为太久没有看到她的缘故。
“如果她知道我有女朋友了,一定会吓一跳。”他笑了笑,试着想象那个画面。
但阿东并没有和他一起笑。“岂止,我看八成会吓一大跳。”
他听出阿东的冷淡,表情稍敛。“怎么了?吃了炸药?”
“大概吧。”阿东耸耸肩,而后反问:“不过你看来倒真的满快乐的样子,那个郭星儿--就是你女朋友,你真的喜欢她吗?”
予风回想着告白那日星儿带给他的感觉。“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给我一种好熟悉的感觉,好像我以前曾经认识她。”
阿东听到这句话就愣住了。他也了解那种熟悉的感觉,当他每回坠入爱河时,都会觉得他已经等了对方一辈子那么久,而他们应该在上辈子就互相认识。如果叶子指的“熟悉”就是这种感觉的话,那么叶子或许真的是恋爱了。
爱情啊,大概真的没什么道理吧。
也许是他想得太多了。叶子和颜依农,可能真的只是朋友--很要好的朋支。
“感谢你提醒我。”叶予风说,“我待会儿就去找依农,如果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会跟她说。”他们之间向来无话不谈--只除了她自己的过去--他想她应该也会为他高兴。
阿东原还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放弃。他只是拍拍好友的肩膀。“无论如何,还是恭喜你终于月兑离无马一族啦。”
但他真的不敢再去想,关于友谊和爱情之间那条界线的事。他只希望一切都会顺利,一切都是他想太多。该幸福的人都很幸福,世界和平,并且充满了爱。
瞧,失恋多次的他,还是很乐观的。
他在书店里找到她。
然而早在从他口中听到他已经有伴的消息时,她已经从亚今那边听到了这件事--叶予风,她的朋友,有了一个女朋友。
当时她还是跟往日一样,非常忙碌。她存款簿里的数字正日益增加,而她的学业也即将完成。自十八岁独立生活以来,她第一次看见自己未来的希望。
等她一毕业,她就会把妈妈从乡下的安养院接出来同住。外婆过世后,她无力照顾妈妈,只好由政府来安排妈妈的生活。而现在,她就快要有能力扶养她了。到时候,她就可以跟妈妈、托托生活在一起了,真棒。
大四的课不像前三年那么重,正当她衡量着时间,考虑再多接一件翻译的工作时,亚今告诉了她,有关他的消息……
大四下半学期,需要修的课比起前三年来说已经少了很多。口译课是她唯一一堂会遇到亚今的课。就在口译课上,亚今一见到她走进教室就朝她猛挥手。这堂课向来很挤,亚今向来会帮她预留一个座位。
口译课的指导老师晚了五分钟才进教室。就在那五分钟之内,亚今不确定地看着她,犹豫了几秒后才问说:“妳知道了吗?听说叶子正在跟他系上一个学妹交往,是个很可爱很秀气的的女生,眼睛大大,头发长长,就跟妳一样。听说是她主动告白的,不过没想到叶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居然没有拒绝地接受了。”
从头到尾,依农只是盯着亚今说个不停的嘴,一时间还有点无法消化这席话。
见依农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亚今忍不住急了,推推她的肩膀。“依农,这是怎么回事?叶子他……你们不是一直都很要好吗?”
“他……我……”
“你们不是早就是一对了吗?”依农呆楞的反应看得她都快受不了。
“我……”依农说不出话来,只能摇摇头。
“前两天我从别的朋友那里听来这件事时,吓了好一大跳,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后来我自己也看见了,才不得不相信……依农?!”天啊,她脸色好苍白。
“我有点想吐。”依农突然站了起来,越过亚今冲出教室。
亚今赶紧跟着冲了出去。她在走廊尽头的女厕找到了扭开水龙头,已经干呕起来的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依农才擦干了脸,抬起头来。看见亚今担心的脸庞,她勉强笑道:“对不起,我好像是吃坏肚子了,吐一吐就舒服多了。”
亚今不同意地看着她,但依农已经擦干脸,走出厕所,准备回教室。
“依农……”亚今只好再追上去。
口译老师已经到了,两人只好安静地回到位子上坐好。
当依农被叫起来翻译一段新闻时事时,她译错了好几句关键子句,惹得老师关切地看着她。“颜同学,妳没事吧?”一直以来,她这位学生的表现都很不错的啊。
“对不起,我人不大舒服。”她低着头说。
亚今很担心地看着她。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她几乎没跟着昏倒。“依农……”
*依农虚弱一笑。“别担心……一定是今天早餐吃的那块三明治不新鲜。”
“颜依农!”亚今真的担心死了。“妳不要再强颜欢笑了好吗?失恋了就大声哭出来吧,不然我陪妳去找他算帐,下课就去!”说着说着,义愤填膺的她就要站起来登高一呼,揭竿起义了。
依农捶她一拳,把她拉坐下来。“妳胡说什么,谁失恋了啊?妳又要找谁算帐?我都说我只是吃坏肚子而已啊,叶予风跟我……我们两个只是很单纯很单纯的朋友,他有权利跟任何他喜欢的女孩子交往,那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亚今还是不信。“妳、妳别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
依农想哭。她多希望她是在自欺欺人。但那些都是事实,亚今为什么不信?
“我是说真的。”她压住一声哽咽地说。
“我、我不信!我就是不信--”他们两个,明明那么好……她又不是瞎子。她是见过他们相处的。明明他们是那么地适合对方,怎么可能只是普通朋友?!
依农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声音才问:“好啊,妳不信是不是?那么妳有听见过他曾说喜欢我吗?妳有见他带吉他到宿舍唱情歌给我听吗?妳有听说他为我茶不思、饭不想,或者送过我半朵红玫瑰吗?妳有看过他承认我是他心爱的人吗?”
没有。
没有。
没有。
都没有。
亚今被问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径摇头。
依农松了口气,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那不就得了。”她不理会自己心口传来的阵阵疼痛,继续牵着那抹笑说:“他只说过,我们是朋友。”失笑出声,赶紧再牵出另一抹笑,“或许我还得找时间去恭喜他,顺便亏他一下呢。好朋友不都是这样做的?”真可悲,她连朋友之间该怎么相处都要跟别人学。
但是心为什么会这么痛?她是不是快要死了,否则怎么会痛到连吞进喉咙里的话都像把火在烧?
亚今看着依农许久,将她的痛楚看尽眼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妳啊妳这个傻瓜……”
所以当他那日团练后到书店找她时,她震惊已过。
却没料到心痛会更加地剧烈。
原本关于他的事,她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但现在,却是货真价实地听他亲口说出,甚至亲眼看见。
“依农,猜猜我带了谁来看妳?”
他的女友果然跟亚今形容的一样,有一双大眼睛和长长的直发,身材娇小玲珑,而且相当可爱。原来他喜欢这一型的女孩……
叶予风咧嘴笑,原以为会让她吓一跳,但她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预期的冷静。
她停下收银的工作,抽空抬头看了他和坚持陪他一起来的星儿一眼。没有惊喜,也没有好奇。“买书的客人吗?昭德老板一定很高兴。”一说完这句话,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跟他不过是朋友,讲话这么酸,听起来未免引人误会。
但叶予风并没有察觉依农的异状,只是摇头笑说:“不对,再猜。”
她故意瞪他一眼。“我没时间猜谜,你后面已经排了好几个客人要结帐。”
叶予风赶紧拉着星儿站开。“对不起,妳在忙我还一直烦妳。”
“你也看见我在忙了,如果我再一直跟你聊天,昭德老板会杀了我。”她飞快地帮买书的客人包书结帐,没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叶予风几乎失笑。“杀了妳?那个老好人?”他才不信。突然他灵光一闪,不由得尴尬一笑。“我真粗心,没顾虑到……是不是女性每月一次的脾气问题……”
之前不曾见过她发脾气,他还以为她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不过他实在太常听其它男性朋友跟他抱怨女友每月一次的情绪困扰,使他多多少少对这方面有一点认识。
依农苦笑,他想到哪里去了。
当他贴心地说待会儿要去帮她买红豆汤时,她再也受不了了。
原来她是这么的小心眼,她真的不值得他对她如此关心。
替最后一个排队的客人结完帐后,她转过头来,试图找回往昔--一个月前,他们谈话的方式。
“你别瞎猜,我好得很,只是这两天工作太忙了,没睡好,火气才有点大。”见他相信不疑后,她才慢慢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他身边的“她”,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看过一遍。
听说她叫做星儿。这名字真美。
而后她转过头看他。“我猜不出来,你直接告诉我谜底如何?”
她的双手状似轻松地放在柜台上,等待那个即将来临的最后审判。
“依农,让我向妳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她叫做郭星儿。”
那一剎那,天地似乎跟着旋转动摇了起来,但是她的手抓得很紧,让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感谢老天没让她的双腿软下去。
她瞪大眼睛,觉得眼睛好干。“真是个意外之喜,恭喜你了,叶予风同学,看来你终于找到你今生的最爱了。”
这不是她吧?颜依农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她想哭,又想大笑,为这理不清的情绪和混乱的处境。一半的她告诉自己,她应该为朋友感到开心,但一半的她,却已经无法再掩饰她对他那份其实早已超出了单纯友谊的感情。
也许亚今说的没错,她已经分不清楚她是在欺骗自己还是欺骗别人了。
不久之前他们才互相承诺要友谊长存,但现在她只想从他身边永远消失、蒸发。
可是不行,还不行,她想起了她的猫。或许她可以先把托托带回自己身边,再永远消失。
然后她听见他向他女友介绍她:“学妹,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叫做颜依农。”
没料到星儿笑道:“我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他俩皆讶异地看着她,只见星儿慢条斯理地指着依农胸前的店员名牌笑道:“它告诉我的。”
叶予风大笑出声。“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星儿问。
“以为妳有猜心的本领。”他说。
星儿微笑。看着他与依农,若有所思地道:“我倒真的希望我会猜心。”
依农再也伪装不下去,她开口想说话,却发现声音破碎,赶紧轻咳一声掩饰她的心碎--
心碎?!啊,原来这就是心碎的滋味啊……她终于明白,却太晚了。
未加考虑的,她决定隐藏自己的这一份感觉。毕竟,既然过去的她总是在隐藏自己的感觉,那么再多藏个几天、甚至藏一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反正都已经太迟了呀……
“依农,妳又出神了。”予风轻声唤她。
他不喜欢看见她这种像要把自己和别人隔绝开来的表情,所以他总是试着打破她面前那道无形的墙,直到他们之间几乎不再有墙横亘了才放手,怎么现在又……
“妳没事吧?”在书店微黄的灯光下,他到现在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好苍白。而她的手……在抖!她是不是忘了吃饭?
“我……我没事。”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强迫自己再挤出一抹笑,“这么关心我,小心你女朋友吃醋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你我一样清楚,我们纯粹只是交情很好的朋友而已,你说是不是?”
叶予风立即想反驳,但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反驳她的话。
她这席话说得合情合理,但为什么他就是没有办法同意?
“好啦,学长。”星儿在此时出声道:“我看我们就别打扰你的好朋友了,俊面又排了一堆人等着结帐呢。反正以后还多的是时间,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她说的对。”依农声音平平的说:“以后机会还很多,晚安了,两位。还有,恭喜你们找到对方。”想了想,她的视线转看向郭星儿,而后温声道:
“好好照顾他,他绝对值得。”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依农用这种叮咛的口吻说话。而且她说:他值得。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高兴听到她这么说,可是却又希望她把话收回去。但他想破头还是想不出任何道理来。
隐约地,他感觉得出今天的依农有些不一样,但他却猜不出她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什么。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很懂得她,但此刻他却发现他还是一点儿也不懂。
“我会的。”他好像听见星儿这么说。
但这句话却没有依农那句带着诀别意味的叮嘱来得更震慑他的心。
隐约地,他觉得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不该做错的事。
只是任凭他再怎么想破头、想爆脑袋,也没有想到,他会就此失去她。
他曾以为,她会永远在他身边停留。
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不管沧海是否会变为桑田,他真的曾经这么以为。
在与郭星儿交往之前,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关于毕业以后的对话--
“依农,妳会不会担心……”
“担心什么?”
“我们要毕业了。很多学生时代的朋友,毕业以后都会失去联络。”
“我们不会。”
“妳保证?”
“嗯。我保证。”
他松了一口气,相信她会遵守她的诺言。
“我也挂上保证。”他承诺道。“如果以后因为种种因素,我们失去联络,我一定会让妳能够轻易地就找到我。”
“真的?怎么做?在高高的树上系满黄丝带?”当时她半开玩笑地问。
他偏着头想了想,而后笑道:“我会让妳抬起头看着星星,就会找到我。”
就像北极星一样啊?好天真的想法,但她真的愿意相信他说的话。“好,如果我迷了路,我就会抬起头看一看那颗叫做叶予风的星星。”
他的眼睛闪亮如星。“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他们互在对方手上捺了个印。
然而得到承诺而满足的他,却忘了,她并没有给他留下指路的方向。
她没有说,如果有一天他失去了她的下落,他该怎么做才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