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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东宫(上) 第3章(1)

翌日,天色尚未大白,因昨日暮雨还阴着的天,还没有放晴的迹象。

东宫左殿,寝居内,贵为当朝太子的真夜皇子正在侍童的协助下更衣。

这一日是临朝日。

与其他皇子身分职权不同,身为太子,平日在学习储君课业以外,还必须每五天参与一日国事的朝议,辅国参政。

睡眼惺忪,任人穿戴朝服的他,边打着呵欠,边觑着纱帘外昏暗的天色。

“带缘。”真夜因刚睡醒,声音还有些沙哑地唤了声正为他束发戴冠的小侍童。

“殿下?”带缘先理好太子上朝礼装与朝冠,而后恭敬地立在一旁,等候主子进一步询问。

停顿片刻,真夜方问:“龙英回来了么?”

闻言,带缘一愣,直觉回道:“殿下昨日不是才让龙护卫护送黄家公子返家?”只隔了一夜,主子不是忘性又起了吧?

“啊,是么?”真夜轻哂,低声喃喃:“才一夜啊……”不再提起这事,只稍扯了扯鬓间发绺,对带缘说:“弄松点,太紧了。”

身量不够高的带缘连忙站上板凳,却只稍稍调整了真夜朝冠,并没有为他松绑束发。

“劳烦殿下忍一忍,殿下发质细软,不束紧点,有些发会散落下来,看起来不够庄重,上回皇后娘娘见了,便交代小的要谨慎点。”

真夜觑他一眼,只淡声道:“弄松点。”

见带缘露出为难的神色,真夜徐声又道:“不弄松点,怕等会儿我忍不住,就动手全拆了。”

带缘十分无奈,只得再为真夜调整束发。“殿下,这样可以了么?”

“再松点。”

“再松就束不住了。”太子殿下的头发真的细软如孩童的啊。

所以才不爱束发,头皮会扯疼哪。真夜微抿了抿唇“可以了。”

这“可以”的接受程度,已经使他的朝冠不那么端正,部分发丝溜出冠弁,使一个应该肃穆庄重的储君,看起来多了份玩世。

若非天朝皇子正规礼装以玄色为基色,稍稍压制了太子那浑然天成的风流气韵,只要再摇把扇,就可媲美京城街市上那些寻欢冶游的纨绔子弟了。可惜这主子生在皇家,不是寻常百姓,这辈子要想做个风流公子,怕是有些难。

“我的扇呢?”真夜突然又问。

带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提醒道:“殿下不是已经把随身玉扇送人了?”

真夜又是一笑。“再随便拿把扇过来。”反正他扇子真的多到用不完。

带缘满脸为难。“可殿下,今天是临朝日呢。”

虽然折扇自海外引进民间一段时间了,但当今帝王对于这种外国来的商品并不是很喜爱,甚至有一点反感,因此官员们一般在上朝时,是不会带扇子在身上的。

只不知为何,有些官员每回送礼来总少不了一把扇子,使得东宫里的扇子多到几乎可以开爿扇子店铺了。每回殿下见了那些礼品,却只是笑笑地要他收下,还说人家好意,不收下,心里过意不去。

真夜觑了小侍童一眼。

“带缘,以往陪我入宫,都只在奉天殿外候着的吧,也难怪会不知如今朝中官员以争相带扇,我这‘玉扇’太子若不带把扇在身边,是会被人调侃的。快去取扇。”

“是。”带缘赶忙去邻室取扇,忍不住边想:这世道未免变得太快了吧!明明四天前,还听说有位带了扇入宫的官员被训斥了一顿的呀。

王宫里,平时朝臣与君王议政,皆在奉天殿。

殿旁徒步可及,有待漏院,供官员们在此稍事休憩,等待五更天时的早朝。

五更未到,三省六部的官员,已经在待漏院中等候;五更前一刻钟时,官员们纷纷转往左近的奉天殿走去,正好遇上了乘轿而来的东宫太子,部分官员不禁多瞧了几眼。

太子贵为储君,不须在待漏院中等候上朝,临朝日时,都是直接乘轿进宫。

轿才停妥,走在轿旁的侍童低声唤道:“殿下,已到殿前了,请下轿。”

半晌,轿中并未传出回应。

辟员们见那侍童又唤:“殿下,请下轿。”

轿中阒然无声。

越来越多的官员瞧见这一幕,纷纷停步观望。

察觉到官员们的目光往这方向投来,带缘有些紧张地想:主子该不会遁地溜掉了吧?可方才这轿子也没一刻停下呀。

情急之下,他微掀起轿帘,往内偷觑。

天色尚暗,在周围宫灯照明下,见太子还好端端在里头,只是头往右侧肩歪了一边,貌似了无生息。

带缘愕然一惊,若非声哽喉间,登时就要喊出:“太子遇刺了!”

不然怎么一动也不?!

心里才慌张地想着,却见真夜微掀眼皮,歪斜的头颈慢慢扶正过来,见带缘一张圆脸探进轿帘里,满是惧意,他眨了眨眼,直觉一笑。

同沐?

见少年一脸为难,太子体贴地劝解:“我知道出身官家,黄翰林在朝中极得礼遇,令堂又是名门之后,传闻也是一位才女,身为长子,想来惯受宠爱,要来服侍我做这些卑微的仆从之事,是委屈了。但我毕竟是个太子,倘若连沐浴、更衣、束发这些琐事,都样样自己来的话,说好听些,是事能躬亲,没有娇气;说实在些,却是抢了仆从们饭碗。身为东宫之主,我自不能让底下人无事可做,久而久之,养成了一副娇生惯养的脾性,这点,还要请多担待。”

“殿下误会了,梨江并非不愿服侍殿下,只是——”

“只是如何?”很好奇的看着少年,一脸愿闻其详之貌。

“只是家训严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必须自珍自重,不可与人同浴,也不可与人袒身相对,以免有辱斯文。”

太子眼底闪过一丝好奇。“是谁如此教导的?”

“家母出身兰陵,毕生端礼,梨江自小受家风影响,不必人特别教导。”

“兰陵……难道令堂本姓汴梁?”天朝女子出嫁后,往往改从夫姓,因此一般女子在家谱中是见不到本来姓氏的。

早些听闻黄翰林的夫人是南方人,也有才女之名,却没仔细打听过黄夫人的出身,以为只是寻常世族之女,没想到竟有可能是前朝礼学世家、那世居兰陵的汴梁后裔!

也该怪天朝婚娶嫁制,民间女子一旦择订婚配,就必须抛弃本姓,改从夫姓,好在死后魂灵能顺利进入夫家宗祠,得到祭祀,因此他没料到……

再看看少年进退有度的举止,想来,小梨子在他面前能这样不卑不亢,却又不至于失了该有的礼数,或许即是家学渊源?

听见太子说出“汴梁”俩字,黄梨江诧异的看着太子,反问:“殿下知道兰陵汴梁?”

“唔,似曾听人说过。”太子含糊地说。

“这姓氏并没有录写在《国朝千家姓氏谱》当中,殿下怎会知道这个古姓?”除非是阅书无数,有不凡见识的人,才可能知道这个姓氏的来历……但,太子却说他“似曾听过”,这有些古怪。

少年质疑的眼神,让太子不禁一笑。

“知道世有‘汴梁’,很不寻常吗?小梨子不也知道这个姓氏,不然怎么一听我说起,就有如此大的反应?”

“我从小喜欢翻读古史,自然是知道的。”他谨慎的回答。

“也对,黄翰林在朝中任官,又入过太学,要取得古史一读,不是难事。”

汴梁一氏行事低调,在改朝换代之际,曾被天朝的开国君王聘入朝,欲借重汴梁在礼学上的长才,重新制订新朝纲的规仪;但身为前朝遗民的汴梁氏却以国破为由,拒绝入朝,从此隐在民间,不知作何生计,迄今数百年来,渐渐地,便鲜少被世人提起。

见黄梨江回答的保守,但若非与汴梁氏颇有渊源,应该不可能对这个早已湮没在数百年历史洪流中的古老姓氏有所认识。

起码,他所认识的人中就鲜少知道汴梁氏的存在。一来,是因为早已与朝廷权利的更迭无关;再者,是因为天朝开国已久,人事变动太大,许多事早已物换星移了。

这小梨子以为自己已将诧异掩饰得很好,殊不知他的表情根本藏不住心事。当他月兑口而出“汴梁”俩字时,小梨子脸上的惊愕可是很明显的。

虽是聪敏过人的神童,但毕竟太年轻,还不够世故,这样的他,一旦随他入了宫廷,只怕无法自保。

所以,回到眼前来,有可能么?一个活生生的汴梁氏就站在他眼前?

倘若前朝国史记载无误,汴梁一姓,传女不传男……

再不然,就是经过了数百年,有些事多少产生了一些改变。

唉,才想好好逗逗小梨子呢,瞧他戒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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