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际刚露出曙光,大部分的人还在沉睡,靠近旅馆的沙滩却已经有人开始活动了。
藤原明和姬珠沙带着向旅馆租借的钓竿,到海边钓鱼。由于没有人会在一大早干这种事,所以整片沙滩都是他们的,藤原明也是看准这一点,才会一大早摇醒姬珠沙,坚持带她来钓鱼。
“我没钓过鱼。”姬珠沙睡眼惺忪地抱怨,她几乎是被“押”来海滩的,实际上她只想睡觉,什么都不想做。
“你没做过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要一一细数,我怕整片沙滩的沙都不够用。”他无情地取笑她,姬珠沙不甘心反驳。
“谁说的?”她才没有那么无知。“我做过的事可多着呢!我到过偏远的山上——”
“当短期老师,教山区的小朋友读书。”他打断她的话,几乎都会背了。
“我还带领过失业劳工——”
“到劳委会的大门前拉布条抗议,除此之外,你还时常去老人院帮忙照顾老人,并且是育幼院小朋友心中的天使。”他知道,他通通知道。
“那你还说我什么都不会!”她愤愤不平地噘起嘴,火大抗议。
“你是什么都不会啊!”他可没有冤枉她。“远的暂且不说,就说近的好了,你会钓鱼吗?”
他甩了甩手中的钓竿,挑眉挑战姬珠沙诚实的程度,发誓她要是敢说谎,一定打她。
“我——不会,那又怎样?”她下巴抬得高高的,大有放马过来之势,看得他不禁失笑。
“所以我才要教你。”他笑着走到她身边,帮她调整长到吓死人的钓竿,还教她怎么卷线。
“……好像挺好玩的。”姬珠沙看他卷线,越看越有趣。她的生命中几乎只有学业和工作,再不就是服务人群,极少有休闲娱乐,更不曾无拘无束、痛痛快快玩一场。
“钓鱼本来就是一项有趣的休闲活动,尤其是这里的海滩,让人可以完全放松。”海天一色,又罕有人潮,所以过去那些大明星才会喜欢来这里度假,因为可以保有隐私。
“这倒是。”她环顾海滩一周,真的都没有人,除了海潮声之外,可说是非常安静。
“该上饵了。”确认她的钓竿没有问题之后,藤原明拿出一个铁罐,里头似乎装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千万别拿出蚯蚓之类的东西,她最怕会蠕动的生物,超恶心。
“蛤蜊。”他说。“这是老板娘免费送我的,她说用蛤蜊当饵最有效。”
姬珠沙很高兴不必看见蚯蚓在她面前扭来扭去,但若提起别的女人她就不高兴,难道说,她也和其他女人一样对他产生了占有欲?这一点都不像她!
“弄好了。”他对她展露出最迷人的笑容,洁白整齐的牙齿在朝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她猜他就是靠这一招弄到免费钓饵的。
“谢谢。”她不怎么高兴地抢过钓竿,走到海滩的另一头,随手一甩把饵甩进海水之中,动作之干净俐落令藤原明大为惊艳,没想到她是这方面的高手,失敬失敬。
其实姬珠沙自己也很莫名其妙,她只是生气乱甩,怎么晓得会一次就入水,而且从他钦佩的眼神来看,她甩竿的弧度应该非常漂亮,不然他不会如此看她。
“咳咳,钓鱼。”她不想让他看出她在生气,只好假装专心。
藤原明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彷佛在说:“你不说出口我也能明白”,害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清晨的海风带有些许寒意,姬珠沙边等鱼上钩边打哆嗦,心中开始抱怨起藤原明为什么不老实待在旅馆里睡觉就好,还要拉她来海边钓鱼……咦?
说时迟,那时快。
她才刚觉得不满,钓竿那头随即传来动静,应该是有鱼上钩。
“Ming,我的钓竿在动了!”她转头看三公尺远的藤原明,紧张地喊他。
“我看看。”藤原明闻声赶到她身边,查看她的钓竿,确实有鱼儿上钩的反应。
“马上收线。”他教姬珠沙慢慢卷线,千万不可以太快,以免鱼跑了。
姬珠沙慢慢地收线,一开始还没什么自信,后面越收越快。
“钓到了——”
在空中摇摆不定的浮标,说明她并没有钓到鱼,而是……
“你的饵被吃了,鱼也跑了。”看见空空如也的钓线,他狂吹口哨。
姬珠沙的小脸顷刻胀红,突然变成哑巴。
“那个……那个……”她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亏她还表现得那么自信,却是这种结果。
“哈哈哈!”藤原明笑弯腰,她的表情就像被人拿水泼过一样狼狈,非常可爱。
姬珠沙的嘴嘟到半天高,看他笑得这么开心最后才释怀,一起加入大笑的行列。
“哈哈哈!”她也笑弯腰,藤原明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两人边笑边踢沙子,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
他们两个人显然都需要好好放松自己,差别在于藤原明知道怎么做,她却需要他人引导。
对她来说,藤原明就是最好的老师,教导她怎么适时放松心情。
“哈哈哈……”他们相视而笑,笑声随着他们越趋靠近的脸渐渐没去,换上深深的凝视。
他们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对方,在同样黝黑的瞳孔里探索彼此的灵魂,然后在灵魂互相触动的刹那,以唇互许永恒。
在海天一色之中,他们为彼此披上了爱情的外衣,互相吸吮彼此的唇汲取敖着于其上的芳香,他们越吻越深,直到突然打上岸的浪头,几乎打到他们的身上,他们不得已才跳开。
“哇!”
他们两个人都被飞溅的浪花打湿了,却没有人在意。
稍晚,他们收起钓竿,两人相拥坐在沙滩上,欣赏大自然的美景。
风呼呼地吹着,她却丝毫不感觉冷,因为藤原明就在她身边,用高大的身躯帮她挡住大部分寒风。
刺骨的寒风让她回想起刚抵达墨西哥的那一晚,那个晚上也是同样寒冷。
“你为什么救我?”她一直想问他这个问题,却始终找不到机会,今天终于可以一偿宿愿。
“因为你说中文。”
他的理由简单到几近不可思议,姬珠沙惊讶地看着藤原明,要求一个解释。
“正因为你说中文,我才出手相救,如果那天晚上你说的是别的语言,我可能就不会救你了。”藤原明实话实说,他没有她那么充足的爱心,如果没有特殊理由,他根本不会理她。
“如果我今天说日语,你也不会救我吗?”她很怀疑,因为他是日本人,依她对日本人性格的了解,他们可以不理他人死活,但绝对会救自己人,是个十分排外的民族。
“不会。”问题他不是一般日本人,他的血管里虽然流着大和民族的血,一举一动却更像中国人,对于自己出生的国家,一点都不留恋。
“为什么?”她不懂他的想法,一般人都爱自己的国家。
“答案很简单,我不想自找麻烦,吉尔可不好惹。”尤其他好不容易才取得他的信任,他这么做等于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十足的笨蛋行为。
“但是你还是救我了。”当时她以为他真的要杀她,后来才理解到他是在救她,但这又要等到好久以后。
“是啊,我后悔得要命。”他跟她开玩笑,引来她一阵乱拳毒打,他笑呵呵地承受,她的拳头简直比被蚊子叮还轻。
“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对他的好奇不仅于此,对她来说他是个谜,急欲解开。
“想问几个都没问题,你尽避问。”他早就看出她有满月复疑问,也准备满足她所有要求。
“你的中文为什么说得那么好?”虽然有点腔调,但这是区域的问题,和语言能力无关。
“因为我有个中国老大。”他回道。
“中国老大?”
“应该说,我的老大是中国人。”他进一步解释。“原本我一句中文也听不懂,是他将我带在身边,一字一句耐心的教我,现在我的中文才能说得这么流利。”
“可你不是日本人吗,为什么会有中国老大?”她越听越迷糊。
“我是在日本出生的没错,但我八岁的时候就被带来墨西哥,对日本反倒没什么记忆。”毕竟都已经离开二十年,能记得的有限。
“是全家移民吗?”跟着父母一起来墨西哥。
“不,是被丢弃。”他轻松的口吻,跟他口中的事实呈强烈反比,姬珠沙连眨了两次眼,才敢确定她没有听错。
“被丢弃?”他?
“嗯。”他点头。“我父亲过世了以后,我叔叔为了霸占藤原家的财产,命令我父亲非常信任的手下,将我带来墨西哥杀掉,但他没有听我叔叔的话杀掉我,却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好把我丢在街头。”
他说得云淡风轻,彷佛那是别人的故事,未曾发生在他身上。姬珠沙依旧张大眼,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残忍的事。
“于是我变成街头流浪儿。”他无奈地一笑,将记忆拉回到很久以前。“那时候我一句西班牙话都不会说,身上虽然有钱,却不懂得怎么换成墨西哥披索,因为我带的是日币。”
姬珠沙可以想像,当时他有多无助、有多害怕。
“你当时没有想到,要跟谁求救吗?”她的声音哽咽,都快哭出来。“你的母亲呢?她应该承担起保护你的责任,怎么会让人随便把你带出国?”
“我母亲在我快八岁的时候跟我父亲离婚了。”他解释。“她是个摄影师,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经常到各国旅行,居无定所。”
“怎么会……”
“那个时候我和我母亲刚分开不到半年,很想念我母亲。”他自嘲。“铃木叔叔说要带我来找妈妈,我马上就相信他,高高兴兴跟他来到墨西哥。”岂料是一场骗局。
“你口中的铃木叔叔,就是你父亲的手下吗?”她猜。
“你真聪明,就是他。”他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
“既然他是你父亲最信任的手下,为什么还要听你叔叔的话,帮他做这种缺德事?”她不能谅解这位姓铃木的人,认为他可恶至极。
“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谜。”他也弄不明白。“不过至少他放我一条生路,没有杀掉我。”
“在我看来,他的举动与凶手无异,他虽然没有真的下手,但把你丢在街头意思也是一样。”他当时才八岁,什么都不懂,又不会说当地的语言,要怎么生存?
“所以这个时候就要赌运气。”他倒看得开。“我的运气不错,交到了一个好朋友,他也是街头流浪儿,因为时常缠着日本观光客卖东西,会讲几句简单的日语,他在我危难的时候救了我,并且让我加入他们成为其中的一分子,至今回想起来,我仍然非常感谢他。”
“他就是那个中国老大?”她再猜。
“不是。”遗憾,这回她猜错了。“他和我差不多年纪,只大我两岁。在我来墨西哥的第三年,他就被来自美国的一对夫妇收养带回美国了,我则是继续在街头流浪,直到十三岁那一年被老大看上收为义子,才正式结束我的流浪生活。”
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如此关心街头流浪儿的原因,因为他也曾是其中的一分子。
“老大让我重新回到学校受教育,并把一切知道的事都教给我,当然也包括他的语言——中文。”墨西哥市很大,帮派众多,其中华人占了很大的比例,他的老大,就是其中的领导者。
“他对你真好。”她不认识他的义父但谢谢他,如果他当时不曾做这些事,就没有今天的藤原明。
“他还把地盘留给我。”藤原明笑笑。“虽然有很多人不服气,但他硬是排除万难,说服了那些人。”
那是一定的,毕竟是华人的帮派,他是日本人,一定会遭到抵制,中国和日本之间的恩怨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可能轻易化解。
“可惜的是,他把位子交给我继承不久后就过世了,我根本来不及报答他的恩情。”说起义父,藤原明的眼睛浮现出一层阴影,立志为他义父报仇。
“他是怎么死的?”她好为藤原明伤心,好不容易才找到另一个父亲,竟然未能尽孝道就天人永隔。
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让藤原明的两颊抽搐,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