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悻悻然地回到台北,沿途四、五个小时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整个狭隘的车厢空间充斥著难解的尴尬氛围。
“妈咪!你回来啦!浩浩好想你哦!”一进门,浩浩就像一颗滚动的球般冲进柳珞君怀里,一连在她颊边“啵、啵”地吻个不停,也在她脸上留下不少口水。
“小表,别挡在门口。”谷胤飏不屑地拎起他的衣领,强制将他拉离柳珞君的怀抱。“口水去擦一擦,脏死了!”他嫌恶地撇撇嘴,把浩浩丢进沙发里。
“爸爸,欢迎你回来。”浩浩一直感觉爸爸自从上次不见又“回来”以后,似乎变得不大一样了,因此他敏感地与爸爸划开一丝距离,但是妈咪教过他,不管对任何人都要有礼貌,所以他安分地向谷胤飏问好。
“嗯。”谷胤飏挑起眉,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月兑掉外套,他沈身坐在浩浩身边,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翻看了起来。
其实在满身疲惫地回到家里时,有个人这样打声招呼,或许对方不见得心甘情愿,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感觉还真是不赖。
“妈咪,来,浩浩跟你说哦,昨天爷爷女乃女乃……”见谷胤飏没再搭理他,浩浩又从沙发上滑了下来,热络地拉著柳珞君想要跟她咬耳朵,却发现她的脖子下面有一块青青的印记。“咦?妈咪,你被蚊子咬了哦?”
“嗯?没有啊!在哪里?”柳珞君眨眨眼,她并没有任何痒的感觉,怎么可能被蚊子咬了?
“这里啊!”浩浩天真无邪的指了指她的脖子上泛青的肌肤。“这只蚊子很大ㄏㄡ,咬这么大块,妈咪不痛,浩浩给你呼呼。”
柳珞君霍地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小脸火速胀红,她低著头小心翼翼地偷觑谷胤飏的反应;谷胤飏轻咳了声,两颊泛起可疑的红晕,赶忙用报纸挡住她的视线,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糗态。
“是啊,看来是只超大的蚊子哦!”高凤英和谷德诚不知何时从哪儿冒了出来,高凤英仔细地研究柳珞君身上的青紫,眉眼带笑地语带调侃。
比胤飏不以为然地扬起眉,什么蚊子?他可不做吸人血那档子事!
“伯父伯母……”柳珞君羞赧地以手遮住吻痕,脸上的红霞却无法明目张胆地遮掩。“呃……我有点累,想回房去了。”不待谷家二老应允,她便火速地逃回房间。
“等一下啦,妈咪,人家要拿企鹅女圭女圭给你看啦!”浩浩连忙赶上她的脚步,稚女敕的童音消散在楼梯间里。
“儿子啊,舍得回来啦?”这孩子真是的,珞君不是说当天会回来吗?八成是他故意把时间拖晚了,才会在南部多留一夜,但……这样也好啦!
想起珞君颈上的印记,高凤英贼兮兮地笑了。
“妈,你在笑什么?”怎么笑得他心头发毛?“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胤飏,你最近贫血吗?”高凤英煞有介事地问道。
“贫血?!”他莫名其妙地模了模自己的脸。“没有啊!”
“不然怎么会把人家吸成那个样子?”高凤英睨著他,语出惊人地坦白直言,让身边的谷德诚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无聊!”他微愠地咕哝了声,没搭理母亲的胡言乱语。
“胤飏,你到底有没有去问有关收养浩浩的事?”谷德诚清清喉咙,决定不再让儿子出糗,趁浩浩黏著珞君跑进房间时,开口询问连日来他最挂心的事。
“嗯,可能有点问题。”谷胤飏揉揉眉心,又是一件棘手的事。
“怎么会有问题?我们是浩浩的亲人啊!”高凤英在一旁又插嘴了。
“这点当然无庸置疑。”谷胤飏把报纸摺好后放回茶几。“关於收养的部分规定,收养者必须有完整的家庭,也就是已婚、没有离婚的状况之下,才拥有收养的资格,因为要确保孩子能在健全的环境下成长。”
“嗯。”谷德诚了解地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们家符合这个条件的,就只有你们两个,可是这样浩浩就会成为你们的养子,这样你们能接受吗?”这样辈分上便会变得复杂。
“那就由你来认养啊!反正浩浩叫你爸爸已经叫习惯了。”高凤英自作主张地提出她所认为最好的意见。
“妈,我刚才说过了,收养者的身分必须是已婚,你明知道我还单……”
“那么你就尽快把婚事给定下来。”谷德诚打断他的话,慎重地下了命令。
“你们要我临时到哪里去找个新娘!?”谷胤飏懊恼地捶了沙发一记,但他还理智的没当场发火,毕竟这就是他与父母之间微妙的亲子关系。
“就珞君呐,现成的人选就在家里,你还要到哪儿去找?”高凤英说道。
“她不行!”不提她便罢,提到她,他心头就火。
他不否认自己对她的感觉和以前交往过的女人不大一样,可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反正就是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难道昨天晚上你们什么都没发生?”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女孩颈上还留有明显的吻痕,说他们之间到现在还是清白的,她实在不大相信。
“妈,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他嗤道。
好吧!他承认昨晚他是有这个意思和冲动,可是那女人不肯啊!他还被她踹了一脚,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疼咧!
“嘎?难道你……不行?”高凤英下意识地往他裤裆瞧,惹得谷德诚尴尬地撞了撞她的手肘,以免让儿子太过难堪。
“妈!”谷胤飏窘怒地低吼一声,实在被这个天才老妈给逼怒了。
“试试看吧,胤飏。”谷德诚拉下老脸,为了能让孙子顺利回到谷家,他不得不向儿子开口。“好歹浩浩跟珞君的感情深厚,另外找个女人他也不见得能适应,何况别的女人能不能疼爱浩浩都还是个未知数;你也知道浩浩都叫珞君妈咪,这份感情不容易切断啊!”
比胤飏定定地看向父母,再一次难抑心中的怨怼。
他们要在他身上寻找大哥的影子,他认了,毕竟他们俩也实在长得太像,而且多少又是因为他的关系才把大哥送走;可是凭什么为了那个小表,他就得牺牲自己,被派去跟那个女人“和番”?当他是王昭君吗?
懊死的!要是那一大一小的人儿不曾出现就好了,那他也不会把自己的生活给搞得乱了步调,都是他们的错啊!
“胤飏,算妈求你,好不好?”高凤英见谷胤飏脸上愤懑的神色,她不禁哀求道。
“妈,你别这样。”为什么他该死的必须面对这一切?为什么!?“就算我肯,她也未必会点头。”
“可以的,你可以说服她的,对不对?”
一句句是不是、对不对、好不好压得他无力喘息。他心里很明白,即使父母对他有再过分的要求,他还是会答应的,毕竟他们现在也只剩下他这个儿子,他不尽孝道,谁来尽呢?
迷思的黑瞳紧紧地将父母的身影印进心里,最后,他听到自己心里的叹息——
“我会找时间跟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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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开始上学了,由於是双语幼稚园,回到家里便满口混杂的ABCD加中文,常常逗得谷德诚和高凤英笑得掉泪。
早早将浩浩哄睡,柳珞君百无聊赖地推开落地窗,一个人信步走到后院的花圃赏月。
今晚的月色分明,乌黑的夜空没有半缕云朵,是个赏月的好天气。
她抬头看向月光,任由银色的光束将她照耀得浑身发亮,这有助於她好好地理清所有的思绪。
微微叹了口气,她在谷家的生活很放松,物质享受也很好,但却不该属於她。不知道这种日子还可以过多久,她只知道再不工作,以前所努力经营的店家会全数取消她的订单,而往后若要重新开始,光是这点令她想起来就觉得好累。
可是就因她无法确定可以在谷家待多久,加上这里又不是她自己的家,她没办法把自己的生财工具带过来;想到家里闲置的缝纫机和一堆堆的彩布,没了底的心不胜唏嘘……
“还没休息?”熟悉的低醇男音突兀地加入她的思绪,令她微微一震。
“是你?”她旋过身看向来者,霍然觉得深秋的夜风有些清冷,身上单薄的睡衣无法抵御阵阵凉风,不禁以手掌搓著手臂取暖。“你不也一样?”她淡笑,不以为意。
比胤飏阒黑的眸光闪了闪,他月兑上的毛衣被在她肩上。
“不用了,我……”柳珞君吓了一跳,心脏开始不正常跳动;这个动作似乎稍嫌亲密了点,她没有心理准备——
“披著,万一著凉感冒了,传染给孩子可不好。”他酷酷地说。
好吧、好吧,他是有那么点担心她会生病啦,可是好听话他可说不出口,忸忸怩怩的下场就是他也自以为耍酷。
其实有的时候他也不大受得了自己别扭的个性,为了省去跟别人解释自己行为的麻烦,在不甚熟悉的人面前,他一律挂上微笑可亲的面具,即使有时火气已经大到足以烧光一座垃圾山,他也会忍到别人离开才发作,只因为他讨厌别人啰哩叭嗦的在背后说些五四三的闲话。
但对於她,他也不明白自己竟是全然的放松,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他可以跟她谈自己的心情、矛盾,谈他与她共同的亲人、彼此不曾参与的过去,或许也因为如此,所以他几乎不曾在她面前设防,显露出的完全是自己的真性情,包括霸道、无理、愤世嫉俗等各种负面的情绪。
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说真的,他自己也不清楚。
“谢谢。”她看著露在拖鞋外的脚趾,将草皮踩出一个足印。
“想谈一谈吗?”他举头看著她刚才看过的月色,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谈什么?”她仰起头看他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
“你绝对会有兴趣。”他笑,笑这女人防备心真重,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有关那小表的收养问题。”
“他有名字的!”她抗议,因为他言辞上的不尊重。“你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不就是认祖归宗么,会有什么问题?”她不大想谈这个话题,因为心会很酸,感觉他就要把浩浩由她身边抢走。
“收养者必须是已婚者。”他耐心地把收养规定转述给她明了。
“啊?”柳珞君听完后有些傻眼,她眨眼再眨眼,努力消化新来的资讯。“需要这么麻烦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你有异议,请向内政部抗议。”他讪笑,幻想著她举白布条走上街头的古怪模样。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是浩浩的监护人,但除非他被你收养,否则不能改回谷家的姓氏?”为什么非得这么麻烦?唉~~如果是古代就好了,随便来个滴血认亲,然后在祖先牌位前拜一拜就算认祖归宗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这是老人家的、心愿。”他颔首,表示她终於弄懂了。
“那……那你就……随便结个婚嘛!”她始终低著头,不过声音小了许多。
奇怪,这句话说起来怎么酸酸的?心头感觉有点空,又有点反常的沈闷,她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
“随便结个婚?”谷胤飏挑起眉,居高瞪著她的发旋。“你觉得我是这么随便的人吗?”她竟然是双发旋,嗯……听说双发旋的女人很凶,她该不会是把那凶悍的性情给隐藏了起来吧?
倏地,在南部那晚“晚节不保”的景况跃入脑海,他越想越觉得她绝对是只披著兔皮的小雌虎!
“好像有那么点……”她抬头皮笑肉不笑地对他扯开嘴角,对著银亮的月光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真懂得如何打击男人的尊严。”他翻翻白眼,开始觉得前途无“亮”。
“要不然咧?就让浩浩维持原姓氏好了。”这件事跟她又无关,反正她目前是浩浩名义上的监护人,改不改姓对她根本没影响。
“其实我今天只是尽到我告知的责任。”既然他父母已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不得已之下她也只有全力配合了。
“什么意思?”什么告知?他要结婚关她屁事啊!他何必来跟她谈这种问题!?
“我说过,我会顺著我爸妈的意思去做。”意思就是要她准备好当他的新娘。
“你疯了!”她惊愕的瞠大眼,骨碌碌的眼瞳黑白分明。“你要做孝子,你自己去做,不要莫名其妙的要人家配合!”嫁给他!?二光是想到那个“谷太太”的头衔就足以令她浑身发软!
比胤飏微眯起眼,藉著月光看清她脸上每一条细致的肌理。“我以为你喜欢我的吻。”他沙哑的声音缓而轻,却不偏不倚打中她的心。
“那……那根本是两回事,你、你不要混为一谈。”噢!他好过分!怎么可以用那种眼神、那种声音迷惑她的感官?
太危险了!她可不能一时昏了头,糊里糊涂答应他任何“不可能的任务”!
“珞君,说你会答应。”他向她跨近一大步,却逼得柳珞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三大步。
在柔和的月光烘托下,他宛如由魔界闯入人世间的恶魔,乌亮的黑发、俊美的五官,配上颀长高挑的身形,令她几乎因失控而尖叫——
“不!我才不!”她惊慌地转身就跑,然而在跑到指尖已触模到落地窗的铝框时,他幽魅的声音却缠绕成一缕缕丝线,阻碍她杂乱的步履。
“为浩浩再找一个妈妈并非难事,但没有人保证他的日子会如同现在一般平顺。”他踩著稳当的脚步,轻缓地跨过草皮走至她身后,近到她全身每一个毛细孔都感受得到他身上散发而出的磁场,令她不由自主地泛起疙瘩。
“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她发誓,她真的感受到阴谋的逼近。
“你说呢?”几不可闻的笑意和著低沈沙哑的嗓音,他撩开她颈边的发丝,鼻尖凑近她的白女敕颈窝,闻嗅她身上淡淡的沐浴精香气。
“不说拉倒!”她没有那个心脏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亲昵,那会让她想起在南部那个彼此都有些失控的夜晚,那是她目前最害怕去碰触的一页。
“等等!”他长臂一捞,轻而易举地攫住她的腰肢,将她蠢动的身躯压向他,将两人之间的空气压缩到零。“想不到你的爱心只有这么一点点,珞君,你让我很失望。”
柳珞君屏住气息,他的体温透过手掌按压在她的小肮,她努力扳著他的五指,荒谬地感觉自己成了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放开我!我不知道你在鬼扯什么爱心之类的,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你的意思是除了动手动脚,我爱怎么动就怎么动喽?”他像个无赖似的逗弄她,恶意地将唇瓣贴上她光滑的颈侧。
柳珞君狠狠地抽了口凉气,她不假思索地弯起膝盖,毫不留情地用力往后踢向他的小腿骨。
“该死!”谷胤飏问哼了声,随即响起诅咒声。
“放手!”柳珞君好不容易挣月兑他的魔掌,退离距离他两臂之遥的地方。
“珞君!”他话还没说完,不允许自己事倍功半。
“别过来!”算她怕了他行吗?她虽然寄人篱下,可没准许他随意吃人豆腐!“有什么话你讲就是,就是不准过来!”
比胤飏挑了挑眉,都什么时代了,她还保有一颗贞节烈女的死脑筋?可是……感觉还真不赖!
“我之前说过,我可以再为浩浩找一个妈妈。”他以臂环胸,表明自己会保持风度,不会再蠢蠢欲动。“但没人可以保证,这个新妈妈会不会像你对他一样爱护,毕竟后母虐待孩子的新闻时有所闻。”他聪明地将父亲那套理论应用在说服她的计策上。
柳珞君踉跄了下,她不稳地扶住身边的树干。“你、你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说没人可以保证,当然还是有可能找到一个同样对他好的新妈妈,不过……看他运气喽!”他耸耸肩,很“仁慈”地把决定权交付给她。
柳珞君晕眩了下,在四月光的照拂下,她的脸色更显苍白。“我……浩浩是你哥哥的儿子——”起码他总该为这点血缘的牵系,对他更好一点。
“没错,可你别忘了,他也是你姊姊的儿子。”这关系一人一半,谁也没有多一点或少一点,所以理论上责任各半。
柳珞君沈默了。
她想起五年前,姊姊在怀孕时捧著肚子快乐的模样,在待产房时的阵痛、不安,甚至在弥留时还紧牵著她的手,要她发誓绝对要将浩浩当成亲生孩子疼爱时的脆弱,她无法令自己开口说不——
抬头看向站在月光下,和姊夫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即将而来的遽变,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说服自己……
“想清楚了?”他似乎算准了她的挣扎,好整以暇地等著她投入自己的怀抱。
柳珞君无助地摇头再摇头,她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她没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
“不要吗?”黑眸黯了黯,他狩猎般的眼神紧盯著她,不肯漏掉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我……我没办法马上回答你。”她逼自己把话说得完整,强大的矛盾将她脆弱的心拉扯得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你需要多少时间?”明知她早晚会成为囊中物,他却难免心情郁闷。
柳珞君茫然地看著他的俊颜,嗫嚅的唇瓣吐不出半个字。
“一个礼拜,我要知道你的答案。”最迟在浩浩上小学之前就要完成他的收养程序,而且“速战速决”一向是他的行事方针,他没道理为了那小子坏了自己的规矩。
“太快了!”她的、心跳到喉头,不敢相信一辈子的事,他才给自己七天考虑。
“三天,还有问题吗?”没得商量的冷眸定著她的眼,说明他才是作主的人。
柳珞君屏住呼吸,霍然明白他拥有绝对的强势,在没有后路的情形之下,她也只有点头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