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极快的速度飞车赶到李家,井甜欣按下了电铃,用手拨拨有点乱却不会太乱的发。
她今天早上还真的差点爬不起来,要不是她的责任感重,或许会选择继续赖床也说不定。不过也因为出门时太过匆忙,所以她只来得及做简单的盥洗,并在临出门前顺手抓了两块老妈做好的三明治,准备万一李佩佩没来得及吃早点,可以在车上让她果月复。
李海峰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开了门,一见是她,想都没想便转身让她进门,一切显得再自然不过了。
“佩佩起床了吗?”她进屋后,带上门时顺口问道。
“还没吧。”他打了个呵欠,一点都不介意让她看到自己极人性化的一面。“妳去叫她还是我去?”他的口吻自然得像这话是两人的经常性对话。
井甜欣虽然觉得怪,但见他一脸倦容,她还是自愿担下这个任务。“我吧。”
接着她就像识途老马般走向李佩佩的房间,在门口轻敲两声,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反应,便自己推门而入。
“佩佩?”
李佩佩没有回应,被子被她踢到床底下,两腿大张,睡成夸张的大字形。
井甜欣觉得好笑。这个睡姿是很可爱,但这样很容易受凉,尤其天气已经快入秋了,早晚温差颇大,这样露出肚子可不是件太好笑的事。
“佩佩,该起床上学了喔!”她趋上前,坐在小床边,伸手拍拍她的脸颊──不对!她的脸怎么这么烫?!井甜欣心下一惊,立即冲出李佩佩的房间。“李先生!”
得快点送她到医院才行,小丫头发烧了!
“啊?”李海峰满嘴泡沫的由盥洗室里探出头,他才刚进来刷牙刷到一半,嘴里还咬着牙刷呢!
“佩佩发烧了!”她有点慌。
自己发烧还知道怎么处理,但遇到小孩发烧的状况,她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也难怪她会手忙脚乱。
李海峰瞠大双眸,三秒钟后才消化完她所传递的讯息。“妳等我一下。”
井甜欣有些慌张地回到佩佩的房间,在衣柜里找到佩佩的外套,吃力地将她扶坐而起。
李海峰草草地漱口、擦把脸,换上外出服后就跟着跑进李佩佩的房间,一把抱起双颊潮红的孩子往外走。
将两个女人塞进车里,李海峰让车子平稳上路,并透过后视镜看见井甜欣的脸色恰巧和佩佩成反比──佩佩的脸红得吓人,她则白得像鬼,两张脸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妳带健保卡没有?”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嗯?”井甜欣的注意力全集中于正仰躺在自己腿上的李佩佩身上,她小心地注意她的呼息,彷佛怕她就这么没气了似的,因此没听清楚他刚才所说的话。“你说什么?”
“我问妳带了健保卡没有?”他重复一次。
“我干么带健保卡?”经他这一提,她才想起佩佩的健保卡应该由他保管才是。“倒是你,有没有带佩佩的健保卡?”
“带了。”连同他的一起放在皮夹里,以免临时出状况时找不到。“我看妳脸色很差,或许等会儿得跟佩佩一起进急诊室。”
井甜欣自觉被调侃了,懊恼地蹙起秀眉。“神经!”
“不用太担心,小孩子发烧是常有的事,小心照顾就好。”但这属于突发状况,她的时间……“妳今天可以整天留在我家吗?学校里还有事要处理。”
“嗯,可以。”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很好。”这下他就放心多了。“她小的时候更糟,曾经发生过热痉挛。”
热痉挛?!那是什么东西?井甜欣绷紧神经,不安地将盖在佩佩身上的外套拉紧。
“高烧来得太快太猛,身体调节功能失调,以致产生热痉挛。”真是不堪回首的过去,每次想到当时的情况仍心有余悸。“发作的时候会全身控制不住地抽筋,吊白眼、嘴唇发黑,完全没有意识。”不论怎么喊、怎么拍打都没有反应。
惊恐地瞠大双眸,井甜欣几乎忘了如何呼吸。
“一直到她过了四岁生日才没再发生过。”他说得稀松平常,好像那不曾在他生活中发生过一般。
他是怎么办到的?一个独居的大男人,带着一个稚龄的女儿,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井甜欣不由得对他多了份崇敬,途中也就不经意地多看了他几眼。
将车稳稳地停在医院停车场,李海峰迅速抱出躺在后座的李佩佩,和井甜欣一同冲进急诊室里。
经过医生看诊,开了药、打了针,交代注意事项后,一行人又原车返回李家,李佩佩的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不再异常潮红。
“妳还好吧?”安置好佩佩,李海峰回头看了她一眼。
“还可以。”她应道,感觉自己彷佛刚经历过一场战争,即使她什么忙也没帮上。
“我得赶到学校去,佩佩就交给妳了。”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可以,他真想留在家里陪伴女儿……和她。“便利屋那边──”
“我等等打电话给我的工作伙伴尤蜜蜜,店里交给她没问题。”她刚才已做好盘算,直觉月兑口而出。
李海峰挑挑眉。“真巧,妳们两个的名字都带着甜味。”难怪叫“甜蜜便利屋”。
“呃……是啊。”她搔搔头,无法解释这种巧合。
“希望妳们的店不会成为蚂蚁窝。”他说了个冷笑话,提起摆在鞋柜上的公文包。“真的可以吗?”他问的是她店里的事。
“没问题啦!你放心去上班吧,佩佩我会小心照顾。”霍地想起顺手带出家门的三明治,她一股脑儿塞到他怀里。“对了!这三明治你带着吃吧,早上空月复不好。”
怔然地捧着那两个三明治,一股极生疏的情潮冲击着李海峰的心。
他早已遗忘有多久不曾吃过不是自己从早餐店里购买的早餐,乍然涌现的感动令他心口一缩,无法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去去去,快去。”见他呆呆地站在门口,井甜欣反客为主地催促道。“迟到就不好了,开车小心点。”
李海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出门。
打电话到幼儿园帮李佩佩请了病假之后,井甜欣马上Call尤蜜蜜“报备”。
“我就说吧,小表全都是麻烦!”尤蜜蜜接到井甜欣的电话,才听了起头就开始碎碎念了。“她老爸真的就这样去上班喔?有没有搞错?”
“没错啊,他不去工作怎么付我薪资?”井甜欣一派天真地应道。
“……也对。”开店做生意金钱至上,没酬劳的工作只有傻瓜会去做。“啊妳今天要带小狈去打预防针、帮林妈妈买毛线、替隔壁大楼的警卫跑银行,还有……”
“尤蜜蜜小姐,以前我们都是怎么处理紧急状况的?”翻翻白眼,她怀疑蜜蜜的应变能力退化了。“妳家隔壁的洪碧惠啊,她可以帮忙。”
那小表自从毕业后就赋闲在家,老是被洪妈妈骂得要死,所以只要便利屋有工作机会,她都会跑第一,好挡一下洪妈妈的“火力攻击”。
“妳喔,平常脑子不怎么灵光,怎么这时候就变精明了?”尤蜜蜜调侃道。
李佩佩不知何时由房里跑了出来,揪着井甜欣的衣角轻扯。“阿姨。”
“佩佩!妳怎么跑出来了?!”井甜欣惊叫了声,忘了自己还拿着话筒,直对着电话大呼小叫。
尤蜜蜜闭了闭眼,聪明地将手臂打直,让话筒远离她脆弱的耳朵。
“妳等我一下。”井甜欣深吸口气,对李佩佩说道,然后才将话筒附上耳边。“蜜蜜,我……”
“知道了,快去陪妳的大小姐吧妳!”尤蜜蜜识趣地挂了电话,准备连络洪碧惠来帮忙。
井甜欣将话筒挂好后,在李佩佩身边蹲下,轻模她的额头。“佩佩,妳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佩佩摇了摇头。“我好渴。”
“乖,妳去沙发上坐一下,阿姨倒水给妳喝喔。”拉着李佩佩的小手走往沙发,让她在沙发上坐好,井甜欣这才移往茶几倒开水。
李佩佩的眼睛骨碌碌地直盯着井甜欣瞧,越瞧越有趣。“阿姨,妳好像是我的妈咪喔!”
小女娃儿冷不防地冒出天真的童语,差点没让井甜欣的手打滑。“呵、呵呵呵~~哪里像?”她干笑,笑得很勉强。
她妈咪?哪有可能!她可是个黄花大闺女,虽然交过一、两个“男性朋友”,但却都不了了之;不过至少他们并不像李海峰那样严肃,比较有年轻人的味道,跟自己也比较“速配”些,而她本身也不曾打算要回归校园,所以跟李海峰绝对是不可能的,哇哈哈~~
“电视里的妈咪都是这样啊,对自己的小孩子好好喔,都会很关心他们、给他们秀秀、照顾他们啊!”李佩佩天真地望着她,眼底满是梦幻的星星。
井甜欣的嘴角微微抽搐。
她无法对这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说出口,说自己其实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她的工作,没有推卸的余地,即使她是真心的喜欢佩佩,但照顾她的行为总隐含着交易的意味,真教人难堪。
“佩佩这么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啊!”绞尽自己快变浆糊的脑汁,她终于挤出一句还象样的说词。“妳在学校老师也很疼妳吧?阿姨跟老师是一样的啊!”
“不一样。”小女孩嘟起嘴,两颊鼓得像只小河豚。“老师对每个小朋友都很好,所以对佩佩也好,可是阿姨只对佩佩一个人好,所以一点都不一样。”
井甜欣讶然听着她条理分明地分析两者的差异,心想教授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比一般的孩子聪明……或者该说,因为她的环境逼迫她特别早熟,才能发现一般孩子无法轻易发觉的差别。
面对李佩佩的信任和喜爱,井甜欣突然感到自己跟李海峰收取斑额的服务费是件不太道德的事──心下一惊,她用力地摇头。
不,她的志愿是做个小盎婆,怎能因为这点小小的感动就打乱了她的抱负和理想?把开水递给她,井甜欣想阻止她那要不得的想法。
“佩佩,阿姨就是阿姨,不会变成妳的妈咪。阿姨也知道妳想要有个妈咪,不过这点妳可能得跟爸爸说喔,因为只有爸爸可以给妳一个新妈咪,阿姨实在无能为力。”也就是说她只可能是个过客,不可能永远停留啦!
李佩佩喝着水,不发一语,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
井甜欣被她盯得发毛,恰巧此时手机响了,令她大大地松了口气,但是──
“不是吧姊,妳连一个字都还没看?!”井帝洼在电话那头哇啦哇啦叫,彷佛天就要掉下来似的。“那妳还叫我十点去妳店里拿?”
“吼~~我忘了嘛!”她记得带出门就很偷笑了,谁知道会有突发状况?
“那怎么办啦?我明天就要交了耶!”井帝洼的声音泛着哭意,微微颤抖。
“哎哟!好啦好啦,我等等就帮你看嘛!”只好等佩佩睡午觉的时候再帮他看报告喽,人家李海峰可不是花钱雇用她来处理自己的私事呢!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妳的评语?”如果连姊那关都过不了,他的报告也甭交了,教授那边铁定会打回票,那他还混个屁啊?
“当然是我回家的时候啊!”井甜欣想都没想就给他答案。
“不是吧?!”井帝洼开始哀嚎了。“万一要改的地方很多怎么办?”
“那就开一天夜车嘛!反正你也经常玩到天亮才回家啊。”真是的,这么益智的问题他也问得出口?这二十年他算白活了。
“呜……”井帝洼没力气反驳了,哽咽地挂上电话。
由于害怕两人继续在家里独处下去,早熟的李佩佩又会问些令她难以响应的问题,因此在她吃过药且神采奕奕的情况下,井甜欣只好载着她出门兜风。
话说回来,她实在是个要钱不懂休闲的女人,临时带着个小表出门,又顾虑到佩佩的身体状况,她开着车在台北市绕了老半天,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带佩佩去哪里蹓跶。
看看时间也该吃午饭了,想到一个早上忙下来,除了水什么都没碰,她还真有点饿了。
“不然我们先去吃饭好了。”才刚这么说,她的手机又响了。
真奇怪,今天通讯特别好,生意兴隆,井甜欣心里直犯嘀咕,并将车子靠边暂停。
“李海峰。”手机里传来李海峰低醇的嗓音,莫名地让井甜欣心跳漏了一拍。“妳带佩佩出门了?”他有先打电话回家,响了很久没人接,他才会改拨她的手机。
“嗯,我怕佩佩在家里闷坏了。”她可聪明了,没把自己闪躲的目的说出来。
“打算去哪里?”他问。
她还来不及回答,李佩佩便开始扯她的衣角,很小声很小声问道:“谁啊?”
井甜欣被她的动作逗笑了。“爸爸啊,妳要不要跟他讲讲话?”
“可以吗?”李佩佩兴奋极了,很快地接过井甜欣递来的手机。“爸爸!你想我喔?”
“对啊,佩佩真聪明。”李海峰也笑了,听见女儿超级洪亮的嗓音,这表示她已无大碍。
另一方面,由话筒里听见井甜欣和女儿的简单对话,他却感到别有一番滋味;彷佛家里多了个女主人,他叫她“妈妈”,而她则唤自己“爸爸”,很令人向往的一种错觉。
“当然喽,老师也说我很聪明。”李佩佩的都快翘起来了。
“呵,阿姨想带妳去哪里?”大概是得自他的遗传,打从佩佩还很小时,他就发现佩佩的思绪条理分明,将来肯定了不得。
“吃饭啊!”她可没忘记井甜欣方才说过的话。“爸爸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井甜欣的手心不由得冒出冷汗。
李海峰看看手表,确定自己应该还有一点时间,于是他交代道:“可以啊,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不过妳先把电话给阿姨,爸爸有事跟阿姨说。”
“好。”乖巧的李佩佩立刻把手机还给井甜欣。“爸爸说有话要跟阿姨说。”
“喂。”厚!他的手机是打不用钱的喔?讲那么久!长舌公。
“妳现在在哪里?”他得弄清楚她的所在位置,才方便报路。
“林森北路。”她小心谨慎地应道。
“一起吃顿饭吧。”全没思索她愿不愿意,李海峰以女儿的决定为决定。“到我学校来吧,学校有停车场,方便停车……”
将车开进学校,井甜欣在看到校门口的题字时愣了下。
“海青大学”──好熟的名字啊!是在哪听过咧……啊!井帝洼的学校嘛!真巧!
灵光一闪,她的眼弯了起来,贼兮兮地笑了。
既然李海峰是这里的教授,那么他就很有可能认识帝洼的教授,这样一来,或许她可以拜托李海峰运用他的人脉,帮帝洼打个小通关,搞不好可以帮助帝洼从那个难缠教授的手底下“死里逃生”。
“阿姨,爸爸在那边!”李佩佩远远便见到李海峰站在停车场旁边,她兴奋地直嚷嚷,就怕井甜欣没看到她老爸,并在车里用力向李海峰挥手。“爸爸、爸爸,佩佩在这里!”她兴奋得一刻都坐不住。
瞇起眼看清来车,李海峰不觉露出浅笑,指了指身侧空着的停车格,示意井甜欣将车停在那空格里。
停好车,井甜欣和李佩佩同时下车,面对李海峰,两个一大一小的女人反应有如天壤之别──
李佩佩兴奋地奔进他的怀里,半点都看不出来早上才发过高烧;井甜欣仅是朝他点了下头,客气有礼却也显得生疏。
“想吃什么?”李海峰抱着李佩佩笑问,带着笑容的他看起来较为年轻,笑纹不自觉透着性感,教井甜欣没来由地心跳加速。
“都好,看佩佩要吃什么。”客随主便,她不好表示什么,况且她并不挑食,只要吃得饱她就满足了。
“爸爸,那我要……”
“不行!”李佩佩可乐了,正想发表意见,没想到李海峰听都没听完就否决了。“不准吃垃圾食物。”
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老爱吃麦当劳、肯德基等快餐;不是不给她吃,而是那种东西偶尔吃吃尚可,但在她生病的状态之下,她该多吃点营养成分较高的食物。
李佩佩立刻嘟起小嘴,看得出来很是沮丧。
井甜欣很快便了解李海峰的用意,她认同地点了点头,但看见佩佩一副很可怜的样子,便忍不住心软地说:“佩佩,等医生说妳的病好了,阿姨再带妳去吃妳喜欢吃的东西;但是今天不可以喔,免得身体又不舒服了。”
李佩佩看了看她,再看看李海峰,见爸爸点了头,她妥协了。“好、吧~~”尾音拖得又臭又长,惹得两个大人都笑了。
“合菜好了,可以吗?”思忖了下,他脑子里有了月复案。
他很高兴井甜欣不是一味宠小孩的那种女人。以往他不是没交往过为了争取他的认同,而拚命讨好佩佩的对象,但他并不认为这是好事,下场仍是不了了之。
他不否认自己对井甜欣有那么点不一样的悸动,但她太年轻了,和自己少说差了六、七岁,或许对她而言,自己只是个无趣的老头也不一定。
“那走吧,我知道有家合菜还不错,就在对街。”他用下巴指着校门外,因为李佩佩像只无尾熊般巴着他不放。
瞧他脸上带着无辜的表情,井甜欣不禁逸出轻笑,凝着他拔开稳健的步伐,那幅父女情深的画面好美。
“来啊!”发现她没跟上来,李海峰回头朝她喊道。
“来了!”她快步跟上,嘴角不觉噙着笑意。
“小心点,车很多。”她在马路旁跟上他和李佩佩,车子快速地在他们眼前呼啸而过,李海峰没有多想,腾出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迅速穿过没有号志灯的马路。
一瞬间,井甜欣彷佛被电流击中,她仰首看着他专注的侧颜,心底的某颗螺丝钉似乎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