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这家高级料亭的包厢里,面对着八千草母子俩,和央只觉压力好大。
这都怪成田的那番疯话,害她心里始终觉得介意。
下意识地,她抬眼睇了八千草文夫一眼──
她非常确定,就算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对他动什么念头。
不是她嫌弃他什么,说真的,这种样子的男人满街都是,而且娶妻生子,家庭美满的也太多太多。
但不来电就是不来电,她对他连一点点感觉都没有。
“桐岛小姐,”八千草洋子笑咪咪地看着对面的和央,“我可以叫妳和央吗?”
“ㄜ,可……可以。”她努力陪着笑脸,却难掩不安尴尬。
“是吗?那我就叫妳和央了。”八千草洋子笑咧了她那涂着桃红色唇膏的嘴巴,“妳知道吗?我在柜台一见到妳时,就觉得妳既亲切又漂亮,我很喜欢妳呢。”
听见她这么说,和央不觉头皮发麻,因为她想起了成田的那番话。
难道成田的那些话,真的要应验了?不,她先不要自己吓自己,还没到那步田地呢。
“和央,妳有交往的对象吗?”她问。
和央很想点头,但她实在太诚实,诚实得脖子僵硬点不了头。
于是,她内心交战,挣扎地摇了摇头。
“是吗?”八千草洋子兴奋地道:“我们家文夫也是单身耶。”
说着,她睇了一旁的八千草文夫一眼,续道:“我们家文夫内向害羞,从没交过女朋友呢!”
“喔……”和央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随便搭腔。
“我一见到妳,就觉得跟妳有缘,现在想来,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八千草径自说得口沫横飞,十分快意,“原来妳跟我们家文夫很相像呢!”
啥!?和央瞪大了眼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住。
八千草洋子完全不察她脸上的微妙表情,“你们都戴眼镜,样子非常朴实,个性方面也十分相似……”
和央慢慢发觉成田是对的,她果然是铁口直断,准得跟乌鸦嘴一样。
“我们家文夫一个月会到东京两三趟,以后他来,我就叫他住在你们饭店,有空你们也可以吃个饭、喝个咖啡,我想你们一定会合得来的。”
“可是我的工作时间不太一定……”和央尴尬地说。
“没关系,没关系……”八千草洋子对她的客套婉拒不以为意,依旧热情地道:“我们家文夫一定能配合妳。”
说着,她转头看着儿子,“你说是吧,文夫?”
八千草文夫点点头,“只要桐岛小姐愿意,我没问题。”
“ㄜ……”和央一脸绿。
糗了。她还能说什么呢?这会儿她要是再多说一句什么,就是摆明了在拒绝人家。
八千草母子俩是客人,她要拒绝人家也得有一点技巧。
而糟的是,她向来不太懂得拒绝的艺术,她一旦拒绝都是非常直接的,就像她拒绝贺川祯介一样。
ㄟ?她怎么会在这时想起他?
“来来来,”八千草洋子热忱招呼着:“快吃吧,趁热……”
趁热吃?在经历了这累人的一番过程后,看着满桌精致料理的和央,早已没了胃口,尽避她已饥肠辘辘。
午后,祯介驱车来到青山店。
一进大厅,他就看见一名矮胖男子站在柜台处跟和央说话。
客人跟柜台人员说话不稀奇,会引起他特别注意,是因为那男子手上捧了一大把的红玫瑰。
他一怔,远远地观察着。
那花不像是要托柜台人员保管或转交,而是要送给她的。
有人送花给她?他的情敌出现了?
不是他小心眼,更不是他目中无人、高傲自大,事实上,他觉得那男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糟就糟在这儿,她不喜欢帅哥,不喜欢帅哥的她,搞不好能接受如此普通的男人。
这一际,他有种不妙的感觉。
不自觉地,他移动脚步,故意从柜台前走过──
“桐岛小姐,今天七点,我能下来接妳吗?”
“ㄜ……”
“明天我就要回旭川,希望今天能请妳吃个饭。”
“这……”
听见这几句话,祯介已经十分肯定,这矮胖男子确实想追求她,而且他还是饭店里的客人。
浓眉一虬,目光一凝,祯介本能地往八千草文夫一瞪。
和央发现了他,也看见他脸上醋劲十足的表情。
看着他走过去,和央出了神──
“桐岛小姐,妳肯赏脸吗?”
“ㄜ,不……”
“她当然去。”突然,一旁的成田接口,“八千草先生,你七点准时下来接她吧。”
“成田,妳……”听见成田居然自作主张帮她答应,和央气绿了脸。
“反正妳回去也没干嘛,对不对?”成田咧嘴一笑。
“妳怎么知道我没事?”她没好气地。
成田挑挑眉,狡黠地一笑,“妳有什么事?”
“我……”她确实没事,也真的说不了谎。
“那么……”八千草文夫似乎觉察到她的为难及犹豫,主动提议,“成田小姐有空吗?”
“ㄟ?”成田一怔。
“如果成田小姐有空,大家一起吃饭也比较有伴。”
听见他如此提议,和央赫然发现,他其实还算是个体贴细心的男人。
“不会打搅你们吗?”成田笑问。
“不会,当然不会。”八千草文夫笑说。
成田只考虑了几秒钟,便欣然答应。“那我就不客气了。”
和央白了她一眼,像是在说着“妳敢不去就捏死妳”。
“矮矮胖胖的男房客?”听祯介如此形容,经理思索了一下。
祯介长得高,绝大部分的男人在他眼里都是矮的。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知道祯介说的是谁。
见经理想不出来,祯介补充说明,“他刚才在柜台跟桐岛说话,还送了她一束花。”
“噢……”这会儿,他想起来,“贺川先生说的应该是八千草先生吧?”
他眉心微拧,“八千草?”
“是的。”经理一笑,“他的母亲就是之前癫痫发作的那位夫人。”
“噢?”他微顿,“那么他……”
“八千草女士特地带着她的公子,到东京来向桐岛致谢,听成田说,八千草女士对桐岛十分喜爱,看来是有意撮合桐岛跟她儿子……”说着说着,他注意到祯介脸上越来越难看的表情。
虽然他一直不敢多问,但事实上,他已察觉到祯介对和央的不寻常。
只是,可能吗?
他是APA集团的准接班人,长得又犹如电影明星般高大英俊,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对桐岛这种平凡的上班族产生兴趣?
但若说不可能,他反常的反应,及越来越频繁的巡店次数,又怎么解释?
“八千草这个姓氏有点熟,是做什么的?”祯介冷冷地问。
“那位夫人就是八千草珠宝的女社长。”经理说。
“唔……”他眉心一敛,若有所思地。
“桐岛对他有意思吗?”他问。
经理一怔,“这……我不太清楚,不过他们昨天晚上已经一起吃过饭。”
“是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的。
看见他那冷肃的表情,经理越觉不对劲。看来,这APA集团的少爷,是已经喜欢上柜台小姐桐岛和央了。
敝事,这真是怪事。
“你还知道什么?”
正当经理觉得难以置信而发怔时,祯介又问了。
“咦?”
“我是说关于他们的事,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真的不多……”经理嗫嗫嚅嚅,不知该说什么,“昨天八千草女士跟她的公子来时,还送了一条钻石项链给桐岛。”
“什么?”未等他把话说完,祯介已忍不住打断了他,“钻石项链?”
一出手就是贵气的钻石项链?哼,以他的财力,要买个十条百条钻石项链给她也不是不行,不过这种“拿钱砸人”的追求法,他是绝对不用的。
“她没收。”经理说。
闻言,祯介一怔。
“桐岛说太贵重,所以婉拒了。”
“她当然该拒绝。”祯介唇角一勾,终于有了踏进办公室后的第一记笑意。
暗忖须臾,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经理,然后又问:“依你看,她可能答应他的邀约吗?”
“嗯……”经理思索了一下,“很有可能。”
他眉心一拢,“为什么?”
“因为他们很速配啊。”经理冲口而出,但当他发现祯介的脸倏地一垮时,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们速配?”他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感情,“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鲜花?经理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祯介当然知道他那表情代表的是什么。“我告诉你,她的美,你们不懂得欣赏。”说罢,他坐在经理的电脑前,快速地叫出了员工资料档。
可怕的情敌已经出现,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得有所行动。
他是帅哥,在条件上,他已经略逊一筹,在速度上可不能再输了──
早早结束了饭局,和央疲倦地回到了住处。
吃饭时,她一直沉默,要不是有成田在,场面一定很尴尬。
说起来,成田跟八千草文夫还真有话聊,近两个钟头的时间,他们说说笑笑,快乐极了。
以她看,他们两个才真是速配呢!不过成田喜欢帅哥,就算八千草文夫转移目标,大概也难逃铩羽而归的命运。
上了二楼,往走廊尽头处走去,边间的套房就是她的租屋处。
走近,她发现前方昏暗的灯泡下有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靠着栏杆,面向外面,似乎还抽着烟。
他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但肯定不是她。
她继续往前走,而那人也慢慢地转过身来──
“啊!?”她大吃一惊。
“妳这顿饭吃得还真久……”祯介慢条斯理的将烟捺熄,深深地注视着她。
他出现在这里,她真的非常吃惊,吃惊到她就那么呆立着,动也不动。
“你为什么……”彷佛过了一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她才慢慢地发出声音。
“我为什么在这里,是吗?”他撇唇一笑,带着一种迷人的坏,“因为我的层级很高,我要查谁的资料都不是问题。”
“可是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知道妳去吃饭是吗?”他趋前一步,“因为我听到他在约妳。”
“ㄜ……”她本能地退后一步,“那你……”
“我为什么来?”他再趋前一步,“因为我想知道妳有没有跟他吃出感情来。”
他像是知道她所有疑惑似的,一一解答她未出口的问题。
听见他这番话,和央顿觉脸红耳热,就连心跳也跟着不规律起来。
“这……这些都是我私人的事情,我不需要……啊!”
她话未说完,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她逼入他及墙壁之间的狭窄空隙。
抬起头,她迎上他炽热深邃的目光,然后胸口是一阵难忍的狂悸。
她想逃开,而他的手臂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知道妳不需要向我交代。”他沉声说道:“但我现在不是以APA集团副总裁的身分问妳。”
“那你……”
“贺川祯介,妳的爱慕者。”他说。
他这些直接又大胆的话,听得她耳根发烫,脸红心跳。
“少……少开玩笑了……”她心慌地。
“为什么妳总以为我在开玩笑?”他眉心一虬,神情认真而严肃地,“我该怎么做,妳才会相信我是认真的?”
“我……”他的眼神炙热而真诚,他的声音听得出真心诚意,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但怎么可能?她又如何能相信?
他对她有兴趣,只是因为她跟他以往所交往的女性不同,他只是抱着一种“多方涉猎”的心态追求她,待他慢慢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差异后,就会舍她而去。
再说,她有帅哥恐惧症,根本不能跟他这个天生的大帅哥接近。
扁是现在,她就已经头昏眼花,晕眩欲呕了。
“别……别再过来……”她一边摀着嘴,一边痛苦地说。
见她又想吐,祯介脸一沉──
“妳见到他会想吐吗?”他问。
她秀眉蹙起,神情懊恼地,“当然不……”
“所以说,妳是见到我的时候才想吐?”他从没这么恨过自己的长相,但现在……
“妳应该很中意他啰?”他挑眉一笑。
为什么?为什么她一见到他就想吐?她能跟八千草文夫吃那么久的饭,却不能对着他三分钟?此刻,他强烈地妒嫉着长相普通的八千草文夫。
因为妒嫉,他说出口的话显得锐利而不留情。
“妳一定跟他很合?”他唇角一勾,“一出手就是钻石项链,妳又刚好不爱帅哥,他正适合妳。”
靶觉到他话中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她不觉恼火,“我没拿他的礼物。”
“我知道妳没拿。”他直视着她,“可是妳答应跟他一起吃饭。”
“那是因为……”她原本想解释一切都是成田替她作的决定,而且成田也在场,但……她为什么要向他解释?
“因为什么?”他咄咄逼人地。
“因为他比你不讨厌。”迎上他那霸气又强势的眸光,她说出反话。
她讨厌他吗?不,一点也不。相反地,她觉得他是天生的发光体,让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她逃避他,从不好声好气地对他,都是因为她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他。
他的外表、他的家世,他各方面的条件,都是她无法接受他的原因。
“我那么讨厌吗?”他浓眉一虬,神情有几分懊丧。
“你……”她很诚实,所以当他这么注视着她问时,她一时之间撒不了谎。
他的目光太热烈、太直接,以至于她不敢直视他。于是,她转开了脸。
“看着我。”他忽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回来,“回答我。”
被他的目光一锁定,她动弹不得,脑袋也一片空白。
“我……”她试着缓和自己的情绪及呼吸,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无理又无聊的问题?”
“我的问题也许无理,但绝不无聊。”他说。
“你问一个我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就是无聊。”
“我求妳,行吗?”突然,他声线一沉,虽仍带霸气,语意却是哀求。
她陡地一震,惊疑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清澄而充满真情真意,他的表情严肃又带着深浓爱意。她心慌激动,一时无法言语。
“我求妳告诉我,可以吗?”
在他的追问及注视下,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唔……”她咬咬唇,按住自己抽痛的胸口。
看见她那痛苦的表情,祯介一震。
她是怎么了?面对他时为什么会如此的痛苦挣扎?难道正如福山美梨所说,她的毛病是“创伤后症候群”?
遇上这样的她,他该如何是好?放弃吗?不,他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做,也做不到。
“桐岛……”他很想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想打开她的心扉,进入她的内心世界,但前提是……她得试着接受他。
她发现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澄澈透明,却又是那么的深沉真挚,他不像在开她玩笑,也不像一时兴起。
他看着她的时候,就像真的想了解她、接近她,甚至是拥有她。
这一次,她没有想吐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知名的、难忍的心悸。
这种心悸会痛,而且很痛。
在他的注视下,她感觉自己的力量都快消失;她的心跳、她的呼吸都彷佛要衰竭了般。
她害怕这种感觉,怕得忍不住想哭。眼眶一热,一行眼泪自她的右眼淌落。
“桐岛?”见她落泪,祯介陡然一惊。
惊觉到自己流泪,和央又羞又气地低下了头,懊恼着自己的不争气及脆弱。
看着眼前压低着头,却因强忍着泪而颤抖着肩膀的她,祯介不禁心生怜意。
伸出手,他轻捧起她的脸。
她羞恼地瞪着他,急着想把脸垂下。
他强势却又温柔地端住她的脸,然后慢慢地取下了她的眼镜。
她微怔,惊羞地想抢回眼镜,但他却忽地将她一拥入怀。
头一低,劲臂一扣,他吻上那令人上瘾的甜蜜──
她没有拒绝,不知道是太过震惊,一时无法反应,还是这次她是真的接受了他的吻……
他温柔地吻着她的唇瓣,像是要抚平她内心所有的不安、抗拒,还有创痛般。
他不知道她曾发生过什么事,但他清楚地知道,不管如何,唯有释放她心底那个被禁锢的她,他跟她之间才有可能,才有未来。
久久,他才离开了她的唇,而她失去眼镜的双眼,迷迷蒙蒙且泛着泪光。
他将脸靠近,希望让她看见他真挚的双眼。“相信我,给我机会。”
和央陡地一震,惊愕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不是真心,她气;他是真心,她却又怕又慌……
她的心好乱,本能地,她选择逃避。
“眼镜还我。”她一把抢过眼镜戴上,转身打开了门,然后头也不回地隐进门内,砰地关上了门。
祯介就这么看着她把门关上,将他阻隔在外。
他有机会阻止她关门,但此时此刻,他不宜冒进。
她需要时间,而他有耐心。
罢才的那一刻,他感觉到她对他并不是全然抗拒的。
他有机会,只需要找到那把开启她心房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