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淡淡洒落朦胧星光。
轻风拂来,撩起单白芷鬓边散落的发,无声飞扬。手臂闲适地搁在水泥围栏上,她扬起容颜,眺望城市灿烂霓虹。
远方,高架桥上的车流像一颗颗五彩玻璃珠,依次滚动。
她看着,笑了,“没想到你家楼顶的视野居然这么好。”
“这就是住斑楼大厦唯一的好处了。”楚怀宇微笑地接口,拉开啤酒罐拉环,仰头一饮。
“怪不得这里的房价这么高了。”
“你不是说过吗?BOBO族为了在水泥丛林里追求心灵的自由,是愿意付出昂贵代价的。”他还记得那些话?望向背靠着围栏的他俊秀的侧面,她心一跳,迅速别过眼。
彷佛察觉到她的异样,他笑了,忽然转过身子,和她一样面对远方霓虹。
“你知道吗?今晚,你让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低哑的嗓音像是自嘲,却又不着痕迹地撩拨着她。
她一颤,“是吗?”
“你让我儿子相信世界上有魔法,让我为了圆谎,像个白痴似的花了一整晚对他解释,为什么扫帚能飞、人能变成猫……我这辈子从没像今天晚上一样,净说些不合逻辑的话。”他摇了摇啤酒罐,“事实上,我怀疑我以前说过任何不合逻辑的话。”
“当然,你是律师嘛,最讲究逻辑了。”
“可是今晚我却成了一个白痴。”
“呵呵。”她忍不住要笑,“对不起。”
“如果翔飞以后发现我在说谎,对我的尊敬荡然无存,那可都要怪你。”他半开玩笑。
“那也好过这么早就剥夺一个孩子的想像力啊。”他开玩笑的语气令她也不觉轻松起来,“你居然在他四岁时就告诉他这世上没有圣诞老人,不觉得有些夸张吗?”
“这是事实。”她睨他一眼,“拜托,让孩子保有一些幻想好吗?这么早就失去天真,对一个孩子来说不是件好事。”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把他教成一个不懂逻辑的孩子罗?”他笑望着她。
“你这么希望他成为另一个你吗?”她回凝他。
“……不,我不希望。”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说道,“以前我从没认真想过这问题,不过……是的,我宁愿翔飞不像我,这样他会比较快乐。”她心一扯,“怀宇——”
“知道吗?”他别过脸,嘴角拉开弧度,“虽然今晚我的行为跟白痴没两样,可我却……很高兴。”她深深睇他,明眸蕴着千言万语。
他感觉到了,涩涩一笑,“你想说什么?”真的可以说吗?她咬唇,迟疑地瞧着他。
“说吧。”他仰头,一口饮尽啤酒,然后用力握扁铝罐。
“翔飞告诉我,说你曾经告诫他,不可以放太多感情在一个可能会离开他的人身上,是因为她……你才这么说的吗?”她没有指明“她”是谁,可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楚怀宇闻言,微微一笑,伸手推了推镜架。就像他每回深思时一样,镜片后的双眸合沉,让人捉模不定。
“我很……”彷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才继续说下去,“我曾经很爱她。”曾经?她呼吸一乱,心情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大学时,她是同系的同学,也是我的学伴。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开学前学长姊办的家族聚会里,那时她穿着一件白色洋装,看起来好文雅、好迷人。”他用一种静冷而毫无起伏的语气缅怀着过往,可这样的语气,却紧紧地揪扯着单白芷的心弦。
“……我几乎是立刻就沦陷了。从小到大,我见过的女孩不在少数,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可她却是唯一让我一见锺情的一个。她长得漂亮,个性又好,还弹得一手好琴。她弹琴时的神态令我很着迷,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高高地站在云端……”唇角衔起一抹自嘲,“我爱上她、追求她,谈了四年恋爱,毕业典礼那天向她求婚,然后结婚——”他停顿下来。
单白芷强迫自己逼出梗在喉头的嗓音,“后、后来呢?”
“后来我去当兵了。在当兵时买下这间房子,放手让她装潢。她告诉我,这房子里的一切都是她的梦想。”而他,现在依然住在她的梦想里。
单白芷紧紧握拳。这是不是表示他依然爱她?依然忘不了她?“后来我服完兵役,考上律师执照,进事务所工作,她也生下翔飞,我们就这样过了几年相当不错的婚姻生活——直到那一天。”
“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我接到了她出车祸的消息,赶到医院时,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她抓着我的手,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我不晓得她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只知道我失去了她。”她抬眸试图认清他的表情,却发现那好看的脸庞无一丝波痕。
面无表情--是真的表示心绪毫无起伏,或只是挂上一张精巧的面具?“我过了一段相当糜烂的日子,天天买醉,不醉不归,工作也一团糟,差点被踢出事务所。我甚至在翔飞床边喝酒,一面喝,一面看着熟睡的他--他真的长得很像她。”
“别说了!”她忽地握住他的手,再也听不下去了。
“让我说。”他木然微笑,“最精采的部分还没说呢。”她心一痛。
“你大概已经听说她出车祸那天,其实是要跟情人私奔吧。”
“……嗯。”
“我一直过了两个月才知道这件事。要不是怀天看不下去,戳破了真相,我恐怕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他仰头,笑望星空,“我深爱的妻子原来一直有个旧情人,而且,是在认识我之前就认识他了,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是一对,只是因为男方家里实在太穷了,所以才被硬生生地分开。她爱的一直是他,那个无法完成她梦想的男人。”而他,虽然替她完成了梦想,却得不到她的爱。
她屏住呼吸,深切地感受到他心里浓重的悲哀。怪不得他要控制自己的感情,怪不得他对人的态度如此冷淡,怪不得他要那样嘱咐翔飞——愈不喜欢她,你就愈不容易受伤。
因为深爱妻子的他,早已遍体鳞伤……“好啦,现在你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了。”
“你……恨她吗?”
“我曾经很恨她。”他低低地说,“我恨她拿爱情来交换梦想,恨她欺骗我,恨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爱情。我——”他闭上眸,深深吸气,“最恨的是,她让我成了笑话。我那么爱她,以为她也深爱着我,可原来这一切!只是一场骗局。”望着他冰封的神情,她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胸日却酸酸涩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痛恨欺骗,因为他曾被欺骗,曾因此而受伤,可她……却也编织着谎言接近他。如果有天他知道了她真正的目的,是否也会恨她呢?想着,她忽然颤抖起来。
“很可笑吧?”他误会了她的惊慌,嘴角扯开一抹怪异的笑,“我的幸福婚姻,原来只是一场骗局!每一幕,都只是精心设计的谎言,而我还傻傻地唱着独脚戏。
一直到不久前,我还偶尔会想,她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不要说了!”她尖锐地打断他,展臂紧紧抱住他,“不要说了。”湿润的脸颊贴上他微凉的胸前。
这颗心,还跳动着,可却跳得那么哀伤,那么迟缓……“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他没立刻说话,良久,才徐徐回应,“我也不知道。”嗓音沉哑,“也许是因为我觉得你能了解吧。”她身子一僵,呼吸紧凝。
“怎么了?”他稍稍推开她,瞳眸在触及她时蓦地一沉,“你哭了?”
“我?”她一愣,仓皇地举手轻触脸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满脸泪痕,“哈,真不好意思,我在做什么?”慌乱别过头,她抬手拭泪,“对、对不起。”他伸手扳回她下颔,定定凝视她,眸光温柔,“你总是这样吗?”
“怎、怎样?”
“为了一点小事就落泪。”他笑,笑痕淡得让人无法捉住。
“这才、才不是小事呢。”她抗议。这么哀伤的回忆怎能算是小事?这么让人心痛的过去,教她怎能毫无所感?这么笑着揭开自己伤疤的男人,教她……该如何是好?清澄的泪珠沾上墨睫,看来是那么温柔而楚楚动人。他心一扯,禁不住低头吻去那美丽的眼泪。
她怔然,感觉脑中血液蓦地被抽光,头晕目眩。
终于,他吻乾了每一颗透明泪珠,俊唇微扬,静静地看着她。
“你……”许久,她才寻回说话的能力,“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为什么……你总爱这么做?那天……在阳台上也是。”她咬了咬唇,“你纯粹是在逗我吗?”
“你说呢?”笑意飞上他的眸。
“我……你说过我有时像个孩子--”
“只有孩子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什、什么意思?”红云悄悄在她颊畔盛开。
他看着,幽眸更形沉邃。“真是个傻丫头!”他叹息,无奈的语气彷佛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我才这么做啊。”
“喜、喜、喜欢我?”
“不相信吗?”他逗弄她。
心跳,在这一瞬彷佛停止。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眸,“是那种喜欢吗?我的意思是,你大概把我当成某种有趣的……我的意思是,你不可能“真的”喜欢我吧?我是说,那个……嗯,呃……”她慌乱得语无伦次,而他,听着她颠三倒四的询问,也只能一翻白眼,哑口无言。
这傻女孩!真是傻得让他无话可说。
他想,忽然忍不住笑了。清扬的笑声迎风飘扬,挑逗她不安定的心。
她呐呐开口,“是因为我现在正假扮你的女朋友吗?我的意思是,我们在练习吗?”笑声更悠扬了。
“你……说清楚啊。”
“我不需要这种练习。”他说,捧住她的头,含笑娣她。
“你的意思是,不需要练习你也能演得很好吗?”他再度翻白眼。“我的意思是,这根本不是演戏。”
“嗄?”
“自从她死后,我很久很久不曾有过吻一个女人的渴望,你是第一个。”
“那是什么——”她硬生生顿住。别再问他什么意思了!她警告自己,有种强烈的预感,这痴傻的问题只会再次招来他带笑的嘲谵。
可聪明如他,又怎会猜不透她的心思呢?“意思就是你让我心动,傻女孩。”他伸指刮了刮她滚烫的芙颊,“这样懂了吗?”啊。她一震,像木偶般僵立原地。
她懂了,完全懂了。火焰迅速烧卷她全身上下,从头顶到脚趾,在他笑意盈盈的凝视下,她觉得自己几乎快融化了。
“我真……真白痴,对吧?”她尴尬地说着,“一定不曾有人问你这种问题。”
“是没人这么问过。”
“我到底……究竟在搞什么?”她更懊恼了。
而他,笑得更开心了。“你太单纯了,小芷。”他展臂拥紧她,下颔抵着她头顶,“翔飞说得没错,你真的是“蛋白质”。”
“那是什么--”她及时咬住唇。
他呵呵笑。
“你觉得我很白痴吗?”委屈的细语闷闷扬起。
“不,不是这个意思。”他摇头,薄唇轻触了下她的发,“我的意思是,今天是翔飞的生日,可收到这么好的礼物的人却是我。”他抬头仰望星空,温柔至极的神情像在感谢上苍送给他这样棒的礼物。
一份很纯粹、很营养,能让一个男人恢复健康的礼物。
“……我还是不明白。”犹疑的嗓音又响起。
天!俊秀的脸埋入她发间,藏住忍俊不住的笑意。
少顷,月华朦胧洒落,摇曳出两道淡色剪影--细细长长、唇与唇轻轻相触的人影。
夏夜,未央。
★★★
“吴教授,太好了,我终于找到您了。”经过几天的尝试,总算与指导教授联系上,单白芷松了一口气。
“是小芷吧?有什么事吗?我这几天去了大陆参加一场研讨会。”
“是有关论文的事,教授,我——”
“我知道。我看到你E-mail来的草稿了。”吴教授笑吟吟地说着,“写得很不错啊!我想下礼拜应该可以进行口试了。”
“下礼拜?”她一惊。
“怎么?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不,其实我是想——”她顿了顿,很小声地开口,“我能不能改个论文题目?”
“什么?!”高亢的回应几乎震破她耳膜。
她缩了缩颈项,“我知道有点晚了,教授,可是--”
“你搞什么?小芷,都六月了还换什么题目?你不想毕业了吗?何况论文题目早就提交出去了!”
“我知道,教授,可是关于那个案例——”
“案例怎样?我觉得很不错啊。”
“那个案例有点问题。”她嗫嚅着,试图在教授的怒火之下寻求解决的办法,“我的方法用得不对,我觉得不太好——”
“你是指研究方法吗?放心吧,已经可以了,这只是硕士研究论文而已,教授不会太刁难的。而且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将父亲和儿子的心理都做了很完整的剖析。
坦白说,我还真没想到,你能从这个父亲与他亡妻的关系抽丝剥茧出这么多东西,挺有意思的。对了,七月有一场必于单亲家庭的学术研讨会,我准备推荐你上台演讲你的论文。”上台演讲?别闹了!“不,教授,您听我说,我不想……我真的想换个题目。”
“……究竟怎么回事?小芷。”吴教授的声音开始出现不耐。
“我--”
“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她深吸一口气,“我想换题目,教授。”一阵沉默。
“教授?”
“除非你不想得到我的推荐,小芷。”吴教授冷冷地开口,“有好几所学校要我推荐讲师给他们,你一直是我优先考虑的人选,可前提是,你必须今年毕业。”她默然了。她当然明白临阵换题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必须延毕,意味着她将辜负指导教授对她的期待,意味着她再也得不到他的赏识。
最重要的是,这出息味着她成为讲师的梦想也许要幻灭了。
“把你的论文送印,小芷,下礼拜三口试。”丢下不容反抗的命令后,吴教授挂断电话。
单白芷愣愣瞪着手机萤幕,心思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动不定。
“……小芷?你怎么会在这里?”一个女声在她身后扬起。
“啊。”她收束心神,回头迎向正惊异地瞧着自己的女人。“学姊。”
“你怎么来事务所了?”周秀容拉住她的手,“还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
“楚怀宇要我过来的。”她将手机收回背包,打开水龙头洗手,“他说有事要告诉我,约我一起吃中饭。”
“就你跟他?”
“嗯。”
“哦喔--”周秀容拉长尾音,满脸笑意。
她抽出纸巾擦乾手,微微蹙眉,“怎么了?干嘛用这么怪异的眼神看我?”
“原来传言是真的啊。”
“什么传言?”
“听说你跟楚律师在谈恋爱?”周秀容附上她耳畔,低声问道。
芳颊迅速一热。
“是真的吧?”
“当然不是!”她立刻反驳。
“可是,听说楚律师最近下班后总急着回家。”
“那是因为他想见儿子。”
“你敢说你们之间毫无暧昧?”周秀容眯起眼。
“当然……没有。”她试图掩饰,可嫣红的颊却说明了一切。
“还装傻?”周秀容笑意更深,瞥了四周一眼,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朝学妹眨了眨眼,“怎样?跟自己的案例谈恋爱感觉如何?”
“我们没有谈恋爱!”她高声抗议,语气却显得虚软,“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她别过头,“我想他只是玩玩而已。”
“只是玩玩?”周秀容蹙起眉头,“你真这么认为吗?小芷。”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想法,只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喜欢她,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本来只是为了论文研究才接近他的。”她叹息。
“可现在对你而言,他不再只是个案例了。”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周秀容体贴地放柔嗓音。
“其实……我正考虑要换题目,可教授不让我换。”
“今天已经是六月十号了哦。”周秀容提醒道。
“我知道。”
“现在换题目,不就等于要延毕了?”
“我知道。”她苦着一张脸。
“你真的决定要换?”
“……我不知道。”她懊恼地应道,弯下腰旋开水龙头,将清水泼向自己的脸。
“你觉得对不起楚律师吗?”单白芷不语,瞪着镜中满面水痕的自己。
“小芷?”
“……是的,我对不起他。”她握起拳头,怔怔凝望镜中苍白的容颜。是他,让她摘下配戴多年的眼镜;是他,让这张脸开始懂得偶尔抹上淡淡粉妆;是他,让她决定换下牛仔裤,穿上洋装赴约;是他,让她忽然想变成一个女人。
可她,却欺骗了他,欺骗曾经因为妻子的谎言而决定封闭情感的他。
她,竟欺骗了这样的他……该怎么办?
★★★
结束了与学姊的对话,单白芷只觉心情更加低落,她离开洗手间,缓缓走向楚怀宇的私人办公室。
才要轻敲半掩的门扉,映人眼瞳的一幕,却让她右手僵在半空中。
楚怀宇正握着一个女人的肩,低头吹拂着她卷翘的长睫。她咬住下唇,望着眼前暧昧的情景,一动不动,直到他发现了她。
“小芷,你来了?”松开那个美丽女子,他微笑地迎向她。
她淡淡勾唇,笑意勉强。
“我先走了,怀宇。”若有深意地分别扫视两人一眼,女子盈盈退去。
“你怎么了?”楚怀宇甚至没注意到她的离去,只是一心一意望着单白芷。
“我……没事。”
“该不会误会了吧?”他轻笑,“她是我同事莫语涵,我们没什么的。”
“你不必跟我解释!”她反应有些激烈,“我、我明白。”
“你不明白。”他叹口气,握住她的肩,“我只是像这样……”低头仿效方才的动作,“帮她吹了吹眼睛而已。”暖热的气息拂向她眼睫,奇异地震撼了她的心。她不觉推开他,后退几步。
“小芷——”
“不,你不必跟我解释这些,真的。”她嗫嚅着,“我们……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女朋友。”他微笑。
“只是演戏!”她扬声喊道,尖锐的语气与其说是抗议,更像在说服自己。
他眸光一沉,蹙眉看了她好一会儿,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办公室门扉传来几声轻敲。
“请进。”随着他沉稳的嗓音落下,一个发长及肩且略显凌乱、戴著黑色眼镜的年轻男人笔直走进来。
认清来人,单白芷不由得惊叫出声,“郭学长!”
“小芷!”郭玉群同样惊讶地瞪大眼。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颦眉,瞥了一眼郭玉群,又看看楚怀宇,“你不会……是来找楚律师理论的吧?”学长的公司正是楚怀宇的委托人控告的对象,之前她曾好几次听说学长因为这场辟司搞得焦头烂额,莫非今日更索性上门找对方律师理论?望着眉头紧皱的郭玉群,她不禁有些慌,直觉地挡在楚怀宇身前。
“你听我说,学长,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小芷,你做什么?”见她维护的举动,郭玉群愕然。
“我、我的意思是,这不是楚律师的错,他也是接受客户的委托嘛,所以——”明眸祈求地凝定他,“你冷静一点好吗?”
“小芷!”她紧张兮兮的模样让郭玉群啼笑皆非,“莫非你以为我是来找碴的?”
“不是吗?”郭玉群翻翻白眼,“我是来道谢的。”说着,他越过她走向楚怀宇,右手在牛仔裤上擦了擦,往前伸出,“谢谢你,楚律师,如果不是你帮忙,我们可能没办法跟对方和解。”嗄?单白芷闻言一愣,完全在状况外。
“不必客气。”楚怀宇淡淡一笑,“我也只是尽自己的本分。对我的委托人而言,庭外和解不失为一个好选择。”明白他不愿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郭玉群对他的感激之情又添了几分。“总之,还是谢谢你。对了,”他举高手中的一袋礼盒,“这点薄礼请收下。”
“不用了,郭先生。”
“只是几瓶酒而已。”郭玉群坚持要他收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那好吧。”楚怀宇终究还是收下这份心意。
“谢谢。”郭玉群微笑,转头瞥了单白芷一眼,“学妹,听说你是楚律师儿子的保母,好好的带,别把人家儿子看丢了。”
“学长!”她抗议似的跺了下脚。
“好好,不逗你了。”他摆摆手,“下回团聚时见了。”语毕,他转身,潇洒离去。
楚怀宇掩上办公室门扉,旋回身,似笑非笑地瞧着显然正陷入沉思的单白芷。
“看样子你跟郭玉群感情不错。”
“啊。”她回过神,“我跟你提过,他是我社团学长。”
“他似乎挺喜欢逗你的。”
“对啊。”她看来似乎有些懊恼,“以前在社团时,他就老爱欺负我。”
“是吗?”镜片后的眸光一锐,他走近她,伸手勾起她下颔,“很多男人会这样逗你吗?”
“嘎?”她一愕。
“我说,你身边还有其他男人会这样欺负你吗?”他的神情温柔,嗓音也很温柔,可不知怎地,她觉得那对黑亮的眸似乎潜藏着某种危险。
“他们……只是开玩笑,好、好玩而已。”
“为什么男人总爱逗你?”他柔声问,“以后不许他们这么对你说话!”
“为什么?”她失声抗议。
“因为我不喜欢。”他神情认真,“因为只有我才能这么做。”
“为什么?”她再度问,只是这一回嗓音沙哑许多,神志也有些昏然。
“因为我嫉妒。”他说得乾脆。
她倒抽一口气。他说什么?嫉妒?她没听错吧?他嫉妒她跟学长的交情?嫉妒其他男孩跟她开玩笑?不会吧?不会的!她蓦地一凛心神,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可能是她以为的那种男人对女人的独占欲,不可能的——“小芷,关于我们刚刚说的事--”
“究竟怎么回事?”她打断他,仓促地转移话题,“你们决定不控告学长的公司了吗?”他深深地望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对方的态度不是一直很坚决吗?”
“我自有方法说服他们不再坚持。”他浅勾唇线,笑容淡淡的,隐隐蕴着几分淘气。
那样的笑容令她呼吸一颤,她直觉地退后一步,心绪再次陷入迷乱。
为什么他要说服客户同意庭外和解?因为她曾对他抗议过这件诉讼案吗?是因为她,他才这么做的吗?不!秀容迅速刷白。
“怎么啦?”楚怀宇一脸关怀地走向她,“你不舒服吗?脸色这么差。”
“不,我没事。”她摇头,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你……今天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先吃饭吧,吃饭时告诉你。”
“现在说好吗?我觉得……有点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休息。”
“我送你。”
“不!不用了。”她连忙推拒,“只是头有点痛,休息一下就会好的,你下午还有事吧?不必麻烦你了。”
“小芷——”
“究竟是什么事要告诉我?”他若有所思地凝望她,“一件好消息。”她敛下眸,躲避他的眼神,“什么好消息?”
“我找到你父亲的下落了。”
“什么?!”她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是真的。”他对她微笑,那微笑,温柔得令她心悸。“他现在在东部一座小镇。”
“他……”她困难地吐出声音,“他过得好吗?”
“还不错,身体还很健康。”他柔声道,“你不必担心。”她父亲……没事,他很健康,过得很好……有片刻,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脑子一片混乱,心里五味杂陈。接着,当最初的惊喜与震撼逐渐消逸后,她逐渐领悟一个事实。
“你特地为了我去探查他的下落吗?”
“嗯。”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你开心。”他温柔的回应,让她僵凝原地,感觉自己的身与心彷佛在这一瞬间碎裂。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要待她如此温柔?他可知,站在他面前的只是另一个欺骗他的女人?她不值得这样的关怀与温柔!她承受不起啊!“不!”她忽地尖叫出声,神情惊恐地望着他,同时慌乱地后退,“不要对我这么好,你不可能是认真的,不可能!”
“小芷!”他跨步上前,握住她颤抖的肩,“你怎么了?没事吧?”
“放开我!”她试图挣月兑他,“你……你那么优秀、那么出色,是所有女人的梦中情人,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迷蒙的眸满蕴祈求与哀伤。
“听我说,小芷。”深邃的眸光定住她,“不错,只要我愿意,多得是女人排队等着与我约会,但她们不是你,她们不像你能让我笑。知道吗?傻女孩,你不只让我儿子很开心,也总是让我很开心。”
“不!不是这样的!”她急急摇头,容色更加雪白。
“你总是让我笑。”他浓密的眉峰聚拢,唇畔却勾勒浅笑,“我喜欢看你紧张的模样;喜欢你为了一只毛毛虫便尖叫得像见了鬼;喜欢你像个孩子一样跟翔飞吵吵闹闹,却又让他每天晚上都得抓着你的手才睡得着;我还喜欢吻你,因为你的脸会变得好红好红——”
“不要说了!”她不敢听。
“我还喜欢你皱起眉头,瞪大眼睛,强迫我告诉翔飞这世上可能真的有魔法。”他柔声继续说着。
“不要说了……”饶了她吧!“我还喜欢你的眼泪——它们好清澈、好透明、好让人心疼。”
“不要说了,我求你!”她紧紧抓住他衣襟。
他深深睇她,“你怕听吗?”
“这不可能是真的。”她觉得好慌、好冷,前额开始泌出冷汗,“我以为你再也小会对任何女人付出感情的。”
“我也曾经这么以为。”他缓缓接口,“但,当你让我开始注意起花开花落这种小事时,我忽然明白,自己也许要破戒了。”她胸口一室。“不,不要说了!”她推开他,捧住锐利抽痛的头,“这不可能是真的!我不听,不听!”
“究竟怎么了?小芷?”他神色一沉,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激动。他的表白如此令她难受吗?她这么不爱听吗?“你不相信我吗?还是你误会了我跟语涵--”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你不该对我动感情的,我不值得!”
“我不懂。”
“因为……”冷汗逐渐湿透她的背脊,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慌乱地瞪视他写满担忧的脸。
“因为什么?”他柔声问。
“因为我……”
“怎样?”
“因为我骗了你!”她呐喊出声,当尖锐的自白冲口而出时,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揪拧成一团。“因为我……欺骗了你。”她终于说出来了,终于坦承自己说了谎。
得知她欺骗了他之后,他应该就不会再说自己喜欢她了吧?不会了吧?望着他因震惊而失去血色的脸庞,她双腿一软,忽地失去支撑的力量,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