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该起床了哦。”
天光透过水色廉幔洒进室内,在床上摇曳著粼粼波光。
彬坐在床畔,罗恋辰近乎无奈地看著躺在床中央的男子,墨黑的发卷翘,浓密的睫刷上阳光的灿金色,锐气的唇微分,吐逸著规律气息。
正是好梦方酣。
罗恋辰悄声叹息,按下床头早尖啸十数分钟的闹钟。
“老师,起床了啦,你的闹钟响得都快震破天花板了。”她俯,试著拍拍白谨言的颊。“快点起来。你今天有个重要约会啊。”
回应她的是一声不情愿的申吟,以及一个抱著枕头的缓慢翻身。
喂喂!怎么好像愈睡愈熟了?
她翻翻白眼,瞥了眼钟面上的指针,再看看自己身上烫得笔挺的端庄制服。
不行,她非得赶快唤醒他不可,不然连自己都会赶不上参加今天的毕业典礼。
“别怪我不客气了,老师。”她闭上眸,深吸一口气后,猛然双臂一层,毫不留情地掀起棉被。
“怎么回事?”白谨言终於有反应了,茫茫然地坐起。晨起惯有的低血压让他一时搞不清状况,呆呆地看著跪在他身畔的女孩。“恋辰?你在这里干嘛?”
“叫你起床啊。”她依旧紧闭著眼。“你忘了你昨天交代过,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你准时起床吗?”
“叫我起床?”还是状况外。“……你干嘛闭著眼睛?”
她再度叹气。“因为老师还没换衣服。”
“是吗?”他眨眨眼,显然还没清醒,本能地翻身下床,一个转身却撞上了茶几。
“小心!”罗恋辰惊喊,急急睁开眼,奔至白谨言面前。“老师没事吧?撞到哪里了?”
“嗄?哦,没事。”白谨言后知后觉地瞥了一眼膝盖。“应该没什么。”迷蒙的黑眸落定前来扶他的少女,好玩的扯了扯她肩上的发辫。“头发怎么绑成这样?”
“啊。”罗恋辰脸一烫,连忙抽回辫子,身子也跟著后退一步。“因为今天要拍毕业照,同学们说好要一起绑成这样的。”落下眸,他阳刚的体魄让她又是一阵心慌,别过头去。
又是只穿著四角内裤——他就不能换上睡衣睡觉吗?
她暗自叹息,避开视线不敢看他,偏偏他毫无自觉,似乎完全不以为意……
“现在几点了?”懒洋洋的问话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呃,八点半了。”
“什么?八点半?”白谨言一惊,直到现在才真正醒过来,闪电般地冲进浴室。“糟糕!我跟教授约好九点去饭店接他。他最讨厌学生迟到的,以前在维也纳音乐学院时,上他的课迟到超过三次,二话不说,马上逐出师门。唉,他难得来台湾,我居然还晃点他——”
听著白谨书一连串的自责,罗恋辰先是愕然冻立原地,然后小巧的唇畔浅浅扬起一抹笑。
一向对她要求严格的白谨言,原来在面对指导自己的钢琴恩师时,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
虽说白谨言是个天才,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可来自维也纳的老教授,显然对他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否则他也不会如此慌张。
“快!恋辰,帮我把那条蓝色条纹领带找出来。”他在浴室一面刮胡子一面喊道,“那条HugoBoss的。那是教授送我的礼物。”
“好。”她温声领命,打开衣柜,拉开专门收藏领带的抽屉,挑出了质感名贵的领带。“是这条吗?”拿到浴室门口跟他确认。
他看了一眼。“对,顺便帮我找件搭配的衬衫跟长裤。”
“天气这么热,老师真的要穿衬衫打领带?”
“没错。”白谨言点头。他敢打赌老教授一定也是这样穿的,说不定还会搭上西装外套呢。
盥洗完毕后,他还刻意梳了梳发,抹上定型发雕。
“衣服呢?”跨出浴室后,他问背向他的罗恋辰。
“都在床上。”
水色衬衫、深色休闲长裤、墨蓝色条纹领带以及一条时髦的银扣皮带,罗恋辰都帮他整整齐齐地搁在床上。
白谨言一一俐落穿上,却对著领带蹙眉发楞。
“要不要我帮老师打领带?”问话方落,罗恋辰已主动转过身来,接过他手中的领带,踮起脚尖,绕上他颈项。
“谢谢。”他俯子,方便她动作。
记得有一回为了参加一场音乐界的晚会,他曾经跟一条不听话的领带奋战好几分钟,如今她一接手,不到三十秒便轻松搞定,而且领结之优雅端挺,生平仅见。
据说连她父亲也经常请她代劳,一向不善於打领带的他,当然更乐於将此重任交给爱徒了。
“好啦。”系完领带后,她退后一步,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对了,你今天毕业典礼?你爸妈会去吗?”拿起桌上一串钥匙,他一边牵著她冲出家门,一面问道。
“会。”
“那正好,结束之后你就顺便跟他们回家住几天吧。我要带你去维也纳的事,你跟他们说了吗?”
“还没。”
“你先告诉他们,改天我再正式登门拜访。”他匆匆交代,“还有,回家之后不许做任何粗活,有什么东西想搬的,我会叫人去帮你打包。”
“嗯。”
“也不许下厨,别做家事。”
“嗄?”她细声抗议:“可是我想做蛋包饭给爸妈吃——”
“只能一次,而且不准洗碗!”他慎重吩咐,“听到了没?”
“是。”她乖顺颔首。
“还有,回家弹琴可以,可不许练习过度。”说著,他捏了捏经过半年细心呵护后,她已然柔若无骨的手。“过度练习只会毁了你的手。”
“知道了。”
“好。那我先送你到学校吧。”
“不用了,老师不是还赶著去饭店吗?我自己坐公车去就行了。”
“我送你去。”他不容争辩,推她上了银绿色的保时捷跑车。
上车后,他首先倾过身为她系好安全带,跟著才系上自己的。
踩下油门,跑车迎风飘驰,不过十几分钟,便到了校门口。瞥了一眼周遭热闹的光景,白谨言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开门下车。
罗恋辰愕然望他,也跟著下车。
“老师你不必下车的啊,我自己会进去……”清脆的声嗓一顿,她眨眨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忽然送至面前的灿美花束。
是紫玫瑰,缀著梦幻的满天星。
“恭喜毕业!”手捧花束的他对她微笑,“记得多拍几张照片。”
语毕,他潇洒一挥手,俊拔的身子钻入车里,风也似地消逸而去。
她怔怔伫立原地,好半晌,星眸点亮异采。凑上鼻尖,她深深一嗅花束的芳香,唇畔漾开幸福的微笑。
踏著轻巧的步履旋过身,她正要穿进校门时,一个秀丽的少女拦住了去路。
她从花束中扬首,认清面前人影后不禁一楞,“王芳婷?”
是上回拿到宋氏爱乐基金会钢琴大赛冠军的女孩——“你也念我们学校?”
“我是日间部的。”王芳婷态度一贯高傲,有意无意瞥了一眼罗恋辰制服上的学号。“你是夜间部的吧?”
“嗯。”她点头,假装没注意到对方话语中淡淡的轻蔑之意。“好巧,没想到我们居然是同一所学校的……”
“你怎么会认识他?”没等她把话说完,王芳婷便锐声打断。
她一怔。“他?”
“白谨言。”王芳婷不耐地拢起秀眉。“刚刚送你来的人,是他没错吧?”
她看到了?
罗恋辰一震,正思索著该如何回应比较恰当,王芳婷已尖声接续——
“一定是白大哥没错,我不会认错人!”说著,她狠狠瞪了罗恋辰一眼。“说!你跟白大哥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载你来学校?又怎么会送你这束花?”一连串问话掩不住妒意。
罗恋辰听出来了,更加小心翼翼。“我……呃,现在跟白老师学钢琴——”
“什么?!你跟白大哥学琴?”王芳婷震惊不已,瞪圆一双丹凤眼。“怎么可能?白大哥不收学生的!就连我姊姊跟他交情这么好,当年求他教我弹琴他也不肯,为什么会收你——”她一头,又妒又怒。“上次比赛你连前三名都没进,他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罗恋辰沉默不语。
王芳婷更生气了,瞪视她的眸光如火,饱含威胁意味。“你说话啊!罗……天!我连你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你明明只是个无名小卒,为什么白大哥肯敦你?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狐疑地扫视她全身上下。
怎么?难道她怀疑她跟白老师援助交际吗?
罗恋辰眉一颦,感觉有必要为自己辩护。“我什么手段也没用。”她尽量保持平静的语调。“是老师自己来找我的。”
“是他自己找你的?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你肯定用了什么卑鄙手段!”王芳婷气急败坏。“你别得意!等我姊姊去问他就知道了。白大哥什么都会告诉我姊姊,她一定有办法识破你的诡计。”
什么诡计?罗恋辰没好气地翻翻白眼,难不成她以为她能押著白谨言,强迫他收自己为徒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姊姊跟白谨言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什么都会告诉她姊姊?
比起王芳婷带刺的言语,罗恋辰发现自己比较介意的,反而是白谨言跟她姊姊的关系。
他们交情真的很好吗?有多好?他们……是恋人吗?
不!不可能的。老师说过他没有女朋友,他的恋人就是钢琴,而且住在他家这半年来,她也从没发现他跟哪个女人有特别亲密的来往。
他们顶多只是朋友吧,
嗯,没错,一定是这样。
不知怎地,罗恋辰本能地不愿继续深入思考这个问题,随口几句不著边际的话语摆月兑王芳婷后,她匆匆踏进校园,寻找著父母的身影。
丙然,穿著正式的罗氏夫妇,正在约定的老榕树下等著她。
“爸!妈!”她翩然奔向两人。
“恋辰。”见女儿出现,罗氏夫妇都笑开了,尤其是罗母,热切牵起她的手。“你这孩子!到底在忙什么啊?都两个月没回家了,爸妈很想你呢。”
“对不起啊,人家忙著练琴嘛。”罗恋辰吐吐舌尖,撒娇著,“每天都练好几个小时呢。”
“还在练那些练习曲啊?妈还记得你上次回家时一直念,说你快被萧邦、贝多芬、李斯特那些老家伙的练习曲给搞疯了。”
“偶尔也弹曲子啦,只不过老师要从头帮我打基础,所以练习曲分量比较重。尤其萧邦那首『海洋』练习曲,双手琶音差点没让我手给练断了。”罗恋辰嘟嘴,虽是抱怨,星眸却含著甜蜜笑意。“我花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练到让老师满意,结果他现在开始要我不准踩弱音踏板了。”
“弱音踏板?”对钢琴不甚懂的两老模不著头脑。“什么意思?”
“钢琴底下不是有三个踏板吗?其中一个就是弱音踏板。老师要我学著不用弱音踏板,就能自由控制声音的强弱。”
“那很难吗?”
“超难的好吗?要是我真学会了,说不定都能到维也纳交响乐团担任钢琴独奏了。”罗恋辰摇著母亲的手,眉宇间尽是要求父母疼惜的娇态。
罗氏夫妇都笑了。
“瞧你,好像练得很辛苫的样子,却还是这么高兴。看来你这一生,真注定要卖给钢琴了。”
罗恋辰也笑了。
“白老师对你好吗?”罗母慈爱地望著她,捏了捏她柔软的玉手。“他让你的手保养得这么好,一定是什么也不肯让你做了。”
“嗯,老师对我真的很好。对了,他还说要带我去维也纳呢。”
“去维也纳?”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夫妇俩一怔。
“老师接了维也纳音乐学院的聘书,今年秋天就要过去了,他也跟学院申请让我入学,担任我的指导教授。”
罗氏夫妇互看一眼,脸上尽是担忧。
罗父拉过女儿的身子,低头仔细审视她。“你已经决定要去了吗?”
罗恋辰毫不迟疑地点头。“当然啊。”
罗父皱起眉。“奥地利那么远,爸妈都不在你身边……”
“放心吧,有老师在啊。”
“可是,是维也纳耶!”罗母也忧愁起来。“又不是像现在,经常能回家来看看,到时万一你受了什么委屈,爸妈都帮不了你……”
“不会的啦,别担心。”罗恋辰微笑安慰父母,“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而且老师跟我在一起啊,他会照顾我的。”
“唉,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担心到时候让你受委屈的,说不定就是白老师……”
“老师不会让我受委屈的啦,除非我没乖乖练琴。”罗恋辰轻描淡写逐去父母的忧虑。
是的,老师不是说过吗?他除了钢琴谁也不爱。所以,只要她也不爱任何人,只要她也一心一意专注於钢琴,他一定会待她很好很好的。
她相信这点。
“我们该走了吧?”白谨言平淡地瞥了一眼专程上门来找他的美艳女子,“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嘛,明明还有半个多小时不是吗?”女子不情愿地噘起丰润红唇。“我们这么久不见了,陪我多聊一会儿都不行?”
“待会儿大家不就要聚了吗?一样能聊啊。”
“那不一样,人家想跟你单独聊。”搁下茶杯,女子起身盈盈走向闲闲倚在墙面的他,柔润的藕臂轻轻揽上他颈项,睇视他的眸烟媚迷蒙,满蕴挑逗。“你就要去维也纳了,我舍不得嘛。”
“又不是不回来了。”他镇静地拉下她的手。“我偶尔还是会飞回台湾的。”
“偶尔?那是多久一次?一年?两年?”她哀怨地伸手刮他脸颊。
“有空自然回来。”
“那如果没空呢?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他不语,淡淡勾唇。
“台湾就没有能让你牵挂的人吗?”
“我会把我的琴一起运到维也纳,房子的话,怀风答应会帮我照应,跑车也准备转卖给他的朋友……”
“谁问你这些啊?”女子不依地跺脚。“我是问人!难道台湾就没有让你放心不下的人吗?”
“你忘了吗?我父母前两年就移民加拿大了。”
“我才不是指他们呢。我知道你跟伯父、伯母的感情本来就不是太好。”她嘟哝著,瞥了一眼他忽地沉黯的神情,呼吸一窒,半晌,才重新找回柔腻的嗓音。“哎呀,讨厌啦,谨言。”她撒娇地拍了他胸膛一下。“干嘛这样整我?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喜欢你——”半羞怯地睨了他一眼。
若是别的男人,早为她的风情万种晕头转向了,偏偏白谨言还是冷著一双眼,俊容平整,不牵动一丝波痕。
她恼了,旋开他怀里,愤然瞪视玻璃门扉里美丽优雅的钢琴。
“你心里就只有钢琴!”推开玻璃门扉,她正想掀开琴盖,他有力的手臂却及时攫住她。
“别碰她!”
她回过愤慨的娇颜。“干嘛?连模一下也不行啊?这么宝贝!”
他冷冷回凝。“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琴。”
“没错,我是知道!”她尖著嗓音,明眸燃起火苗。“可我也知道一向坚决不收学生的你,居然收了一个小女生为徒,我还听说她住在你家里,对吧?自然也弹过你这台宝贝钢琴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妹妹亲眼看见你开车送那个女孩子到学校,我不相信,还跑去追问怀风——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妹妹?芳婷?”白谨言蹙眉,没想到王芳婷竟跟罗恋辰就读同一所高中。
“芳婷还说你送了她一束紫玫瑰呢!”她掩不住妒意。“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也会送花给女孩子。”
“只是恭贺她毕业而已。”
“那我妹妹也毕业了啊,你怎么不也来恭贺一下?还有,以前来参加我生日会时,怎么也不顺手带一束花给我?你明摆著就是偏心,就是对她不一样!”
“就算是又怎样?我应该没必要对你解释这些吧,芳吟。”他似笑非笑。
王芳吟倒抽一口气。“这么说,你是承认你对她……一个平凡的小丫头而已!哪里好了?”可恶!实在不懂,他有什么理由待那女孩特别好?愈想愈不甘心,她忽地踮起脚尖,展臂扯住他领带,强迫他低子,红唇适时贴上……
砰!
这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惊动了两人,同时调转视线。
是罗恋辰。她不知何时站在客厅,透过琴房的玻璃门扉瞪著他们,身旁一个厚实的行李袋颓然坐倒。
白谨言迅速推开玻璃门。“我不是说过不许你提重物吗?有什么东西我会派人去搬,你干嘛非自己提不可?”怒气冲冲地拉起她的手检视。“手没怎样吧?”两道因紧抓行李带压出的红痕令他眉峰一拢。“你看你!”
“我……对不起。”她呢喃著。
他瞪她一眼。“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护手霜。”
他匆匆离去后,空气蓦地沉寂。
王芳吟瞪大眸,打量罗恋辰好一会儿,终於,锐声开口——
“你就是谨言收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罗恋辰。”
“罗、恋、辰。”王芳吟一字一字从齿缝中逼出,仿佛意欲藉此宣泄满腔的不满。“你倒真有一手啊。谨言从不收学生的,你居然能让他破例?”
“你是……哪一位?”
“王芳吟,芳婷的姊姊。”
啊,原来她就是王芳婷的姊姊,那个据说跟白谨言交情很好的女人。
罗恋辰咬著唇,感觉方才乍见两人接吻时那股难言的酸涩又在胸口漫开了,这一回,甚至还掺杂了些淡淡的苦。
“谨言对你不错啊,听说毕业典礼那天还送你到学校。”
“嗯。白老师……是对我不错。”
“这么厉害的人肯教你弹琴,你一定很开心吧?”
“嗯。”
“看得出来你很仰慕他。”王芳吟抿唇微笑。“刚才那个吻没把你吓著吧?”
淡淡一句轻易刺痛了罗恋辰的心。她绷紧身子,双拳一收一握。
“要仰慕他是你的自由。毕竟你也是学琴的人,怎么可能不仰慕一个天才呢?但是奉劝你最好不要搞错了,谨言再怎么对你好,也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学生而已。”王芳吟笑容盈盈。“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不可能喜欢上你这种黄毛丫头。”
罗恋辰不语。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很受伤,也许还以为我在胡说八道,不过我是说真的哦,谨言……”
“我知道老师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罗恋辰主动接口,容色虽有些苍白,眼神却相当坚定。“老师眼里只有钢琴,我知道的。”
“你!”王芳吟一窒。“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的样子!你才拜在他门下几个月啊?你……”
“虽然只有几个月,虽然比不上你们认识这么多年,可是我——”她顿了顿,昂起娇小的下颔。“我从老师出第一张CD就开始听他的曲子了,每天每天反覆地听,每一首都听了上百遍、上千遍,所以我……我懂老师的!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他的琴声想表达什么。我懂的!”
激昂的宣称震动了空气,也震动了王芳吟。她瞪视罗恋辰,咬牙切齿、懊恼不甘,却想不出任何辩驳之词。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片刻,直到白谨言的身影再度出现。
“你搞什么?护手霜用完了也不会拿一瓶新的?”他拉过罗恋辰的手,看都不看王芳吟一眼,迳自伸指捻了些乳霜替她按揉手上烙红的痕。
他的动作如此轻柔、如此小心,像呵护著某样易碎珍宝似的,敦一旁的王芳吟妒红了一双眼。
她捏紧拳头,指尖用力得掐入掌心,好不容易忍到白谨言拧上了护手霜的盖子,才娇声开口——
“我们快走吧,谨言。”她亲密地揽住他臂膀。“再不走要迟到了。”
“嗯。”白谨言点头,一面被她拖著走,一面还不忘回头叮咛罗恋辰:“今晚几个朋友要帮我饯行,我会晚点回来,你没事早点睡吧。”
“对啊,我们一定会闹到很晚很晚的,也许要到明天早上呢。”王芳吟细声细气地接口,抛给罗恋辰的含笑眼神充满暗示意味。
她不禁咬牙。
“谨言,我以后常到维也纳看你好不好?到时候你可不许整天对著钢琴,得抽点时间陪我玩哦。”
“那当然——”
随著两人背影逐渐淡去,笑语呢喃也随之远逸。
罗恋辰木然冻立原地,好半晌,脑海只是一片空白。然后,她忽地走进琴房,掀开琴盖,端坐在钢琴前。
冷静。她命令自己,极力想排除胸口那令她郁闷不堪的复杂情绪。
冷静下来,好好弹琴。
就弹贝多芬吧。强调壮阔浩然的贝多芬,用低位触键法是很难诠释的,正好练练她的运指功力。
先来弹她最喜爱的“月光奏鸣曲”吧。
她将双手轻柔地端放琴键上,深深呼吸,一遍又一遍。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她终於敲下第一个音,很快地,连成流畅一串。
但,不是“月光”。
不是她本来预备要弹的那首美丽的、哀伤的、温柔惆怅中波涛隐隐的曲子,相反地,高昂激亢的琴声几乎要掀了整间琴室。
一样是贝多芬,却是那个愤慨的、不平的、激动的贝多芬,他恨、他怒、他狂躁又绝望。
她疯狂地弹著贝多芬,整个夜晚,倾尽满腔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