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时捷车厢里,空气微微窒闷。
麦哲伦目光直视前方,静静开着车,线条严苛的脸孔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邻座的女人明眸流转,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了?为什么不戴隐形眼镜?”
他没有回答。
“Aaron!”她娇声腻喊,大大的眼睛妩媚地眨了眨,“人家在跟你说话耶。”
“我觉得戴眼镜很好,很方便。”
“打棒球时也戴?”她问,若有深意地。
他严厉地瞥她一眼,抿唇不语。
她却若无其事,娇笑地开口,“听说你已经不打棒球了──是因为我吗?”
他冷冷一撇唇角。
“是为了我吧?”女人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倾过身,葱白的手指刮上他脸颊,“看到没?”
“看什么?”他一动不动。
“看我的手。”她放低音量,性感地在他耳畔挑逗,“没有戒指。”
“……”
“我离婚了。”
“我听说了。”他语气平淡,“不然你也不会从温哥华回来。”
“原来你一直在打听我。”她甜甜一笑,低下唇,拂过他敏感的颈畔。
他推开她,“坐好!”
严厉的嗓音让她吓了一跳,却不害怕,红唇浅浅勾起,“你还在生气吗?”
“气什么?”
“气我当年离开你。”
“那是你的选择,不关我的事。”他冷淡地回应。
可她却清楚地察觉到他肩膀一阵僵硬。
他果然还是在乎自己的。当年她琵琶别抱,果然深深刺伤了他,而这伤口,很可能还未平复,否则他也不会特别注意她离婚归台的消息了,不是吗?
只要他还在乎她,她就有办法让他重新迷恋上自己。等着瞧吧!
明眸熠熠生光,玉手一落,搁上他大腿,柔柔地、满带歉意地抚触,“对不起,Aaron,我向你道歉。”
他腿部肌肉一绷,数秒后,冷峭的眼光朝她投去一瞥,“可以拿开你的手吗?吴香丽小姐。”刻意唤她全名。
“干嘛连名带姓地叫啊?”吴香丽不依地嘟起俏唇,“你从前都叫我香香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人家想听你这么叫我嘛。”她偏过头,柔顺的长发撩拨他耳际,“你知道吗?这几年我经常梦见你,在梦里,你总是温柔地叫我,香香,香香,香香……”放轻嗓音,她迷蒙沙哑地唤着。
一声一声,仿佛来自过去的魔音,执意召他回到那曾经执着,曾经单纯,曾经拿整个人、整颗心深深爱上一个女人的年轻时代。
那傻气的、难堪的、教人不悦的青春时代啊。
他不想回顾!
煞车一踩,迅如捷豹的跑车硬生生停下放纵的奔驰,吴香丽后背狠狠撞上椅背,尖喊一声。
“下车。”他淡然望她,曾经满蕴爱恋的眼眸,如今只留下清沉森冷,冷得教她脊髓一颤。
“Aaron?”
“下车!”
她咬唇,虽害怕他这样的眼神,却不愿认输。眸光一转,在触及车窗外的一家日本料理店时,脸庞瞬间一亮。“是那家店!记得吗?我们以前常来这里吃的。”她拉住他的手,“我们第一次约会,你就是带我来这家店,因为知道我喜欢吃豆腐锅,所以你特意带我来品尝他们的招牌料理。”说着,墨睫缓缓一敛,既柔媚又羞涩,“我想,我大概就是在这里爱上了你吧。”
他面无表情。
“陪我进去好吗?我好想再跟你在这家餐厅吃顿饭。”她低声央求,“就当是老朋友对你的最后请求,好吗?”
他不置可否,表情依旧淡漠。
“Aaron。”
来自过去的呼唤震荡他心弦,麦哲伦牙一咬,视线越过令他憎恶的女人,望向曾经让年轻的他流连忘返的餐厅。
在这里,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为了她,他甚至连带恨上了曾经最钟情的棒球。
这里,残留着他不想记起的回忆,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最后一次,好吗?”娇柔的嗓音再度轻轻扬起。
也许,真正摆月兑过去的最好方法,便是勇敢面对它……
“Aaron,求你。”
“走吧。”他颔首,终于答应了。
在餐厅旁的专用停车场停好车后,他迈开修长的双腿走向餐厅,吴香丽在后头紧跟着。
“喂!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高跟鞋在地上敲出焦急声响。
他不理会,依然快步前进。
她哀怨地瞪了他挺拔的背影一眼,猛一跺脚,才匆匆奔上前,不顾一切地挽住他臂膀,强迫他配合自己的步伐。
两人走进餐厅,一身和服打扮的女服务生赶忙前来招呼,在等候带位时,麦哲伦冷着一双眼打量四周。
经过这许多年,这家餐厅的摆设竟还是跟当年相仿,唯有玄关处多摆了几尊精致可爱的日本女圭女圭,临窗的窗台边也放上一整排。
窗边的餐桌,一个女人拿起其中一尊,好奇地把玩着。
真蠢!女人就爱这些玩意儿。不屑的想法才刚掠过脑海,下一秒,他面色陡变,收拢眉,瞪着将女圭女圭放回窗台、扬起脸庞盈盈浅笑的女人。
是温红!她在这里做什么?他僵着身子,看她唇畔漾开笑痕,玉手托着小巧的容颜,以一种十足爱娇的神态凝睇坐她对面的男人。
她看那男人的眼神好温柔,满是依恋。
他握紧拳,胸口撞击出雷鸣般的鼓声,瞪着她拿起筷子,一口口喂那男人吃东西。
怎么?那男人是手断了,还是天生软骨头?连吃个东西都要女人来喂?
包可恶的是,她似乎还伺候得很高兴!懊死!
“……怎么啦?Aaron,你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疑惑的嗓音拉回麦哲伦愤慨的心思,却没缓和他阴沉的脸色。
“没什么。”他淡应一声,目光仍胶着在温红身上。
吴香丽察觉不对劲,跟着找寻他视线焦点所在。
“那女人你认识吗?”
“认识。”
“不会是你的新欢吧?”是长得挺清秀的,不过也不怎么样嘛。会是这几年浪荡情场的他看中的对象吗?
“不是。”麦哲伦磨着牙,“她是我们球团新任的经理。”
“啊!她就是那个经理!”吴香丽吃了一惊,眸光再度调回温红身上,好奇不已,“原来就是她啊。我在电视上看过她几次,个子好像挺矮的。”夹在一群高头大马的球员间,显得有些可笑。“说实在的,Aaron,你到底为什么要聘她当经理?该不会真跟她有什么──”未完的嗓音猛然打住,她张口结舌地瞪着身畔的男人。
她从没看过他这样的表情,铁青着脸,下颔紧凛,深幽的眸迸射出令人难以逼视的火焰。
是愤怒吗?不像。那样激烈的火苗远比愤怒更狂野,更霸道,更深沉,更让人喘不过气。
那几乎……像是一种独占……
她身子一颤。是的,这样的眼神正是独占,他瞪着那两人的神态,就好像最珍贵的宝贝遭人侵犯。
想通这一点后,吴香丽突地恐慌起来。
他怎能用这样的眼神看那个女孩?他甚至从不曾这样看过自己……
“Aaron,走吧,服务生准备好包厢了。”她紧紧挽住他臂膀,慌乱地想拉回他的注意力。
可他却甩开了她,径自迈开步履朝温红走去。
☆☆☆
落定桌边的身影蓦地侵入温红视界,她莫名其妙地扬起容颜,认清来人是谁后,眼眸立即一亮。
“哲伦!”
听闻她惊喜的呼唤,温泉皱起了眉,麦哲伦则绷紧下颔。
“怎么那么巧遇见你?”她笑容灿烂,“你也喜欢这家餐厅的日本料理吗?”
“妳呢?”麦哲伦不答反问,“我不知道你喜欢日本料理。”
“嗯,从小就喜欢。我们邻居家有个日本老女乃女乃,她做的日本料理好好吃,我就是那时候爱上的。”她兴高采烈地,笑弯了眉眼。
真这么开心吗?
麦哲伦瞪视她清甜的笑颜,眸底倏地掠过一抹难以形容的恨意。
这阵子他为了她心神不宁,整个步调都乱了,为了看她一眼,甚至像白痴似的来回开上三个小时的车子,误了开会时间也在所不惜。
结果,她居然跟别的男人约会,还一副快乐幸福的模样!
“你好像很高兴。”一字字自齿间迸落。
“我是很高兴啊。”她甜笑,浑然未觉他的恼怒。
“你──”他咬牙切齿,还来不及说什么,一道柔腻的嗓音急急插入──
“这位就是温红温经理吧。”吴香丽赶上来,重新挽住麦哲伦臂膀,芙蓉般的清艳脸颊亲昵地贴住他颈窝。
温红唇畔笑痕一敛,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声音。“请问你是?”
“吴香丽。”她主动伸出玉手,“你应该听过吧?我爸爸是双城集团的总裁。”
双城集团?那她是吴清发的女儿了?原来他跟吴清发的女儿认识?
温红讶然,瞥了麦哲伦一眼,后者面无表情。
“既然妳也是Aaron的朋友,”吴香丽继续道,语气刻意甜腻,“我不介意你跟他一样叫我香香。”
“香香?”温红跟她握了握手,神情木然地咀嚼这个昵称,“香香公主吗?”
“是啊。”吴香丽嫣然一笑,“你怎么知道以前Aaron都是这么叫我的?他老说我就是他的香香公主,迷得他不可自拔。”明眸睇向麦哲伦,又娇又媚地,“他这人啊,其实满会说甜言蜜语的。”
“是吗?”温红扬起头,望向一语不发的麦哲伦。
她不确定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也许,是在期待他的否认。
可他却不否认,只是抿着唇,定定站着。
她喉间一梗,胸臆间漫开一股连自己也捉模不清的酸楚。
“你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吗?”她问吴香丽。
“我们是初恋情人啊。”
初恋?温红一震,迷蒙的眼迎向吴香丽笑意盎然的眸。
那么,就是她了。她就是Bruce口中促使麦哲伦放弃棒球、甚至厌恶棒球的女人。
Bruce说,他儿子很爱很爱那个女人,甚至怀疑他从来不曾遗忘过她。
她怔怔望着面前身高相称、五官也同样出色的一对璧人。
所以,他们现在重逢了;所以,旧情要复燃了……
“所以,Bruce说的,就是她了。”
怔傻的呢喃低低自温红唇间流逸,她浑然不觉,可麦哲伦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眯起眼,眸中卷起冰风暴。
“他说了什么?”他硬声逼问。
“他说,你很爱她,还为了她放弃棒球──”
“住口!不许再说了!”怒咆截去她酸涩的低语,他狠狠瞪她,凶恶的模样像是恨不得当场掐死她。“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她身子一晃。“我?骗你?”
“我父亲告诉你这么多事,你却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怎么可能?”他俯近她,白牙亮着森森冷芒,“你老实说!这一切是不是你们早就计画好的?”
“不,不是的!”她急切地摇头,“我是真的不晓得Bruce就是星宇集团的老总裁,我一直以为……以为他是──”
“果农?”他挑眉,嘲讽地提供她答案。
温红不语,为他冰冽不屑的脸色而震撼。
她老是惹恼他啊。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似乎总是令他生气。
他真那么讨厌她吗?“你不相信我吗?”
“我凭什么相信?”他冷哼。
他不相信,他真的不相信,他以为她和Bruce设下圈套骗他。
他不相信她,他讨厌她……
“小红豆!”
是温泉在叫她,他扯住她衣袖。
她楞楞回首,“什么事?”
“你、你怎么了?”他惊愕地瞪她。
“我怎么了?”
“妳……哭了!”
她哭了?小手直觉抚向颊畔,沾取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珠。
奇怪,为什么会哭呢?有什么好哭的呢?她不明所以地想,眼泪却一颗接一颗,不停自眼眶奔逸,而心口,一阵一阵地揪疼。
“小红豆,你……你──”温泉攫住她轻颤的双肩,嗓音跟着紧张起来,“你别、别哭了啊,你知道我和爸最怕你掉眼泪了,为什么……有什么事说出来啊!你说出来啊!”他焦虑地吼。
“对、对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迷蒙地望着为她着急、为她担忧的兄长,苦涩的委屈在胸口泛滥成灾。“我太……我简直莫名其妙……”她扬起唇,傻傻地笑,然后转过头,望向麦哲伦。
他同样惊骇无比地瞪着她。
那样的表情更加伤了她,心头如遭雷殛,闷闷一痛。他也奇怪她为什么哭吗?也对,她的泪水的确来得莫名,连她自己也措手不及。
好丢脸!嘤咛一声,她掩住脸,仓皇往餐厅门口奔去,逃开这令她难堪的一切。
两个男人惊愕地瞪着她纤细的背影,接着,温泉转向麦哲伦,握拳便狠狠朝他送去一击。
麦哲伦一个不稳,摇摇晃晃撞上另一张餐桌,伴随着吴香丽惊慌的尖叫,立即吸引了餐厅里其他客人的注意。
可温泉不管,他上前一步,抓住麦哲伦衣领,“你这家伙!我真想杀了你!”
“杀人可是要坐牢的。”麦哲伦冷冷回应,伸指一抹唇畔的红肿,目光深沉,“你是谁?”
“温泉。”
“北投还是阳明山?”他讥诮反问。
温泉气得脸色铁青,握起拳,眼看又要往他身上招呼一记──
麦哲伦眼明手快地接住,神志也立刻恢复清明,“你是温红的……哥哥?”
“没错!我是她哥哥!”温泉甩开他的手,狠狠瞪他。
他倒抽一口气,霎时领悟自己犯了什么错,深眸掠过一丝狼狈。
“我问你,你当我妹妹是什么人?你把她当成你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吗?你以为她玩得起这种爱情游戏吗?”
“我──”
“你居然弄哭她了!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我们家的宝贝,连重话也舍不得对她说上一句,而你居然有胆弄哭她──”温泉愈说愈气,紧绷的嗓音既是对妹妹的不舍,更是对眼前男人的狂怒。他咬牙,凛冽的眼神射向脸色苍白的麦哲伦,“我警告你,以后离我妹妹远一点!否则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抛下最后的警告,他转身就走。
麦哲伦连忙拉住他,“等等!”
“你还想做什么?”温泉咆哮,火样双眸迸射出杀意。
麦哲伦苦笑,“让我去。”
“去哪里?”
“去追你妹妹。”
温泉脸色一凝。
好半晌,两个男人只是定立原地,场面僵持,温泉满脸嫌恶,麦哲伦则神态坚决。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一台相机正悄悄对准两人,镁光灯如一道闪电,快速劈过。
☆☆☆
她是个傻瓜,一个莫名其妙、泪洒公众场合的白痴女人──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只是,当她掉泪的时候,心口好疼好疼,像有人拿刀重重划了一道,而她只能无助地看着伤口汩汩流出鲜红的血。
从小到大,温红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得知自己不能打棒球时,她也曾失望得心痛;父亲过世时,她更难过得几乎无法呼吸,可都不像刚才那样的感觉。
那是极度的迷惘,极度的茫然,就好像忽然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只能呆呆望着眼前一片茫茫大雾哭泣。
对了,就是这样的感觉。
温红恍然大悟,迷蒙着眼望住面前车水马龙的大马路。
城市的霓虹,在黑夜里迷人地闪耀着,每一道七彩光芒,都魅惑得像要把人引入最暧昧不明的境地。
那是哪里?她不晓得,只隐隐约约明白,稍稍任性走错一步,或许就会万劫不复。
或许他对她而言,就像一盏致命的霓虹。
“因为迷路,所以我才哭了吗?还是因为我已经走错了路?”她仰头望天,傻傻自问。
苍天,暗沉深邃;苍天,无月无星;苍天,像他线条刚硬的脸……
“哲伦!”
她吓了一跳,身子猛然往后一退,避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颤声问,察觉自己的嗓音仍有些哽咽,急忙展袖拭去颊畔残留的泪痕。
他不说话,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望着她的眸似关切,又似心疼。
她的心跳狂乱起来。
“你、你担心我吗?我没……怎样,刚刚只是……意外。瞧,”她勉力扬唇,试图说服他,“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仍然不语,抬起拇指轻轻划过她湿润的颊,“是因为我吗?”
“什么?”
“是我惹你哭的吗?”他重复,深幽的眸懊恼地睇她。
她一颗心几乎跳出胸口。“不,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不是这样的!”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只能傻傻地强调。
他低下脸庞,更深、更专注地瞧她。“你喜欢我吗?小红豆。”
“啊。”她倒抽一口气,脑中一阵晕眩。
他已经发现了吗?可她都还没表白啊!
“没、没关系,我知道你只是……只是开玩笑。”温红细细喘气,“那个……那个吻就像外国人打招呼那样,只是表示礼貌而已,我、我明白的。”她急切地,连自己都不明白在说什么。
她只知道,他跟初恋情人重逢了,她不想让他还得为了拒绝自己而为难。
而且,他讨厌她啊。她心伤地想。
“谁说那只是表示礼貌的吻?”他似乎对她的说法很不满,蹙起眉,“没有人打招呼是那样吻的。”
“不、不会吗?”她勉强扬起的笑容,既无助又慌乱,“可你就是那个意思不是吗?否则为什么──”为什么要吻她?为什么要招惹得她毫无招架之力?为什么要让她误会他对她有什么异样的情愫?
泪水,不知不觉又滑落了。
他瞪着她,许久,逸出长声叹息,展臂将她揽入怀里,“怎么又哭了?你真爱哭。”
“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她抽噎着,“我也、也不想惹你心烦。”
“小红豆……”他柔声唤她。
那样的温柔令她心悸,她急忙挣月兑他的怀抱,强迫自己后退一步,远离他温柔的诱惑。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她深吸一口气,凄楚地望着他,“你放心,我不会再自作多情,我会……我保证不再继续喜欢你了。”
他沉默不语,可她看得出他相当震惊。
她唇畔的微笑更苦,“我不会再喜欢你的。以后见到你,我会……会只把你当老板。”她举起手,立誓般的低语,“你只是我的老板,我以后会尽量离你远一点。”
“……”
“我不会再想你,不会傻傻看着你笑,我也……也不会梦见你。我做得到,”她闭上眸,不知在说服他或自己,“我一定可以做得到。”
望着她苍白却坚决的小脸,一股难以形容的惊慌攫住了他。
“你在说什么?!”他怒斥,“不许你这么说!”猿臂一展,强迫她跌入自己怀里。“谁说你可以不喜欢我的?谁说你可以躲开我的?我不准!”
“哲、哲伦?”她颤然望他。
“不许你收回对我的感情,不许你只把我当老板!”他脸色惨白,好似被她方才的保证给惊着了,慌乱失措地摇晃着她肩膀,“我说不许!听懂了吗?我不准!”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她透过迷蒙泪眼睇他,“我只是不想让你困扰啊。”
“我不困扰!一点也不!”如雷的咆哮震动了她心弦,也惊动了街道上匆匆经过的行人。
路人好奇地打量这对当街争论的男女,指指点点。
发现自己成为好事群众的目光焦点,麦哲伦更恼怒,愤慨、挫败、难堪、自嘲,杂乱的滋味漫开心头。
“妳走!”他难抑烦躁,陡然推开轻易让自己失去冷静的女人。
她又惹他生气了。她真不明白,他究竟在气什么?
委屈的苦涩滋味梗在喉间,温红白着脸旋过身,踉跄离开。
可不过几秒,他又展臂抓住她臂膀。“回来!”
她生气了,生平第一次感觉胸口像有把火在烧,炽热异常。
温红扭头瞪他,“一下要我走,一下又要我回来!你当我是什么?我不是一条狗!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讲到伤心处,眼泪又如流水般倾泻。她跺了跺脚,恨自己如此爱哭。
“我讨厌你!”用尽力气朝他掷落满腔怨怒后,她转身就走。
一双有力的手臂自身后箝住她纤柔的腰。
“放开我!放开我!”她锐喊,拚命想挣月兑那双手,可他力气好大、好蛮横,她怎么也逃不了。她既害怕又难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对不起。”沉哑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身子一僵。她没听错吧?他跟她道歉?
“对不起,是我太过分了。”他继续道,“你别生气,别走好吗?”恳求的低语蕴着浓浓自责,也隐隐藏着某种惊慌。
她鼻间一酸,“你欺负我,我不要理你,不要理你……”她哽咽着,撒娇般的抗议令麦哲伦胸口闷疼。
他转过她的身子,再次慎重道歉,“对不起。”
她闻言,哭得更凶了,抡起粉拳,一记一记捶向他的胸膛,“你欺负我,你好过分,好讨厌,我不要理你,我讨厌你,讨厌你!”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着讨厌,可任谁都看得出那激动的粉颜写的是绝望的爱意,那蒙眬的泪眼诉说的是身陷情网的仿徨。
麦哲伦心一扯,更加拥紧她。“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小红豆,别哭了。”他温柔地诱哄她。
她却愤然别过头。
他涩涩苦笑,扬手捧回她容颜,“我不是故意对你吼的,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她楞然,“怕什么?”
他不语,嘴角缓缓牵起一抹自嘲。
“你说话啊!”她跺脚。
他深深望她,唇间吐出压抑许久的言语,“我怕你。”
她惊愕地瞪大眼,“你怕……我?”
他点头。
“为什么?”她不敢相信,“我对你很凶吗?我很坏吗?还是因为我刚刚打了你?”她声调一颤,眼眸掠过惊慌,“对、对不起,我是不是打得太用力了?你很痛吗?不会受伤了吧?”她焦急起来,小手犹豫地抚过他胸膛,“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望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麦哲伦心弦一扯,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她把他当成什么样的男人了?那样轻轻打几下就会受伤吗?还是她以为自己是女金刚,力冠群伦?
他叹息,拉下那令他心跳加速的柔荑,“我没受伤,你打人根本一点也不痛。”完全比不上她哥哥随随便便挥出的一拳。
“可是你的嘴……好像有些肿。”她犹豫地瞥向他端正的唇,“我刚刚有打你的脸吗?”
“当然没有。”他禁不住低低一笑,“这是你哥赏我的。”
“我哥?”她困惑地眨眨眼,两秒后,明眸掠过了然之色,“我懂了,你是因为我哥才怕我的。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你不要介意,他从小就是这样,对我过度保护,可他不是坏人,真的!”急切地为兄长辩护。
她这番发自内心浓郁亲情的言语,令麦哲伦有些不是滋味,他摇摇头,推开心头莫名的感慨。“我看得出他很疼妳。”他淡淡微笑,“我不是怕他。”
“那就……还是我啰?”她以手掩唇,花容失色,“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没回答,湛幽的眸如最古老的深潭,静静囚住她,教她无法动弹。
“我带你去看星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