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追爱不怕难 第四章

坏男孩回来了!

流言以绿园镇中心那座活动中心礼堂为起点,经过短短一个白天,到傍晚,已然传遍全镇每一个角落。

那个从小住在贫民窟,有个酒鬼父亲,爱打架、闹事,还跟当年的镇长千金扯出一桩丑闻的坏男孩凌非尘回来了。

他这次回来,是代表双城集团前来推动开发案,他会不择手段,非要那坚决不肯卖地的四户人家让步。

之前,另一个女律师莫语涵来到时,全镇镇民就已经分裂成两派,一派为了发展经济,极力主张开发,另一派为了保护环境,死命抵挡开发。

今晨,凌非尘一场报告,更激化了两派的对立。

他聪明地拿出许多别的乡镇发展观光的实例,报告他们这几年生活水平如何提高,所得如何巨幅成长。

他还把台东的地图放大,标出涉及此次游乐园开发案的绿园镇和邻近两个小镇的地理位置,不知是否经过算计,他故意将这三座小镇放在地图某一边,让他们与另一边早就全力发展观光的其它乡镇呈现对立状态。

“你们会被边缘化。”他淡淡警告,就这么一句话,简洁却犀利。

而且他说的是“你们”。

听过他的演说后,与会的镇民都强烈感受到他的冷酷与坚决。

他已经不把这里当成他成长的家乡,对他而言,绿园镇只不过是这项开发计画里不可或缺的棋子,他不会去关心一颗棋子有没有自己的自由意志,他要他们全数遵从他委托人的意志。

他会以最强悍的方式取得他想要的土地,就这么简单。

“他是来报复的。”镇民们如此耳语。

因为他们以前曾经排挤他、亏待他,所以他今日挟怨来报复。

为了达到目的,他究竟会使出什么可怕的手段?镇民们有些担忧。

他会故意去挑拨本来就对立的两派吗?他会在镇里掀起什么样不可预料的波澜?

他们一直是这么单纯的乡下人,能防得了一个都市人的机心吗?而且,还是充满复仇意念的机心。

他们担忧且害怕。

他们是该害怕。凌非尘冷漠地想,他慢慢开着车,白色法拉利的车子在这个纯朴的小镇显得时髦而嚣张。

做一名律师,有很多方式能为客户完成任务,他可以扮演一个慈祥温和的好人,突破对方的心防,也可以用高压凌厉的态度,造成恐怖感。

而这一回,他打算马鞭和胡萝卜并用。

法拉利优雅地在一户人家前停定,这是一间传统的三合院,占地不算小,一对姓李的堂兄弟分别带着家人住在这里。

两个堂兄弟表面上看来感情不错,可他们的妻子却对彼此看不过眼。

有意思。凌非尘低着头,最后一次阅读莫语涵为他摘记的重点,她已经对这户人家做过基本的调查,也找到了一些可以突围之处。

他下车,趁着堂兄弟出外工作的时候,前来拜访他们的妻子。

他先找到堂哥的妻子,递出名片。

“李太太妳好,我是双城的律师,敝姓凌,凌非尘。”

李太太接过名片,犹豫地看他一眼,用着生硬的台湾国语说道:“你是来谈卖地的事吧?可是我先生不在……”

“哦,我知道。刚刚另一个李太太跟我说过了。我只是想既然来了,也顺便来拜访妳一下。”

“另一个李太太?”李太太狐疑地瞇起眼,“你是说阿义的牵手淑真?”

“是啊。”凌非尘点头。

“她跟你说了什么?”李太太问,忽然察觉自己还没请客人坐,赶忙先请他坐下,“你看我多失礼,歹势啦。我倒杯茶给你喝。”

李太太斟了杯热茶,递给他,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淑真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凌非尘慢条斯理饮了口茶,“就说一些家常琐事,随便聊聊。”

“她有没有……嗯,她没提到我吧?”李太太故做轻松地问。

凌非尘没立刻回答,看了李太太一眼,状似有些犹豫,几秒后才微微一笑,“她说妳是个好嫂子呢,很照顾这个家。她说要不是妳里里外外张罗,这个家说不定会乱成一团。”

“没有啦,啊我们家阿文个性比较软一点,我当然要多帮他注意一些事。”李太太客套应,可这客套里,隐隐藏着机锋。她打量凌非尘,深信他并没有说实话,淑真肯定跟他嚼了不少舌根,只是他不好意思说出来。

“是啊,是啊,妳辛苦了。”凌非尘赞美,“我们这些在台北待久的男人都知道,现在像妳这种贤慧体贴的女人真的不多了呢!”他黑眸凝定着她,深邃温煦中却又隐约带着几分邪气,形成一种女人难以抵抗的男性魅力。

李太太脸一红,“妳太夸奖了啦,凌先生。”

“不是夸奖,是实话。”凌非尘笑,“就说这卖地的事……”他一顿,神色尴尬。

“怎么?”李太太察觉不对劲,她蹙眉,“是不是淑真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他故意轻描淡写,“只是她说妳本来想卖的,只是因为李先生不愿意,所以妳一切尊重他意见。”

“淑真说我想卖地?”李太太脸色一变,拉高嗓音,“我哪有?”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凌非尘赶忙陪笑道歉。

“你不用道歉,凌先生。”李太太气呼呼地,“我只是要跟你把话说清楚,其实想卖地的是淑真,这个女人是都市来的,一点土地观念都没有,只想着多分一点钱。”

是吗?原来如此。凌非尘不动声色地消化这有趣的情报,脸上却做出尴尬表情。“不好意思,李太太,都是我太多话了。这样吧,既然李先生不在,我改天再来拜访好了。”他连声致歉,起身离去。

只是挺拔的身躯刚走出这家厅堂,穿过院落,又悄悄闪进另一家厅堂,找到另一个李太太。

类似的戏码,在不同的场所上演,而他都是点到为止,没过于挑动分化。

裂痕既然已产生,他未来有太多机会见缝插针,不必急于一时。

离开李姓人家后,他又前去拜访了另一户人家,同样机敏地寻找人性的弱点,准确切入。

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决定今日的行程到此为止,白色法拉利驶到镇中心一家超市。

他停妥车,不顾行人好奇的眼光,径自走进超市,推着一台购物车,购买食物与日常用品。

结束在生鲜区的巡礼后,他推着车子来到调味品区,却听见了架子另一侧三姑六婆的闲话。

“妳听说了吗?那个凌非尘回来了。”

“凌非尘?谁啊?”

“妳忘了吗?那个死酒鬼老凌的儿子啊!他好爱赌的,到处欠赌债,连我老公都被他倒了几万块。”

“啊,妳是说住在贫民窟那个老凌?”

“对,就是他。说起来他虽然可恶,也有点可怜,他那个不肖儿子十几年前不是逃家了吗?后来老凌得了肝癌,他儿子光是寄钱回来,一次也没回来看他,老凌就这么孤孤单单在医院病死了。”

“既然老爸都死了,那个凌非尘还回来干嘛?”

“妳不知道吗?他是双城集团的代表律师,来劝人家卖地的。”

“嗄?他是律师?”

“我老公说他看起来就是一副冷血的模样。听说他在台北很有名气,赚很多钱。我看他赚的一定都是见不得光的黑心钱……”

三姑六婆碎碎念,拿他不堪的过去对比他风光的现在,评语一句比一句狠辣,毫不留情。

凌非尘淡漠地听着,手上挑选调味品的动作未停。这些言语的利刀显然并未剌穿他身上防护的盔甲,他面容平静,情绪无一点起伏。

直到他听见另一道温婉的声嗓--

“别这么说他。王阿姨,周阿姨。”那道嗓音的主人轻声说着,像沁凉的流水,抚慰干渴的大地。“他没妳们想象得那么坏。他小时候家里穷,现在好不容易成功了,我们应该祝福他。”

是乔羽睫!凌非尘僵住身子,不敢置信地听着这为他辩护的话。他掌心冒出汗,差点抓不稳手中一瓶牛排酱,赶忙将它拋入推车。

“……羽睫!”遭她直言点破两人的气度狭小,王、周两位妇人都有些尴尬。“妳怎么也在这里?”

“我来买菜。”她柔声道,“恬恬吵着要吃牛肉寿喜锅,我打算晚上做给她吃。”

“这样啊~~呃,妳别误会,我们刚刚也不是故意要说人坏话啦,只是大家都说,凌非尘是回来报复的,他不怀好意。”

“他为什么要报复?”她问,“这里是他的家乡啊!”

“哎,这个嘛……”两个妇人被她轻淡的反问弄得愈发尴尬起来,急忙转开话题,“对了,妳不是说要做牛肉寿喜锅啊吗?那赶快去生鲜区那边看看,今天牛肉有打折哦,我也买了一些,妳瞧瞧,颜色很不错吧!”

“真的耶,好象很新鲜。”

“妳也赶快去抢吧,晚了可能就卖光了。”

“好,那我就先去那边看看。谢谢。”乔羽睫推车离开。

王、周两位妇人见她走远了,又开始嚼舌根。

“妳记得吧?十三年前,她跟那个凌非尘做那档事被逮到。”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年纪那么小就那么不检点,真不害臊,怪不得她爸气得要死。”

“她到今天还帮他说话,她是不是还对他有意思啊?”

“说不定哦。人家都说寡妇最耐不住寂寞,不能一天没男人……”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什么刻薄闲话,凌非尘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他只挂念一句话。

她是寡妇。

这么说,她丈夫已经过世了?他推车继续前进,平静无痕的面具在思潮狂乱起伏间,一点一点崩毁。

乔羽睫走出超级市场时,天空微微飘着雨。

她提着购物袋,有些烦恼地看着乍然阴暗的天色,犹豫数秒后,她踏入雨幕。

她在人行道上寻找自己的脚踏车,可天生方向感不好的她,迷糊地搞不清究竟停在哪儿,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还是无法决定该往那边走。

经常迷路的她已经习惯自己的胡涂,发现车子不见了,倒也没太紧张,静立在原地,闭上眼仔细回想。

方才她从图书馆下班后,骑着自行车直接往超市来,图书馆是在靠加油站那个方向,所以她应该是把车子停在加油站与超市之间。

想明白之后,她张开眼,左转,才刚前进两步,一辆白色跑车倏地挡在她面前。

车门打开,凌非尘下车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抢过她手中沉重的购物袋。

“我送妳回去。”他说,也不等她反应,直接把购物袋丢进后座。

她愣了一下,“不、不用了,我骑车来的,自己可以回去。”

“妳骑机车?”

“不是,脚踏车。”

“下雨了,妳想一路淋雨回去吗?”他阴沉着脸。

“只是毛毛雨……”

“我送妳!”

“你--”她还想拒绝,可一看他下颔紧凛,脸部的线条显得那么刚硬,便知他情绪不好,不容人与他多争辩。

于是她点头,让步。“那好吧。谢谢你。”

上了车,凌非尘发动引擎,乔羽睫则从皮包里找出面纸,擦拭遭细雨染湿的发和脸。

擦得差不多后,她随手拿一条方巾将微湿的发束成俏丽的马尾,一绺不听话的发溜出来,她轻轻将它拨回耳后。

这一连串动作,她做得自然,无意间流露的妩媚却勾惹凌非尘的心。

他收回视线,十指紧扣方向盘,幽暗的眸里是对自己心猿意马的强烈不满。

“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住在哪里。”她完全没感觉到他的紧绷,偏过头,微笑望他,“你住镇上的旅馆吗?”

“我住……妳对面。”

“嗄?”

“我是妳的新邻居。”他淡道。

她愣了愣,“你的意思是,我家以前的房子是你买下的?”

“不错。”他看她,幽深的眸像在评估她的反应。

“啊,原来就是你。”她一怔,想起自己之前毫无根据的猜测,不禁轻轻一笑。

“妳笑什么?”他拢眉。

“没有。我只是……我昨天还在想搬进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呢,原来是你。”明眸笑意盈盈。

他的剑眉更加收拢,“妳好象……一点也不在意?”

“在意什么?”

“我买下了妳家从前的房子。”他一字一句,从齿缝迸出。

她怔然看他几秒,“那有什么不好吗?我很高兴买下来的人是你啊!”

“妳很高兴?”他瞪她,不可思议。

“总比被某个富商买去金屋藏娇好吧?”她幽默地眨眨眼,“我想你的品味应该比他们好很多。我听说他们之前还把客厅的墙刷成粉红色的,不是真的吧?”

“我不知道。”他冷硬地回答。

他根本不在乎之前的装潢是怎样,当初他一听说那是乔家的房子,二话不说便买下来了。宅邸的格局摆设一点都不重要,他在乎的只是他有能力买下乔家从前的房子。

他在意的只有这点,可她,却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莫名的狂躁攫住他,一种从昨日延续而来的挫败感,正逐渐加深。

他真的不解,为什么她的反应完全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板着脸默默开车,送她到家后,他帮她提购物袋进门,搁上厨房边的餐桌。

“谢谢。”她温声道谢,打开购物袋,一一取出里头的食材与物品。

他阴郁地站在原地,想离开,可双腿不知怎地却动不了。

他瞪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这厨房好小,就连他只是站在门口看,也觉得自己好象占据了过多空间。

可虽然空间狭隘,她却一副很自在的样子,在里头回旋自如。

他看着她将食材拿保鲜膜包好,分门别类放入冰箱,她似乎很习惯厨房事务,动作轻快俐落。

他看着,眼眸一黯,胸膛隐隐滚过某种说不出的渴望。忙碌的倩影,在他眼底逐渐淡出,却在他心版逐渐烙印。隐约之间,他看见在无数深夜里独坐的自己……

“你怎么了?”察觉他异样的眼神,她忽地停下动作,迷惑地看他。

他心神一凛,抿唇,“我只是没想到妳对厨房的事好象挺熟悉的。”

“啊,你没听说吗?厨房是一个女人的王国啊。”她笑,粉颊淡淡刷红,看来有几分艳,却更娇。

像朵玫瑰。他呼吸一紧。“……我以为千金小姐不进厨房。”

“我喜欢做饭。”她笑道,“也许你会笑我,可是我真的很爱看我女儿吃我做的饭时脸上的表情。”

什么样的表情?他好想问。很幸福、很满足的表情吗?

“看照片上,妳的女儿好象很活泼。”

“太野了。”提起爱女,乔羽睫笑容更甜,摇着头,虽是抱怨,可语气却仍带着一个母亲独有的宠溺。“你看现在都快六点了,她还没回来,又不知跟同学跑哪儿疯了。”

“她经常很晚回家吗?”

“这孩子就是爱玩,不爱读书,我也拿她没办法。”她半无奈地叹息,可唇畔笑痕依旧。

她很疼这个女儿。任谁都能轻易看出她对孩子的满腔爱意,那小女孩,想必是她现在生活唯一重心。

“这孩子看来跟妳以前很不一样。”他涩涩评论,微带嘲讽。

“她的确跟我不一样。”她低声道,顿了顿,眼眸慢慢蒙上一层不可解的迷雾。“我也不希望她跟我一样。”

他蹙眉,总觉得她这话里有什么弦外之音。

她却没给他机会深入挖掘,忽地仰起头,笑问他,“对了,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饭?我今天晚上要做牛肉寿喜锅哦。”

他心一震。“妳……请我吃饭?”

“还是你今天晚上有约?你跟人约了一起吃饭吗?”

“……没有。”

“既然如此,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嘛。我刚好介绍你给恬恬认识,她一直说想认识那个神秘新邻居呢。”

她要介绍女儿认识他?她不但不恨他,没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甚至还邀他留下来吃晚餐,让他认识她女儿。

她不恨他,一点也不恨……

“为什么?”他喃喃自问。为什么她对他如此宽宏大量?为什么她活得这么好,这么开心?为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她追问他。

凌非尘紧紧咬牙,“为什么这里这么小?”他手一挥,指了指占地不大的室内空间。“这房子。妳不觉得住起来太小了吗?”

她愣愣地看他,不明白他为何看来如此烦躁。“不会啊!”

“妳不是习惯了住大房子?”像那幢他刚买下的豪宅,像乔家在海边的别墅。

“这里很好。”她微笑,“楼上还有三个房间呢,够我们住了。”

他瞪视她灿烂的笑颜,胸口怒火一扬,喉间一阵干渴。“他就只能给妳这种生活吗?”

“什么?”她不懂他问什么。

“我说妳嫁的那个人!”他绷着嗓音,“他就只能买得起这间小房子给妳们母女住吗?”

“啊,他……”笑容敛去了,她眨眨眼,彷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死了,对吧?”他沉着脸问她。

她犹豫一会儿,默默点头。

“是不是因为他死了所以妳们才过得这么苦?妳妈跟妳弟呢?他们为什么丢下妳在这边受苦?他们应该把妳接回温哥华!”他低咆。

他在气什么?乔羽睫颦眉。“因为我不想去温哥华啊!”她温声解释,“而且恬恬也一直吵着要来台湾。她很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我们都觉得住在这里很好,很开心,并不觉得苦啊。”

“妳说这样的日子不苦,很开心?”他眼神阴鸷地瞪她,无法相信她的说诃。“住在这么乡下的地方,挤在一间这么小的房子,还得自己买菜,自己下厨,没事还要让那些无聊的三姑六婆在背后嚼妳舌根!妳竟然觉得这种生活很好?!”

她懂了,他是在为她担心。想通这点,她的心湖一阵温柔荡漾。

“你可能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养尊处优、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吧?”她凝睇着他,微微笑着,笑得那么柔,又那么自信。“可是我已经是人家的妈妈了。我喜欢做菜,喜欢照顾我的女儿,我也很喜欢这间房子,虽然小,可是让我跟恬恬两个人住已经很够了。你知道恬恬房间里开了个小小的天窗吗?她好喜欢睡前躺在床上看星星、看月亮呢!她也喜欢每天早上醒来,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这房子里的一切,都是她跟我一点一点亲手布置的,我们很喜欢这里。”

她很喜欢这间小房子,对他买下的豪宅毫不留恋;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对过去也毫无怀念。她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完全月兑离他的认知--

凌非尘紧握拳头,一股奇特的惊慌陡然在他胸膛漫开,他猝不及防。

“妳为什么要帮我说话?”他狠狠瞪她,莫名有种想撕毁她笑颜的冲动。“刚刚在超市,妳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啊,你听见了吗?”她望着他苍白的脸,直觉想安慰他,“你别介意。她们是因为不了解你,所以才那么说,而且你这次回来的身分又这么敏感……”

“妳是白痴吗?”他蓦地打断她,激愤的烈焰在眼中狂炽,“她们说的没错!我本来就是回来报复的!我恨这里,恨这里每一个人!妳懂吗?”

她静静望他,不说话。

她干嘛用这种眼神看他?她看他的样子就好象她完全懂得他对这个小镇,对镇上的人,对他曾经历的过去的愤恨不平。

她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妳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他怒吼,“妳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妳根本不懂!”

“我懂。”乔羽睫平静地开口,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很恨这个小镇,我知道你不喜欢镇上的人。他们过去的确对你很糟,我知道你一直很想月兑离这个地方。”她浅浅一笑,“你成功了,不是吗?你离开了这里,努力闯下一番事业,你是有资格回来这里炫耀。”

凌非尘僵立原地。她的话,一字字,一句句,都像落雷,精准地劈进他的心,铜墙铁壁堆砌的心城,顿成焦土。

“妳……”他在干什么?他连话都快说不出来。“妳……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妳知道十三年前那件事是我故意的吗?我是故意勾引妳跟我在树林里做那件事的!我希望有人发现,我也希望他们看到后大肆宣扬,把妳打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妳知道吗?”

她不知道。她刷白了一张脸,连唇色也白了,唇瓣轻轻颤抖。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故意引起丑闻的!因为我恨妳,我想打击妳,我要妳也尝尝被人瞧不起的滋味!妳懂吗?”他愤然的逼问从齿间迸出,“懂吗?”

她没说话,手扶着厨房流理台,藉以稳住忽然虚软的双腿,她紧紧抓着流理台边缘,用力到指节泛白,眼眸无神地对着窗外。

窗外,暮色已沉,细雨在暗夜里纷飞。

这么晚了,恬恬在哪里?怎么还没回来?她想,情绪逐渐狂乱。

“恬恬,恬恬……”她喃喃唤着女儿的名。她没时间去细想凌非尘方才吐露的话,她的女儿到现在还没回家,她只关心恬恬的安危。

“我得打电话找人。”她低语,踉跄地迈开步履,径自从站在厨房门畔的男人面前走过,当他不存在。

她来到客厅,颤手模索着电话,刚执起话筒,一道清脆的声嗓及时将她从沉沦的边缘拉回。

“妈妈,妈咪!我回来啰。”是乔可恬。她精神饱满的声音听来多可爱,宛如天籁。“我告诉妳哦,我在树林那边捡到一只野鸟耶。牠的翅膀受伤了,我带牠去看医生……”

兴致勃勃的报告一顿后,乔可恬睁大眼,突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陌生男人,而且两个大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很古怪。

她转向凌非尘,正想说些什么,乔羽睫忽地拿着一条毛巾赶到女儿身边,擦拭沾满一身湿润的她。

“瞧妳,全身都湿了。等一下马上放热水洗澡,不然会感冒的。”她叮咛女儿,拿毛巾抹她的脸。

“妈,我自己来啦!”乔可恬有些尴尬,抢过毛巾,“人家不是小孩子了。”她不情愿地哪哝,一双清亮的眼望向凌非尘,“叔叔,你是谁啊?以前没见过你。”

凌非尘没答话,意味深刻地看她许久,才清了清喉咙,哑声道:“我是……”

还来不及表明身分,乔羽睫便抢先道:“他是我们的新邻居,就是妳很想认识的那一个。”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开法拉利的人?”乔可恬一阵兴奋,眼睛更亮了,“你的车子很酷呢!叔叔。”她赞道,又问:“你特地来拜访我们的吗?”

“是啊,他来问候新邻居。”乔羽睫再次替他开口,她拉过女儿,近乎焦切地将她往楼上推。“先去洗澡吧,恬恬,出来再说。”

“哦,好。”乔可恬点头,又瞥了凌非尘一眼,“那叔叔,我先去洗澡啰。”她有礼貌地告退。

见女儿上了楼,乔羽睫才转向凌非尘,她望着他,眼瞳里蕴着太多复杂情绪。好半晌,她才低声开口:“你可以离开吗?今天晚上我恐怕没办法招待你。”她苦笑。

他没说话,怔怔望她。他达到目的了,这是他们俩重逢以后,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动摇与难堪。第一次在她笑容里看到浓浓苦涩。

他应该很高兴。

可为什么,他的胸口,却那么空空落落,彷佛被人挖去了一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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