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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开!跟屁虫 第八章

于香染傻傻地坐在喷水池边。

中午十二点多,办公大楼外人来人往,上班族们盼望了一早上,终于捱到午餐时间,三三两两结伴找餐厅去,唯有她,孤单一人坐在水池边发呆。

梁以聪不许她继续待在公司,要她回家休息,她提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室,却不知何去何从。

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忙碌,不是忙工作,便是忙家务,还得时时为孩子的一切打算,即使是假日,也从不得闲,如今,平白得到一天休假,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拿出手机,期盼着哪个人会打给她,可今天不知怎地,她的客户们竟也像全体跟着放假去了,整个早上她的手机不曾响过一回。

而那个昨夜被她赶走的男人,以及也跟着负气离去的儿子,竟也不曾打过一通电话,她茫然、心痛,也忍不住愤慨。

就算轩轩因为跟她赌气,不肯跟她联络就算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从她身边带走儿子,难道也不会打电话给她报个平安吗?

他该不会……他不会从此一去不回了吧?天啊!于香染蓦地站起身,掩住几欲逸出唇间的尖叫。她为什么一直没想到,说不定他会借机带着轩轩远走高飞了呢?

他该不会从她身边抢走儿子吧?天啊!天啊!一念及此,于香染顿时手足无措,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却不知该怎么办。

姚立人甚至连手机都没有,她根本不可能联络上他,以他过去的纪录,他如果不交代一声,谁也不可能得知他的行踪,他很有可能……真的可能就此消失……

“妳怎么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肚子饿了吗?”半戏谑的声嗓忽地在她身后扬起。

她猛然旋身。是姚立人!他站在她身后,穿着运动夹克与牛仔裤,依然是一副潇洒不羁的打扮,他对着她笑,墨黑的眼中眸光闪烁。

“我帮妳带便当来了哦。”他举高一个大大的餐盒,献宝似地说道,“五星级饭店的便当,呵呵,妳一定很想吃吧?”

他没离开,他替她送来便当,他还在台湾……,强烈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于香染身子蓦地一软,微微摇晃。

姚立人赶忙揽住她肩头,将柔软的娇躯护在怀里,“香染,妳还好吧?”

“轩轩呢?”她抬眸看他,嗓音发颤,“他人呢?”

“他去学校上课了。”

“他真的在学校?”

他挑眉,“不然妳以为他会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我还以为……”她心慌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仰望着他的眸,凝漾泪雾。

姚立人目光一沉,嘴角嘲谑的笑意敛去,“妳以为我带着他离开了。”他温和地接口,“对吧?”

她没回答,滑落颊畔的一颗清泪却泄漏了她的心思。

他心一扯,小心翼翼扶着她在喷泉边缘坐下,“我不会这么做的,妳相信我,香染。我不是说过吗?我只是带着轩轩在饭店里住几天而已,他现在情绪还很激动,我会慢慢开导他,等他想通了就带他回去。”

“你真的……会让他回到我身边吗?”她不确定地问。

“会的。”他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妳相信我。”

他要她相信他,他说绝对会让轩轩回到她身边。她能相信他吗?她敢相信他吗?

于香染鼻一酸,一股难以形容的委屈忽地在胸臆漫开。为什么啊?她这么多年的付出,竟然还要担心这个男人会不会将她最心爱的孩子送还给她?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捉弄她?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立人,我做错了什么?”她含泪问他,是心酸,也是不甘。“轩轩是我一手拉拔长大的,我喂他喝女乃、替他换尿布,他半夜睡不着,我爬起来抱着他哄他睡;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老是生病,是我背着他上医院,是我在床边守着他照顾他;他上幼儿园,上小学,我想尽办法让他上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不管花多少钱,不管我要怎么拚命赚钱,我都甘愿……我这么对他,为什么他只想着要爸爸?为什么他不要我了?”话说至此,她不禁哽咽,双手掩住脸,藏去不争气的泪水。

见她如此哀伤,姚立人也忍不住心痛,他横臂揽住她颤抖的肩,低声劝慰她:“他不是不要妳,香染,轩轩很爱妳的,他真的很爱妳。”

“他真的……很爱我吗?那为什么你回来不过一个多月,他的心就整个被你收买了?只因为你对他比较好吗?你让他打电动、教他踢足球,你不像我管他管那么严,所以他的心就整个飞向你那边去了。我觉得不公平,立人,真的好不公平……”她啜泣着控诉。

“香染……”

“我可不可以求求你……”她忽地转过泪痕交错的容颜看向他。

他一愣,怔怔望着那写满哀伤的眼瞳,“妳要求什么?”

“我求你,不要跟我抢轩轩好吗?”她认真地、祈求地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他了,我求求你,不要跟我……抢他……”她气息一促,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自睫畔坠落。

姚立人惘然。她真的很害怕,自从两人重逢以后,她对他的态度总是强硬,也从不在他面前流露任何一丝软弱,可今天,她却哭着求他。

是他,让她如此恐慌惊惧吗?瞧她肿得像核桃似的眼,她昨晚,想必也哭了一夜吧!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他,她不必承受这样的折磨与痛楚。

“都是我不好。”他懊恼地自责,再次揽过她,将她泪湿的容颜轻轻压上自己的胸膛,让她不停发颤的娇躯,在他怀里找到温暖,“别哭了,香染,妳放心,我不会带走轩轩的,我不会再伤害妳。”他哑声哄着她,“嘘,别哭了……”

午后的河滨公园,水面洒落一片金粉,波光粼粼,在冬阳的烘耀下,显得温暖而宁馨。

微风轻轻吹来,撩起于香染鬓边细发,她坐在河畔的草地上,曲起双膝,膝头上搁着姚立人特地送来的便当,丰富而精致的菜色,送入嘴里,每一口都是绝妙滋味,她品尝着,方才苍白的唇,此刻红润了许多,明眸也不再弥漫水雾,清澄通透。

放肆地痛哭过后,她的心情似乎舒坦多了。姚立人微笑注视她,修长的双腿在草地上大剌剌地劈开,相对于她优雅的坐姿,他显得散漫而随便。

“要不要喝点果汁?”他拿起一杯刚从摊贩那里买来的柳橙汁,“现榨的,应该不错。”

“谢谢。”于香染接过,啜了一口,香浓的果汁在唇腔散开,她感动地瞇起眼,轻声叹息。

他禁不住朗声大笑。

她觉得奇怪地看他,“你笑什么?”

“瞧妳这副样子,像几天没吃东西了。”他柔声取笑她。

她脸一热,不情愿地竖起眉,恶狠狠地瞪着他。

“好,我不说了。”他笑着举手投降,“妳吃吧!”

她横他一眼,这才继续享受午餐,吃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吃过了吗?”

“现在才想到要关心我吃过了没啊?唉。”姚立人夸张地感叹,“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少废话!你如果还没吃的话,剩下的给你。”她把吃一半的餐盒递给他。

“不用了。”他摇头,恢复正经模样,“我吃过了,妳吃吧!”他温声道,笑吟吟地望着她,眼中有说不出的温柔。

这样的温柔,轻轻揪拧了她的心,她想起方才曾窝在他怀里尽情地哭泣,而他像哄着小女孩一样哄着她……她想着,桃腮热烫,连忙垂敛眸,继续吃便当。

他静静在一旁坐着,不打扰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她吃罢午餐,收拾好餐盒,拿出面纸来秀气地擦了擦嘴,端起果汁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

他一直看着她,她终于受不了了,扭过头,瞪他一眼,“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他只是微笑,笑意明明温煦,可落入她眼底,却成了某种嘲弄,“姚立人!”她恼了。

“我看妳,是因为妳看起来很可爱。”他终于开口了,嗓音微微沙哑。

“可爱?”她脸颊爆红,“你不是……你之前不是还说我老了吗?哪里可爱了?”

“老人也有可爱的啊!”姚立人眨眨眼,毫不在意她娇气的指责,他坐近她,弯下头来,淘气地由下探望她嫣红的秀颜,“妳没见有很多女星明明年纪大了,还喜欢扮年轻装可爱吗?”

她呼吸一窒,玉手盖住那张令她心烦意乱的黝黑脸庞,“我才不会装可爱!”

“我知道妳不会,妳不需要装。”清朗的嗓音自她指闻逸出,“妳不用装,在我眼里就是最可爱的了。”

“你……”她心跳一乱,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他可以随口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为什么她还要因这样的胡说八道心神不宁?

玉手不甘地垂落,露出一双定定凝视她的星眸。他看着她,好深情、好专注地看着她,年轻时谈恋爱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看她,看得她心醉神迷、魂不守舍,才会误坠他的情网。

她曾经好爱他,曾经发愿与他相守一生,可是她再也不要爱他了,不要了……

“怎么啦?是我说错了什么吗?”姚立人忽地手足无措起来,焦急地问她,“妳怎么又哭了?香染,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

她又哭了?于香染抬手轻触脸颊,发现那儿又是一片水润,她牵唇,嘲弄自己,“我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从前。”她哑声道,“我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

他默然望着她。

“还记得刚进大学那年,我完全不晓得要参加哪个社团,只是看班上每个同学都兴冲冲地投入社团活动,我才想,我也应该去找一个,修修社团学分。那时候,有个同学硬拉我到山地服务社。”于香染停顿下来,眼眸因回忆变得迷蒙。

“我第一天去,便莫名其妙被一个学长点名加入他那一队,隔天就出发到部落服务。我糊里胡涂跟上了山,一面背着沉重的登山背包,一面在心里咒骂那个学长--人家根本还没决定加入社团呢,也不给她考虑的机会,哪有人这样不讲理的?”

那个不讲理的学长,就是他吧?姚立人涩涩地想。

“……后来我跟那个同学打听,才知道这个学长在社团里可有名了,是人人都喜欢的人物。他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他说,立功、立言、立德算什么?『立人』才算真正了不起。他这个『立人』指的不只是帮助别人,一方面也是在吹捧自己的名字。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学长还真狂啊,这么狂傲又自以为是的人,我最好离他远一点。”于香染顿了顿,自嘲地弯唇。

如果当时,她真的离他远一点就好了。

“……第一次到部落服务,我什么也不懂,笨手笨脚的,连生个营火,带小朋友玩游戏也不会。”她幽幽叹息,“我觉得那些原住民小朋友真调皮、好难搞,我也讨厌在山上吃大锅饭,觉得好凄凉,晚上在小学的教室里打地铺,我冷得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

“我好气,气自己被骄来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宿舍被窝多温暖,我干嘛来这里虐待自己呢?我气得坐起身,正想躲出去偷哭时,那个学长忽然把他的睡袋抱来给我,他骂我笨,怎么上山来还不懂得自己准备睡袋?他要我睡他的睡袋,他睡我的地铺。他说我笨,我看他才笨呢,山上那么冷,他还把自己的睡袋让给别人。”

她扬起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苦笑,虽然于香染没指明,但他知道那个捐出睡袋的人正是他。

“……一直到很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笨事不是他第一次做,也不会是他最后一次做。他这人就是这么傻的,一心一意为别人着想,一直都很傻。山上那些小朋友很崇拜他,社团的同学们也很喜欢他,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好人,认识他,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她停顿下来,容颜慢慢蒙上一层迷惘。

他怔怔地看她。她的脸苍白,翠眉颦蹙,菱唇发颤,她看起来,十足地困惑,她像只迷了路的小猫,孤单而无助。

是他让她露出这种表情吗?姚立人心一拧,满腔苦涩难以抒发,他探过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

于香染身子一颤,“究竟是哪里出错了?立人。”她咬着唇,表情凄楚地问他,“为什么大家都觉得高兴的事,我却觉得痛苦?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他低声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是我对不起妳。”

她抬起容颜,哀怨地睇他,这眼神,令他难以言喻地心痛,他展臂拥住她,下颔抵住她头顶,“是我的错,香染。我应该给妳幸福的,我没有给妳,是我对不起妳。”

她不说话,软软依偎着他,嗅闻属于他的味道,他再把她拥紧了一些。

她没有抗拒,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温暖,“为什么你那时候不回来?立人。”她低声问。

他一震,肌肉绷紧。

“你知道吗?当我接到你签回来的离婚协议书时,我好痛苦,我没有想到,你真的选择放弃我们的婚姻,你甚至……连赶回来表示挽留都没有。”她涩涩道,嗓音好轻好细。

他闭了闭眸,千言万语在胸臆翻腾,却终究只化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他只有这句话吗?于香染幽幽叹息。

“我好累。”她细声细气说道,像猫咪似的,低低喵呜。

真的累了,这一切的一切,她已心力交瘁。

“我知道。”他轻拍她的背,懂得她这一语双关的倾诉,“妳休息吧!妳昨天晚上肯定没睡好吧?来,躺着。”他伸直长腿,轻柔地帮助她换个姿势,枕在自己大腿上,“这里免费提供给妳当枕头,要睡多久都可以哦。”

她睁着眼,静静地、恍惚地仰望着他。

“睡吧!”他微笑,轻轻抚模她脸颊,覆着粗茧的手,奇异地搔痛她心窝。

她掩落眼睫,慢慢地,沉淀整晚的倦意征服了她,她坠入梦乡。

虽是个阳光灿暖的午后,但冬季的微风毕竟会捎来些许凉意,姚立人轻悄悄地月兑下夹克,盖在她身上,她在梦中微笑,贪恋地汲取染上他味道的温暖。

他抬起手,指尖在距离她脸庞寸许的上空拂过,从那两瓣微微扬起的唇,经过挺俏的鼻,在淡淡红肿的眼皮心痛地停了一会儿,然后顺着弯弯的眉飞过。

他专注地描绘着她的脸,她的五官,怕惊醒了她,他的手不敢碰她,只能用心,来记忆她。

她不再年轻了,眼角边已隐隐浮现细纹,她在梦中的微笑,虽然甜美,却已淡淡浸染沧桑。岁月,果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但她依然如他记忆中那般美丽动人。

她是香染,他的妻子,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但为什么,他会那样重重伤了她呢?有什么方法,能弥补他犯下的错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再痛苦,只感觉幸福?

姚立人怔忡地想,抽痛的心中,隐隐约约已有答案。其实,这答案他早就知道了,经过无数个被相思啃噬的夜晚,他早已透彻领悟。

他放弃救难的工作,回到台湾,并非自私地只想与她破镜重圆,他更要尽自己的一切力量,使她的未来不再担惊受怕。

让她得到完全幸福的方法,只有一个,他一直知道。他只是割舍不下,无法割舍,可昨夜,当他见到了她歇斯底里的惊慌,他终于痛苦地明白,他必须割舍。

他必须割舍……

凉风吹过,摇落几办树叶,落叶在空中翻飞,无声地飘零。姚立人拈起其中一片,愣愣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月复部忽然传出一阵抗议的响鸣。

这鸣声,惊动了于香染,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响鸣再起,她眨眨眼,这才发现是从姚立人月复部传出的。

“你肚子饿了?”她哑声问。

他一怔,游走的心神这才重新回返,低头望向她,“妳醒了?”

“你骗我!”她拧眉。

“嗄?”他莫名其妙。

“你说你吃过饭了。”她坐起身,瞪他,“你骗我!”

“啊!”他这才恍然她在问什么,肩头一耸,摆出一副漫不在乎的的模样,“我忘了。”

“忘了?”民生大事是说忘就忘的吗?于香染想骂他,可在心头漫开的,偏偏有更多不舍,“走吧!”她盈盈站起身。

“去哪儿?”

“去吃饭啊!”她翻翻白眼,彷佛他问的是废话。

可姚立人却从那样的不耐中看出了浓浓的关怀,他心一动,不禁微笑。

“也好,我们就去大吃一顿吧!”他跳起身,“轩轩也差不多该放学了,去接他一起吃东西。”

“轩轩?”于香染气息一颤,无助地瞥他一眼,“他会想见到我吗?”

“当然啦,妳可是他最爱的妈咪呢!”

“可是……”

“走吧!”姚立人不许她再犹豫,径自牵起她的手,领着她离开河滨。

她心头一震,怔怔地垂下视线,凝视两人交握的手……

在姚立人的坚持下,于香染与他一起来到姚轩就读的小学门口,等待儿子放学。

等了好久,姚轩终于出来了,却是跟着级任导师一起走出来的,他四处张望,一看到父亲,双眼一亮,可在看到母亲,神情又是一黯。

这明显的差别揪痛了于香染的心,她咬住下唇,要不是姚立人坚持牵着她的手,几乎没有勇气迎上前去面对儿子。

“于小姐,妳来了,太好了。”姚轩的导师一见到她,紧绷的神情一松,“轩轩发烧了。”

“什么?”于香染惊喊。

“妳别担心,保健室的医生已经帮他诊断过了,只是轻微发烧而已。”导师连忙解释,“我本来要打电话联络妳的,可是轩轩坚持说他爸爸会来接他,所以我就陪着他一起出来等。”她移动视线,好奇地看向姚立人,“这位就是轩轩的父亲吗?”

于香染还来不及回答,姚轩已经挣月兑老师的手,来到姚立人身边,见父亲一只手正与母亲交握,他不禁愕然。

“谢谢老师,轩轩就交给我们吧!”姚立人对导师微笑。

“好,那我就放心了。”导师点点头,“回家以后要记得多喝开水,多休息哦。”临去前,她柔声交代姚轩。

“我知道。”姚轩漫应,目送导师离开后,茫然地抬头仰望父亲,“爸爸?”

姚立人蹲,抚上他微烫的额头,“还好,应该烧得不严重。”他放下心,朝儿子眨眨眼,“我跟你妈咪一起来接你,你高兴吗?”

姚轩不语。

“怎么不说话?烧胡涂了吗?”

“我不……我不回家!”姚轩突如其来冒这么一句。

姚立人一愣,“嗄?”

“妈咪是来强迫我回家的,对不对?我不要!”姚轩倔强地抬起下颔,“我要跟爸爸在一起。”

“轩轩!”于香染一声痛喊。

姚轩小脸一白,却故意不看向她,只望着父亲,“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墨幽的眼瞳里,满蕴祈求。

他很害怕,怕他这个做父亲的会抛下他远走。为什么他总是让他最爱的人害怕?姚立人心一紧,用另一只手握住儿子沁凉的小手,然后转过脸,温声对于香染说道:“我们先回饭店再说吧!”

她默默点了点头。

姚轩从深沉的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室内灯光幽暗,他思绪迷蒙地眨眨眼,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妈咪?”他轻轻喊了声。

没有人响应,他困惑地再眨眨眼,蒙胧的视线逐渐清晰,他也恍然惊觉--对了,他现在不在家,在饭店里。这柔软得像会沉下去的床榻,温暖至极的羊毛毯,不是母亲替他准备的,而是五星级饭店提供的贴心服务。

他在饭店……爸爸呢?“爸爸!爸爸!”他猛然坐起身,惊慌地喊,“爸爸你在哪儿?”该不会不告而别,抛下他一个人了吧?

“你醒了啊?”

醇厚的声嗓在房内扬起,适时安抚姚轩志忑不安的心,他转过头,惊喜地望向那个正端着杯热饮走向他的姚立人。

“爸爸,你还在。”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你以为我走了吗?”姚立人低声问,似看出他内心的思绪。

“嗯。”

“看样子你对我不太信任啊!”姚立人叹气,在床缘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嗯,烧好像开始退了。来,喝杯热牛女乃。”

“好。”姚轩乖乖接过马克杯,慢慢啜饮。

姚立人静静看着他喝,姚轩喝完牛女乃后,将空的马克杯搁到床边小几。

“妈咪呢?”记得妈妈明明是跟爸爸一起送他回饭店的啊,“她先回家了吗?”

“嗯,她先回去了。”姚立人回答,倾身稍微调亮房内灯光,以便能更清楚地瞧着儿子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他以为姚轩听见母亲先走了会很失望,但好像没有,他神态平静如常。

就这么有把握吗?姚立人在心底叹息,表面却不动声色,“轩轩,爸爸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姚轩抬起眸。

“你以后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当然愿意啊!”姚轩热切地点头,“我想跟爸爸在一起。”

“即使不能跟你妈在一起?”

“什么?”姚轩一愣。

“我跟你妈谈过了,她答应把你的监护权让给我。”姚立人淡淡微笑,伸手轻触儿子仍微微发热的脸颊,“以后你可以跟着我了。”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姚轩的脸明明还发烫,脸色却己刷白,小小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是说妈咪不跟我们一起吗?”

“嗯,妈咪会留在台湾,你跟我一起去美国。”

“我去美国?妈咪在台湾?”姚轩震惊得张大眼,不敢相信,“妈咪答应了?”

“嗯。”姚立人意味深刻地点头。

“不可能!”姚轩尖锐地喊,几乎从床上跳起身,“妈咪不可能答应的,她不可能答应让你带我走,她不会……她不可能不要我!”

“她说她很累了,她说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让她恍然大悟。”姚立人幽幽说道,“而且最近她不是跟一个男人约会吗?据说那个人对她很好,她说不定会跟他结婚。”

“她要跟别人结婚,所以不要我了?”姚轩颤着音道,气息急促,心跳像月兑了缰的野马,威胁着要跳出胸口。

“她不是不要你,只是把你交给我……”

“那还不是一样!”姚轩惊喊,小手紧抓住毛毯,思索着父亲这番宣言的含意。妈咪不要他了,妈咪把监护权让给了爸爸,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妈咪了……

“不可能,不可能!妈咪不会这样对我,她不会这样对我!”姚轩拚了命地摇头,抬起雪白的小脸,愤恨地瞪视姚立人,“你骗我,你骗我!我不相信,妈咪不会不要我!”

姚立人无奈地叹气,“我没骗你,轩轩。”

“你就是骗我!”姚轩拉高声调,近乎歇斯底里地喊,“妈咪她……她一直都在我身边的,从小到大,都是她在照顾我。我每次生病,她都急得不得了,有一次我半夜发烧,她背着我出门,叫不到出租车,只好一路背着我跑到医院,妈咪她一到医院脚都软了,整个人跪在地上,可是她还是只想着我,一直求医生救我……妈咪不会不管我的,她对我最好了。”他哽咽着道,忽地哇一声大哭出来。

姚立人吓了一跳,倾过身,试着安抚他,“轩轩……”

“你骗我,我不相信你!”姚轩推开他,伤心地哭泣着,小手在眼前空挥,“我要妈咪,我要我妈咪,妈咪,妈咪!”

“我在这儿,宝贝,我在这儿。”柔软的玉手抓住他慌张的小手。

姚轩愕然停下动作,眨眨眼,确定出现在面前的确实是于香染微笑含泪的容颜,他惊呼一声,投入她怀里。

“妈咪,我以为妳不要我了,妈咪!”他嘤嘤啜泣,小手紧紧揽住她纤细的腰,脸颊埋入她胸前。

这是母亲的怀抱啊!多么柔软、多么温暖、多么让人依恋的怀抱啊!

“妈咪我要跟妳在一起,我不要跟妳分开,要跟妳在一起。”他哭着声称,语气焦虑急迫,彷佛怕迟了几秒母亲便感受不到他的真心。

“我知道,我知道。”于香染轻拍着他背,柔声安慰他,“你爸爸骗你的,傻瓜,你怎么就信了呢?他骗你的。”

“爸爸骗我?”姚轩抬起泪涟涟的茫然小脸。

“是啊!”于香染心疼地替他抚去颊畔交错的泪痕,然后转过头,蹙眉斥责姚立人,“你也真是的,为什么要这样整儿子呢?我刚刚只是出去买点水果啊。”

“我只是想点醒这小子而已。”对她的责备,姚立人丝毫不以为忤,笑嘻嘻地望向姚轩,“懂了吧?轩轩,其实你最爱的还是你妈咪,最离不开的也是你妈咪,以后别说那些话伤她的心了。”他揉揉儿子的头。

“是骗我的?不是真的?”姚轩怔怔地呢喃。他毕竟是聪明的孩子,只敛眸沉思一会儿,便理解父亲的用心良苦。

“对不起,妈咪,”他哑声对母亲道歉,“我昨天晚上说那些话,一定很让妳难过。”

这乖顺的道歉扯痛了于香染的心扉,她鼻一酸,泪水也忍不住窜上眼眸,“没关系,妈咪不难过,妈咪知道轩轩不是认真的。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乖,一直都很体贴我,你是妈咪的心肝宝贝啊!”

“妈咪!”姚轩哭得更伤心了。

母子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一旁的姚立人看了,又是感动,又是心酸。

他眼眶也泛红,却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俊唇还故意耍酷地噙着一抹笑。

这种感人肺腑的场面,他怎能哭呢?他应该笑,应该高兴,只是不知怎地,他的心,乱七八糟地揪在一块儿。

轩轩昨晚之所以坚持跟着他,并不是因为他比较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太笃信母亲不会抛下他,又太害怕父亲会抛下他。

曾经被父亲忽视的孩子,怎能全心全意去信任父亲?

不仅他的儿子不信任他,儿子的母亲,也同样不敢信任他。

多悲哀啊!而最大的悲哀,是这一切都是他自作孽,怪不得旁人。

姚立人闭了闭眼,微扬的唇,被一股浓浓的苦涩占领,笑再也无法强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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