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今朝又明天,流年暗换川不返。
扁阴飞逝,当刺骨的冷风吹得人最心寒的时候,也正表示温柔的春阳即将暖融这世间。
海珊瑚扬起头,望向窗外一株挺立的樱花树,树悄的残雪已开始抖落,露出细细的樱花苞。
舂神来了,她的翩临,恐怕会牵动千樱的命运。
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花信终于平安带回了解药,虽然大病了一场,却得到了与紫蝶在病榻上相互抚慰的机会,感情日深。
火影与水月也成亲了,婚典后不久,火影便让风劲提拔为边卫军校尉,派往临东边城,水月自然也随同夫君一同前往。
因为担心这是风劲的调虎离山之计,花信还特别来警告她,要她注意风劲最近的动静。
连他也要她监视风劲。一念及此,海珊瑚涩涩苦笑。若风劲果真举兵叛变,遂了义父的意也就罢了?问题是,他似乎对这王位并无太大野心。
他不像要夺王座,反倒像要为云霓守护王座。
义父说过,若是风劲不想要这王位,他会亲自除掉这儿子,拱她登基为王。
不想报复妳父亲,让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稳,最好的法子就是将他最爱的国家拱手送人,否则就是妳亲手毁掉。”
义父曾经如是告诉她,而她也万分同意。
可现下,她忽然不确定了,毁了风劲最爱的千樱,他肯定会恨她到底吧,而她,不想令他讨厌。
只有她登基为王,使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她对他而言才有存在的愤值,才能得他看重。
要报复父亲,还是讨好风劲?她的心,摇摆不定。
她究竟该怎么做?她该告诉义父,风劲的确有些异常吗……
“妳发什么呆?”一道略微严沉的声嗓陡然在她身畔扬起。
“啊。”她骇了一跳,下意识逸出一声惊呼。
这声惊呼,惹来了议事厅内众人的好奇,无数道目光朝坐在角落的海珊瑚看来。
她顿时尴尬不已。她在做什么?竟在旁听大臣们议政的时候走了神,甚而不端庄地喊出声来!如此失态,风劲会怎么想?
她刷白了脸,抬起头,仓皇地望向站在她身侧的风劲。
他也正瞧着她,俊唇斜勾,深眸微闪,嘴上却若无其事地对群臣说道:“想来公主对你们方才的讨论有些意见。”
她有意见?海珊瑚惊愕。她根本连他们现下在商议些什么都不知晓啊!
“公主有何想法,请尽避提出来。”群臣之首的丞相金誉恭敬地说道。
嗄?她有何意见?她、她、她……
风劲凝定她的双眸更亮了,甚至微微瞇起,略显促狭之意。
他在作弄她?海珊瑚蓦地恍然。他明明晓得她在发愣,没听见大臣们说些什么,却故意袖手旁观,等着看她出糗。
他好坏啊!海珊瑚暗叹,心窝却窜过一股子甜蜜,眸光流转,议事厅内,众臣都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等候她指教,就连风劲也正等着看她如何蒙混过关。
“我……呃,”她端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这件事着实复杂,我想再仔细听听众卿们的意见。”
“说得是,这件事对公主而言,确实挺复杂。”金誉颔首同意。
“不论哪个选择都各有利弊,一时之间,确实不易做出决定。”另一名大臣接口。
“看来咱们还得仔细合计合计。”
“咱们再怎么打算也没用啊,最重要的还是看公主自个儿怎么想。”
究竟什么事啊?海珊瑚愈听愈迷糊。怎么这些人来来去去就说不到关键字眼呢?
“你这不是废话吗?公主就是想听听我们的意见啊。”
“照我说呢,反正这两边的使节明天就会到了,先瞧瞧他们各自怎么表现再做决定吧。”
“你的意思是要看对方提出的条件?”
“这岂不是将公主当成买卖的货品吗?怎能如此草率地做决定?”
买卖的物品?她?海珊瑚略一思索,蓦然懂了。他们在讨论的,该是她的婚事吧。
“凡事都有利益考量,这件事要当成一桩买卖,也未尝不可。”她慢条斯理道,“只不过既然货品是我,自然得卖上天价才合算了,你说是吧?摄政王。”清亮的眼眸望向风劲,浅浅弯抿的唇噙着一丝俏皮。
风劲先是讶异地扬眉,继而朗声笑了。
“公主说得有理,咱们就以静制动,等着两国使节来同我们谈条件吧。今天暂且就到此为止。”
“是。”既然摄政王下了结论,大臣们也不再多言,群起告退。
待厅内无其他人后,海珊瑚才站起身,仰望风劲,“他们方才是在商议我的婚事吧?风表哥。”
“不错。”风劲赞许地注视她,“妳很聪明。”
“你方才本来有意看我出糗,对吗?”
风劲不置可否,俊眉斜挑。
“你好坏,明知我根本没听见他们说什么,还故意欺负我。”她娇声埋怨。
“谁让妳魂不守舍呢。”他笑着伸手捏了捏她鼻尖,“大臣们在讨论妳的婚姻大事呢,妳竟然好意思走神?”
“对不起嘛。”
“老实招来,妳方才究竟在想什压?”
她心一突,“我没想什么,我只是想……春天快来了,樱花不知什么时候会开。”
“妳啊!与其发白日梦,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不如挪出空来仔细考虑自己的婚事吧。光是选择嫁给哪一个,就够妳头疼了。”他探出手,戏谑似的又捏了捏她鼻尖,笑望她的眼,点亮三分邪气。
她脸颊一烫。她好喜欢他这样捏她逗她,好喜欢他这样看着她笑啊,那让她有种甜甜的受宠感。
“风表哥说我该嫁给谁?”她认真地问。
风劲深深望她,“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事由妳自己来做决定。”他的语气轻柔,蕴着几分试探。
他希望得到何许答案?
海珊瑚眨眨眼,忽地冲口而出,“只要对千樱好,嫁给谁我都无所谓。”
“妳真这么想?”他意味深长地问道。
“嗯。”她点头,急切地想讨好他。
他果然微笑了,深眸闪过异光,“那么妳就嫁给羽帆吧。”
“羽竹的二皇子?”她愕然。
“嗯哼。”
“为何?你已见过羽竹的求亲使节了吗?不是说明天才进宫吗?”
“见不见都一样。”
“嗄?”
“因为我和雪乡的国王已于数日前订了密约,答应借道给他们攻打羽竹。”他淡淡说道,像在吐露一件琐碎小事。
可对海珊瑚而言,却是青天霹雳。“你打算借道给雪乡?!”
“不错。”他闲闲继续,彷佛她震惊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唯有妳拒绝雪乡的求亲,他们才有借口恼羞成怒,大举进犯千樱边境,趁羽竹国疏于防范的时候,趁机攻打他们。”
他竟然早就规画好一切了!她不敢相信地瞪他。
“别一副大惊小敝的样子。”他微笑地轻拍她的颊,“去年羽竹和雪乡不是分这使节来表达与我国联姻之意吗?我推说妳年纪尚轻,还不急着成亲,顺便也打探了下他们两国国内的情势。妳应该也知道,雪乡连年饥荒,国力大减,雪乡的国王黑木柏又才登基未久,权势不稳,让国内几个贵族派阀逼得灰头土脸。雪乡的勇士一向好战,有人索性主张对外发动一场战争,好团结国内各大势力。”
“所以你才会和他们订下密约?”她颤声问。
“雪乡和羽竹一向是世仇,早想找个机会挑了对方,只是中间还隔着千樱,不甚方便而已。要是先攻千樱,又怕对方趁虚而入,我们就是靠着这两大国相互之间的忌惮,才能安然存活至今。”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帮助雪乡,破坏这微妙的平衡关系?”她不解,“这对我们千樱大大不利啊!”
“刚好相反。”他笑道,朗朗笑声中藏着几分邪佞与算计,“这对我们可是大大有利。”
“嗄?”
见她迷糊的表情,风劲止住笑声,认真地捧起她的脸,“难道妳希望咱们千樱永远只能在两大国的夹缝间求生存吗?要使千樱趁势崛起,就得放胆赌一赌。”
“赌?”
“我赌他们会两败俱伤,而我们会渔翁得利。”微粗的指掌轻轻抚过那娇女敕玉颊。
她寒毛竖起,感受着那急窜骨髓的美妙触感,“事情能够这么顺遂吗?”
“所以我才说要赌一赌啊。”他低下头,俊颜离她只余寸许,深邃璀亮的黑眸像挑衅着她,更像挑逗着她。“妳怕吗--”
“不怕。”她轻声应,明白自己已着了魔。
“妳愿意跟着我赌吗?”
她凝睇他,唇畔浅弯的笑痕,是叹息,更是应许,“愿意。”
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唇噙住她前,抢先贴住了他的。
她决定了,她要讨好他,不论他要做什么,她都愿意配合,他希望她当千樱的好公主、好女王,她就当。
她是他的囊中物,是他握在掌间的小女圭女圭,她知道,他一定也明白。
可她不要当乖巧的傀儡女圭女圭,她要经常让他猜一猜她,偶尔要逗一逗他,她要乖得让他舍不得丢开她,也要坏得让他不甘心丢开她。
所以她主动吻了他,舌尖柔顺地与他相卷,贝齿却狠心磨过他的唇。
她要让他醉,也让他痛。
醉过痛过后,她松开他,迷离的眼望住他,“我答应和你一起赌,表哥,可若是我们赌赢了,我想要个奖赏。”
“什么奖赏?”他嗓音沙哑。
“你。”她微笑。
“我?”他愕然。
“我会跟羽帆成亲,让他做女王的王夫,可我想要你留在宫中陪着我。”她微微侧头,一副孩子气又天真的神态,可说出口的话,却十是邪气。
风劲看着她,心弦乱了,“妳的意思是,要我当妳的情人?”
“你不愿意吗?”
他不语。
她攀住他肩膀,水润红唇柔柔滑过他脸上每一时肌肤,“不要抛下我,表哥,永远留在宫里陪我,好不好?好不好?”
他身子一僵。
她在求他,温柔似水地求他,撒娇耍赖地求他,也是妩媚挑逗地求他。
她是清纯的女儿家,也是妖媚的女人,她让他头晕目眩,无法气定神闲。
“妳这小妖女啊!怎么就算准了我拒绝不了妳?”
“你允了吗?”她艳媚地笑,好似看透了他的狼狈。
可恶啊!
他懊恼地喘息,猛然扣住她后颈,攫住那两瓣恼人的唇,狂肆地、不顾一切地吸吮……
“她的唇肿了!”父亲疯狂地对着他吼,血红的眼迸出阴森猛炽的火光,“她又跟那个男人在御书房里卿卿我我了!明明是办公的地方,他们为何如此不知检点?!的女人!贱女人!她当自己是男人随招随来的娼妓吗?下贱!”父亲一连串地骂着,银牙森森,如野兽咆哮着要撕毁猎物。
他愣愣地瞧着,许是惊惧过度,已陷入麻木状态。
案亲总是这样的,明明见不得最爱的女人与别人厮磨缠绵,却偏偏一次又一次来到这王宫里受此折磨。
从他解事以来,他便懂得父亲从来不要母亲,父亲真正想要的,是母亲的妹妹,他的姨娘,也就是当今千樱的王后。
因为想见王后,父亲才会时不时带着母亲与他造访这宫廷,借口让她们两姊妹叙叙亲情,其实只为了满足重见旧情人的渴望。
“她究竟看上云飒哪一点?他哪点比我好了?”父亲暴怒地握拳击墙,“他唯一比我好的地方,也不过是当了这个国家的君王而已!若是我也有这权势,她早臣服在我脚下了,哪还会背叛我?贱女人!虚荣的贱货!”
为何要如此想不开呢?他怔望着父亲,实在不明白为何父亲要让儿女私情毁了自己的一生?他是风氏一族刻意栽培的继承人,风城未来的城王,娶了个美貌温雅的娘子,又生了个聪明俊秀的儿子,寻常人看他,也算享尽了富贵荣华,为何父亲自己偏要钻牛角尖呢?
不错,当今的王后是很美,气质优雅,可难道母亲比不上她吗?为何父亲总是无视母亲的一番情意,要如此作贱她呢?他难道没察觉到母亲每回来到这王宫里总是不开心,一天天消瘦下去吗?
“你记着!劲儿,你好好地给我记着!”父亲忽然攫住他的肩,用力摇晃,“男儿要顶天立地,要得到所有想得到的东西,就必须拥有权势地位,你爬得愈高,所能控制的就愈多,没有人能违抗你,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你听着,是男子汉的话就给我爬得高一点,愈高愈好!”
要多高?父亲想要他爬多高?当上风城的城主吗?不,应该是坐上这个国家的王座吧。
“你很聪明,不愧是我的儿子,哈哈!被聪明!”父亲狂笑,“我就是要你去夺取王位!凭什么这王座要给云家的人来坐?他们坐了这几百年,也该换人来享受亨受了吧?”
“可是姨娘已经怀孕了,不久后就会生下王室的继承人--”
“哈哈!你姨娘哪一次怀孕成功的?”父亲笑得更狰狞了,“她两次怀孕,两次都小产,这一次也会的,哈哈,等着吧,我绝不让她有机会生下王室的继承人!”
他一阵冷颤,“爹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姨娘以前小产,是因为您从中作梗?”
“不然你以为呢?”父亲冷酷地睨他,“她胆敢背叛我,我就让她一辈子不好过!想和那男人双宿双栖,共享天伦之乐?门儿都没有!我就让她一辈子生不出一个蛋来,看她怎么对国家做交代!”
好可怕!他浑身打抖,心一个劲儿绞拧,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敝不得姨娘嫁入王室这么多年,却一直未能产下龙子凤女,原来都是父亲搞的鬼。接下来呢?父亲还会怎么做?姨娘月复中的胎儿能平安保住吗?
许是太过厌恶父亲疯狂的报复心了吧,他暗暗决定保护姨娘。他提醒王上姨丈,姨娘可能天生体质虚弱,怀孕时不宜四处走动,饮食用药也要经心,最好派个信得过的人专门调理,他建议让母亲搬进王后的寝宫,陪同饮食起居,亲自照料自己的妹妹。
王上采纳了他的意见,让母亲搬进了王后寝宫,他也顺理成章地经常上那儿请安,四处游晃。
他时时警醒,只要发现可疑人物,便命侍卫打发掉,用尽心机以他可爱的脸孔接近每一个宫女,揪出不怀好意的卧底。
如此经过数月,王后总算进入了安产期,他也终于能够放下心中一颗大石。
只是姨娘的胎儿保住了,母亲却因郁郁寡欢染上了重病,王上请御医来诊治,御医说那是心病。
心病无药石可医,眼看着母亲身子骨一日日清减,面黄肌瘦,他忽然强烈恨起了父亲,他坚持带母亲回风城,不想再让她留在王宫触景伤情。
案亲答应了,沿途却从来没给过母亲好脸色,也从不过问一声她病情如何,只是冷漠。
这般的冷漠,终于击垮了母亲最后一丝生存意志,抵达风城后数日便香消玉殒。
他的母亲死了,他的父亲只念着如何报复另一个女子,只把他当成一枚报复的棋子。
他,好恨好恨,恨透了这世间情爱纠葛,恨透了这荒谬无伦的一切!
他很孤单,夜夜如无主游魂般徘徊,如月当空,洒落的只是渺茫无边的寂寞。
直到那天,他偶遇一个无家可归的男孩,那孩子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与他同病相怜,一般的寂寞。
那男孩与他气味相投,一见如故,之后在他的引荐下,与他一起拜入风城最富盛名的武士门下习武。
男孩的聪明才智不及他,对武功剑术的领悟力却是远远胜于他,不过数年,男孩便练就了一身好剑法,被父亲提拔为他的贴身护卫。
那男孩,就是海浪……
风劲涩涩睁开眼。
饼往的记忆,早已如向晚暮色般蒙胧,唯有在梦境中,才显得格外清晰。
他翻身下床,随手披上睡袍,凭窗而立。
有多久不曾想起小时候了?有多久不曾如此心神不宁?
是否因为与父亲摊牌的时候近了,所以他才会这般焦躁不安?他怕吗?怕自己终究挡不住案亲的复仇,护不了千樱?
“风劲,你敢对我立誓吗?你做这一切真的都是为了千樱好?”水月在与火影前去边城前,曾如是问他。
“妳守住边城,我就能守住王城。”他对她许诺,“我不会让任何人染指王座,妳也不许雪乡毁约,出尔反尔进犯我国。只要我们能成功挑起雪乡和羽竹的战争,千樱一定会从此强盛起来。”
虽然并非完全有把握,水月仍是选择相信他。
这义无反顾的信任,是他一直强迫她给的,可真正得到后,却反而不确定起来。
他真的值得她信任吗?他处心积虑谋画了这一切,最终会不会反倒为千樱招来亡国厄运?
他下的赌注,真能连本带利讨回吗?
我愿意同你一起赌。
甜蜜的应许在风劲脑海里响起,他忽地神志一凛,袍袖里的指尖微微发颤。
珊瑚啊!被父亲培养来当成复仇工具的她,是真心决定跟随他吗?
我在风表哥眼底,算得上一枚将帅吗?
竟然有人会因为身为棋子感到高兴!只要他看重她,她不在乎自己是一枚棋子。
永远永远不要抛下我哦。
她这么怕遭人厌弃吗?是否多年来孤苦流离的生活,将她变成了一朵恐惧失根的浮萍,只盼着能抓住一点什么?
若是有一天,他也必须抛下她……风劲咬住牙,不愿深思这样的可能性。他挺直背脊,缓缓吐纳气息,迫使自己净空满腔复杂情绪,恢复一贯的冷静。
片刻,当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疾响,跟着,一声长长的嘶鸣划破静夜。
“启禀摄政王,有人传来密报。”
“拿进来。”他扬声道。
“是。”内侍恭谨地呈上密函。
他挑破缄泥,迅速浏览,片刻,脸色一变。
云霓回到王城了?!
怎么可能?!
听闻海浪亲自传来的消息,海珊瑚震慑不已。
“你说她没死?还进了王城?”
“不错。”海浪沉重地颔首。
“怎么会?她怎么可能没死?”她不敢相信,脑海一片空白。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今日我听说雪乡和羽竹的求亲使节已经分别住进王城的迎宾馆,毕竟是关于妳的婚姻大事,我想先去探探情况也好,没料到却在羽竹使节住的东厢庭院里瞥见了云霓公主。”
“她真的还……活着?”海珊瑚脸色惨白,唇齿发颤。
云霓不但没死,还跟着羽竹使节一起进了王城,她必然是听说王宫里出了个冒名公主,所以才如此小心翼翼,甚而寻求外援。
糟了!明日风劲将设宴款待两国使节,到时若是云霓忽然现身……
“不行!不能让风劲见到她!”她惊慌地抓住海浪衣袖,“他会得知真相的,不能让他们见面!”
“我知道,珊瑚,妳冷静一点--”
“我怎能冷静?如何冷静?!”
云霓已经进王城了啊,明天就将入宫,若是他们俩见了面,那她怎么办?风劲一定会马上认出她是假冒的,他一定会震怒,气她欺瞒他、耍弄他。
他会恨她,恨死她了,他会马上将她踢到一旁,肯定不会再要她了!
“不成,我一定要阻止他们见面。”一念及此,她一颗心忽地冷硬起来,抬眸望向海浪,“带我去见她,海浪,我要去见云霓。”
“妳想做什么?”海浪皱眉,“她现在和羽竹使节在一起,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恐怕会得罪羽竹,惹来争战。”
“我不管!我一定要见到她。”她狠狠瞪他,“你若不肯带我去,我自己去。”
“珊瑚--”
“我要见她!”
她歇斯底里的反应骇住了海浪,他惊愕地注视着神情近似疯狂的她。
“你带不带路?”明眸绽出阴森冷光。
他傻愣半晌,终于点头,“好,我带妳去。”
于是,在海浪的掩护下,海珊瑚乔装打扮,偷溜出宫,来到迎宾馆外。
迎宾馆毕竟是使节居住的地方,戒备颇为森严,海浪担心形迹败露,决定孤身进去,绑架云霓。
他吩咐海珊瑚悄悄躲在外头林子里,等候他将人带来。
月光皎洁,疏影横斜,海珊瑚藏在树后,一颗心几欲跳出心房。
云霓没死。她一直以为自己杀死了她,没料到她还活着。
她颤着心韵,想起当时她假扮成猎户的妻子,以世上难得找到与自己容貌如此相仿之人为由,热心地邀请云霓用膳留宿,与她促膝长谈。
云霓并未透露自己正在逃亡,也未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分,她亦假装不知,只热情地招呼她。
她留云霓住了两晚,这两夜,她无数次鼓起勇气意欲行刺,却总是在最后关头缩回手。
她对自己生气,恨自己懦弱无胆,一次次放过大好机会。
终于在第三晚,当她换上云霓的衣裳对着铜镜顾影自怜时,云霓忽然醒来了,对她的举动起了疑心。
她不得不采取行动,握起早就预备好的利刃,对着云霓的胸口一刀插下,血花顿时飞溅,染上她的脸……
回忆至此,海珊瑚蓦地惊恐,双手正面前乱舞,仓皇地想挥开那不存在的夺魂血花。
别过来!别过来!闪到一边去!
别缠着她……
她一声低咽,瘫软地跪子,睁大一双眼,却什么也瞧不见,唯有一片残红。
为何没死?明明流了那么多那么多血啊!那凄艳的血,如晚霞夕照,一下子染红了她的世界。
为伺还不死?为何还要回来与她争夺风劲?
“……你是谁?绑架我意欲为何?!放开我!”云霓清锐的声嗓忽地闯进海珊瑚迷蒙的神志。
她身子一凛。
“我命令你放开我!听到没有?”云霓厉声喝斥。
她“命令”海浪放开她?海珊瑚敛下眸,忽地低低笑了出来,笑声破碎,断断续续,像风中摇摇欲坠的风铃。
就连身陷险境,云霓仍不改公主本色,如此庄重严厉的语气,多适合一个王家女儿高贵的身分啊!
她就做不到,再如何用心模仿,还是学不来这等风度。
她站起身,从树丛后走出来,清冷的眸光如箭矢破空,狠狠地射向云霓。
云霓见到她,顿时了悟,“是妳!”
“是我。”海珊瑚应道,以眼神示意海浪放开她。
云霓得了自由,也不急着月兑逃,淡声问道:“妳近日在宫里假扮我,过得还快乐吗?”
“非常快乐。”她得到的快乐,是云霓此生永远无法想象的。她永远也不会明白,曾经被抛弃过的人尝到让人捧着疼着的滋味,会是何等幸福!“若是妳永远不回来,我就会更快乐了。”
“我当然要回来。这是我的国家,我才是真正的公主。”
“妳是公主,难道我就不是吗?”海珊瑚朦胧低语,喉间泛起酸味。
“什么意思?”
她不解释,径自走向云霓,满是恨意的眼神落定她身上,“妳为何没死?”
“妳的刀刺偏了。我醒来后逃出小屋,一队经过的难民救了我。”云霓神色自若地说道。
好幸运、好命大的公主,她凭什么受尽上天怜爱?
海珊瑚怨恨地想,血凝结、心冻霜,神魂漠然飘荡。
“妳应该死的。”她冷瞧着云霓,一字一句吐落,“这世上,有妳就没有我。”
“妳为何如此恨我?妳究竟是谁?”
“我是谁?”海珊瑚黛眉斜挑。
这问题,问得真正可笑!她是谁?她姓啥名何?她曾经拥有过真作属于自己的名字吗?曾经得到过属于自己的身分吗?
她没有自我,她谁也不是!海珊瑚忽地狂笑出声,银白月光下,她不停颤动的身影凄厉如鬼,看来格外诡魅。
“我是云霓,只要妳不在,我就是妳,就是妳!”她嘶声喊,银刃在蝶袖翩然间闪过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