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非不怕受伤,也不是不懂得痛,只是学著让感觉钝化。
她喜欢感受,喜欢深刻地品味所有的喜怒哀乐,但品味太深,那伤便会痛进骨子里,好似在基因上做了记号,会世世代代地传下去。
她怕那样太过绵远的感受,所以学会抽离,她可以想像所有人的心情故事,却不敢真正演出自己的。
其实她是个胆小表,一个彻底的胆小表,从父母骤然撒手人寰、抛下她们姊妹俩相依为命的那天开始,就成了胆小表了。
“姊姊~~”
这天晚上,姊夫出差,向晚虹来到姊姊家里吃晚餐,赖著她撒娇。
自从向初静结婚后,两姊妹已经不住在一起了,但不管在快乐或悲伤的时候,她最想见到的还是姊姊,因为她知道,姊姊会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疼爱。
可就算在姊姊面前,她也不敢放纵自己演出太伤感的剧码。姊姊自从嫁入豪门,烦恼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多添一桩。
但她不提,向初静偏偏要问,关心妹妹的感情进展。
“你跟魏元朗怎么样了?你不是三天两头去打扰人家,结果呢?究竟有没有撞击出什么火花?”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向晚虹对自己扮鬼脸,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大叔?!那个人的生活简直无趣到爆,我可是去解救他的,不然我看他一只脚都快踏进棺材了!”
“哪有那么夸张?”向初静好笑。“人家好歹也是科技公司的大老板,而且才三十多岁,哪有到大叔的年纪啊?”
“他活得像大叔。”
“你这女生真坏,把人家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的,还这样嘲笑人家!”向初静咳两声,尽量扮出严肃的表情,教训妹妹。
“就说了我是去解救他的。”向晚虹可不承认自己是顽皮鬼。“你知道吗?前阵子我教他溜直排轮,他多没天分啊!摔了又摔,我好怕他跌破头,成了个呆子。”她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想起连日来在脑海里盘旋不去的画面——唉,她好讨厌自己,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呢?“后来有一天,我经过公园时,竟然发现他在教他前女友溜直排轮——拜托,连他自己都是刚学会的好吗?居然还有脸去教别人,是不是大老板都特别厚脸皮啊?”
她到底想说什么?她不想提起这些的,不愿去深入分析那天明明该笑,却忍不住落泪的心理转折。
她不愿分析,但姊姊似乎猜到了,怔怔地望著她,目光满蕴怜惜。
她的好姊姊,请别这样心疼她……
“我没关系喔,姊,只要他快乐就好。人最重要的,就是过得开心,不是吗?”
“但我希望你也开心。”向初静温柔地抚模她发际。
她心房一拧,偏著螓首,靠在最疼她的姊姊肩上。“我很开心,姊,真的。”
能够认识魏元朗,她真的很开心,就算对他的爱恋注定得不到回报,她也甘愿,因为是她自己的选择。
是她自己选的……
“姊姊好香喔!”向晚虹将脸蛋偎上姊姊肩畔,依恋地嗅著姊姊身上的味道,那味道好清甜、好温馨,令她安心。“姊夫好幸福,每天都可以闻这么香的姊姊。姊,你们在床上应该也很‘性’福吧?”她故意调皮地问。
“你说什么?”向初静巴她的头。
“哇呜!!”她捧住自己的头,可怜兮兮地装痛,一面却又欠揍地声明。“如果不太‘性’福的话,记得要Call我喔,我来好好提点姊夫一下。”
向初静二话不说,又巴她一记。
她却笑了,笑得好甜好甜。姊姊打她,一点也不痛,反而让她更感觉到自己是受宠的,是得人爱的。
谢谢你,姊姊,我又有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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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有了勇气继续追他。
只是啊,一个女生,除了痴缠,究竟还可以怎么追一个男人?
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可她怎么觉得追他这个大男人远比越过千山万岭还难啊?她宁愿去尼泊尔爬山,也比敲开他心房简单!
可她,偏偏就是喜欢他,偏偏好希望他也能喜欢自己。
“这罪,是我自找的。”向晚虹悄然叹息,坐在办公桌前,咬著根棒棒糖,让糖果的甜冲淡胸口的苦恼。
棒壁的大姊忽然拍她肩膀。“晚虹,副总找你。”
“喔。”她笑著道谢,匆匆将残余的棒棒糖消灭了,骸鼻抛入字纸篓,起身整理仪容,踏进财务副总办公室。
氨总见到她,眉开眼笑。
“请问副总找我什么事?”她礼貌地问。
“你跟公司的合约明天就到期了,我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们续约?”
“续约?”她一愣。
“你也知道,我一直很欣赏你,你工作勤快,办事有效率,跟部门同事也都相处得很融洽,如果你愿意,我报请人事部聘你当正职。”
“可是副总,我这份职缺只是临时的……”
“临时也可以转正职啊!”副总笑。“我跟总经理商量过了,他答应我可以聘用你。”
她讶然。“副总的意思是魏总经理愿意让我留下来?”
“嗯哼。”
怎么可能?向晚虹不敢相信,他不是很讨厌她一直纠缠著他吗?如果她成为“翔飞”的正职员工,岂不更有机会跟他碰面了?
“怎样?我知道你说过不想当正职,不过公司的环境跟待遇真的不错,也很有心栽培你,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
“是,我会考虑。”她怔忡片刻,仍是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副总,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想见总经理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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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经理,财务部的行政秘书想见你。”
临下班的时候,魏元朗正坐在办公桌前批公文,内线电话传来秘书的报告。
他愣了愣。“哪个行政秘书?”
“向晚虹。”
是她?魏元朗胸口一震。她竟然直接找上他办公室了。
“告诉她我现在没空,不能见她。”
“可她说是财务副总安排她来的。”
想拿鸡毛当令箭?他无声地勾唇。以为他会上当吗?“告诉她我在开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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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经理在跟客户开会,不方便见你。”秘书来到小会客室,平静地传达魏元朗的指示。
向晚虹却从她微微闪烁的眼神看出一丝心虚——她说谎,根本没有什么客户,是借口。
“是吗?我知道了。”向晚虹涩涩地牵唇。他不肯见她,早在她意料当中,只是她没想到抬出财务副总的名号也没用。她意兴阑珊地随秘书离开会客室,见转角堆著满满的礼盒与花篮,好奇地问:“这些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秘书解释。“今天是总经理生日。”
她一怔。“是他生日?”
“嗯,我们总经理人缘超好的,每年生日都收到一堆礼物,我光帮他拆封整理,写感谢函,就要忙上一整天呢!”秘书笑道。
原来今天是他生日。向晚虹顿时恍惚,回到财务部后,一颗心仍是悬在胸口,不得安落。
他的生日,她至少该表示些什么,但,她能怎么做呢?
她漫然寻思,忽地灵光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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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讯的提示乐音响起时,魏元朗正好签完最后一份文件,他吩咐秘书进来取走后,才拾起宝贝的iPhone手机,读取简讯。
魏元朗,虽然你是小气鬼,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但本姑娘很有风度,还是祝福你——生、日、快、乐!
这什么啊?魏元朗好笑地看著。那鬼灵精!原来也知道今天是他生日。
但愿她可不要想到什么花招来替他庆生,他担当不起。
他默祷著,提示乐音又响,他急忙读取新简讯。
还有,我知道你不喜欢常常见到我,所以,谢谢公司对我的赏识,我还是不留下来了,多采多姿的派遣生活比较适合我。
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她居然拒绝?他蹙眉。她不是放话说要追他吗?难道不懂“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他对她的吸引力还比不过另一份新工作的挑战?
接下来又有一则新进简讯,他阴沉着脸,点选阅读。
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来烦你了,这对你来说,是不是最棒的生日礼物呢?你可要感谢我喔!
明天?魏元朗怔住。这么说,今天是她最后一天上班了?他急急瞥一眼腕表——已经超过下班时间了!她方才是来向他道别的吗?以后,他不会再见到她了吗?
心脏在胸口奔腾,咚咚作响的声浪,在魏元朗耳畔翻卷狂涌,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乎,只觉得一波波仓皇的颤栗窜过骨髓。
他倏地冲出办公室,旋风般的身影吓了秘书一大跳,骇然抬首目送他,他浑然未觉,来到电梯门前,发现灯号全亮在远离这一层的数字,他等不及,奔向楼梯间,手搭扶栏,好似跳远选手,矫健地连续飞越阶梯。
到财务部那层楼时,正巧来得及望见一群女同事进电梯,朝向晚虹挥挥手。
“晚虹,拜拜!记得啊,明天下班后,我们帮你办欢送会,时间要空出来喔!”
“我知道,谢谢大家!”向晚虹粲然一笑,耍宝地对电梯内深深一鞠躬。“客人请慢走。”
电梯门关上,锁住一串笑语呢喃,走廊恢复安静。
魏元朗背靠著墙,调匀过分急促的气息,额前发绺薄染汗水,不安分地垂落,为他增添几分难以言喻的性感。
向晚虹察觉到什么,忽地转过容颈,与他湛深的墨眸相对。
“你今天不是最后一天上班。”他冷声指责。
她完全明白他话中涵义,心跳一乱,装无辜地耸耸肩。“我记错日子了,是明天才对。”
“你耍我?”锐利的眸刃砍向她。
她心跳更急了,表面却刻意甜甜一笑。没错,她的确是在试探他,她想知道他是不是有点在乎她。
“你特地冲下楼来,是来找我的吧?你舍不得我走?想留我下来?”
他瞪她。“我怎么可能想留你?你走了我最高兴。”
“才不是,你只是嘴硬,其实你是想见我的,我知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懊恼地低吼,蓦地旋身,大踏步离去。
她一惊,急忙追上去。“魏元朗!你去哪儿?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嘛!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惊慌的惨叫留住魏元朗疾如风的步履,他回头,眼见向晚虹跌倒在地,不禁焦急。“你怎么了?摔伤了吗?”他扶起她,担忧地问。
她却是扬起脸蛋,俏皮地嘻笑。“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
魏元朗面色一变。这可恶的女孩,竟如此糟蹋他的同情心!他更怒了,气她捣蛋,更气自己的动摇,不禁一把推开她。
向晚虹防备不及,手臂隐隐吃痛,她忍著,笑容依然灿烂如花。“魏元朗,你今天生日,有人帮你庆祝吗?”
“当然!”他冷哼。
“那,可不可以也给我一点时间呢?”
“抱歉,我行程排满了。”
“只要半个小时,十分钟也好。”她软声央求。
他不耐地瞪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送你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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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你送的任何礼物!
掷下这句话后,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真希望他的无情与冷淡能令她彻底死心。
但要令那执著的傻女孩死心,怕不是那么容易……
“元朗,生日有什么愿望?”纪礼哲笑问,一面为他斟了杯红酒。
魏元朗定定神,清睿的目光缓缓扫过坐满整间包厢的好朋友,除了叶亚菲与纪礼哲外,都是成双成对,而且或多或少在情路上都曾得他劝告或指点,如今大伙儿幸福美满,自是盼望也能替他这个大媒人实现心愿。
他很庆幸拥有这么一群情义相挺的好友,但说真的,人活到三十几岁了,对生日已没啥特殊感觉,也想不到有什么非得在这天许下的愿望。
“许愿是女生才做的事。”他淡淡地笑。大男人是不许愿的,想要什么,努力去争取就是,怎么能等谁来给呢?
“奇怪,我怎么觉得这句话有贬低我们女人的意味呢?”叶亚菲玩笑地扬嗓,在座几位女性纷纷附和。
“不然你们倒说说,你们谁不曾许过有一天白马王子会出现的愿望?”纪礼哲这话显然是想讨战。
众巾帼自是不甘示弱,群雌粥粥,与男人们战成一片。
魏元朗笑著听,聪明地在两性战争中保持中立,心神却时不时地总要飘到远处去——她跟他约十一点半在公司楼顶,难道真会傻傻在那儿等吗?
“……对了,我刚来的路上,有看到晚虹。”纪礼哲忽然说,语气带著几分试探意味。
他倏地一震。
“晚虹?谁啊?”某位女性友人笑问。
“一个最近常缠著元朗的年轻女生,长得挺可爱的。”
“天哪!元朗又多一个仰慕者?这家伙还真是活动灾难耶,走到哪儿都有女人为他心碎。你们还记得吗?上回有个……”
友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揶揄魏元朗丰富的“情史”,他却置若罔闻,突如其来地问:“你在哪里看到她?”
纪礼哲目光一凛,半晌,才沉声回应。“我在仁爱诚品附近看到的,她正在发传单。”
“什么传单?”
“就这个。”纪礼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传单,递给他。“她说他们剧团上新戏,票都卖不出去,所以要努力促销。我看她很辛苦,就跟她买了两张票。”
“是什么样的戏?”所有人都好奇,轮流将票要过去看,叶亚菲捏著其中一张,凝眉深思。
魏元朗翻看著传单,又望向窗外,今夜一直下著绵绵细雨,玻璃窗上,点点滴滴都是天空的眼泪。
她冒雨在发传单吗?可淋湿了?不会因此感冒吧?
“现在几点了?”他怔忡地问。
“你自己不是有戴表吗?快十一点半了。”
“嗯。”他沉吟地颔首,忽地心念一动。“我去公司一趟。”
众人闻言,顿时愕然,纪礼哲不赞同地蹙眉。“元朗,你搞什么?”
“抱歉。”他并不解释,起身就走,一路风驰电掣地开车,赶到公司大楼时,已将近午夜十二点了。
他刷卡进电梯,直奔顶楼,推开厚重的安全门,目光流转,立即捕捉到一道窈窕倩影,她正倚著水泥围栏,眺望远方,七分裤下的小腿肚调皮地勾舞著,在半空中点踏节奏,一拍一拍,点进他的心。
她的确在等他,却等得很自得其乐,戴著耳机,轻轻哼著歌。
雨停了,破云洒落的昏黄月光在她身上裁剪一袭迷离羽衣,她穿著,仿彿随时会随风飞去。
他屏息,无声地走向她。
她却还是感觉到他了,蓦地旋过身,望向他的眼眸晶灿如星,藏不住惊喜。
“你来了!”她蹦蹦跳跳地奔向他。
他怅惘地打量她,身上的衣衫半湿,秀发狼狈地纠结——她果然淋雨了。
“你还好吧?”他哑声问。
她莫名其妙。“我哪里不好了?”
他默然,其实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她好得很,怪的人是他吧?为何一想到她在雨中发传单的身影,胸口便揪拧,很不舍地飞车赶来?
他懊恼地收拢眉苇。
“你怎么又皱起眉来了?”她无奈地叹息,顿了顿,瞥了眼腕表。“还有五分钟,来,你快过来!”
语落,她扯住他衣袖,拉著他靠近围栏。
“你想做什么?”
“你张开手臂。”
“干么?”
“你张开嘛!”她软语央求,也不等他同意,小手迳自忙碌地拉直他两条臂膀。“眼睛闭上。”
“什么?”他愣住。
“闭上。”葱指轻轻点下他眼皮。
他心弦一颤,不知不觉掩落眸。
“你感觉到什么?”她柔声问。
什么跟什么?他懊恼地寻思,完全不明白她的用意。
“有没有感觉空气凉凉的,闻起来有雨的味道,很新鲜?”
罢下过雨,温度自然微凉了,细雨清洗过的城市,空气变新鲜也不奇怪。
“又怎样?”他毫无感动地反问。
“魏元朗,你有多久,没仔细闻过空气的味道?”温柔的嗓音,在他耳畔缭绕。“有多久,没有抬头看月亮、找星星?有多久,没注意到街边的树木长出了新芽,霓虹灯换了颜色?”
她悠悠地问,他缓缓睁开眼,怔然凝视她。
她亦深深回凝,眼眸逐渐化为一潭清柔的水。“魏元朗,你什么都不缺,你喜欢收藏的那些名表我又买不起,所以我真的不晓得该送你什么好,只好送给你,我觉得很棒很棒的东西。”
“是什么?”他哑声问。
“就是这景色啊!”她嫣然一笑,忽地横展手臂,旋舞一圈。“我送你这个有点孤傲的黄色月亮,送给你像彩色棒棒糖的摩天轮,送给你好高好高的101,希望你站上去以后能摘到最亮的星星。”
她细数周遭的好风光,他震撼地听著,这些都是他经常看到的美景,却从未以这样浪漫的角度看进眼里。
“魏元朗,我送你这道温柔的晚风,送你清凉的空气,还有这盆小雏菊。”她忽地弯下腰,捧起一盆开著女敕黄花朵的盆栽。“这是我自己种的,长得很可爱,对不对?养它很简单,你只要偶尔让它晒晒太阳、喝喝水,它就会开开心心长大了。”
他瞠视盆栽。“我不养花。”
她轻声一笑,假装听不懂他明白的拒绝。“你知道吗?在罗马神话里,雏菊就是森林妖精贝尔蒂丝的化身,是个十足的淘气鬼,所以雏菊的花语就是‘快活’。”
森林的妖精,快活的淘气鬼,那不正是她吗?他惘然。
“送给你,希望你永远逍遥快活。”她神采奕奕地献上祝福,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就将盆栽塞进他的大掌里。
他愣愣地捧著那可爱的小雏菊。
她凝望他依然深锁的眉宇,忽然好怕他将雏菊还给自己,悄悄咬唇。“魏元朗,我们来喝茶。”
“喝茶?”他又愣住。她脑子里怎么总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主意?
“嗯,我知道你喜欢喝红酒,不过我不懂红酒,不知道买什么好,所以我们喝茶好不好?刚刚下过雨,还有点凉凉的,我煮热热浓浓的女乃茶给你喝。”
“你煮茶?在这儿?”他狐疑,只见她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小小的携带式瓦斯炉,金属茶壶,两只陶茶杯,还有茶叶包跟一瓶鲜女乃。“你早就准备好了?”
“嗯。”她点头,兴高采烈地在地上铺开一席野餐塑胶布,扭开瓦斯炉,煮滚鲜女乃,洒落茶叶,雪白的液体顿时融开一抹淡淡的玫瑰红,然后,她取出一个迷你玻璃瓶,点了几滴。“你猜,这是什么?”她考他。
他嗅了嗅,熟悉的麦香融著女乃味在夜色里芬芳。“是威士忌。”
“没错!”她拍拍手。“你真厉害。哪,这就是本人特调的爱尔兰女乃茶,请客人尝尝。”
她递给他一杯女乃茶,他接过,任由陶杯烘热掌心,却一动也不动。
“怎么不喝?很好喝的,放心吧,不会毒死你的,我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你喝喝看嘛!”
他怔望著她漾著甜笑的脸蛋,看她在夜幕里璀璨星亮的眼——她总是这么爱笑,这么快乐,她难道不觉得他对她太过冷淡?
他默默将唇靠近杯缘,啜饮一口。
“怎样?好喝吗?”她期盼地望他。
他品味著,香浓的液体暖了他的喉,也暖了他的心,还有一丝薄薄的酒气,教他莫名地,似有些醉了。
他是否脑子有些不对劲?竟在这午夜时分,在公司的屋顶上,和一个仿彿永不知愁的年轻女孩对坐喝女乃茶。
“看,月亮!”她忽然热切地指向天空。“被云遮去一半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好伟显得更亮了。”
他跟著抬首仰望昏黄的新月,是亮了点,还是暗了点?坦白说他分不出来,但也许是胸怀正懒洋洋地舒展著,他觉得今夜的月色似乎美得异乎寻常。
“你生日有什么愿望?”她问他。
她问这做什么?不会又要他许愿吧?他微笑喝女乃茶。“我没什么愿望。”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她不信。
他摇头。
“我跟你不一样,我的愿望可多了!”她挥挥手。“我呢,希望这次剧团的演出成功,希望很快又能出国旅行,下次我想去吴哥窟,你去过吗?听说那里的雕刻很壮丽,我想躺在很高的山上看星星,想喝透心凉的雪水,想坐在樱花树下唱歌……”
她喃喃念著自己的心愿,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魏元朗好笑地听著。
毕竟是年轻女孩啊!灵魂还驿动著,不甘心在某处长久蛰伏。
她发现自己数不尽愿望,忽地吐吐舌头,笑了。“我很贪心,对不对?”
“你不贪心。”他温声低语。“你只是年轻。”年轻的女孩是有权利作梦的。
她眨眨眼,凝望他眼底闪烁的笑意,胸口蓦地一融,甜甜的,又酸酸的,百般滋味杂陈。
两人静静地喝完一壶女乃茶,夜深了,温度渐凉,两人捧著空茶杯,谁也舍不得开口说要走,最后,还是魏元朗先寻回理智。
“我送你回家吧!”
“嗯。”向晚虹不情愿,却也只能点头,坐他的车回家。临下车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央求。“魏元朗,你来看我演戏好不好?”
“什么?”他一愣,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深深地望他,嗓音沙哑。“我在想,你不喜欢平常的我,说不定会喜欢舞台上的我,也许我的表演会让你很心动。”
他蓦地扣紧方向盘,良久,才涩涩地扬嗓。“就算我喜欢你的表演,又怎样?我喜欢的不是你本人。”
“我的表演就是我的一部分啊!舞台上的我,也是某部分的我。所以如果你喜欢我的表演,也许有一天,你会真的喜欢上我。”她笑笑地猜测。
为何她就是不肯放弃?他无奈地叹息。“晚虹,我说过了——”
“你想说我们不适合,对吗?”她聪慧地打断他。“你不用一再一再地重复,因为我不相信,只要还有一点点可能,我就不放弃。”
他凛息,望著她唇畔坚定的微笑。他究竟哪一点值得她如此眷恋?
“魏元朗,我喜欢你,是真心的。”她慎重地宣示。这是她最后的赌注了,除了这样,她不知还能怎么做。“哪,这张票给你。”
将票递给他后,她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开门下车。
他惘然目送她,一股焦躁的波涛在胸间翻涌,他克制不住,扬声喊:“等等!”
她凝步,回眸。“什么事?”
什么事?他沉郁地望她,喉头干涩,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唤住她。“呃,礼哲说你们还有很多票没卖掉,你打算怎么办?”
“你在替我担心吗?”她甜甜一笑。“我会再去街头试著宣传看看,也许有人愿意买。”
也就是说,她还要继续发传单?
“给我吧!”大手探出车窗,摊开掌心。
她愣住。
“剩下的票,我全买了。”他解释。“我会把这些票送给我朋友,邀请他们去看。”她不是说希望这次剧团演出能成功吗?至少,他可以替她实现这个愿望。
“你真的要全买吗?”向晚虹惊呼,俏脸绽亮,与月华相映成辉。“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她轻巧地奔向他,啄吻他脸颊。“魏元朗,你真的是一个很棒、很棒的男人,我很高兴自己喜欢上你。”
满蕴柔情的蜜语,轻轻地、不著痕迹地,牵动魏元朗内心深处那根弦。
她很高兴自己喜欢上他?即使他无法回报也无妨吗?
他瞠瞪她,却在她清澈见底的眼潭里,看到了执著不悔的爱恋,他顿时断了呼吸,如一座遭魔法施咒的雕像,凝坐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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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当晚,竟然座无虚席,所有票都卖出去了,好多观众都是剧团成员想不到的熟男熟女,穿著入时,一个比一个有品味。
大伙儿都乐翻了,猜测他们从何而来,只有向晚虹知道,这些都是魏元朗的朋友。他果然说到做到,把他的朋友都请来看了,也得像他那样的好人缘,才有这种号召力。
只是她偷翻起舞台帘幕窥探半天,却迟迟不见她最希望看到的他。
怎么他还不来呢?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她心神不定地等著,剧团同伴们在她身旁匆匆来去,紧张万分地准备上戏,唯有她,呆站著。
拜托拜托!他一定要来。她在心底默默祈求。她希望他能喜欢她的演出,她会尽全力表现,让他看到不一样的她。
蓦地,一道熟悉的身影攫住她目光,她快乐地奔下舞台,朝那人招手。
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向她,落定她面前。
“礼哲,你来了啊!”她喜悦地扬唇,左顾右盼。“魏元朗呢?他在哪儿?”
纪礼哲若有所思地望她,好片刻,沉声开口:“他不会来了。亚菲发烧,他去她家照顾她了。”
“什么?”她愣住,一时无法消化这个讯息。他不会来了?不来看她演戏?
纪礼哲忽地重重叹息。“晚虹,我知道你很喜欢元朗,但我劝你还是死心吧!你们真的不适合,元朗跟亚菲才是天生一对。”
她震颤地望他,脸色刷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是为你好。”他蹙眉低语。“晚虹,你听我说,元朗跟亚菲以前很相爱的,这么多年来,元朗之所以一直不谈恋爱,我想也是因为他还牵挂著亚菲,所以——”
“你、你别说了!”她惊慌地打断他。她不要听,不听这些奇怪的流言蜚语,虽然,她早隐隐猜知——
“快开演了,我得去准备了!谢谢你今天来捧场,我们的演出,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语落,她匆匆鞠躬,匆匆旋身,飞奔的倩影宛如在逃避著什么可怕的庞然大物,不许它吞噬自己。
纪礼哲黯然目送她,许久许久,又是一声悠然长叹。
他真厌恶自己,为何要扮演这种摧毁女孩子梦想的狠角色?
只是,为了另一个永远将心事密密藏住的女人,他不得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