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究竟是何居心?更可恶的是,她干么要为了一个居心不良的男人这么认真地在梳妆镜前打扮?一念及此,夏晴停下手,怔仲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一袭黑色真丝细肩带洋装,出圆润粉女敕的肩头,及膝的裙摆,优雅地滚着波浪,耳际晃荡着水滴形的耳坠,眼皮上点了亮片,衬得双眸晶灿有神,粉色菱唇,宛若清晨初绽的玫瑰,半长的秀发微松,缀着一根俏皮可爱的水钻发夹。
她打扮得……还真用心啊!简直把自己当成了一份系上蝴蝶结的礼物。
“夏小晴,你在想什么?”她怒斥镜中的女人。
对方只是睁着大眼睛,很无辜地回望她。
“因为很久没有男人约你出去,所以你就这么兴奋吗?有点格调好不好?你这样肯定一眼就让人家看破你没行情了啦!”问题是,她这两年的确很没行情,桃花要嘛不开,偶尔开了却是一朵又烂又白目的,令她恶心欲呕。阿嬷说,太过聪慧能干的女人总是令男人却步,将之视为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即,但她也没有多精明啊,她承认,这些年在阿嬷的教之下,她在工作上的表现是不错,但还没到女强人的地步吧?
她看起来不像那种值得被珍惜呵护的可爱女子吗?
“是啦是啦,你是很值得被呵护,所以才老是有一些老吃你豆腐,又有一些小男人想把你当成名牌商品带出门炫耀。”
夏晴对自己扮鬼脸。
她既不想当女敕豆腐,也不愿成为炫耀财,她只想跟一个正常的男人,谈一场正常的恋爱,这样很难吗?
看来是很难。
她轻声叹息,坐在床沿,怔怔地出神。
那个“劫持”她手炼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呢?他看来很霸道,自以为是,身上透着股张狂的酷劲。
可他的眼神又很深,彷佛藏着很多表面上看不到的东西,吸引人潜泳其中。她其实……有点怕他,即便她不是那种出身娇贵的温室花朵,也算经历过一些风浪,她仍有预感,这男人太谜、太深沉,不是她应付得来的。
最好,别跟他走太近!
她若是聪明的话,应该会想远离他。
必雅人淡淡扯唇,举起威士忌酒杯,对自己敬酒。他坐在酒吧深处,靠窗的桌位,桌上一盏玻璃盅,浮着玫瑰水蜡,荣劳烛火与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绚丽海景相比,犹如一只迷路的萤火虫。
必雅人盯着那烛火,想着今日偶遇的半熟女子。
夏晴。
夏季的晴空,看来是人如其名,性格清澄爽朗,笑容似阳光,灿斓耀眼。
他原以为这样一个女孩,该是出身富裕家庭,从小受尽娇宠,幸福地长大,但读过她背景资料,却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她的确曾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但十三岁那年,家里遭逢巨变,父亲的事业一败涂地,跳楼自杀,母亲受不了打击,被送进精神病院。亲戚们个个避之唯恐不及,社福机构安排她进育幼院,接着又相继为她安排两个寄养家庭,其中一家的父亲试图性侵她未果。她回到育幼院,坚持自力更生,半工半读完成高职学业,一毕业便在“瑞华集团”旗下的建设公司谋得会计助理的职位。
她很认分、肯吃苦,一次因缘际会之下,救了心脏病发的方可华,方可华很欣赏她,提拔她到总公司,后来又安排她到自己身边当秘书。
靠着自主进修,她拿到空中大学的学位,又学习英、日等语言,方可华还曾送她到美国受训一年,如今她已是董事长特别助理,很得信任,在公司颇有影响力。
若不是遇到方可华这位贵人,或许她至今仍是个平凡OL,但她很懂得把握机会,也很认真上进,才造就了今日的她。
必雅人又啜饮一口酒,握着酒杯,恍惚地把玩。
扁是看这些资料,他会以为她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但她似乎仍带着几分纯真,至少她明亮的眼眸还存着对这世界的相信,相信人间处处有温暖。
不像他,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必雅人漠然寻思,忽地感应到空气中一阵奇异的扰动,他看见酒杯边缘折射一道俏丽倩影。是她吗?他抬起眸,迎向正朝他盈盈走来的夏晴。她穿着丝料洋装,围一件银色闪亮披肩,比白天的网球服或套装都更多了几分女人味,长腿窈窕,脚踝纤细,惹人怜爱。
酒吧里几个男客都赞赏地盯着她,尤其是她一双美腿。
看来她精心打扮过了,是为了他吗?
必雅人托起酒杯,一口喝干,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她在他对面坐下,毫不扭捏,服务生走来,她点了一杯长岛冰茶。
“不要以为这是茶,这种调酒还挺烈的。”他若有所指地提醒。
“我当然知道!”继瞧不起她的箭术后,现在是瞧不起她的酒量吗?她奉送一枚白眼。
他笑了笑,又加点一杯双份威士忌,服务生送来酒,他举高酒杯。
“Cheers!”
她也端起酒杯,轻轻与他的一碰,啜饮一口。“你找我来,应该不是特地要跟我干杯吧?我的手炼呢?”
“别急。”他满不在乎地扯唇,将桌上一碟花生米推向她。“尝尝看,不错。”
“我不喜欢吃花生。”
“那要点其它点心吗?”
“不用了,我不饿。”
“喝酒的时候肚子垫点东西比较好,不容易醉。”
“我晚餐吃很多了。”
他放松上半身,往后贴靠椅背,擒住她的眼神懒懒的,却又闪着猎豹似的犀利光芒。“我是为你好。”
“什么意思?”她听出他话里别有用意。
他闲闲挑起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你跟我在一起,如果喝醉了,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事。”
她轻哼,眯起眼。“你以为我会让你对我怎样吗?”
“我是不会对你怎样,不过也许你会想对我怎样吧。”
什么啊?他这意思是说她会反过来勾引他吗?这男人,果然够狂妄,她讨厌。
夏晴不愉,刻意端起长岛冰茶,衔着杯缘,一口接一口地啜饮,不一会儿,便喝了半杯。
必雅人挑眉。
“不好意思,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她笑盈盈地放下酒杯。“我的酒量很好,号称千杯不醉。”
他低声一笑。“我没说酒会让你醉。”
他是暗示,“他”会令她醉吧?
夏晴抿唇,心念一动,索性将手肘搁在桌上,托着腮,莹亮大眼眨呀眨,装出青春少女的娇态。“大哥哥,你真的好帅喔!怎么办?我好像已经喝醉了。”
他愣住,没想到她会来这招,半晌,放声大笑。
她拉回上半身,学他一样,气定神闲地背靠座椅。“你放心,尽避喝,就算喝醉了,姊姊也不会对你出手的。”
他笑着抚额,举起酒杯,朝她致敬。“你一向这么会演吗?”
“要看是对什么人。”她似笑非笑。
他凝望她,眼神异样。“我没想错,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女人。”
“你也很有趣啊。”她讽刺地回应。“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有男人约我是用威胁的。”
“因为你显然对我印象很差。”他含笑望她。“如果不用这种方式,约不到你吧?”
“那也不一定。”
“喔?”
“你如果谦虚一点、诚恳一点,不要一开始就约人喝酒,也许我会答应你的。”
“这么说是我策略错误?”
“你是应该检讨。”
他又笑了,手指有节奏地敲着酒杯,似是觉得她很好玩。
即便是如此略带孩子气的动作,由他来做,不知怎地就是有一股迷人的魅力。
夏晴凝娣着对面的男人,不愿对自己承认,但她的心韵的确跳得很不规则,胸房欢唱着某种美妙的旋律。
两人开始闲聊,都有意不提彼此的身分来历,只聊些空泛的话题。他告诉她许多香港知名人士的轶闻传奇,她也跟他分享台湾的风土人情,然后他问她有没有看过赛马?推荐她下回来香港,到沙田马场靶受一下教人血液沸腾的竞赛。
“你喜欢赌马吗?”她问。
他摇头。
“既然这样,为什么喜欢看马赛?”
“在赛马场上可以看见人性。”
“人性?”她好奇。“什么意思?”
他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你知道有的输家会当场崩溃,甚至从看台上跳下去吗?”
“自杀吗?”她惊骇。
“可惜死不了。”他奇异地勾唇。“输家最怕的就是明明自己一无所有了,却还是没足够的勇气寻死。”
好阴暗。
夏晴不觉端起酒杯啜饮,从眼睫下窥探他阴郁的神情。这男人思想怎么这么灰暗?该不会有很不愉快的过去吧?
“你在哪里长大的?是香港人吗?”
“我的故乡在纽约。”
所以是华裔美国人喽?她点点头,又问:“你家人都在美国吗?什么时候移民过去的?”
“现在是在身家调查吗?”他不答反问,望着她的眼潭深不见底,难以参透。“我以为你对我没兴趣。”
她微窘。“不说就算了。”
“不如让我来猜猜你的背景好了。”他倾身上前,细细打量她。她顿时感觉脸颊发烧,也不知是酒意,还是他目光太炙热。
“我猜你是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长大的,小时候应该像个小鲍主吧?会跳舞、弹琴,受尽双亲宠爱。”
她不置可否,这种故事谁都会编。
“后来,也许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的幸福家庭毁了,你从小鲍主变成了灰姑娘,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
她震住,身子紧绷。
“你享受过,也奋斗过,快乐跟痛苦都经历过,但还是很积极、很乐观,相信未来是光明的——”
“不要说了!”她打断他,握着酒杯的手微颤。“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调查过我?”
“这么说我猜对了?”他好整以暇地举杯啜饮。
是猜的?但怎能如此接近事实?夏晴狐疑地瞪他。
“因为做我们这一行的,通常都很会看人。”他看透她的思绪,主动解释。
“是吗?”她保持怀疑。“既然我的背景都让你猜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说说自己的?”
“其实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人无依无靠地长大。”他干脆地表明。
她愕然。真的假的?他身上的确有种野兽般的气质,说是孤儿,倒也有几分可信。
“怎么?你同情我了,对吧?”他眨眨眼。“通常只要我这么说,女人都会心软,下一刻,她们就会躺上床,温柔地安慰我了。”
所以他是在逗她的?可恶!
“手炼还我!”她朝他摊开掌心,表示今夜到此为止,这种男女之间的调情游戏,她可不想奉陪。
他作势探找身上的口袋,接着耸耸肩。“忘了带出来了。”
“什么?”她气结。
“反正我们都住这间饭店,明天吃早餐的时候,我再还你。”语落,他也不等她反应,径自起身。
服务生送来账单,他签上房号,回头对她一笑。“记住,明天早上七点。”
就这样,他又拗到一顿早餐。
她真是笨透了才会被他耍得团团转!
棒天早上,夏晴依约在七点准时来到餐厅,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大片的玻璃迎进户外温和的阳光,望出去便是美丽的维多利亚港,风光无限,她的心情却无法随之开阔,反倒愈来愈闷。
因为那个该死的男人居然迟到!
夏晴瞥了眼手表,已经七点十五分了,那家伙是在跟她“庄孝维”吗?哪有男士让淑女等待的道理?等他出现,她一定要好好飙他一顿!
她端起龙井茶,饮了一口,饭店准备的港式早点琳琅满目,她挟起一片虾仁河粉送进嘴里,百无聊赖地咀嚼着。
七点二十分,一个服务生捧着银色托盘走向她。“请问是夏小姐吗?这是一位关先生请我交给你的。”
必先生?夏晴讶异地扬眉,接过托盘上用手帕包覆的某样东西,打开来看,正是她的手炼。是他请人送来的?
她一震,望向服务生。“你刚说关先生?他人在哪里?”
“他已经离开饭店了。”他离开了?
夏晴惘然,将手炼串回手腕,把玩他留下的手帕。手帕很干净,样式简洁,角落绣了个漂亮的G字。
G,是“关”的英文缩写吗?原来他姓关。
她愣愣地盯着手帕,他已经走了,她今天晚上也要搭机回台湾,两人或许没有再见的机会了,而她竟连他的名字也不晓得。
知道了又怎样?夏晴神智一凛,原本他们就是萍水相逢,时间到了,就挥挥衣袖,何必留下姓名?
只是她本以为,今早还能与他见上一面!花个几分钟,亲自将手炼送回给她,很难吗?看来对方根本对她毫无留恋嘛。
她果然是个笨蛋!
夏晴咬牙,努力排开充斥在胸臆的惆怅与哀怨。是她自作多情,是她……想太多了。她匆匆起身,原想将手帕随便丢在桌上,但想了想,还是恨恨地捏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