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后做的吗?”
王宫另一处,德芬于寝殿内迎进风尘仆仆的黑玄,才刚招呼他坐下,便忙不迭地问。
“妨别急,且让我喝杯热茶再说。”
“唉,教我怎能不急?姊姊至今下落不明,宫内情势又瞬息万变。”
“你别急,一时也无可奈何,不如静下心来,慢慢听我说。”相较于德芬的焦虑,黑玄倒是老神在在。
见他如此气定神闲,德芬焦躁的心房宛若注入一股清泉,渐渐舒缓了。
黑玄打量她,微微一笑。“这才对,先坐下,陪我喝杯茶。”
“嗯。”德芬坐下,举杯吸饮,想想不禁好笑。“说也奇怪,以前那个比较冲动躁进的人,明明是你,怎么现下倒是你来劝我冷静?”
“关心则乱,你这是太过忧虑你王姊的安危,才会一时失了方寸。”黑玄悠然剖析。
是啊,确实如此。德芬心下怅惘。她的确很担忧王姊,自从大军回归,又过了一句,至今无消无息,希林国内人心惶惶,人人都说女武神怕是早已遭遇不测了。
思及此,她黯然叹息。“玄,你打听得怎么样了?这一切,又是希蕊王后安排的阴谋吗?”
黑玄摇首。“起初我也怀疑是她,但经过这段时日看来,应当不是。”
“真的不是吗?”德芬凝郁地锁眉。除了那女人,还有谁会使如此阴毒的手段
“若真是她一手策划,这阵子她该当是志得意满,纵使不敢面露春风,也该胸有成竹。但我听说,她私下调动星宿主,在宫内四处走动,打探消息,恐怕她也对这次叛乱一无所知,才会如此慌张。”
“不是她谋划的,那会是谁?这宫内除了她,还有谁会对我王姊不利?”
黑玄饮茶,若有所思,半晌,他搁下茶杯。“方才我与曹承熙一番恳谈,我费了好大劲,跟他喝酒套交情,总算让他卸下心防,跟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德芬听出有异,连忙追问。
“记得跟在你王姊身边,那个叫做无名的男人吗?”
“当然记得。”那般狂放不羁的人物,太惹眼,谁见过都难以忘怀。
“曹承熙说,发生动乱那天,是无名一马当先掳走了真雅公主。”
“掳走?”德芬愣了愣。“不是救走吗?”
“他说,那日一团混乱,他偶然瞥见无名吹了阵哨,似是与山上射暗箭的人传递讯号,跟着,便有人回以同样的哨,无名听了便跃上马,将真雅带离现场,表面上像是救她于危难,其实更似是乘机劫掳。”黑玄转述曹承熙说明的来龙去脉。“后来他追上去,一
箭射中无名,但还是来不及,待他赶到的时候,无名与真雅己双双坠落山崖。”
“果真是无名掳走王姊的吗?”德芬听了,难以置信,脑海琢磨着那日于她院落里大啖点心的粗鲁男子,他的心机当真如此深沉?“若果是他所为,那他为何要这么做?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兵部这些时日明查暗访,他们表面上声称当日涉及叛乱的分子全数剿灭了,其实尚有儿名士兵幸存,他们私下用刑审讯,惊觉这些人很可能都跟一个人有关。”
“谁?”
“申允太子。”
申允太子?!那不就是……
“我父王的堂兄?”
“不错。”黑玄意味深长地颂首。“当年该当继承王位的其实并不是陛下,他是趁申允太子和自己的异母弟弟夺权时,渔翁得利,意外捡到了王座,许多申允太子的人马都暗暗不服,只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向陛下俯首称臣。”
“你的意思是,这些残余的势力于我父王登基之后,仍然一直在暗中继续活动?”
“看来是如此。”
德芬惊骇,心弦震颤,欲峨口茶宁定心神,素手却颤抖地握不稳茶杯。“若是当年申允太子的势力还残留着,无名又与之联系,那就表示他接近我王姊是有所图谋,那姊姊性命岂不危在旦夕?”
“那倒未必。”黑玄沉声剖析。“若申允太子的势力图谋再起,势必寻求可靠的依恃,无名接近真雅,当是利用她来提拔自己,藉此壮大势力,除去真雅于他们并无益处。”
“这么说,他们是看准王姊适合为王,意欲扶持她登上王位?”
“我想不然,他们认定的王该是另有其人。”
“是谁?”
“难道始还猜不出来吗?”
德芬一凛,骇然变色。“莫非是……无名?!”
据说那个人,申允太子,是他的亲生父亲。
当年一场爆廷政争,祸起萧墙,申允太子与其异母弟弟双双惨死,反倒让当今的靖平王检了个大便宜,登上王座。
那些跟随申允太子的势力霎时树倒瑚孙散,但也有不少人心存怨忍,不甘数十年来的经营化为泡影,于是转而将希望投注于他身上。
他身为申允太子的血亲,幸存的王子,有相当的名分称王,缺的只是一份足以号召群臣的实力。因此他必须接近真雅,设法与她结合,藉此广植势力,时机到了便可一呼百诺,谋夺这个国家。
从小他便是如此被教育长大的,这个国家属于他,这片锦绣江山迟早会归于他怀抱,他受君王的训练,文才武功,兼容并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成王。
如今,他的确如师父的计划接近真雅了,但为何,成王之梦却离他愈来愈远?他似乎不如其他人想像的对江山有爱……
“好美。”
赞叹的声嗓拉回无名的思绪,他望向真雅,她正站在树荫下,欣赏清晨的草原景色。
天色苍蓝,金光未透,云间流转着淡紫嫣红,霞光迷离,山峰绕着一圈银带,山顶是皑皑白雪,海水凝冻成冰,冰面下水影如花,枯黄的草场里,一匹匹骏马腾飞踢踏。
见她一脸神往,近乎迷恋,无名心弦一扯,走近她。“美吧?”
“嗯。”她用力点头。“当年德宣哥哥形容的草原景致,原来就是这般模样。“德宣?”他挑眉。
“我的异母哥哥,父王曾经立他为太子,可惜他后来被诬陷谋逆,含恨而终。”真雅语调一沉,神色怅然。“从那之后,世事变了许多。”若不是德宣遭诬陷而死,或许他们兄弟姊妹今日无须相争这王位,大家都能和睦相处。
无名观察她眼神的变化,知她忆起不愉快的往事,识趣地转开话题。“等过了这片大草原,离沙漠就近了,沙漠风光,才会真正令你瞠目结舌呢!”
“真的吗?”水眸绽亮。“那我们快走吧。”
两人跃上马,一人一骑,并髻而行,一路闲谈,指点风光,离希林边关逐渐远了。
数日前,他们由卫国转进希林西方边境,昨日又越过边关,如今每行一里,便是离她的江山更远,终有一天,将会是千万里之遥。
到时她会后悔吗?会想念她的国家,以及那片土地上的百姓吗?
他不希望她后悔。
他轻踢马月复,靠她更近。“你怎样?会冷吗?”
“怎么会?”她笑睨他一眼。“你赢来给我的这块狐裘暖得很,我几乎都要流汗了,怎会觉得冷?”
说到这块狐裘,是他昨日于客栈和几名来自西域的商人掷般子对赌,他连赢数十把,最后终于赢得这昂贵的赌注。
她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她生平初见有人赌博为戏,原来如此有趣,她嚷着也要玩,不料连下数把,却是把把皆输,令她很不服气。
“说也奇压,为何我赌运那么差?真是不敢相信。”想起昨夜之模,真雅忍不住埋怨。
他朗笑。“你真以为那跟运气有关?”
“不然呢?”她狐疑地望他。
“跟人掷殷子,考较的是这里。”他比比自己的耳朵。
“耳力?”
“不错。”
“你的意思是,你光用听的便能听出庄家掷几点?”
“嗯哼。”
“怎么可能?”她不信。“那是能听得出来的吗?”
“我本来也以为听不出来,不过这身本领可是一位专业赌徒传授我的,断无虚假。”
“又是你在沙漠学的吗?”
“嗯。”
“看来你在沙漠那段日子,过得挺多采多姿的。”
“是挺有意思的。”
她更向往了,每回听他说起那时的日子,总觉得自由自在,仿佛日日都有新鲜事,教人心生期待,不似她在宫里,天天与人斗心机,令人厌倦又疲惫。
一念及此,她心一沉。
“要吃糖吗?”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麦芽糖,也不知是杳看出她情绪有些低落。
她征征地望着那糖。他说过,人生太苦,吃点甜调和会更好。
“要吗?”他再问。
她接过,撕开糖纸,犹豫片刻,含进嘴里,一抹甜味顿时于唇腔散开。
“好吃吗?”他笑望她。
她颇首,亦回他嫣然一笑。
两人各自舌忝着麦芽糖,她学他懒洋洋地叼在唇畔,一副散漫不文的姿态,他看了,放声大笑。
“这不像你,殿下。”他眨眨眼。
“不像吗?那这样呢?”她换个姿势,用双手握住糖梗,探出丁香小舌小心翼翼地舌忝,像小女孩吃糖那样。
他看着,原想继续取笑,但不知怎地,视线忽然胶着于她粉女敕如花的唇瓣上,喉间一阵难言的焦渴。
真想成为她嘴里那块糖,由她含着,慢慢地融化。
他全身燥热,连忙撇过头。她没察觉他的不对劲,午后,两人经过一片白桦树林,择了块树下的平地坐下,取出事先预备的干粮。
“要喝点吗?”她拿着一个葫芦。
“这什么?”
“是你最不敢喝的东西。”
他不敢喝的?他一怔。“莫非是酒?”
“没错,我昨晚请客栈小二打给我的。”她轻绽芳唇。“怎样?喝一点吧。”
她在说笑吗?明知他不能喝酒。
“方才我听你的,吃了糖,这回换你听我的,就浅尝几口也成啊。”
他睦视她。“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喝酒会起疹子?”
“呵,我就是想看看那疹子是何模样,喝吧?让我瞧瞧,你喝酒之后是何神态?”她软声央求。
也就是说,她想看他的笑话就是了。
无名抿唇,很想表示愤怒,但听着她的甜嗓,胸臆却一塌糊涂地软化,别说是喝几口酒了,瞧她这般求他的娇态,要为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喝就喝!以为我怕你吗?”他横院她一眼,抢过酒葫芦,打开塞口。
闻了闻酒气,有些呛,他咽口唾津,迟疑半晌,跟着把心一横——大不了痒个几天而己,又如何?
他仰壶就唇,咕噜咕噜连灌好几口,一派潇洒,喝毕,更故作豪迈地以袖口拭去唇畔酒滴。
“好,够爽快!”她笑着鼓掌。
黄汤方下肚,他便尝到后劲,俊颊潮红,直抵耳根。
“脸红了吗?真快!”她睁大眸,倾身凑近他,好奇地细瞧,唇角喻着挪榆的笑。“看来你真的不能喝酒。”
废话!他不是早说了?
“哇,连耳根都红了,我还是初次见到有人反应如此之快,你才喝几口啊?”她连连惊讶。
他瞪她,她靠他好近,一股淡淡的馨息刺激着鼻尖,透着嫣色的唇只在寸许之间。
不要再过来了,他就快把持不住——
“还要喝吗?还是别喝好了,我怕你醉了,我还得把你扛上马……”
她话语未落,软唇己遭他袭击,狠狠地攫住。
他掌着她后脑勺,霸气地传递着灼热气息,唇腔残留的酒液藉着哺吮,送进她嘴里。
“不准嘲笑我。”他一面吮吻她的唇,一面哑声警告。“陪我一起喝。”
他吻得热烈,吻得狂肆,她惊呆了,成长至今,她一向冰清玉洁,守礼自持,即便承佑哥亦不曾如此近过她的身,何况是如此放肆的亲吻。
而他,不仅吻了一次,转头喝口酒,又再度将那辛辣的液体送进她唇里,她尝到酒香,更尝到他野蛮的男人味。
他醉了,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她该推开他,严厉斥责他。
她如是想着,神志却昏蒙,心韵纷乱,身子瘫软,使不出力气。她不想离开他,只想偎他更近,只想他铁般的臂膀紧紧圈揽自己,想他吻得更深更缠绵,与他唇舌交融。
她约莫是疯了,或者也喝醉了,怎能如此不知羞耻,好想舌忝他的唇,如同方才舌忝着麦芽糖那样……
他忽地歪头,靠在她肩上。
她怔忡,有好片刻,依然沉溺于亲吻的余韵里,许久,才逐渐回神。
“无名、无名?”她轻轻推他,他顺势颓然倒地。
醉晕了吗?她不可思议地瞠视他,难以想像只是儿口酒,便能夺去如此一个昂藏男子的神智。况且,还是在吻着她的时候晕去的,她该庆幸,或者该引以为辱?
“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吗?”她自嘲,葱指轻轻刮他发烫的脸颊,心头百般滋味缭绕,也不知是喜是慎。
她静定地凝锑沉睡的他,片刻,幽幽一叹,将他的头温柔捧起,枕在自己的腿上。
这样他会睡得比较舒服吧!
她浅浅微笑,为他拨开一络垂落额前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