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刀房外，高城的表情掺杂着极度的担忧以及莫大的焦灼。

这绝不是一个老师对学生应有的态度。

他很明白自己对暖暖的关心不仅仅是师生而已，他在意她，这感觉是在吉贝岛时就有的。

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在依青离开他多年之后，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又可以爱人了。

他能毫无后顾之忧的爱她吗？

就算他能丢掉自己老师的身分，他们之间年龄的差距呢？这是怎么也抹不掉的事实，她的长辈能接受他吗？

“老师！”

李蓉行色匆匆的走来，她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曼雅高中的女校长赵曼雅女士，另一个则是三班的导师吴芃旋。

“暖暖怎么样了？”

赵曼雅几乎是巴着高城问的。

获知暖暖昏倒送进医院的消息后，原本她在和一名政府官员吃饭的，立即丢下那名要员便赶了过来。

“医生诊断过了，她是急性阑尾炎，要立即开刀，现在正在进行手术。”

他微有意外，没想到外表看起来极端冷酷的校长会这么有人情味，小小一个学生入院，居然会急成这样。

“高老师，听说是你当机立断，抱着袁煦暖送医的。”吴芃旋刻意在校长面前为心上人说好话。

斑城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知道芃旋是一番好意，想在校长面前为他加分，但暖暖的手术还没有结束，他真的没有心情应酬校长。

“谢谢你，高老师！真的谢谢你！”赵曼雅迭声不已的真心道谢。

“高老师还不知道吧？”吴芃旋好意的说明，“袁煦暖是校长妹妹的独生女，她们的感情就好象母女一样，校长对暖暖的期待很高，以后曼雅高中将会由暖暖接管，很不可思议吧？暖暖这小女孩，还在作梦的年纪呢。”

斑城怔了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病房里像在开什么庆祝会似的，洋溢着一股生动的气息，六个小女生叽叽喳喳的聊个没完。

“妳知道吗？暖暖，当高老师看到妳昏倒的那一剎那，他的表情好焦急，立刻把课本往空中一拋，就大步往妳的座位走过去。”

朱家仪用最夸张的语气和动作，形容着下午发生在英文课上的事。

“对啊。”何思娴接口，“老师抱起妳的时候，我觉得好象好莱坞的电影哦，有种英雄救美的感觉。”

“我也觉得我小叔叔超帅的。”高琬真与有荣焉的说。

“还有妳们不知道的。”李蓉神气的扬起眉毛。“当我和校长、吴老师一起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高老师正在开刀房前走来走去，好象暖暖在里面替他生孩子一样，表情超级担忧！”

听到这里，虽然大伙都发出哈哈大笑，但暖暖心底却滑过一道暖流。

他担心她……

虽然她醒来只有看到阿姨和吴老师，但知道他在开刀房外为她担忧了这么久，她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焦急是装不来的，也不是任何学生都会让他这么焦急，她知道自己这么想有些一厢情愿，但这份感情，她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了。

于是，当她出院恢复上课之后，她开始藉由每堂英文课交回的短句作业本，表达自己不变的感情意念。

她不奢望他会马上接受她，她只想让他知道她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然而这份单纯又美丽的梦，却在第一次段考后被彻底粉碎了。

红字——

她的英文成绩居然得了红字，全班只有五个人不及格，她就是其中之一。

“袁煦暖，五十六分，下次好好努力。”

当讲台上的高城这么说时，就像判了她死刑一般。

她根本不敢看他的表情，飞快领了考卷就冲回自己的座位，接下来课堂上在进行些什么，她全然不知道，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她英文不及格、她英文不及格……

她简直难过得快死掉了，手里紧紧抓着那张中断她编织美梦的英文考卷，内心感到羞愧无比。

他会不会在笑她，有时间挖空心思在短句作业本里写些有的没的，却没时间把精力好好用在英文上。

这样的她，还妄想做老师的女朋友？

简直是痴人说梦！

下课后，高城回到教职员办公室，一想到暖暖第一次不敢看他，那想找地洞钻的羞愧表情，他就忍不住莞尔的泛起微笑。

她的英文真的有待加强，可是也不必因此而感到丢脸啊，对语言没天分的大有人在，他相信她有其他的天分。

不知道她身体复元得怎么样了？

虽然急性阑尾炎只是小手术，他还是希望她注意自己的身体，她太瘦了，也太苍白了，如果能多晒晒太阳应该会好一点……

“这次段考三班有个同学在作文的部分写了一篇奇文佳作，我忍不住傍了她满分，再加上她其余的考题都答对了，所以她的国文是一百分，二年级的唯一。”

昂责教国文的张安芝和其余老师们闲聊起来。

“张老师，是不是我们班的袁煦暖啊？”吴芃旋笑吟吟的问。

她带了三班一年，知道袁煦暖的国文实力出人意表的好。

“没错，就是她。”张安芝抽出一张考卷，表情是啧啧称奇又赞赏。“真想不到一个小女生有那么细腻的文字，吴老师，我敢打包票，妳班上这位同学如果朝文学的路走，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她是新来的老师，不知道她口中的小女生将是曼雅集团的继承人。

“恐怕她不能走文学之路。”吴芃旋意味深长的一笑，她轻快的走到高城身边去。“高城哥，你现在有空吗？校长请你到校长室去一趟。”

不知道校长特别找他有什么事？

往校长室的途中，他不免想到是否和暖暖有关。

欣长身躯立于气派的校长室前，他敲叩门扉。

“请进。”里面传来低低的女声。

必于暖暖和校长之间的关系，后来他由芃旋那里知道了更多。

原来暖暖来自一个单亲家庭，她的母亲长年在国外，一直以来，她的监护人是校长，而校长对她的期望很高，管教也很严厉。

他可以体会，这样的她是渴望爱的。

他也更能够了解她对他的感情，或许只是一时的移情作用，或许是因为她的成长过程中没有男性长辈，她才会对他执迷不悟。

自从她出院之后，她又积极在课堂上交回的作业本里传达她对他的感情。

每当看到那些暗示性十足的文宇，他都会沉思良久，甚至会一再想到在吉贝岛海边的那一夜，与她擦出的心动火花。

她小小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真的无从得知，但他十分明了，她的监护人是下会容许她爱上一个大她十四岁的老男人的。

他是老男人吗？

他苦笑一记。

对其他女人而言，三十一岁的他，正是男人最有吸引力的时候，但对十七岁的暖暖而言，他真的太老了。

“高老师，请坐。”

赵曼雅难得对男老师露出笑容，这当然是因为高城算是暖暖救命恩人的原故。

“请问校长找我有什么事？”他可以感觉到这位女校长的生活一定很严谨，她脸上甚少表情，举止一丝不苟。

暖暖跟她生活在一起，压力一定很大吧？

她瘦弱的肩膀承受得住吗？

“我看过暖暖这次的段考成绩了，英文是她唯一不及格的科目。”赵曼雅收起笑容，态度严肃了起来。“我希望高老师可以替暖暖补习英文。”

因为英文段考成绩的打击，暖暖一整个晚上都提不起劲来，非但如此，她的闷闷不乐全写在脸上了。

“暖暖！”餐桌上，赵曼雅看着没扒几口饭的暖暖。“妳怎么了？没有胃口吗？”

她并不想太苛责暖暖，毕竟除了英文成绩见不得人之外，暖暖其余科目的成绩都不错，她认为只要加强英文部分，暖暖就会十全十美了。

“对不起，阿姨，我吃不下。”她放下碗筷，瞬间又想到今天发生的事，也就是她上台领考卷的那一个画面。

“阿姨知道妳在烦什么，我已经请高老师替妳补英文了，每周三次，一、三、五晚上，八点到九点半，就从今天开始。”

暖暖不信的睁大了眼睛。

她没有听错吧？

阿姨请高城替她补习？

“小姐，妳的电话。”佣人走过来禀报。“是妳母亲打来的。”

这简直是双重惊喜！

推开餐椅，暖暖快乐的奔到客厅的电话旁。她母亲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打电话给她了。

“妈！”才叫唤了一声，她的泪水竟然不听使唤的流下来。

虽然母亲对她不负责任，可是对她面言，母亲还是比每天都在她身边的阿姨还亲。

她好想妈妈可以常常在她身边，让她倾吐心事，她好想象家仪她们一样，烦恼的时候，只要赖进妈妈的怀抱里就好了。

“小鲍主，妳好吗？”赵雪雅笑昵的唤女儿。

“我很好！”暖暖激动的紧握着话筒。“妈！妳好吗？妳在哪里？”

“妈妈在法国，再过几天妳就会收到妈妈寄给妳的礼物了，是几瓶香水哦，妳跟男朋友出去约会的时候可以用。”

暖暖垂下了密长的双睫。“妈……我没有男朋友。”

她好想告诉母亲，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她喜欢得好痛苦又好快乐，母亲会了解吗？

“妈妈是开玩笑的。”赵雪雅戏谑的说：“谁都知道妳阿姨是个老古板，自己不谈恋爱，当然也不会让年纪小小的妳谈恋爱喽。”

“妈——”她润了润唇，鼓起勇气问：“如果我现在谈恋爱，妳会反对吗？”

“当然不会！”趟雪雅咭咭而笑。“妳妈我也是十六岁就谈恋爱了，妳遗传了妈妈的美貌，有男孩子追求妳一点也不奇怪。”

“真的？妳真的不会反对？”她放心了，至少有一个人是支持她的，而那个人还是她的妈妈。

因为这样，加上高城要来替她补习的讯息，一直到八点，暖暖都处于一种雀跃的状态中，脸上也一直浮着如梦似的微笑。

她坐立难安的在书房里等待高城，直到佣人领着他上楼叩门，她浑身的血液已沸腾到了极点。

“老师……你好。”

她相信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为了他要来，她还特别洗好澡，换了件素雅的洋装。

一阵淡淡的清爽香气袭来，高城本能的深吸了口气，佣人已经退下了，他看着暖暖热烈的水眸。

“一次的成绩不代表什么，不要气馁，我们一起努力。”

他原该拒绝校长的请托的，可是他没有。

大概是鬼迷了心窍，也大概是想到她仿佛是个被关在塔里的人，一种怜惜的异样感觉让他接下了这份工作。

他但愿自己有把暖暖当成学生的定力，他但愿她只把他当成老师，不要有其他的幻想。

“好，我会加油。”

说完，她还是感到耳热心跳，直到两人已经坐在书桌前摊开课本了，她仍然无法集中注意力。

这一堂课，她知道自己上得心猿意马，时间咻的飞逝而过，转眼间已经九点半了。

看到高城收拾课本站起来，她有点舍不得他走，表情依依，离情依依，就像她要离开吉贝岛当天早上一样。

他端详了她好一会儿，才简短的说道：“把今天上的再复习一遍，不懂的地方记起来，礼拜三我再替妳解答。”

暖暖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好。”

不要再不知足了，一个礼拜能够私下见他三次已经够了，这是老天赐给她的礼牠，她该感恩。

“那么，我走了。”他命令自己不许再看她幽幽然的模样，再看下去，他会舍不得走。

暖暖一直送到了大门口，看着他的车子驶远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舍。

幸好礼拜三很快就会到了，她要想开点，只隔一天的时间，这并不会难熬呵。

就算他只把她当成学生，把他自己当成老师，只要能常常见到她，她相信自己的一片真情会感动他的！

悠美的琴声站在大门口就听得到，高城驻足聆听暖暖弹的“神话”，让他的心思飘远了。

他已经替暖暖上了两个多月的课，每次迎接他的，除了她柔柔的期盼小脸，还有她的琴声。

她总是弹“神话”这首歌，这表示什么泥？

每当他想到这里，总命令自己不许再想，不管她想表达些什么，她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从思绪中回神，他按了下门铃。

没一会儿，暖暖浅笑盈盈的出来开门。

“老师！”她开心的笑瞅着他。

第二次段考的分数已经在今天揭晓了，她的英文成绩虽然没达到突飞猛进的地步，但七十一分耶，她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她没有辜负阿姨的期望，也没有辜负高城辛苦的教导，更重要的是，成绩有进步，这样她才有继续补习下去的理由，合唱团不久之后也要市赛了，有了好成绩，阿姨才不会阻止她参与练习。

“老师，你快进来吧！”暖暖兴匆匆的催促他。“今天阿姨不在，我准备了蛋糕，你跟我一起庆祝！”

入秋了，她穿著简单的湖水蓝裙装，外罩一件七分袖外套更显娉婷，年轻在她身上毫无润饰的展现着。

她的笑容让他心跳加速，他有一瞬间的错觉，好象看到依青在对他笑，他的心蓦然一跳，像被针刺了一下。

“老师，你喜欢香草蛋糕吗？”上楼的同时，暖暖殷殷的垂询他的意见。

原本她喜欢的是巧克力蛋糕，可是因为是要与他一同分享的，所以她买了香草蛋糕。

香草是男人也可以接受的口味吧？

这两个月以来，上课的时间已经变成她的精神寄托了，她小心翼翼的与他保持着分寸，不敢逾矩，就怕他又义正辞严的把她推拒于心门之外。

苞喜欢的人在一起是甜蜜的，然而要把他当成老师，连碰都不能碰他却是痛苦的。

她只能安慰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只要他接受了她的情意，那么一切的障碍都不存在了。

“都可以。”高城淡淡的回答她，径自走进书房。

他不是一个粗心的男子，然而他却不能再对她温柔，他们之间存在的暧昧情愫已经一触即发了，他不能去点燃她。

“那我就切一块最大块的给老师！”她甜甜的说着，嫣然一笑，面颊晕红，眼光如醉。

他的视线几乎无法从她明灿的脸庞上移开，但他必须移开。

“老师，我还准备了热咖啡。”那是她亲手泡的，虽然口味不见得适中，但是她对他的一片心意。

就在她把咖啡杯端给他之时，却一个不小心将热烫的咖啡给打翻了，她惊呼一声。

天哪！为什么她这么笨拙，连点小事也做不好？

“妳有没有怎么样？！”高城焦急的捉起她的手腕审视，关心溢于言表。

他拉着她的手……暖暖的心怦怦乱跳。“没事，我没事，只是吓到了而已。”

“真的没事吗？”他还是不放心，反复检视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有没有烫到？”

她的双眸瞅着他，默然不言。

他也喜欢她的不是吗？

为什么他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假装对她毫不在乎呢？

暖暖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他深幽的双眼。“老师，难道你一辈子只能当我的老师吗？”

从没有一刻，她是那么坦白，把心中所想都讲了出来。

斑城浑身一震，感到无比震撼。

他迅速抬起头来看着她，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眼一瞬也不瞬的凝视着他，水眸里有着柔情万千和百种无奈。

他的心一揪，无法硬着心肠把她推开。

她的存在，每分每秒都在考验他的意志力，每当他来到这里，他都必须用加倍的定力才能把持住自己。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她的巧笑倩兮他早已深烙在脑海里，他并不是因为孤独寂寞才对她发生兴趣，他是心动了，真的对她心动了！

当他的唇碰触到了她冰凉而柔软的双唇时，他有片刻的失神。

原来品尝她双唇的感觉这么美妙，原来他渴望这一吻已经这么久了，原来他对她的爱比他想象中还多！

暖暖在他的热吻里得到了满足，她柔顺的依从着他，一任他湿热的唇舌在她唇齿问汲取。她什么都不要了，她只要他一个人……

叮咚！

清晰的门铃声传进两人耳里，暖暖慌乱的睁开了眼睛。

是她阿姨回来了！

虽然在同时间，他们极有默契的迅速分开，但是她的心跳依然强烈，她的脸依然发烧，她整个胸口都热烘烘的。

“暖暖、高老师，你们已经切蛋糕了吗？”

趟曼雅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她带着难得的微笑，这当然也是因为这次暖暖段考的成绩令她极为满意的原故。

“阿姨一起来吃吧，我们还没切蛋糕。”暖暖唇边带着浅浅的笑容，双颊泛着不寻常的江晕。

今天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他们已经越过藩篱，未来的路会很平顺，她终于不必再忍受相思的折磨了。